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忍俊不禁,“所以,你满台湾乱跑全是我军胆小如鼠的错?你跟我军有仇?”
苏慎行哈哈大笑,“根源!这就是根源!看问题要破除一切迷惑人心的乱象,直击根源!”
“你这张破嘴!难怪人家喊你恐怖分子。”老头指挥苏慎行端茶倒水,“说到台湾啊,你的考察报告得深思熟虑斟字酌句,写漂亮了往海协会上报。”
苏慎行眉头紧皱,“海协会?公费旅游,写篇文章糊弄外行,用得着这么高端?”
“你以为呢?要不然邀请函能是台湾陆委会发出的?”说着说着老头又来气了,“全岛闲逛,考察得很深入吧,不写下来都对不起你嘴上爆出的皮!不准敷衍,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写。”
苏慎行坠入深沉的痛苦之中,当老师的看见学生这种试图讨价还价的德行满心满眼都是气,老头表情阴郁,“上次孙所长的讲稿是你写的吧,一搪塞就把你偶像往风口浪尖上推,你怎么当人家脑残粉的?给我重写!”
苏慎行惊奇,歪着脑袋笑问:“老师,您还知道脑残粉?”
“少来这一套,快点往九三学社交申请书,拖拖拉拉,赶紧的!他们福利好,远远超过我党,能尽快破格提你当副教授。”
苏慎行唏嘘感叹:“福利当然好,民主党派嘛,我党当然要不惜一切血本豢养着,否则失去这些摆设还能依靠什么来体现我们是民主国家?民主集中制也是民主的一种表现形式嘛。”眼见老头巴掌举了起来,苏慎行哈哈大笑,“老师,自从2008年听了奥巴马的演讲,当时疯狂的人群左边高吼‘obama’右边狂飙‘change’节奏感堪比‘Rap’之后,我深感政党简直就是宗教的翻版,现场演讲活脱脱就是邪教祭祀仪式,那狂热毫无理智可言的情形,至今想来毛骨悚然。结果如何?change了好几年他那医改措施依旧无影无踪,委实比不上我国的‘五年计划’,啧啧,那组织能力行政效率规划的可执行度,年年超额完成。这是我党不要我,要是……”老头一巴掌抽他脑袋上,“哪个党要你?右翼分子!”
苏慎行被赶了出来,锃明瓦亮的大太阳一照,前途暗淡。
回了办公室,老贾问:“扫眼耷眉,面色晦暗,被老头骂了?不应该啊,老头疼你都突破了儿子的阶层了,朝着孙子的方向义无反顾一骑绝尘。”
苏慎行倒了杯水,“考察报告……”
陈叶凡乐呵呵地搭腔:“报告嘛,从本科写到现在……老贾,向他科普一下报告的写作技巧。视汇报对象层次的不同相应改变糊弄的程度,参考数值在0到100之间。”
苏慎行一摊手,“海协会。”
老贾和陈叶凡一愣,顿时幸灾乐祸,俩人高举右手使劲一击掌,畅快淋漓地仰天大笑。
苏慎行往椅子上一坐,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浑身痒得难受,吃完午饭接着发呆。
老贾和陈叶凡拍拍他的脑袋以示勉励,拎着包回本部逍遥去了。
苏慎行打开word,一边挠痒一边开始胡编乱造。
耿清让领着一群人从外面进来,路过身边看了眼电脑屏幕,“《统一台湾,而非统一台湾人》?”笑了起来,“跑到台湾吃喝玩乐这么长时间,你就这样回报台湾人?这种留岛不留人的反人类思潮是怎么植入你脑袋的?”
苏慎行抬起头来,表现得一脸无辜,“近期我深度接触国家暴力系统,现在旁边就站着一台暴力机器。”
“还怪到我身上来了。”耿清让目光下移,苏慎行飞快地打下第一行字:国家统一是秦始皇制定的基本国策。
耿清让莞尔,“周天子八百年治国是起步价?”
苏慎行在百忙之中挑了下大拇指,“中国历史学得不错。”
“近期我正浅度接触史学学术界,虽然我个人认为这个浅度浅得有点过分。”揉揉苏慎行的头发往办公室走去,“顺便问一句,这个报告你是写给专家看的还是搪塞外行的?”
“海协会。”
耿清让脚步一顿,回过头来,“公款吃喝公款旅游,回来之后再写文章气死那个提供公款的人?”
苏慎行噼里啪啦飞快地打字,抽空说:“这报告与国家和平统一的既定国策严重背道而驰,典型的政治不正确,你猜所长会不会开除我?”
耿清让挑眉,“你故意的?”
苏慎行双手一顿,眉头大皱,“连你都看出来了?看来不能这么写啊。”
“好了好了,不要昧着良心写些言不由衷的话了。”耿清让走过来弯下腰匆匆亲了亲他的脸颊,“今晚我给你做酸汤肥牛好不好?”
“前提是我把这文章删除?”没等耿清让点头,苏慎行抓住他的右手一击掌,“成交!”
耿清让一巴掌拍在他头上,“现在我极度怀疑你写这东西就是为了骗我做酸汤肥牛!”
苏慎行笑了,“你手艺虽然差了点,架不住肥牛是特供的啊!”眼见耿清让嘴角弯了起来,苏慎行把电脑一合,“我去打会儿篮球,劳逸结合,你忙完了叫我。”
耿清让高声笑说:“别让袁世凯把你当清政府踹到东北去。”
将近半个小时,苏慎行回到办公室,坐下来重新写文章。
耿清让跟下属说完话,看过来,“真让袁世凯踹回来了?……你脸上怎么全是皮疹?”
苏慎行喝了口茶,懒懒散散地说:“过敏了吧,芒果过敏。”
耿清让一闭眼,无奈至极,“你知道芒果过敏你还吃?”
苏慎行打字飞快,“这是个概率问题,并不是每次都这样,大约40%的可能性,我不能因为有可能会过敏就放弃吃东西的权利,你说是吧……何况这概率没超过半数,一人一票的简单民主都不可能让它成为执政党,它充其量就是个在野党嘛,所提意见只能作为参考,无论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他们的根本目的并不是代表人民监督执政党嘛,而是把执政党拉下马自己取而代之,所以,永远都不要相信在野党。何况我们是民主集中制国家,一党独大,参政党就更没发言权了,任由异议肆意横行而不加归导限制是违背宪法精神的,你说是吧……”
“要不然你再跟我扯点人权自由普世价值?”
苏慎行抬起头来,茫然地眨了一下眼,“你讲的这些……也是违反宪法的。”
“只能对你下死命令!”耿清让一把拉起苏慎行出门,交代勤务兵,“收拾资料和电脑,送到我家。”
把苏慎行塞进车后座,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说:“你金贵的身体跟你懒散的性格严重不成比例。”
“否则你上海男人的优良品质哪里来的用武之地?”
耿清让勾过他的脖子,亲了亲嘴角,说出来的话却是:“上海男人的温柔释放的对象是特定的……”
“对,上海女人。开车吧。”
耿清让笑了笑,“装傻。”
进了医院,开了点药,医生嘱咐近期忌辛辣烟酒以及易敏食物。
于是乎,苏慎行被剥夺了吃酸汤肥牛的权利。
到家不久,勤务兵把耿清让的资料送了过来。苏慎行随手翻了翻,说:“我最近很忙。”
厨房里回答:“你永远都很忙。”
“你不能这么无理取闹,海协会协调台湾事务,而台湾问题影响着中国人‘大一统’理想是否能够实现,这是中国传统文化复兴的关键因素……OK,这些你听不懂,说些你能听得懂的,台湾嘛,不沉的航母,第一岛链的门户,东进太平洋的通道,你不能因为自己隶属于航天部门就试图肆无忌惮地阻碍中国海军的蓝水之旅……OK,这些你还是听不懂,浅显一点,我正在为中国海军不遗余力地出谋划策,而你的行为是挖墙脚,挖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墙角!”
耿清让从厨房探出身来,似笑非笑,“真难得,你说的我居然听懂了,你打算拖拖拉拉地写那份考察报告,而把明孝陵项目无限制搁置。”
苏慎行朝他竖大拇指,“不愧是研究语言逻辑学的。”
“先去洗澡,抹完药吃饭。”见苏慎行皱起眉头,耿先生促狭地眨了下眼,“要我帮忙吗?”
苏慎行随手把资料往餐桌上一扔,“要!”
耿先生挑眉。
苏慎行朝浴室走去,“一会儿帮我抹药……”“砰”关门,“……洗澡就算了。”
耿先生笑着摇了摇头,走回灶台边继续煲汤。
洗完澡,苏慎行光着上半身就出来了,耿先生正在盛饭,看见他这样,突然笑了起来,“真遗憾!为什么腿上没有皮疹?”
苏慎行低头看看自己,“还有更遗憾的,屁股上也没有,这皮疹委实善解人意,知道上半截相对安全。特别是这种小别胜新婚的非常时期,一个兵痞,一个病秧子,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假抹药之名极尽爱抚之能事,是吧……”
耿先生哈哈大笑,“我真想跟你的学生好好学学,对着你喊:气质!气质!你确实既不谨言又不慎行,严重不符合你自己的审美观。”
苏慎行冲他眨了眨眼,“我是你的审美标准!我的一言一行都是你的标准,所以……吃完饭,我要回去写文章,”见耿清让要说话,立刻下结论,“不准有异议!”
耿清让走过来,拉着苏慎行上楼进卧室,趴在床上抹药,由于上海男人的共性——温柔,所以,我们的苏老师昏昏欲睡,耿清让贴着他的耳朵说:“从今以后,不准吃芒果!”
苏慎行嘟囔:“军政府主义。”
“你是无政府主义。”
翻了个身,胸口的皮疹尤为严重,耿清让垂着眼睑,视线沿喉结慢慢滑过胸膛,苏慎行接过药膏,“好了,谢谢,我自己来。”
耿清让“嗯”了一声,俯下身压在他身上,吻住嘴唇,深深探入,持续多时,舔舐他的唇角哑哑地说:“抹完了出来吃饭。”
吃完饭,苏慎行端着茶杯靠着冰箱跟耿清让闲聊,而我们的耿先生则卷着袖子洗锅刷碗。
苏慎行感觉自己碍手碍脚,端着茶杯晃悠到阳台吹凉风,省得总想抓皮肤,一眼看见了枯萎的欧碧,苏慎行乐了,高声说:“我很好奇,耿先生,您这么多年都是孤身一人?”
“终于想起来调查身世了?”
“耿先生,我要为我的未来详加打算,您觉得有道理吗?”
“哦?你也认定你的未来跟我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是啊,”苏慎行蹲下身来,拨弄了一下摇摇欲坠的枯叶,“我没记错的话,您说您要连着欧碧和我一起养,但是,事实证明,欧碧,它死了,您看,耿先生……我前途未卜,命运扑朔迷离,此生简直毫无希望可言!”
厨房里朗声大笑,“你没看见花盆里的茶叶吗?你杀死了你自己,你这条命要是交到我手里肯定能活得更长。”
苏慎行一拍脑门,终于想起那天的那杯热茶了。
第十七章
八点多钟回到家,陈叶凡被他满脸红疙瘩吓了一大跳,“你接触劣质香水了?”
“没有。”
“这大热天,你应该没去公共浴室泡澡吧?”
“没有。”
“吃易敏食物了?”
“芒果。”
陈叶凡简直无语问苍天,“以你这种身娇体贵的状态,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你怎么会如此热衷于搜食协会?”
“老贾呢?”
“赚外快去了……我说,赶紧去医院吧,你这样子,明天又要被人拍了照挂网上供人茶余饭后消遣取乐了。”
苏慎行突然抬起头来,陈叶凡又是一阵紧张,“怎么了?”
“我去过医院了,药膏忘在耿清让家里了。”顿时又释然,“反正后背也抹不着,就这样吧,过几天自己就痊愈了。”
陈叶凡猥琐一笑,靠过来,“耿清让?”
“哦,别这么看着我,我正处于崩溃的边缘,暧昧有随时被恋爱取代的风险。主动权看似在他手上……事实上,主动权确实一直在他手上。”
“你的背后伫立着整个中华民族的历代先贤,凝聚着上下五千年的智慧结晶,居然会输给一个阿拉伯数字的奴隶?……那么,你悄无声息地跑到台湾且多日音信全无是打算欲擒故纵抢回主动权?”
苏慎行眨了两下眼,一脸的无辜,“……我是真忘记带手机了。”
说起手机,苏慎行进屋把手机充上电,开机,于是乎,铃声活活响了三分钟,陈叶凡叼着酸奶吸管往门框上一靠,幸灾乐祸,“挨骂是一种技术,而你,却致力于将它发扬光大成为一种艺术,并妄图上升到文化层面,啧啧……”
“我的人生是痛苦的历程,充满了坎坷与荆棘,还有那古丝绸之路上被漫漫黄沙淹没于历史缝隙中的累累枯骨屡屡烟魂渺渺遗愿,清明冬至才是我的归期。”
陈叶凡连连摇头,一脸不可思议,“文科生的矫情!尽整些没用的酸词儿!”
父母、所长、教务主任、搜食协会会长……苏慎行屏气凝声任劳任怨地承受了半个小时的语言暴力。
之后,查看短信留言,一条一条地回,苏慎行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渴望整个信箱里全是垃圾、诈骗、欠费、推销……短信。
突然一条短信映入眼帘,工行的官方号码,工行的官方制式语言,蓝色的数字显示——有人往苏慎行卡里打了一万块钱。
苏慎行把手机塞给陈叶凡,“听说现在的诈骗集团普遍产业升级了,他们完全有能力隐藏自己的号码而显示出某个官方机构的官方号码。”
“那么……为什么不是你欠他们钱,而是他们送你一万块?完全违背诈骗集团的基本常理嘛,逻辑无法自洽,或者,你可以试着用更加浅显易懂的思维逻辑来解读这件事,比如说……确实有人给你打钱了。”
苏慎行笑了起来,“这世上除了我父母对未成年的我具有抚养义务外……而我成年了,有一份堪堪养家糊口的工作……”突然眉梢一挑。
“想起来了?”
“耿清让。”
陈叶凡醍醐灌顶,“离婚夫妻有时候也存在赡养费一说……事实上,中国婚姻法不允许你们结婚,也就失去了离婚的前提,这个钱背后所代表的深刻内涵解释起来嘛……是吧……毕竟当今社会潜规则盛行……是吧……”
“你这个灌开水也能灌出晃试管神韵以至于开水浇了一脚背的搞生物学的,一只脚的医疗费都能暴涨到3万,我一个相貌正常职业高尚为人谨慎游学数载师门显赫的名校讲师就值一万块全身包、养、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