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冕冲着他微微一笑,“今天约了客户在这边谈点儿事,听人说庄氏总部在这里,所以过来看看。看在老朋友的份儿上,庄总能赏脸一起吃个饭不?”
庄洲的意识有一刹那的恍惚。当初林冕离开,他以为那就是离别。没想到他们还有可能会见面,并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庄洲回过神来,笑了笑,“有朋自远方来,我这个地头蛇当然要一尽地主之谊啊。”
林冕的五官并不是特别出色,然而一笑起来却有种孩子似的单纯可爱。算起来他们俩应该是同岁,但两个人站在一起,庄洲总觉得他比自己小。或许有的人就是有这样的特质,让看见他的人都从心眼里生出想要关照他的欲望。
“想吃什么?”庄洲从沙发上拿起自己的外套。
林冕想了想,“要不去吃川菜吧。我记得你那时候挺喜欢吃川菜。”
庄洲的眼神微微一闪,随即若无其事的笑了,“算了,还是吃点儿清淡的吧。最近几天有些上火。对了,和宽开了一家私房菜馆,去看看?”
林冕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好啊。”
和宽没在店里,服务员把庄洲和林冕带进小包厢,送上茶水点心就退了出去。
林冕是第一次来这里,四处打量的眼神里不可避免的带着好奇,“和先生怎么会想到要开这么个买卖?他会做饭?”
庄洲头也不抬地说:“他会吃饭。”
林冕愣了一下,笑得眉眼弯弯,“上学那会儿真看不出他有这方面的爱好。”
庄洲笑了笑没吭声。那时候林冕连他都不怎么在意,又怎么可能记得和宽会有些什么样的兴趣爱好呢。
“你呢,”庄洲反问他,“你有什么爱好?”
林冕歪着头想了想,“我以前一直想当医生。”
庄洲失笑,“这个应该不叫爱好吧。”
“是爱好。”林冕坚持,“那时候我最爱玩的游戏就是偷我爸的听诊器,假装医生给邻居家的小孩子听后背。被打了好多回也改不掉。可惜,后来却做了另外一行。”
庄洲看着他眼中疲惫的神色,淡淡说道:“既然选择了这一行,自然要付出心血去把它做好。挫折是难免的。”
“是啊,”林冕的语气也有些感慨。
庄洲抿着嘴笑了笑,“咱们毕竟同窗数载,交情跟别的生意伙伴不一样。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别跟我客气。”
林冕的神色迟疑了一下,笑着摇头,“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不过有你这句话,我还是得谢谢你。”
庄洲垂眸一笑,别有深意地说:“做生意,一定要善于抓住机会。”
林冕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不过还是笑着点头,“这句话很有道理,以后我也要把它当做我的座右铭。”
“没错,是座右铭。”庄洲笑了笑,“因为机会这种东西往往稍纵即逝。”
林冕看着他,眼底浮起复杂的情绪,“这一点没有人会比我更加有体会。阿洲,那时候我一直以为你会娶妻生子……”
庄洲闭了闭眼,一瞬间的表情甚至是有些难堪的。
“怎么了?”林冕也注意到他的异样,凑过来伸手按在他的额头上很体贴地试了试温度,“不舒服吗?”
庄洲避开了这样一个过分亲昵的动作,“没什么,刚想起来下午还要开会。有点儿累。”
林冕连忙说:“那咱们抓紧时间吃饭,你最好能午休一下,睡半个小时。”
庄洲点点头。
林冕脸上露出微笑。依然是孩子气的微笑,带着一种仿佛没有被岁月浸染的单纯。然而落在庄洲的眼里,却有些刺眼。
庄洲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和宽已经等着他了。见他回来,一言不发的把手里的一个文件夹递了过去。庄洲面无表情地翻开文件夹,将里面的内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里面只有两三张打印纸,即使很仔细地看也用不了太长时间。
和宽留意他的表情,略有些意外的反问他,“你好像一点儿都不觉得惊讶?”
庄洲头也不抬地说:“我又不傻。”
和宽笑着摇摇头,“你是不是想说我又瞎操心了?”
“你不是一向八卦么,”庄洲的视线从文件夹上方扫了过来,与和宽的视线一碰又收了回去,“你怎么会想到要查林冕?”
和宽懒洋洋地说:“你猜。”
庄洲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冬至让你查的?”
和宽也没打算否认,“不过他没看。我给他打电话说查到一些东西的时候,他说他不想知道,让我直接给你。”
庄洲这一次真的意外了,“他这么说的?”
“他说他想查这个人也只是怕你被坑,”和宽笑着说:“至于真相什么的,他没兴趣知道。”
庄洲抿嘴笑了一下,知道凌冬至这么说是在朋友面前给自己留面子。
和宽又把话题绕了回来,“哎,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我看你的反应相当淡定啊。”
庄洲把文件夹扔在桌面上,长长叹了口气,“你知道我最喜欢吃什么菜?”
“你?”和宽冷笑,“你就是八戒转世,有你不吃的东西吗?”
庄洲被他挖苦,脸上反而露出笑容来,“我第一次去上海的时候,夏末来机场接我。还带我去逛街。当时他问我想吃什么,我呢,那时候隔了好几年才见他,心里还有点儿紧张,也不敢太给他添麻烦。看见附近有家川菜馆就随口说了一句爱吃川菜。”庄洲沉默了一下,“你知道吗,刚才林冕就是这么说的:我记得你爱吃川菜……”
和宽愣了一下,随即觉得这真相曝光的真是太没有悬念了,“夏末到底是怎么想的?疯魔了?”
“还能怎么想,他一开始就看不惯冬至。我估计曹明河要去收拾冬至的事儿他也是知道的,但是没想到老爷子会替冬至出头,他又因为这件事惹怒了爷爷,害的夏家在滨海没法立足。所以大概有点儿偏执了吧,觉得冬至就是他倒霉的根源。”
和宽呸了一声,“那他整这么个人来是干嘛?想把你们俩搅和黄了?让凌冬至不好过?”
庄洲摇摇头,“大概是觉得凌冬至一旦跟我分手的话,没有了庄家的庇护,就能任由他出手教训了。他大概是真的把冬至恨上了。”
和宽问他,“怎么处理?”
庄洲想了想,“要动夏末,就得跟夏家的人打交道。这事儿还得请爷爷出面。”
和宽不便再细问人家的家务事,便问道:“那林冕那边怎么办?”
庄洲看着手里的文件夹,眼神中不带丝毫的暖意,“我已经给过他机会了。如果他需要的只是钱,我可以看在同窗的份儿上帮他一把。但是显然他自己放弃了这个机会。”
和宽好奇的想问问详情,但是看着他脸上那种近乎冷酷的表情,又把好奇心憋了回去。
庄洲按铃叫来了李贺,面无表情地嘱咐他,“告诉秘书办,林冕再来公司的话直接说我不在。你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夏末的钱不那么好挣,让他好自为之。”
番外:小鱼,小鱼(五)
震动慢慢平息下来。
一只落单的小鹿惊慌失措的从荣伯头顶上跳了过去,敏捷的身影越过一丛低矮的灌木,飞快地消失在了远处的山林里。
火光已经烧着了村子最外围的房屋,借着风势,很快就会蔓延到整个村庄。荣伯在救火还是找人之间挣扎了一霎,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在乱糟糟的草丛里寻找幸存的族人。如果找到的是偷猎者,就毫不犹豫的补上一刀。
这些偷偷摸摸进山的屠夫,还不如深山老林里最凶残的豺狼!豺狼只会因为饥饿而大开杀戒。而这些畜生却像蝗虫过境一般,抓到什么杀什么。一边听着野兽的哀鸣一边活活剥下它们的毛皮,这在山神一族的人看来,根本就不是人能干得出来的事!
荣伯一共找到了九个族人,都带着轻重不同的伤,其中一个被滚落的石头砸伤了腿,另外一个被偷猎者的匕首刺伤了后背。荣伯用随身带着的草药给大家处理伤口,然后互相扶持着朝张村撤退。如果今晚还有余震的话,张村只怕也不安全,他们要想法子带着村子里的女人们继续外逃。
沿着小路往张村去的小路上黑黢黢的,一星灯光也不见。还好荣伯不止一次摸黑走过这条路,否则真不知该怎么走才好。刚才的场面太混乱,没人能肯定偷猎的人都死了,他们手里可是有枪的。荣伯他们就这么几个人,不敢冒险暴露行踪。
绕过张村村外的山洼时,荣伯突然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都停下来。
风声从头顶的干树杈上卷了过去,发出哭号似的呜呜的声音。远处的深山里断断续续的传来沉闷的轰鸣。像一个得了喘疾的老人,一下一下在深夜里费力的喘息。
“有血腥味。”
死里逃生的几个人都有些慌乱起来。如果张村也被人偷袭,那他们的人可不是正好撞到枪口上了吗?
正在这时,跟在荣伯身后的长山忽然听到远处传来的一阵微弱的婴啼。长山愣了一下,一边抓住了荣伯的袖子,“是小鱼!这是我家小鱼!”
不等荣伯开口,长山就像兔子似的窜了出去。等荣伯他们追了过去,只看见长山蹲在地上正把一个人吃力地扶起来。
“是……小鱼娘?”
小鱼娘眼见是活不成了,前襟上沁着一片暗色的血迹,触目惊心。孩子被她裹在自己的毛皮坎肩里,紧紧搂在怀里。这会儿被长山抱了起来,抽抽噎噎的打着嗝,却不再哭了。
荣伯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这是……怎么了?!”
“张村的人……起了歹心,”小鱼娘靠在长山怀里吃力地说:“抢了我们的东西。捉住的人都要……都要宰了,还有孩子……”
“孩子怎么了?”荣伯目眦欲裂。
“孩子……孩……”小鱼娘气息越来越弱,身上渐渐凉了。
“孩子他妈……”长山不敢相信人就这么在自己面前没了。他看看怀里抽抽噎噎的孩子,再看看已经没了气的老婆,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荣伯的大手重重按在了长山的肩膀上,沙哑的嗓音中带着刻骨的恨意,“长山,是男人就站起来!宰了那帮土匪,拿他们的人头祭奠咱们死去的亲人!”
118.最后的秘密
庄洲回到家的时候,凌冬至还没回来。
客厅里黑着灯,猫猫狗狗们都缩在储藏室的门口围着从凌冬至家里拿来的那个小地灯玩。小灰它们几个已经玩腻了,但是小豆豆们从来没见过一碰就亮的小东西,一个个好奇的不得了。黑糖其实也没见过,庄洲一个大老爷们,家里是不可能出现这么可爱的小玩意儿的。但好奇归好奇,黑糖面上还是很淡定的。它可不能让这群小家伙觉得自己没见过世面。
庄洲开灯之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他的狗儿子可怜巴巴地冲着地上那个一按就亮的小地灯流口水,狗脸上还偏偏挤出一副我才不稀罕的别扭表情。庄洲笑着走过去,伸手在地灯上来回按了几下。小灰他们虽然跟庄洲不是很亲,但也不会见了他就跑。小豆豆们是出生在这里的,见了庄洲也亲昵的不行。于是……黑糖毫无悬念的又吃醋了。
黑糖拿爪子拨拉拨拉它爹地的裤腿,压着嗓子呜呜叫唤了两声。
庄洲没听懂它说什么,但他从黑糖的表情上秒懂了它要表达的意思。于是,狗爹囧着脸把手里的小地灯往狗儿子面前推了推,“别跟它们吃醋,它们才多大。呐,玩这个,挺有意思的。”
黑糖光明正大的把爪子按在了地灯上,橘黄色的灯光随之亮起。黑糖不由得咧开狗嘴,露出一个傻笑。
庄洲在它脑袋上揉了两把,站起身到厨房晃了一圈。冷锅冷灶的,凌冬至确实是没回来。庄洲摸出手机给凌冬至打电话,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挂掉了。过了一会儿,凌冬至打了回来,“你回家了?”
“刚到家。”庄洲把电话夹在脖子下面,挽起袖子从冰箱里往外拿东西,“正要做饭。晚上想吃什么?”
凌冬至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老二,我今晚不回去了。我在医院呢。”
庄洲愣了一下,顿时紧张了起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不是我。”凌冬至连忙解释,“是我爸。他今天下楼的时候摔了一跤,大夫说要留院观察。”
庄洲忙说:“我马上过去。”
“你别过来了。”凌冬至说:“医院有规定,只能留一个陪夜的。等你跑过来也快到下门禁的时间了。我妈和我哥他们都被我撵回去了。你明天不是还要上班,早点儿休息吧。”
“老爷子情况怎么样?”
“幸好穿得厚,没有外伤。就是摔倒的时候碰到头,大夫说轻微脑震荡,需要观察。”
庄洲犹豫了一下,“你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我哥回去之前给我叫的外卖。”凌冬至说:“行了,我看我爸要醒了,先不跟你说了。明天我给你打电话。”
“也好。”庄洲叮嘱他,“有事给我打电话。”
住院部八点钟下门禁,陪床的人数都是有规定的,因此入夜之后走廊里显得特别安静。
凌冬至接了温水给凌爸擦了擦脸,又细细擦拭双手。凌爸从来没被儿子这么服侍过,浑身上下不自在,“我自己就能行。”
“不行。”凌冬至态度比他还强势,“大夫说了你要好好卧床休息。不许乱动,有什么事儿你说就行,我去办。”
凌爸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上厕所你也替老子去?”
凌冬至,“……”
见凌爸扶着床沿要起来,凌冬至连忙按住他,“爸,爸,别乱动,我给你拿盆儿。”
“我不用那个!”凌爸气得要捶床,“病房里就带着卫生间,几步路的功夫,就是爬也能爬过去了。”
“等我问问医生。”凌冬至不敢大意,按铃叫来的值班大夫。值班大夫问了问情况,说头不晕的话自己去卫生间也行。
凌冬至小心翼翼地扶着凌爸去了趟卫生间,回到床上的时候凌爸长长吁了一口气,“你老子就不是个享福的命,让儿子伺候着浑身上下都不得劲儿。”
凌冬至很无语的看着他老爹,“爸,你其实是在说反话吧?意思是你儿子平时对你太不好了。所以冷不丁对你好一点儿,你都不适应。”
凌爸拍了拍他手,眼神中颇多感慨。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很轻的一声叹息,听在凌冬至的耳中却有种难言的滋味。他忽然想起了以往生活中被他无意间忽略掉的一些小细节。他记得凌爸有时候会不言不语的打量他,有时候还会一个人躲在阳台上,心事重重地发呆。
他眼里那种意味不明的深沉,凌冬至现在已经懂了。
凌冬至心里忽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要将真相和盘托出,告诉他自己已经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他不用再一个人背负那么沉重的包袱了。可是对上那双沉默沧桑的眼睛,凌冬至所有的话又都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