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尴尬地笑了笑没有说话,低下头去又去扯刚刚岳森在何桑安敲门之际急急忙忙为我换上的病号服。
“他被牛奶烫到了!”岳森以一种极平淡又很平白无奇的语气说。我的眉头跳了跳,转过头的时候果然看到何桑安一张雷打不动的脸正盯着我瞧。
这些天何桑安没事就会往我这边跑,按照他的说法,他是代表个人以及惺惺集体过来看望我的。因为依照我现在的身体情况以及伤势位置来看,他知道我是绝不允许有别的其他人知晓我遭遇过的一切。不过值得惊喜的事,虽然赤帮中绝大多数人已经知道我被豹子堂张裕德所伤的事,但却对我具体伤到那种地步却一概不知,就好似有人在暗中操作,让那天在场的所有人都三缄其口一样,不仅没有热切讨论我被张裕德侮辱,反倒对我“在危险中用自己的身体救了武少一命”这件事赞赏有加。
不过我什么时候“在危险中用自己的身体救了武少一命”,这我真的不得而知。难不成赤帮中的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为了保护武司而受伤吗?真是一群傻子!虽然我向来也不甚在意赤帮中大多人仇视我的事实,但是这些人现在对我有所改观的态度,还是令我心里面有一种说不清的释然。
反正别人笑脸相迎,总比恶言相向要好的多。
心里面这样想着,也慢慢从前些时日那种因遭受非人对待而产生的悲观消极情绪中走出来了。突然发现,啊,原来自己的世界还跟从前一样,一点都没变。而那些见识过我遭虐待时的在场几人,非但没有因此鄙视嘲笑我,反而都在尽可能地宽慰我的心,这让我的糟糕的坏心情也跟着伤势一样逐渐康复起来。
说到底,我也是一个积极乐观的人。这个世界上,又真能有几个过不去的坎儿?
听了岳森老实向何桑安报告我被牛奶烫到的事,我心里面快要恨死岳森。不免抬起头用最凶狠的眼神瞪视他,以此来警告他不要再在别人面前让我丢尽颜面。
这个混蛋!我又不是个小孩子,这被牛奶烫到的说法,就跟我是个弱智跟个低能儿一样!真是可恶的用词!
五十四、
“海锡,你的眼睛怎么了?”何桑安见我一直眨都不眨地瞪着岳森,侧过头问我一句。他一面与我说话的时候,一面径自走到床头柜那边放下手中的水果篮。他好似最近来我这儿探病总喜欢带这些七七八八的东西,反正我都不能吃。
见他这样问了,我自然很给面子地没有再用眼神“杀死”岳森。顺手在床上拉了一个抱枕垫在腰后,靠着床头坐了起来。
“你伤没事了吗?”见我起身,何桑安走过来帮我摆正抱枕。实际上我虽然伤势还未康复,但坐起身子已经没有太大的问题。
我尴尬地笑了两声没有说话,何桑安似乎意识到了自己似乎问到了敏感话题,见我不说话了,倒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岳森刚刚见到我有何桑安临时照顾,端了我吃饭用的碗筷以及刚刚换下的衣服出门去了,我猜想他八成是去替我洗碗和洗衣服之类。这段时间,岳森总在我睡着的时候对这些小事也是亲力亲为。说实话,有时候我真是很佩服他的性格。若是说从前我是武梓伦保姆的话,那岳森更像是武司的“乳娘”。
真是有够负责的……
我的嘴角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等到再回神的时候,就看到何桑安正盯着我的脸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红霞街那边最近情况如何?”虽然并不知道他盯着我的脸在想些什么,但是下意识我认为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干咳了两声便很适当地转移了话题。
何桑安收回了视线,低下头又盯着自己的脚发起呆来。
“大家都希望你能早些康复,今天本亮还问起你。”
我知道自己对于红霞街或者惺惺来说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但是听到有人在意我,还是让我有些沾沾自喜。谁知何桑安这个不会看眼色的家伙,还没等我高兴完,就又接着道:“大家让我告诉你安心养伤就好,不要急着回惺惺……”
我的嘴角更加抽搐了,看着何桑安那脸上万年不变的表情大叫:“何桑安!”
“我开玩笑的,锡哥。”见我有些抓狂,何桑安连忙摆了摆手。
说实话,他这种向来一本正经的人突然开起玩笑,还真是让人不能接受。
我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开的玩笑没有让我更加高兴,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要吃苹果吗?我可以帮你削皮。”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床头柜上的水果篮里拿了一个红艳艳的苹果出来。
说真的,我真是佩服现在人的种植技术,明明这才刚刚入秋,有红又大的苹果就出来了。
我叹了一口气出来。
“何桑安你就是故意的,你明明知道我还吃不了……”我有些咬牙切齿,眼神瞪着他的时候也有些犀利了。
何桑安看见我这种穷凶极恶的表情愣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开口道:“那我削给自己吃好了。”说着话,就很娴熟地从柜子第二个抽屉里翻出水果刀,一本一眼地削起苹果皮来。
我虽然知道他这几天隔三差五过来已经对这里轻车熟路,但他竟然连水果刀放在哪儿都知道,还真是让我有些跌破眼镜。何桑安见我盯着他瞅,似乎看出了我的疑问,抬起头飞快地看我一眼,又低下头去:“岳森那天榨水果汁削皮的时候,我看他将刀放在那个抽屉了……”
他倒是眼尖!
我翻了翻白眼。
何桑安提进来的那一篮子水果原本就在散发着浓郁的水果香气,现在他又在我眼皮底下削苹果皮,这香味不禁更加浓郁了。这种只能看不能吃的感觉真是让人难受,我不禁就要流下口水来了。
这个混蛋,他一定必定肯定是故意的!
我暗暗咬牙,只恨眼睛不能杀人,若不然我真的能在他身上瞪出一个窟窿来!
说归这样说,不过他的削皮技术我是真不敢恭维。原本人家一个好好的大红苹果,他左一刀右一刀,愣是要将这苹果削成平行四边形,这样的水平,还没来得及去吃,就已经笑掉大牙了。
“哈哈哈!”我很恶劣地笑出声来,何桑安皱着眉头,半天也没能看出自己为何就将一个好好的苹果削成这一副爹不亲娘不爱的模样。
“这真不是人干的活!”他有些懊恼地将苹果撂在桌子上,有些尴尬地从口袋掏出一块大约是上世纪很流行的方格子手帕去擦手,一面擦还一面抱怨:“明明我看光光削的就很好……”
光光是何桑安新交不久的小男友,他们现在正打得火热,听说光光经常到何桑安老旧的家中去做客,是个生活全能。
不过那样一个充满现代美感的男孩,与一个异常保守守旧的男人……
我真的不敢想象他们是如何在一起的。
我们这边正说着什么,病房的门正巧打开了。我看到岳森走进来,他的手里只有刚刚端出去的碗筷,被我换下的衣服大致被他拿到窗台去晾晒了。他走进来看到我们正在围绕着苹果说话,蹙着眉头盯着被何桑安削到变形的苹果看。
“何先生,你的手法很有问题。”岳森说得一本正经,那眼神与态度好似并不是在评价削苹果,而是在评价一个顶级的艺术创造。
“首先,我认为为苹果削皮之前,认真的清洗是很有必要的。因为现代水果上,不少商家为了好看会在水果表面打一层水果蜡。如果不经清洗直接削皮的话,这蜡很有可能还是会被我们吃进腹中……”岳森走过来,捧起何桑安削好的苹果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又放下了。
“削皮最好贴近水果边缘,这样削好的水果才会圆润好看。何先生,如果不介意,我去清洗完苹果,再回来为你做示范……”岳森面无表情地说话,一张扑克脸让人根本看不出一丝情绪。何桑安亦是一副完全不变的表情,直直盯着岳森看了几秒钟,这才点了点头。
“好。”很简洁的声音,也听不出他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在旁边看得头疼,直到岳森端着水果盘子出去洗,我才开口叫住了他。
“岳森,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海先生,请问。”岳森回过头站定,那穿着西装打着领结一本正经的模样,确实给人一种严肃的感觉。
我的眉头跳了两下,虽然一个大男人问这个问题很可笑。
“岳森,你的洁癖很重,难不成你是XX座吗?”
岳森没有说话,保持原有姿势站了有个半分钟,才有些疑惑地开口:“海先生怎么知道?”
我我我……我猜对了吗?!
不知不觉,我竟开始有些佩服自己的智商,若不是岳森以及何桑安两人正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我,我说不准会大声呐喊出来。
“阿桑,你是什么星座?”见岳森出门洗苹果去了,我转过头问了何桑安一句。
何桑安从刚刚听到我与岳森的对话,那眼中就明显现出迷惑。现在见我又拿这个问题问他,不禁蹙着眉头问道:“锡哥,我不太明白星座这种东西,若是你问生辰八字黄道吉日,我可以告诉……”
“够了!”我翻身一把拉过被子盖住头,“我困了要睡觉,你们不要打搅我!”
五十五、
这世界有很多可爱的东西,可爱的东西会跟人一种很萌很柔软的感受。即使是像我们这样的男人,也偶尔会被这样的东西触动心弦。不过,仅仅触动就好了,拜托千万不要表现出来!会死人的好不好!
我,现在真的有一种欲哭无泪的快要死掉的感觉……
透过紧闭的被子缝隙,看见外面两个严肃的男人坐在我的窗前,沉默地吃着被削成可爱兔子形状的苹果,一种莫名的情绪直冲脑门,简直快要将我逼到崩溃边缘。
我从来不知道事物反馈出的违和感会这样强烈,就像是原本要飞上天际的火箭突然拐弯,直照着你的脑门撞过来。就算是不将你撞到灰飞烟灭,也差不多能将你撞到血肉模糊。
我现在大致已经可以被称之为“灰飞烟灭”的状态。看着被子外面的世界,我感觉整个人好像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你很厉害。”何桑安一口吞下岳森递过去的苹果,大嚼特嚼起来的同时,还不忘开口夸赞一句。
岳森没有抬头,飞快地把玩着手中的水果刀,完全专注于削苹果的事业。一直到何桑安口中的苹果吃完,他才抬起头来,道:“何先生,你喜欢吃就好。”说话的全程都是一个表情,就好似跟人欠他二两银子似的。
我实在有些无法理解,何桑安与岳森,这两个面无表情男人的交流方式。他们仅用很少的话用很少的肢体语言,或者仅仅只是一个眼神,就会很清楚明了对方在想些什么。对于这一点,我真是有够佩服他们。
不过,虽说何桑安与岳森都是“面部僵硬”类型的男人,但是他们彼此之间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先拿岳森来讲,他总是一身黑色西装黑色领带黑色皮鞋,加上做事干练简洁,常常给人一种很精明能干的感觉。可是何桑安却不同,这个总是沉浸在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男人,与他老旧的天蓝色踏板摩托车一样,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一种“我反应迟钝我怕谁”的气息。并且事实证明,何桑安除了做事可靠以外,在任何方面都是慢半拍,就像现在……
“何先生,请吃。”我看到岳森拿着被他自己削成兔子形状的苹果递到何桑安嘴边,何桑安愣了半分钟才张开嘴巴将那苹果吞入进去。
我原本以为何桑安应该会因岳森竟会做到这种程度而感到懊恼,谁知他却丝毫不以为意。于是整个画面就出现了一个叫做岳森的男人会悉心地将苹果切成兔子形状然后喂给另一个叫做何桑安的男人,两个男人很有默契地抬头相视,沉默无语的同时,双双面无表情。
我在被子里面完全看到了他们彼此毫无意识表演暧昧的一幕,感觉整个脑子里的血都快要倒流了。于是忍受不住地一掀被子,黑着脸坐了起来。
“你们做什么!”我大喊,打破了他们彼此间很亲切的喂食方式。
何桑安与岳森双双转过头望向突然起身的我,虽然眼中有诧异,但是脸上的表情却还是不曾变过一丝。
我的眼角眉梢都跟着跳起来。伸手捏了捏睛明穴,刻意使自己保持淡定。
何桑安将最后一口苹果咽进肚中,开口道:“锡哥,岳先生的手艺真的很不错。”一面说话,一面扭过头拿过刚刚擦手用的那方手绢,极认真地擦了擦手。
旁边的岳森低着头将切好的苹果整齐地码在盘子中,扭过头道:“哪里哪里。”这声音略带着谦逊,但是一双眼睛中透出的骄傲神情却出卖了他,“不过是偷师学艺,跟着武少吃过几次日式料理罢了……”
真是傻瓜!
我对着他们翻了翻白眼,对于他们完全沉溺在吃苹果的快乐当中,完全无视我这种行为,我在嗤之以鼻的同时没好气地大喊:“我肚子痛,要上厕所!”
“我这就去请医生来!”
“我只是小便!”我完全不满地说,然后扶着床站了起来。
……
日子就像流水一样,一天接连着一天,等到你回头的时候,会发现已经看不到昨天留下的脚印了。
握在手中的新手机冰凉的触感有些陌生。这已经不知是我第几次换手机了,尤其是在今年,我换手机的频率简直已经能与一年中的一十二个月相提并论。不过,在我看来,手机作为一个通讯媒介之外,似乎更好的价值,是体现在它与地板亲密接触四分五裂的那一瞬间。
我愤愤然地将岳森拿给我的新手机甩在地上,因为力道过大,那手机外壳与电池分家,碎的哪里都是。
但是我一点都不介意,因为我现在正在气头上。虽然破坏并不是我一贯坚持的美感,但是愤怒的人哪里还会存有保持美感的理智可言?
是的,我很生气。若问我为什么生气,你可以去问下华林。
刚刚华林打电话给我,说是今天因为产检又不能来看我了。这是我在请求她来医院探望我后被她第五次拒绝,我基本已经忘记了她前几次都是因为什么理由推脱,但是大差不差都是与她怀孕有关。
其实我也并不是非得要华林挺着大肚子跑到医院来探望我,我知道自己只是因为咽不下那口气。从我无意中听到华林似乎对我不忠之后,一直到我受伤的这段时间,华林基本上就没有主动联系过我。就算是我受伤的这件事,她也像是个无事人一样从不过问。还是我打电话告诉她我受伤了,她才很敷衍地说:“哦,那你好好养伤吧。”
你说这该是一个女朋友应该说的话吗?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个朋友,你是不是也应该亲切地问候关怀一句两句?难道在你心中,我现在连一个最最普通的朋友也不如吗?!
我愤愤然地将脸埋进枕头,生气地将双手在身侧握成拳头。一想到华林这段时间对我的冷淡,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狠狠地锤了病床几下,还未完全复原的身体在我使劲全力的发泄后,有些疲累的空虚。我有些气喘地埋在枕头里面喘着气,心里面真是既气愤又懊恼。
我气愤的是华林竟然对我用这种冷漠至极的态度,懊恼的是这段时间原本就是我们的冷战期。今天将这手机一摔,似乎又给我们之间的冷战雪上加霜。况且华林的肚子里面还有我们的孩子,对一个孕妇发脾气,好像是有些……过分。
当然,在这两种情绪之外,其实我还有一种很强烈的无力感。这种感觉是因为我已经深刻感知到华林离我越来越远了,远到即使我与她走个对面,她说不定也会对我视而不见。我知道我这绿帽子是戴定了的,可谁曾想到,我竟连戴帽子这个动作,也可以这样的窝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