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是有人没看清,叫喊起来。
这时,有个声音响起,在嘈杂声中高了几分,“这不是缯城的希爷吗?是千娘的老相好啊!”
“千娘?”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那群叫着作弊的家伙立刻一边倒,直夸赞出手狠快。
斗场的老板从人群里挤进来,亲自拜会暗希,说了些什么,就把人领了出去。
然后打斗继续。矛良靠着他的力大无穷,又险险挺过了一关。
矛良下了场,站在屁羔子和余聊中间,揉着两只肩膀,说:“他娘的,下一场看来是不行了。”
余聊看他,右脸上肿了好大一块,煞是不对称,看来是战得辛苦,便说:“打了两场能认输退赛吗?”
“认输,认什么输,认输就没钱拿,老子什么时候输过,看好了。”
余聊立刻闭了嘴。
但矛良还是输在了下一场。对方身手灵活,躲得快,矛良自己没收住力,摔了个大马趴。那人踩上矛良的后脑勺,矛良没有站起来,输了比赛。下场时,矛良的脸色难看得可怕,想也是,输便输了,居然输得这么难堪。
接连几场,暗希还没有出现,以前这个时候,人该是走得差不多了,而今天,居然仍是围得满满的,大概都在等他。临近结束时,暗希才再次出来,引起一片欢呼。
然后,斗场成为了他的专场。这小年轻还是没学乖,连上三场,全是一招解决。轮到打败矛良的那位,他不知怎地窜到他身后,一脚将人踹翻在地,那人一样摔了个狗啃泥,头正朝着矛良。
矛良一愣,笑起来,“好小七,够意思。”
暗希便向他点了点头,继续迎战。
这家伙就这样连挑六个,加上之前的两个,就是八连胜。当斗场的老板举起他的手宣布当日的赛程结束时,全场沸腾了。
余聊正看得开心,突然被人挤至了后头,身边飘过一阵脂粉香气。待回过神时,看见一堆女人跑上前去,对着暗希招手。
暗希对着斗场的老板说了什么,那老板对着外围招招手,一人便上来抱了只东西。
绿色的脑袋,鸭子的脚蹼。这不是异师家里的那只绿头鸡吗?余聊一惊,莫非这东西是珍兽?只见暗希抱过绿头鸡,便径直出了斗场,对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道:“让开。”
人群便乖乖让出了道。
他便走到余聊他们面前,说:“回去了。”
听着那些女人失望的叫声,余聊满脑子全是屁羔子的那句话,“我听花婆说,那希爷是只椿虫子”。
一个人,越是无欲无求,心里一定有着更重要的事。
回到旅店,暗希喂那只绿头鸡吃了些东西,就顾自躺下。过了睡觉的点,余聊可睡不着,翻来覆去了一会儿,便指着绿头鸡,问:“小七,那是个什么东西?”
“天通鸟。”暗希回答,然后一顿,又解释了一番,“只要给他喂两人的血,它就会在那两人之间来回通信,不论人在何方。”
“真神奇。”余聊夸赞了一句,心下无聊,便又问:“小七,你的铭牌是谁送你的?”
暗希似乎犹豫了一会儿,答:“凡王。”
余聊一个激灵,从床上翻身坐起,“凡王送你的?”
“嗯。”暗希的语气很淡,但也掩藏不住微微颤抖的音色,“那块蓝玉,是南方送来的东西,凡王看着好,便叫人打磨了六块铭牌,细细雕琢,而后送给了我们。”
余聊激动起来,“那,那个面团手里也握着一块,他也是凡王府的管家不成?”
“嗯。”暗希轻轻应了。
余聊差点跳起,“如果照你所说,你卖的,那是你……你所谓家人的尸体!”
“可他已经死了。”暗希的口气仍是淡淡的,丝毫没有愧疚。
余聊却有些傻愣。
“他被做成活俑,已是不幸,你不让他入土为安,却把他的尸体挖出来贩卖,你在想什么?”
暗希却说,“若能找到凡王,何事不为?”
“凡王对你来说,真的这么重要?”
“是,万分重要。”暗希答完,一顿,然后道,“我以为你会指责我一番。”
“我已经指责了。”余聊叹了口气,“你不会难受吗?”
“嗯,难受。我宁可躺在罐子里的人是我。我和他,是挚友,一起在神潭中洁身,奉上苦竹。”然后他轻轻地哼了句,“千载数风流,岂能如访忧……”
哼道最后,他的声音更是颤抖。
余聊一愣,“你是说,这童谣和他有关系?”
暗希道:“太久以前的事了,不想再提,睡吧。”
15、所谓存在
再过两天,就是六月初一。旅店离天居宝近些,可以看到各种豪华车子打从店前过,都聚在了天居宝附近。
这天,矛良来敲门,说是天居宝的老板来了,来收铭牌。
旅店的上房里,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上去非常儒雅,见人来,马上拱手做礼。而他身边站着憩龙。
那憩龙指着年轻人,便说:“这是我们天居宝的少老板。”
几人便打了招呼。
大约屁羔子和人已经谈了几句,只听矛良低声问他,“我不在,你讲价了没?”他平时嗓门大,这时候也没收住,在场的几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屁羔子嫌他烦,瞥了一眼,“我什么时候吃过亏?”然后举着手里的铭牌,对少老板说:“一百金。”
那少老板不生气,笑盈盈地答,“那两百金我收了。”
屁羔子和矛良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屁羔子觉着有猫腻,不乐意了,“这是个稀世珍品,五百金。”
憩龙在一旁看不下去,嚷道:“你拿着这东西出去五十金出价试试,跑到哪儿,被人撵到哪儿,别以为我们少老板好欺负,见好就收,别不知好歹。”
屁羔子一听也来了气,正想争辩,被矛良拦下了,“咱还有个面团儿,要靠着他发财呢。”
“怕什么,价拍高了,他也赚,怕他做啥!”
“说得好。”少老板赞赏地鼓了鼓掌,“做生意就要这股子气,不然可赚不了钱。”
屁羔子被他这么一夸,反而不好再说话,便又重复了一遍:“五百金,你收不收?”
“收藏这铭牌,本是家父的爱好,于我,并没有执念,若是你实在不愿出手,我回去禀告家父,未曾找到便可。”那少老板说着,语速突然慢了起来,“一百五十金。”
屁羔子不说话,矛良急了,“两百金,两百金,成交。”
一旁的余聊道:“如果你不在意这东西,怎么会亲自前来,你何必唬他们,屁羔子留着传家就是。”
少老板对着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说,“这你就不懂规矩了,这并非你的生意,莫要多言。”他的语气一点也没有慌乱,“我来这里,另有目的。”
“两百金就两百金……”屁羔子松了口。
“可我现在想一百五十金收了它。五十金,可是来之不易的。”少老板悠悠地说着,一点也不急。
屁羔子可急了,吼道:“他娘的,你出尔反尔是怎么的!”
一旁的憩龙赶紧说:“你快应了吧,少老板讲价都是降价,我这是对你的忠告。”
“忠告你个狗屁!”屁羔子张口就骂。
“一百金。”少老板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说道。憩龙头一拧,不再说话。
“不要欺人太甚!”屁羔子急红了眼,一把抓过少老板的衣襟。那少老板不急,余聊可急了,如果动手,身边的暗希是挟罪人,不知道最后是谁难堪,赶紧将屁羔子劝出几步开外。
憩龙本想出手,见余聊先了一步,便给少老板整理了衣襟,那少老板还是镇定得很,说:“是你先出尔反尔,八十金。”
“行了,别吵了!”矛良怒,指着屁羔子说,“八十就八十,赶紧给我卖了,你真留着传家啊!”
屁羔子被矛良这么一吼,突然冷静了下来,迅速说道:“成交。”
余聊一惊,虽然表面上看,吃亏的是屁羔子,其实想想,鬼老头店里有块宝贝,同样是蓝玉,虽然没有这么剔透,但要比这大得多,也才值五金。屁羔子还是赚了。
不过,这少老板的讲价方式倒是很新颖。
憩龙当场递上银票,然后取过铭牌。但少老板似乎对铭牌并不感兴趣,直接放入了锦囊中,转头看暗希。暗希也看着他,两人好一会儿没说话,就这么一直看着。
旁人莫名其妙,凑在一边看热闹。
少老板先开口说了话,“你十年前从我家盗取的铭牌,可否还我?”说着,他拿出锦囊在暗希眼前摇了摇。
那块铭牌是偷的?余聊震在当场。
“休要胡说。”暗希淡淡回道。
少老板叹了口气,从锦囊中又把铭牌取了出来,“你身上的那块,打的孔是在这里。”他用手指着一个角说。
暗希的那块,的确是在这里。余聊再次怔住,转头望向暗希。那小年轻也有些震惊。
少老板继续说道,“我本可以报官,但念你已是挟罪人,再犯就是死罪不饶,我可用五十两银子和你换取。”
“这本就是我的东西。”暗希皱起了眉。
“十年前,你在晟城的时候,已是我天居宝的熟客,家父领你回家,欣赏他的收藏,不料,你却盗取了他最心爱的铭牌一块。怎么,想不起来了?”
“那是我的东西,何必盗取。”暗希的眉头舒展了下来,语气仍旧平淡。
余聊心里却汹涌澎湃,前几日小七刚与他说了铭牌的来历,难道是假的?如果顺着少老板的逻辑,按常人来算,十年前,这小年轻怕是只有十来岁。便说:“这十年前,小七才这般高,”说着比划了一下,“你父亲便带他去看收藏?别说你父亲看他天赋异禀。我看你是拿他是挟罪者为借口,将东西诓骗去。”
少老板听到,突然笑了起来,一会儿,停了笑声,说道:“还是得说。”他摇了摇头,掏出了扇子,对着暗希说:“当日家父一时贪鲜,见人长得水灵,故而带回了家。”他一顿,仔细看了暗希的神色,才继续,“家父糊涂在先,至于你盗取铭牌一事,不欲计较,另加银子做补偿。你且还回,便不作官府事。”
暗希的神色没有变化,淡然得很,“未曾有过此事。”
少老板又叹了口气,“你在我家暂住,当年你我年龄相仿,我曾来找你戏耍,一同射箭弹曲,可否记得?”
“未曾有之事,怎会记得?”
“知道你不肯承认。家父有一物托付我交予你。”少老板的扇子在手中一拍,便像变戏法似的,从袖子中滚出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那东西是一个雕琢精美的圆盒,只有两个手指大小,是件银器,上面的色泽都已经发了黑,看来是有些年头了。暗希一见这东西,陡然色变,“我要见他。”
少老板道:“你要见家父,怕是不行。他这几日出游去了,要六月初五才回。”说着,他便笑,“既然你自己都认了,就将铭牌还来。”
周边几人也是惊讶之极,这事儿暗希怎么搭上腔了,这不就是认了的意思么。
“六月初五你领我去见他。”
“这铭牌……”
“领我见他。”暗希打断了少老板的说话,他的神色难得地显出了几分忿怒之色,猛地提高了声音。
天居宝的少老板有些发愣,看着他思索了一会儿,扇子一敲掌心,握住,“好。”然后说,“憩龙,我们走。”
这人一走,屋子里突然静了下来。余聊看了看另两人,都在朝他挤眉弄眼,便鼓起勇气往前去。
“小七,我们回屋说去。”说罢,也不管矛良和屁羔子那求知的眼神,直接引了暗希窜回屋子去。
门一关,余聊便迫不及待地问话:“怎么回事?”
暗希看着他,“你信我么?”
他的眸子很明亮,余聊已经不止一次感叹过那双眼睛的漂亮,但这一次,他却不敢看,像暗希那样的性格,说不定自己是第一个听他诉说的人,如果不信,他该有多失望。
暗希见他不说话,眼帘子一垂,“连我自己都不信,怎么能教你相信。”
余聊有些急了,脱口而出,“不,小七,如果你真只是如此,千娘、女先生这样的人物又何必为难你,这件事,必定大有文章。也许是你忘记了,也许就是他瞎编的。”
暗希忽然抬起头,道:“他所拿的东西,我识得。只是不知是敌是友,来生这事端。”
余聊这才捋顺了关系,看来是暗希认得那个小银盒子,才接下了少老板的话茬,真正有来头的,是那个小盒子的主人。
已是月末,晚上没有月亮,天黑得很。第二天就是拍卖会了,不知怎的,那些原本已经完好的记忆又开始变得零零碎碎。
那个诡异的人影到底是怎么回事?
余聊自诩是一个心细的人,在他无数次的回想中,突然发现,如果记忆中出现那个诡异的女人,赵枚便不会出现;如果出现了赵枚,那个人影就会消失,这是什么道理?
他想着又陷入了失眠,便趴在窗口看吹风。
晚风习习,扫了脑中的烦躁。这凡世的天空很澄清,夜幕里少了月亮,满天星斗越发明亮。
看着看着,余聊猛地一惊。
这天上密布的光亮明暗交错,星轨相连,构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天上没有什么北斗七星,更看不到什么南北新宿。繁星运动的轨迹似乎是相连的,形成一道一道的光痕。
余聊便试着从星罗棋布的夜景中找寻最亮的几颗,以及它们周围的散星,在脑海中连接起来,居然如梦中所见,几乎是那个大海上的漩涡模样。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些星星缓慢地移动,轨迹当真围着那个漩涡的中心在转动。
如果说这些星斗都是遥远的星系,整个星盘的运转是不可能完整的,星轨最多只能看到一个弧度。而这个又是怎么回事,怎么能看到这个夜空的星星在绕着某点旋转?
也就是说,这些星星并不是来自遥远的星系,而是漂浮于这片大陆上空的某物,正缓缓地绕着大陆的中心转动。
他立刻去取了纸笔,将整个星盘粗略地画了下来。暗希听到响动,也起了身,看着余聊正在忙活,有些好奇。在旁看了一会,见他完成了画作,便问,
“你在干什么?”
余聊专注于自己的事,没发现身边站了人,一惊。才发现是暗希,忙说:“小七,你快看。”他便将画上所点的墨迹与天空的星斗对应起来,将整个星盘的运作情况如此这般讲来。那墨迹的正中和天空的某处,有一个空洞,那正是整个星盘的中心。
余聊见暗希看完了画作和夜空,只看着他,不知道他听懂了没,便问,“你知道这天空漩涡的中心在哪儿吗?”
暗希看着他,不说话。
余聊有些失望,看来是没听懂,正准备再讲一遍,那小年轻却开了口,
“是万象城。那里的星空,头顶正中是黑的。”
是了,是了,余聊激动起来,在缯城外的山中,星空是散乱的,边沿就是雾区,看不到那里的星星,如果雾区就是整个星盘的边缘,星盘的中心在万象城,灵粉又在万象城中形成。漩涡转动,四周的水向中心聚集,形成冰柱,这不正合了梦中的景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