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璟年突然就笑了:“欧大夫,你是田螺姑娘……不对,是田螺少年吧?”
“那是什么?”欧子熹对他跳跃性的思维有些莫名其妙。
原来连童话故事都不知道啊,陆璟年笑得更乐了一些,却不想和他解释清楚。
欧子熹微撇了撇嘴,也懒得再跟他胡扯,自己也盛了饭坐了下来。
陆璟年转着眼睛四处打量了一圈厨房的环境,这里倒是锅碗瓢盆样样俱全,还难得的有冰箱这样现代的化的电器,问欧子熹:“你光种药不种菜,平时吃饭这些菜都从哪里来的?”
“跟左邻右舍买。”
“你有钱?”
陆璟年实在想象不出,这个小大夫要靠什么来赚钱,似乎下午给那小孩看病也没有收半毛钱反倒是贴了好几大包的药,这世道还有这么大方的人也实在是不多了。
“会有城里的药厂来收药。”
哦……原来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嘛。
欧子熹开始吃东西,只是他吃的实在是很少,而且吃饭的模样很斯文秀气,饭菜大半进了陆璟年的肚子里,陆璟年看着他,不免猜想起来,这小大夫到底是怎么被人养大的,为何会有这般的与众不同?
“你难道一直都一个人住?”
“没有,母亲五年前离开了家,父亲三年前才去世的。”欧子熹淡淡说道,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
“你才二十出头吧?医术都是跟谁学的?”
“父亲。”前辈子的。
“厨艺呢?”
“母亲。”这辈子的。
“为什么要一直生活在乡下,我看你医术挺不错的,进城去要找份好些的工作应该不难吧?”
对陆璟年一直的喋喋不休,欧子熹终于是微微皱了眉,抬眼看他:“你不吃饭吗?”
陆璟年笑了笑,知道他是不想回答自己了,于是也识趣地不再问了。
欧子熹慢慢喝着汤,过了好半晌,才又开了口:“我比较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
陆璟年有些意外地再次看向他,见他满脸神态淡然,终究是心下轻叹了叹气,果然是跟他两个世界的人,这样的生活,根本是之前的他不可能想象的。
俩人饭吃到一半,外头突然传来了砰砰砰的拍门声和高声的喊声,似乎是在叫欧子熹出去。
陆璟年不悦地皱了皱眉:“这什么人,怎么这么粗鲁?”
欧子熹听到声响有些意外地放下碗筷,也没跟陆璟年多说,起了身就出去开门,院子外头竟然有七八人,都是附近的村民邻居,欧子熹才拉开院门,就有人扑上来拉扯着他的衣服哭天喊地:“你还我孙子!你害死我孙子了!你还我孙子的命来!”
欧子熹愣了一下才看清楚面前哭得脸红脖子粗嗓子都哑了扯着自己不停拍打的女人是隔壁的王婆,也就是下午自己给扎过针的虎头的奶奶,而那抱虎头来的汉子,也就是虎头父亲王大明,这会儿就蹲在路边上一边抽抽搭搭,一边打自己的耳光,显得是后悔不已。
院门外头围满的村民都是虎头家的亲戚,这会儿都指着他愤愤不平要他给个解释。
欧子熹也有些懵了,怔怔道:“虎头……死了吗?”
他这么一说,王婆又开始嚎天嚎地,拍在他身上的力道也更重了一些。
而那些村民已经往前聚拢了上来,甚至有人蠢蠢欲动要对着他动手。
“你们要干什么?”
突然响起的冷冷说话声让闹腾中的众人静了一下,陆璟年拄着拐杖慢慢走上前来,不着痕迹地拉了欧子熹一把,将之从王婆手里拉了开,然后冷眼扫一眼在场的这些野蛮村民,再次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第5章:闹剧一大场
事情闹大了,几乎全村出动都来了欧子熹家门口看热闹,王婆还在哭天嚎地,一帮子的亲戚七嘴八舌地指责着欧子熹,骂骂咧咧,从他们断断续续的说话中,欧子熹和陆璟年两个才都慢慢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虎头下午被王大明抱回去之后喂了欧子熹给开的药就睡着了,然后两个小时之后开始呕吐不止,满脸从惨白到青紫,嘴唇也是黑的,样子跟中了毒一样,半个小时之前,已经没了气息,死了。
欧子熹被陆璟年拉开,王婆拍打不到他,就一屁股在他面前坐下去,一边嚎一边拍自己的大腿:“我就这么一个孙子就这么没了,老王家三代单传你要我下去怎么跟老头子交代,我孙子被你害死了,你还我孙子,你还我孙子来啊!”
欧子熹显然是有些懵了,虎头下午从他家离开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说没了就没了?而陆璟年则对面前跟泼妇一样的王婆和那群蠢蠢欲动的村民分外看不过眼,不耐烦地道:“孩子到底是怎么死的还不一定,你们别事情没搞清楚就往欧大夫身上赖……”
“你是什么人!这是我们村子里的事情跟你个外人有什么关系!你少多管闲事!”陆璟年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有人冲上来脸红脖子粗地指着他的鼻子骂,似乎还有动手的架势。
陆璟年越发不悦,眉头也深蹙了起来:“我是不想管你们的闲事,但也不能看着你们一大帮人欺负欧大夫,你说是你们村的事情,那也行,叫你们村长出来,我们坐下来把事情搞清楚,实在不行就报警,叫警察来处理。”
“报什么警!我们家娃没了你们还要报警!你们少拿警察来吓人!警察也管不了我们村里的事情!”
陆璟年说的报警似乎是触到了他们的逆鳞,原本就蠢蠢欲动的人更加义愤填膺,欧子熹也赶紧拉了拉他的胳膊,示意他少说两句,人群中走出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上了前来,也问起了欧子熹:“他是什么人?虎头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璟年打量了他两眼转头看欧子熹,欧子熹小声丢下两个字“村长”,然后对那村长道:“他是我朋友,不知道村子里的规矩,你们别生气。我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中午的时候大明哥抱着虎头来说是虎头突然身体抽搐昏迷不醒,我一看是中风了就给他施了针,后来看没什么问题了又给他开了药他们就回去了,那药是治中风防偏瘫的,绝对没有毒,他们说虎头突然呕吐然后脸色发紫就没了,我也觉得奇怪,到底怎样,得先让我看过虎头再说。”
欧子熹话说完,王婆又开始一边嚎哭一边颠来倒去地喊着要欧子熹赔孙子的命,村长听完也皱了皱眉,转头对王大明说道:“你去把虎头抱住来大伙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大明犹豫了一下,起身回去了。
十五分钟之后,一村子的人转移阵地去了村长家。
村长也姓王,叫王建党,应该说这一村子的人都都姓王,除了欧子熹这个五年前才跟着父亲迁到这里来的外人。
村长家离欧子熹家不远,房子却比他家要大上不少,也明显要气派不少,院子里挤满了人,中间坐着的除了村长,还有三个老头,是村民中最年长的,看着像是德高望重之辈,虎头被用草席裹着带了过来放在众人面前的地方,身体已经冷了。
欧子熹走上前去,在虎头面前蹲下才伸出手,王婆就又开始喊:“你别碰虎头!别碰我的孙子!”
欧子熹没有理她,伸手指拨了一些他嘴角流出来已经快要凝固的污秽物药渣,凑到鼻子下头闻了闻,神色当下就变得凝重起来。
陆璟年拄着拐杖上来,问他:“你发现什么了?”
欧子熹没答,站起了身,问王大明:“虎头回去之后,除了喝药还吃了什么?”
王大明一听他这么问,眼神闪烁了两下,支吾道:“没……没有。”
“真的没有?”
“没……”
欧子熹和众人解释道:“虎头的呕吐物里除了药渣还有一些藜芦的成分,我给他开的药里头含了不少丹参,藜芦还是丹参本来是都没有毒的,但是两者混用却会起中毒反应,若是放在大人身上也许还不是大事,不过虎头年纪小又身体底子不好,吃了这个才会挺不过去。”
村长追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你开药的时候没有说过这两种东西不能一起吃吗?”
“藜芦不常见,我确实疏忽了……”
欧子熹说着心里也有些难过,虎头那孩子是他看着出生长大的,一直都很乖巧,小小年纪竟就这么送了命。
王婆爬起身扑上来一副要找欧子熹拼命的架势,而王大明则又蹲到了地上去大声嚎哭,其他那些个亲戚一听欧子熹承认过失更是来了劲,大声嚷着要他赔孩子要么就赔钱。
陆璟年听着撇了撇嘴,原来这才是本来目的,在王婆冲上来的时候,伸手隔了她一下,王婆一个没站稳又跌到了地上去,这下便嚎得更大声。
陆璟年对众村民的愤怒视而不见,说道:“欧大夫说过了藜芦不常见,虎头怎么会突然吃了这种东西还得搞清楚了,你们在指责欧大夫之前是不是应该先说一下到底他除了欧大夫开的药还吃了什么。”
村长身边坐着的一个老头不悦地用手里的拐杖敲了敲地,问欧子熹:“他是什么人?”
欧子熹很尴尬,还没开口,陆璟年就先替他答了:“我是什么人跟虎头这事似乎没关系吧?我若是今天不在这里,你们是不是就打算把害死虎头的责任全栽到欧大夫身上去?你们这么一村子的人欺负他一个我看不过眼。”
“我们没人要欺负欧大夫,”村长很不高兴地打断他的话:“到底事情是怎样,我们会问清楚。”
然后他问王大明:“你仔细想想,虎头除了喝过欧大夫开的药,还吃过别的什么东西?”
“药酒……”
王大明没有回答,旁边有个人妇人却小声嘀咕了一声,被陆璟年耳尖地听到了,抬眼看向了她:“你刚才说虎头他还吃了什么?”
那妇人见众人的目光都转到自己身上来,吓了一大跳,犹犹豫豫着不肯说。
之前那敲拐杖的老头提醒她:“有话就当面说清楚,省得这个人说我们一村子的人欺负了欧大夫。”
妇人看了还在嚎哭的王婆和王大明一眼,才犹犹豫豫道:“虎头喝过药还是一直没醒,妈心里着急,突然说想起我之前怀小花有段时间也全身不舒服,总是头痛恶心还全身抽搐,后来喝过欧大夫给的药酒就好多了,就说虎头的情况看起来跟我那个时候差不多,正好那药酒还剩了不少,就喂了一碗给虎头吃……”
说话的妇人是王婆的女儿虎头的姑姑,欧子熹听过就皱起了眉:“那是给孕妇治疗先兆子痫的藜芦酒,我当时有提醒过你们那个酒不能多喝还有很多禁忌,尤其不能和参药一块服用。”
王婆一听欧子熹这么说又赶紧接着哭喊:“你怎么不说虎头不能吃那个!我哪里知道我孙子不能吃那个!你做大夫的连这个都搞不清不做什么大夫啊!”
陆璟年摇了摇头,对那村长道:“既然是她自己喂了那种药酒给虎头,你们还觉得是欧大夫的责任吗?”
村长一时有些为难,求救的目光转向了三个老头似乎是想他们给意见,其中一个一直没说过话的扫一眼在场众人,慢慢开了口:“小孩子都死了也别总摆在家里了,赶快埋了吧,这事欧大夫忘了提醒虽然有错,但也不能全怪他,说来说去还是你们自己没注意乱给孩子喂药才弄成这样,要不欧大夫,虎头这身后事下葬的钱你来出,这事就算了吧,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也别闹得太难看了。”
老人是村里年纪最年长最德高望重之人,类似于族长的身份,他这么一说,其他人就算心里不服也不好多说什么,于是村长也赶紧顺着他的话说道:“欧大夫你就跟王婆大明他们赔个礼道个歉,赶紧把虎头埋了,这事就到此为此吧,别闹大了让外头人看我们村的笑话。”
欧子熹上前去想扶起王婆,被老婆子给用力推了开,还在哭天抢地的老太婆被自家亲戚一左一右给抬起送了回去,王大明也对欧子熹不多看一眼,跟着王婆走了,一场闹剧散场,看热闹的也都陆续离开。
陆璟年看欧子熹情绪低落心情似乎很不好,轻声问他:“回去吗?”
那最后敲定解决法子的老头突然叫住了欧子熹:“小欧,你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欧子熹点了点头,给陆璟年丢下句“你先回去”就跟着老头身后走了。
第6章:穷得叮当响
“那个帮你说话的男人是什么人?你怎么随便带人回村子里来?”
面对老人的质问,欧子熹无奈解释道:“前两天从山上翻车下来,他走不了路又伤了头我就收留了他几天。”
老人闻言眉反倒蹙得更紧了一些:“你知道他的来历吗?”
“他就是普通人,因为发生意外才会掉下山来。”
“那他什么时候走?”
欧子熹想起陆璟年说的自己未婚妻跟人跑了不想回去面对,一时语塞,只能敷衍道:“他是我朋友,想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不过您放心,他不会给村子里的人惹麻烦,我会看住他的。”
欧子熹都这么说了,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岔开了话题:“晓晴下个月过中秋会回来,前两天寄了信回来给你,你拿去看吧。”
欧子熹谢过,将那信给收了下来。
而等到他回到家里,陆璟年却没有进门去,就坐在院子门外的石头上等他。
欧子熹在他面前停住脚步,怀疑问道:“你蹲这里做门神?”
陆璟年笑了,小大夫原来也会开玩笑的:“我是帮你守着门,刚才隔壁那老太婆家的过来探头探脑,我要是不坐这守着,说不定就冲你家里头去抢东西赔他们孙子了。”
欧子熹并不信他这话,抬脚先进了里头去,陆璟年看他不理自己,只能艰难地站起来,拄着拐杖挪了进去。
欧子熹进房门就钻到床底下勾了个土罐子出来,陆璟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把土罐子上头压着的砖头搬开,从里面掏出一把一把的五块十块二十块的钞票一张一张数了起来,好半晌,才回过神问他:“你钱就藏这里?”
欧子熹漫不经心地点头。
“干嘛不放银行?你不怕被老鼠啃了?”
“银行在城里,我家没老鼠。”
“……”陆璟年哭笑不得,见他认真地一张一张数着钱,又好奇了起来:“这些就你全部家当?怎么都这些零钱啊?这没多少吧?”
欧子熹又从罐子底下掏了一沓红票子出来:“整钱也有。”
就是不多而已。
最后算来算去,连一个钢板都没放过,也才一万出头。
陆璟年看他满脸忧愁,安慰他:“我刚听说他们家要把虎头埋后山上,又不要买墓地的钱,也就下个葬,我看着估计两三千就足够了吧。”
欧子熹摇了摇头:“我打算给他们三万块。”
“给那么多?”陆璟年心说着那一家子看着就像刁民,自己愚昧无知弄死了孩子还讹钱,给他们这么多钱完全是便宜了他们。
欧子熹却道:“给了我心安一些。”
不管怎样,他确实有疏忽,该想到他们家里还有那种酒就该叮嘱一句的,要不也不会让虎头就这么送了命。
“欧大夫你真是个好人。”陆璟年由衷道。
欧子熹抬头看他一眼,反问道:“你难道不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