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余聊赶紧否认。
“等我洗干净,就换我来侍奉他。”流青说着,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做出一副嫌弃的表情。
无法理解,余聊无法理解,可当他进入旅店内,那一幕让他差点崩溃。
凡王蜷在椅子上,旅店内似乎已经没了房间,而小七则跪在店家面前,要求店家让出一间上房。那店家一脸尴尬,忙在那边解释,“几位,这几日丰收,真的没有上房了,委屈几位在通铺过上一晚。”
所幸客人大多都入了自己的客房,大厅内人不多,但都齐刷刷地看着这边。
“小七,就通铺挤一晚吧?”余聊赶紧出来劝。
“颜面何在?”小七答。
真是头疼无比。
那一边,流青也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放在桌上,道:“谁愿意让出上房,这些银子就都归了他。”
远处一桌上的几个旅人,商量了一番,就起身说:“我们把上房让出来。”
这一晚上,能住上房的当然是凡王和暗希,余聊和流青在通铺挤着。大半夜的,流青溜到外面,取井水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这才回到铺上。
余聊只觉得跟错了人,便懒得再管。
第二天,几人便出发离开玢城。
车子穿过风沙古道,一路向北而去。暗希向余聊说明的是,从北狼野绕道,回到东方边境。
天气入秋,渐渐转凉,余聊觉出了几分寒意。往北而去,是大片的平原,一马平川,无穷无尽。风过平原,也是直来直去。
平原上村镇密集,大道通畅,周边良田万顷,都已金黄一片。他们白天赶路,晚上就留宿在农家。
就这样过了六七天,到达了一片丘陵地带。极目远眺,尽是些低矮山丘。正是落叶时节,枯黄一片,纷纷扬扬,行进其中,彷如仙境。
路过一个山涧时,突然两旁的枯叶里窜出大队的士兵,将道路封锁,很快将他们围了起来。那些士兵刀剑相向,来者不善。
暗希拔出剑,转身对着余聊道:“你带着凡王趁机逃走,我和流青开道。”
“叫我憔然。”流青立刻驳了一句,也忙拔刀。
那凡王还是怕得很,余聊好不容易将人抱起,感到万分轻盈,难道这门里来的妖物,骨头都是空心的?
双方正要开战,突然又冒出一大群士兵来。前一群是在山涧两旁埋伏已久,而后一群,却像是追击而来。两队人马一见面,就起了冲突。
“都给我住手!”士兵中猛地跃出一只独角兽,座上恶鬼怒喝,一下子控制了场面,双方顿时停手。闻名天下的十二将军,谁人不识?
那十二将军驾着独角兽到了几人跟前,摸出拐杖,下了骑兽。拄着走近了些,然后向着凡王站定,扔下拐杖,摘下面具,跪伏在地,道:
“神山祭司护佑仲西一族苦修白衣法师,东雅阁禁卫统兵万将府西营将领央玄,拜见我龙族神裔克兢懔龙帝冰尘遗子凡王,首设东雅阁之主我凡世万古岫贵东主。今日得见主公,神山相佑。”
称呼似乎多了几个字,顺序还改了。余聊看了眼怀中的人,还是老样子,不理那十二将军,单只看着余聊发抖。不过这人凡王的身份,已由不得余聊不信。
“先辈,让我们走。”暗希说。
那一声先辈,叫得十二将军浑身一抖,而后抬起头来,神色似乎万分痛苦,喝令道:“给我拿下!”那一瞬间,士兵立时突进。
第一队人马的领头也拉起骑兽大喊:“上去拿下他们。”
暗希仰天长啸一声,凄凄惨惨,然后不顾一切,举剑向十二将军攻去。余聊已没了心情看那两人鏖战,这边士兵已经围上来,流青娴熟地引去四周追兵。余聊见有空档,立刻拔出匕首,往那骑兽的屁股上一戳。
骑兽吃痛,猛地向前奔去。
眼看着就要冲开人群,突然一排弩箭袭来,将那骑兽射得侧翻而去。余聊抱紧了凡王,想要护得他周全,两人便双双滚下了马车。又不是悬崖山坳,两人能滚到哪儿去?余聊感到左半身一凉,几只长矛插入了他的身体,将他固定在了地上。定睛一看,四周已围满了士兵。
“都给我让开!”
是暗希的吼声,余聊抬头看去,暗希已制住了十二将军,剑刃抵在他的脖子上,迫为人质。而另一边,也停了手,流青同时擒住了另一队人马的首领。
余聊怕再有变故,立刻扛着凡王爬起身,找了个骑兽坐上,把两人腰带一系,一拉缰绳,飞奔而去。
他也是刚学会骑兽,但已顾不得其他,拼尽全力跑得飞快,也不知跑了多久,日落日升,那道路还未到尽头,他已是浑身失去了知觉,这才从骑兽背上跌落下来。腰带一牵动,凡王也掉了下来。而那骑兽还在往前跑,不多时就消失在天边。
39、北狼野-上
余聊这才发现他们来到了一片草原之上。
天苍苍,野茫茫,四处是丰润的草场,远处稀稀落落地散布着牛羊,却没有见到任何草原人的营帐。他从怀里摸出了撞钟,洒了些灵粉上去。再环顾了一圈,看见东边有处低矮的山脉,便提了力气抓起人,向那边走去。
运气还真是不错,刚到达山坡处,就看到了一个人为修筑过的洞穴。穴外还撑着遮雨的油布,往里去,看到一块凸起的地方,铺着旧毛毡,就把瑟瑟发抖的凡王放在了那上面。再找了找,发现洞穴里还有许多摆放着的用具,似乎这里一直有人住着,但是都有些脏污了,那人应该很久没过来。
他查看了一下自己的伤口,已经结了血痂,然后思考:
吃些什么呢?
余聊出了洞穴,往外一望,天色已暗了下来,视线往上一抬,看到满天翻滚的乌云,雷声隆隆,看上去马上要下雨了。那些散落的羊群开始向着山脉处奔来。
“你好好呆着,不要出去。”余聊对着里头说了一声,就摸出匕首向外去。
蓦地,大雨倾盆而下,天地之间茫茫一片,不远处一道白练,劈开阴云,白光乍亮,直通地面,而后雷声轰鸣,回响翻滚。
天色已完全阴沉下来,大概到了晚上,余聊浑身湿透,瘸着腿,拖着一条山羊回来了。大雨哗然,毫无停歇之兆。
他看洞穴里还有些干柴,就点了堆火,把淋湿的衣物都脱了,在一旁烤着。自己则动手到洞穴外面剖羊,剥下皮毛,弃去肚肠,在雨里冲刷了一下,才把剩下的羊肉拖进洞中。
他把肉放在火上烤了烤,也不管熟没熟,就立刻开了吃。饿得前胸贴后背,哪顾得味道,吃饱之后,才感到万分恶心。转头看见旧毛毡上的凡王抱着双腿,一如既往地缩成一团。
这家伙到底饿不饿?余聊皱起了眉头,要不给他补补脑子?
想着,他就撬开山羊的脑壳,把里边的脑子挖出来,放在天灵盖上烤了烤,那脑子一受热,就发出嗞嗞的响声,立马皱缩起来,等到水分蒸发,就变成了一块老豆腐的模样。他便递给了那凡王。他一接近,那凡王居然闹腾起来,依依呀呀地叫,退缩至另一边。
他便将东西放下,又回身撕了几块羊肉,放在同样的地方,道:“你自己吃啊。”然后到火堆旁休息。看衣服干得差不多了,他便拨灭了火,裹着衣服在洞穴的角落里睡了。
第二天,雨还在下,天已经亮了,山洞里也很亮堂,余聊醒来,望向凡王那处,昨日给他吃的东西还在,根本没有碰过,而那人还是窝在角落里,一动也不动。
“肚子不饿吗?”余聊嘀咕着,接近了毛毡,那人立刻发起抖来。他有些火大,猛地一扑,将那人抓过,一摸,才发现浑身冰凉。肯定是饿着了。
“我可不管你是不是什么尊贵的凡王,你再不吃,我就给你灌下去。”余聊恶狠狠地说。
那人还是不理,抓着毛毡,抖得厉害。
开疆拓土,平定天下,就这副德行?小七他娘的是没指望了,开门他娘的也甭指望了,还拯救个他娘的世界!
余聊觉着烦躁,伸手去掰那人的嘴巴,这一次凡王的动静更大,连脚带手,把余聊给踹开。余聊顿时怒火中烧,取下腰带把他手脚一绑,往身下一塞,把人给固定了,然后取过水囊往他嘴里挤水。
那人大概是呛着了,咳得不行。余聊无奈,把人拎起,抚抚背,替他顺气。看着怀里这人可怜兮兮的模样,也觉得自己有些鲁莽了,便给他松了捆绑。
“多少人为了你,连生死都不顾。小七他们为了找到你,费了多少功夫,吃了多少苦头,结果你自己要把自己饿死。反正不吃东西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我就等着小七过来劝你,但是水一定要喝,我给你灌,你可千万不要怪我。”余聊苦口婆心,看着那人,一挣脱束缚,仍是抱成一团,反正这疯子也听不进人话,他便顾自在一旁说着,“你说你好好一个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你不是很了不起吗?受什么刺激了?哦,对了,我在万寿渊里面看到,那个叫……叫水玉的人,什么当年进入东雅阁的队伍不是他领的,还有什么,对了,予帝给你留了一封信。”
那疯子猛然间抬起头来,脸上神采迸现,嘴中喃喃念道:“信,信,信……”
余聊被一刹那的光彩乍现所震慑,半天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你他娘的是真疯还是假疯?”
显然他是真疯,只是那么一瞬间,那人又垂下头去,不再说话。余聊糊涂了,他觉得这人是能听懂他的话的,而且在凌乱的肢体语言中似乎想要表达自己的意思,但是不知为什么,他把自己独立于这个世界之外,语言动作也和别人接不上轨。哪种精神病是这样的?自闭症?余聊挠挠头,如果泺婴在就好了,心情莫名地低落起来。
这场雨一直下了三天三夜,放晴的时候,整个草原都绽放出一片精光,耀眼无比。羊肉还剩下一些,但是有些腥臭了,余聊便连着那骨架扔到外头去,顺便把羊皮也拿出去晒晒。
正把羊皮挂起来,突然感到了一丝寒意,余聊听见草丛里沙沙作响,本能地退回洞穴去。一会儿的功夫,草丛里钻出了一头狼,俯着身子,慢慢向他走近,那狼眸幽绿,看得余聊一股寒气从头凉到尾。再看四周,又露出三四头来。
遇到狼群了,余聊心里大叫不好,念着在辽阔的草原上和这些野兽比赛跑,肯定死路一条,但是困守洞穴口,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想着,他匕首一拔,迅速退回到洞穴。这一动作,引得狼群集体向他扑去。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听得一尖利的哨声,那狼群居然停止了进攻,向后退去。一个四十多岁的壮实男人出现在狼群之前,余聊认得那身打扮,这是北狼族人的装束。
那人打量了一番他,张口说道:“以后打猎,内脏要扔远一些,不然容易招狼。”
“多谢大哥。”余聊赶紧做礼致谢。
那人点点头,“赶紧换处地方。”
余聊马上回洞穴里,把凡王给抱出来,又是一番感谢,然后往山脉的更深处走。
雨刚停,山林里到处都是露水,余聊踩在泥巴上,一脚深一脚浅,异常难走。再加上肩上扛着一人,才走了一个多时辰,就有些力不从心。他四处看看,在一棵古木下找到一处干燥的树洞,就把人放了进去,准备先去找栖身之所,再来接他。脚刚踏出,他想了想,解下身上的水囊和几块烤好的肉片,放在那人身边,这才离开。
他顺着撞钟,记着路线,在山里走着,没找到合适的洞穴,却找到了一条山道。在这种地方修着山路,证明也有旅人来往,说不定能买到些干粮。
他便在山道上等着。远远地,过来一个车队。他正想拦,那车队却在他面前自动停下了。从车上跳下来一堆装束精良的守卫,向他跑去。
余聊大叫不好,赶紧往山里跑。他躲得快,专往密林灌木里钻。逃了大半柱香,往前一看,几个守卫已摸到了他的前面,将他包抄。这一愣神,被人抓住脚踝,一拉,摔了个狗啃泥。
守卫将他五花大绑,带回山道,然后带上了车队中最大的那辆车。那大车里豪华的很,正中端坐的,是缭公子。
“凡王在哪儿?”开门见山。
“不知道。”余聊满脸泥巴,只能睁开一只眼睛。
“给我打。”缭公子道。
上来几个守卫,立刻把余聊踢翻在地,一通乱棍下去。
什么我跟缭公子渊源颇深,深你个狗屁!余聊心里骂道,身上火辣辣地疼。
“搜山。”缭公子下了命令,便听见外边响亮整齐的兵甲声。
他下完命令,转头对着余聊,道:“你不说,我也迟早会把他找出来的。你不如卖我个人情,也好少受些皮肉之苦。”
余聊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便问:“如果你找到了他,要对他做什么?”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缭公子的口气轻描淡写。
“他已经疯了,你们就放过他吧。”
余聊的话未说完,就听见缭公子的笑声,那笑声中满是不屑。“他会疯?开什么玩笑,他会疯?”
那一刻,余聊真觉得疯的人是眼前这个华贵无双的公子。
“他怎么会疯?天下人都称赞他智计无双,连凌儿都说,凡世棋局,权衡利弊,只有凡王之意万万不可缺,还能使出那等诡计,把我逼走,这样的人,会疯?他什么都赢了,怎么会疯?疯的人应该是我,是我们这些手下败将!”
这般歇斯底里的话语,听得余聊怔在原处。
“想清楚了告诉我。”缭公子很快恢复了往日的神态,言语淡然。
只一会儿的功夫,守卫递上来找到的东西,余聊一看,这不正是他留下的那个水囊和肉干么?人呢?
缭公子见余聊大惊失色,便问:“这是你留下的东西?”
“人呢?”余聊万分紧张,那个人根本就没有自保能力,如果遇到山中野兽,根本就是腹中大餐,可是肉干还留着,到底是什么?难道是小七他们先了一步?
缭公子展开扇子,道:“那两条贱狗被我困在一处,不可能到这里来,你最好和我合作。”
这家伙仿佛能看穿人心,余聊心中所存的侥幸顿时被敲得粉碎,难道那个人真的没有疯,自己走了?他几天来不吃不喝,能走到哪儿去?
“在军队围截的时候,听说这家伙没什么行动能力。”缭公子抓住了余聊的软肋,缓缓说道。
余聊便急了,“我确实把他和这些东西放在一起,现在人去哪儿了,我真的不知道。”
“你好好想想,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人?”缭公子轻启扇子,不兴不徐,“我可以告诉你,他被我找到比起落在他人手中要好上千百倍。”
余聊也能察觉到,这缭公子寻找凡王的目的与其他人不一样,他是要利用他的,应该不会轻易害了性命,就像当时他抓了暗希,还给他解毒是一样道理。他认真想了想,说:“在草场边的山下,有个人住的洞穴,那个口子地方,遇到过一个北狼族的人,他能控制狼群。”
“控制狼群?”缭公子眉头一皱,似乎事态的发展并不好,便立刻出了车子。
余聊被独自丢在车子上没人管。他先休息了一会,缓了缓身上的伤痛,便开始挣脱捆绑的绳子。可那绳子哪是好挣脱的,花了半天功夫,却一点松动也没有。他开始拼命甩动头发,好不容易才把头上的发簪甩下来,赶紧捡起,用尖端去切割绳索。
这时,外面传来好大一阵动静,余聊浑身一凛,以为有人要进车来,谁知等了半天,却没有人来。他便继续切割绳子。约莫两三柱香的功夫,绳索终于被切开。看来,当时选了一个尖锐的发簪还是有好处的。
挣脱了绳子,他悄悄摸到车帘边上,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帘子外头站着两个守卫。他向后退了几步,一鼓作气,冲出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