第七章
两人打着打着就打到了城墙边上。霍峰的大刀一刀砍在伊重人的脑袋旁,伊重人向侧面避开,霍峰的身体随之压下,直接把伊重人压在了城墙上。背对着身后厮杀的众人,霍峰低声开口:「你到底是何用意?」
「越王的话咱家听不懂。」
伊重人用力弹开霍峰,软剑直奔霍峰的门面。霍峰用大刀挡开,一个旋身避开伊重人的再一次攻击,接着又把伊重人压在了墙上。
「为何要解开本王的绳子?为何要救下本王的儿子?」
「越王在说胡话吗?若咱家有那么好心,又何必追到这里。救了越王的不是刘裕吗?」
「屁!你少跟本王装糊涂!那你喂本王吃‘天心丹’又是什么意思?」
霍峰被伊重人气得牙痒,粗话都出来了。
伊重人再次弹开霍峰,剑锋逼人。
「‘天心丹’是皇上吃的,咱家可没那能耐从皇上手里拿丹药。那不过是不叫你被晒死的药,毕竟咱家要用越王来钓几条大鱼,可惜被刘裕坏了好事。」
「伊重人!」
霍峰暴怒,这人为何不承认!
「越王怕是晒糊涂了吧。」
伊重人的软剑直接在霍峰的手背上开了道口子,口子不深,但也出血了。
「你恨我。」看一眼手臂上的伤口,霍峰隐怒地说,肯定。
「咱家说过,咱家这人很记仇,越王不会忘了您以前是怎么辱骂咱家的吧。」伊重人的剑再次直至而去。突然,城墙上有两只箭朝着伊重人和霍峰就射了过来。箭矢快而近,伊重人若要躲开,就很可能伤了霍峰;若他不躲开,则会伤及要害。正面的霍峰看到了那两只箭,伸手就去要去抓伊重人。哪知,伊重人的身体不但没有躲开,手里的剑也不收势,仍是朝着霍峰的心窝而去。霍峰本能地躲开他这一剑,就听「噗噗」两声,那两只箭穿过了伊重人的身体。
「伊重人!」
霍峰的双眼急红了,仰头看了眼射箭的人,闪过去就要扶住对方。被射中肩膀和手臂的伊重人一脚踢开他,反手又在霍峰的肩膀上开了道口子。马蹄声至,被许百才缠住的哑巴不知何时摆脱了他,骑着马冲到了受伤的伊重人面前。伊重人憋足一口气朝哑巴飞身而去,哑巴的鞭子一卷,伊重人被他卷到了马上。
「新仇旧恨,王爷,我不欠你的了。」
是我,而不是咱家。伊重人面无血色地对奔过来的霍峰丢下一句,朝着马屁股就是一剑,马儿吃痛,拔足狂奔。霍峰拽住自己的马,上去就要追,被许百才拦下。
「王爷!不能追!小心有诈!」
对伊重人,许百才仍不十分相信。就这么一会儿的耽搁工夫,哑巴和伊重人已经没了踪影。
「把那个放冷箭的混蛋给本王抓过来!」
冲着许百才吼了一句,霍峰看向沪安卫已经被杀得七零八落的人马,咬牙:「留几个活口回去送信。撤!」
霍峰狠抽了马屁股几鞭向城内奔去。看着王爷愤怒的背身,许百才拧拧眉,然后吐了口气发出收兵的命令。王爷似乎太相信伊重人了,这样很危险啊。那个人,亦正亦邪,等到日后救回世子和小少爷,还是除掉为好。
回到营房,霍峰把自己的刀用力丢在地上,烦躁异常地捶了几下墙。那两只箭伊重人明明可以躲开,为何不躲?难道是怕伤了他?霍峰不想把自己在伊重人心里的想得那么弱。那两只箭他又如何躲不过,而且那两只箭对的就是伊重人,那人为何不躲!
——「新仇旧恨,王爷,我不欠你的了。」
霍峰的眼里闪过冷光,伊重人,你是用那两只箭来偿还你对本王的羞辱吗?
「王爷,人带来了。」
许百才在门外。
霍峰的邪火迅速上涌:「把人带进来!」
许百才掀开门帘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士兵压着一名弓箭手。
「谁让你放的箭!」
霍峰怒喝。
那名年纪不大的弓箭手满腔仇恨地说:「伊重人是妖人、恶党之首!人人当诛!」
霍峰上前一耳光就抽了过去:「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当本王是谁?!本王有下令让你放箭吗!军令如山!你把本王的命令当成了什么!」
没想到自己会被王爷打耳光,那人愣住了,然后不服地大喊:「他是恶党之首!张忠的走狗!王爷!放走了他,不知有多少忠良会死在他的手上!王爷难道忘了章大人一家是如何被他杀害的吗!」
霍峰的眼神暗沉:「章丞相是你什么人?」
那人哭了:「我是章大人的家奴,是少爷的侍剑。大人出事的时候,少爷自知性命难保,把我们这些近身侍从送出了京城。我要为大人报仇!为少爷报仇!为章家冤死的那么多人报仇!」
霍峰的拳头紧握,许百才开口劝导:「王爷,伊重人的手上沾了太多人的血,军中怕不少人都与他有仇。此人虽然有违军纪,但情有可原,还请王爷网开一面,不要为了伊重人而伤了将士们的心。」许百才说得隐晦,霍峰听得明白。他的这位部下,不相信那个人;或者说,哪怕人人都知道他是被伊重人救出来的,也没有人相信他是好人。不要说别人,单就是他自己,不也并不完全相信伊重人吗。
霍峰转过身。耳边又想起伊重人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嘲讽、每一个让他看不透的眼神,还有那两只穿透伊重人身体的箭。那个人,为何要否认;为何,要受伤?也许,错失了这次的机会,他再也问不到了。
「王爷,大事为重。」
霍峰的肩膀明显地起伏。过了会儿,他说:「带下去,五十军棍。不管你的理由有多正义,违抗军令就不能轻饶。记住,这是在军中,若人人都如你这般自作主张,我这个王爷还带什么兵!」
「谢王爷不杀之恩!」
那人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被押他进来的那两名士兵带走了。
「王爷……」许百才想再劝说几句,被王爷抬起的手制止。
「下令,一个时辰后回夷东。」
「……是。」
许百才退下。霍峰缓缓放下手,低头看向铠甲上的几点血水,那是伊重人的。用手指擦去,霍峰深吸了一口气,命令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个人。许百才说的对,大事为重。想到他即将要做的,或者说已经开始做的那件大事,霍峰的脸上是绝对的冰寒。皇兄,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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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玉城关不远的一处破庙里,血腥隐隐。伊重人坐在枯草上,哑巴跪坐在他的面前,用匕首削去两只箭的箭身,然后割开袖子,先处理手臂上的那只箭。伊重人已经点了穴道止血,可即便是这样,仍有血水从伤口里涌出。
哑巴查看了一下伤口,眉心紧拧。伊重人则面无表情、好似受伤的不是自己一般,只有他额头上渗过白粉的汗珠泄露出他的疼痛。
「是钩心箭。」哑巴开口,声音年轻而沉稳。
伊重人闭着眼睛,却道:「你现在是哑巴。」
哑巴闭上嘴,眼里是懊恼。耳朵轻动,他压低声音:「附近没人。」
「小心使得万年船。」
「……」哑巴不出声了。
「管他什么箭,弄出来就是。弄干净了。我宁愿留疤也不要流脓。」伊重人厌恶地看了眼染血的箭头。哑巴瞥了他一眼,似乎是说既然不喜欢流脓为何不躲开。
伊重人叹息一声,没有回答,却是说:「事情算是走到了这一步……怀秋,我累了,很累。我想脱身了。」
「随你。」哑巴又开口了,声音很低。他拿过腿边的酒壶喝了口酒,匕首在点燃的火堆上烤了烤,又低低地说了一句:「忍着。」
然后,烤红的匕首割开了伊重人手臂上的伤口。伊重人咬牙忍住,擦着粉的脸更是惨白如纸。钩心箭,一旦射入身体就会牢牢地钩住骨肉。伊重人计算着箭刺入身体的部位,钩心箭只钩住了他的肉,没有钩住骨。
哑巴的嘴紧抿,额头也是大颗大颗的汗,几乎剜下伊重人胳膊的上的一块肉,他才把箭头弄了出来。伊重人吐了口浊气,咳嗽了几声。哑巴给他擦了擦汗,低声问:「还忍得住吗?」
「忍得住。」伊重人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更疼的伤我都忍过去了,这点算什么。继续。」
哑巴把酒壶拿给伊重人,伊重人喝了两口酒,对他点点头。接着来。
小心地划开伊重人的衣服,露出他受伤的肩膀,哑巴的两条眉毛更是拧成了一条线,眼里满是懊恼。伊重人不解:「怎么了?」
「是我,连累了你。」
「怎么说?」
哑巴观察伊重人的伤势,想尽可能地减轻他的痛苦,嘴里道:「射箭的人,是我以前的剑侍。他一定是为了给章家报仇才这么做的。」
伊重人勾勾唇角:「与你无关。要杀我的人多的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再说,这箭是我故意挨的,他还算帮了我一个忙。」
「为何?」哑巴生气了。
伊重人看向庙外的天空:「我说了,我累了,我想脱身。身上有伤,回到京城我才有说辞,才能把一切都推到刘裕那个替死鬼身上。怀秋,我忍了十五年了,机会越来越近了。这次回京,我一定要搅他个天翻地覆,然后彻底远离这一切。这天下的事,再与我无关。」
「你想好了?」
「想好了。」
哑巴把匕首又放到火上烤,说:「想好了就成,你知道,我一直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你不去帮越王?」伊重人挑眉。
哑巴瘪嘴摇头:「我也烦了。我爹若想去,随他。」
伊重人不说话了,因为哑巴手里的匕首移过来了。
接下来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伊重人不时发出几声闷哼,哑巴的脸色比伊重人的还要难看。好不容易,穿透肩胛的箭头被弄了出来,伊重人再也不支地晕了过去。把伊重人放倒在自己的衣服上,哑巴为伊重人包扎。看着被血染红的白布,看着伊重人终年藏在白妆下的脸,想到这么多年他站在伊重人身边看到他经历的种种,哑巴觉得自己之前所以为的报恩根本微不足道,他必须为伊重人做些什么。伊重人,不是妖人、不是恶党。
当晚,伊重人发起了高热,哑巴一夜未合眼在身边照顾他。天亮时,伊重人的烧总算是退了下去,但他没有找地方养伤,而是让哑巴和他一起回京城。出了一夜的虚汗,脸上的妆都有点花了,哑巴找来水,伊重人擦了脸重新上妆。化好妆,把一切情绪都掩藏在妆容之下,伊重人带着伤和哑巴一起返京。一个向夷东,一个向京城,伊重人和霍峰在玉城关交手、在玉城关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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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王霍峰被恶党残害,两位王妃自尽,世子下落不明,刚出生的小少爷也落入了恶党之手。逃出生天的霍峰以清君侧的名义号召天下群雄揭竿而起,铲除恶党,还天下安宁。霍峰这一号召,那些被恶党欺压得生不如死的百姓和一些地方势力纷纷响应。这些对恶党深恶痛绝的人们不是不想推翻恶党,而是缺少一个领头的人。霍峰是王爷,又手握重兵,在朝野和百姓中也有一定的声望,连他都被恶党害得家破人亡险些丧命,南楚国的百姓们对恶党更是恨得咬牙。霍峰这一起兵,百姓们自然拍手欢迎。
八百里加急传回了京城。张忠和孙季禹是又气又急,更是慌了。他们手里只有沪安卫和御亲卫的兵马,就算也有几位武将,但这些人的兵马实力和霍峰的兵马绝对不在一个水平之上。刘裕已经被抓回来了,根本不听对方的一声声「冤枉」,张忠直接让人把刘裕拖到了刑房,坚持了不到一个时辰,刘裕就被活活折磨死了。不仅如此,被气疯的张忠把刘裕的家人也一个不留的全杀了。张忠一面命人速速传伊重人回京,一面和孙季禹商量怎么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能再瞒着皇上了,只有拿出皇上手里的兵符,他们才能调动京城守卫和南楚国剩下的兵马,但加起来也不过四十万。张忠和孙季禹第一次感到了害怕。原本稳操胜券的事情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要不是出了内奸,怎么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张忠擦擦额头的冷汗,想到那个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格外冷静而且点子甚多的伊重人,张忠就希望他能赶快回来解这燃眉之急。
第八章
正在宫里和爱妃欢闹的嘉政帝怎么也没想到会突然落下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向来对张忠和孙季禹宠爱有加的嘉政帝劈头盖脸地把两人臭骂了一顿。两人头一回被皇上骂得狗血淋头,大气也不敢出。他们平日里虽然作威作福、坏事做尽,那都是因为皇上不问政事,就算有人弹劾他们,奏摺也送不到皇上那里去。但若皇上真的恼了他们,对他们心存嫌隙,那对他们来说就大大的不妙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之上也还有个下,若这件事处理不好,皇上会不再信任他们,他们的荣华富贵就危险了。
「你们天天跟朕说越王要谋反谋反!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现在不仅没拿出实证,还给朕捅出这么大的篓子!七十万!越王手上有七十万大军!你们说怎么办!你们给朕说怎么办!」
张忠和孙季禹噤若寒蝉,他们还从未见过皇上如此震怒过。
嘉政帝是慌了。本来他就不是太想动自己的这个弟弟,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对方手上还手握重兵。但张忠和孙季禹说越王有谋反之心,越王手下的几名部将不止一次表现出对他的不满,他才下令捉拿越王,也因此要张忠拿到越王谋反的铁证以堵众口。现在可好,不仅人跑了,还造反了!越王手里拥有南楚国最强的兵力,这一个弄不好,他这个皇帝也别想做了!
气得手指都发抖的嘉政帝指着张忠和孙季禹骂道:「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安抚越王!马上安抚越王!厚葬越王的两位王妃,马上派人去找越王世子。越王的小儿呢?」
张忠一阵冷汗,支吾:「在,在伊重人那里,不知被他送到哪去了。」他已经拿那个孩子做药引了,哪里敢说在自己的手上。
「马上命伊重人把孩子送到宫里来!」
「伊重人,追拿越王,还未回京……」
「让他立刻回京!」
「是。」
嘉政帝虽然是个昏君,但毕竟也是皇帝,头脑还是有一点的。他命令张忠和孙季禹安抚越王,又马上召集武将进宫调兵做准备。嘉政帝这回没留张忠和孙季禹议事,把他们赶了出去,被气得不轻。两人灰溜溜地返回府中召集手下商量对策,这件事处理不好他们绝对的阴沟里帆船。
嘉政帝是真被气坏了,不仅把张忠和孙季禹臭骂了一顿,还到茹贵妃的寝宫把茹贵妃训斥了一顿,连带着把太子也训斥了一顿。训斥完了,嘉政帝一甩龙袖带着满腹的怒火离开,被骂哭的茹贵妃把寝宫砸了个稀烂,这真是无妄之灾。被迁怒的茹贵妃马上命人去给伊重人送信,让他速速回京,这个时候,茹贵妃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自己的父亲。
宫中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不仅宫里,整个南楚国都紧张了。越王留下五万兵马驻守夷东,以防边境失守,他带着六十五万大军兵分五路,分别由黄悍、许百才、贺甲、阮刑天和他各带一路兵马直指京城。不过半个月,大军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早就失去民心的嘉政帝和恶党们到了自尝恶果的时候。不过为了自己的龙座和荣华富贵,他们自然不会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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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手里的一封封京城急信,伊重人神色淡然地交给哑巴。哑巴拿到桌前对着油灯直接点了。伊重人靠在床头,半躺在床上,脸上仍带着妆,不过因为他受了伤,更显苍白。出了玉城关,伊重人就直接进了城,毫不掩饰自己的踪迹,因此沪安卫和茹贵妃的人很容易就找到了他。
「明天一早往京城赶,我不想还没回京就遇到越王的人马。」
哑巴拧眉,伊重人略显虚弱地说:「越王起兵,我们回京再帮他做一件事。若这样他还拿不下这天下,那他就真是一个懦夫蠢货了。」
哑巴走到床边在伊重人耳边小声说:「你肩膀的伤很重,不宜赶路。」
伊重人沉重地呼吸了一下,低声回道:「我怕回去晚了,那个孩子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