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飞瞪大了眼,显然是有听没有懂。他愣了半晌,忽然伸出一手,颤抖地指向楚青,“皇……皇命?你们说的‘皇’,是不是那个穿龙袍坐金殿的皇帝?啊啊啊啊啊,你们竟然见过皇帝?!不……不对!皇帝竟然也知道疯师父和二师傅?!啊哈哈哈哈哈哈哈,疯师父和二师傅的名头就是大嘛!”
提到当朝天子就立刻颠三倒四脑袋瓜子变成糨糊的薛飞,一开始还对皇帝老儿的存在表现出极大的敬意和惊异,然而没多久就转换成了对自家师父无与伦比的钦佩和尊敬。
然而,这样没常识的发言和师父崇拜,让就算是对吴子风早有憧憬的楚芳星也顿时感觉到受不了,继而忍无可忍地一巴掌拍上薛飞的后脑勺,“冷静点!谁说皇帝认识吴子风了?呆子,咱们小老百姓哪有可能见过皇帝?你搞清楚状况好不好?!”
这一巴掌又准又狠,正砸在薛飞后脑勺的正中央。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和疯师父拿那把不戒剑的剑鞘敲他的感觉,真正是如出一辙!
薛飞顿时一脸崇拜地望过去,一边闪烁着星星眼一边摸着脑袋瓜子,过了好半晌才想起来问正事,“呃……不对,可刚才楚大哥分明是说受皇命来找疯师父和二师傅啊。”
楚芳星惊讶地瞪大眼,“你竟然没听说过《太平约》?!武林上沸沸扬扬的《太平约》,你竟然没听说过?!”
“呃……”薛飞努力地回想,确定自己对这个概念没印象,只有诚实地摇了摇头。然而下一刻,他突然灵光一现地拍了巴掌,“啊!我有听说过‘太平间’!”
“啪!”又是一巴掌,快!准!狠!
捂着后脑勺默默流泪的薛飞,委屈地撇了撇嘴,“楚姑娘,就算你仰慕疯师父已久,也不能连抽人都跟他学啊……”
“我不是学,”楚芳星抱着膀子冷冷抛来一个白眼,“而是你,太、欠、抽!安静!要不给我闭嘴好好听,要么就什么都不要问!”
薛飞立马一个指令一个动作,捂住嘴开始听课。
楚芳星瞥他一眼,“呆子,听好了。这《太平约》是皇帝和武林高手之间的协约。凡与官府朝廷定下《太平约》的武林中人,则是造福万民的正道。不愿定下《太平约》的,则归为黑道匪类,朝廷将派遣军队与武林正道一齐灭了他们。”
薛飞一拍巴掌,举手发言:“那这是好事啊,大家都签《太平约》,不就真的天下太平了?我想疯师父和二师傅也是一定愿意的。”
走在一边的楚青缓缓摇头,苦笑道:“《太平约》乃是当朝天子与朝中重臣定下的规则,为的是天下太平,自然是好事。可若执行下来,却是不易。其一,就算是正道中人,也是江湖草莽,闲散惯了的。签下这《太平约》,除了讲武林道义之外,便还需要奉行国法朝规,不可当街斗殴动武,不可杀人,武林人士集会需向官府报告。这些,就是正道中人也未必能够容下。”
“是啊是啊,”薛飞把酒坛子抱在怀里,猛点头,“疯师父最讨厌什么规啊矩啊的,除了二师傅的话,谁也不听,他最讨厌有人管。这个《太平约》这么麻烦,疯师父肯定不乐意签。再说了,疯师父说过:‘碍眼的狗就要打!’。光这条不可当街斗殴动武,他就肯定做不到。”
“正是如此,”楚青敛眉道,“所以在下与小妹,才想当面拜访,向两位前辈说明,请两位前辈权衡利弊,不管怎么说,这《太平约》不得不签。”
薛飞脱口而出:“为什么?不能不签吗?”
“敢情刚才大哥说了半天,都是对牛弹琴?”楚芳星一记眼刀杀过来,“刚才不是说了,如果不愿定这《太平约》,就是黑道匪类,官府和正道要合力剿杀的。”
“……”薛飞立马没了言语,抱着酒坛子一脸苦闷,想了半天嘀嘀咕咕地说:“怪了。其实这个《太平约》挺好的,可疯师父和二师傅不签也是挺好的,怎么好到一块儿去了,事情反而就坏了呢……”
听他这一番话,楚青微微扬起唇角,伸手拍上薛飞的肩膀,“寻常百姓看江湖中人,大多是非黑即白、非白即黑,也难免会想要一个《太平约》更安心些罢了。”
薛飞抬眼望他,“那疯师父和二师傅算白的还是黑的?”
“废话!当然是白的啦!”楚芳星斜眼过来,“挑掉天一流的英雄,怎么可能是黑道?”
“咳,”楚青轻咳一声,提醒自家小妹,“可那次正道于少室山集会,吴子风前辈却不请自来、挑着两缸酒步上佛门清净地,并大闹会场。正道中人怕是,不会承认他是白道吧。”
一听这个,薛飞更迷糊了,“这么说,疯师父不是白道也不是黑道……啊啊啊,怎么这么麻烦!明明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二师傅是白皮儿的,疯师父一生气那脸就黑的跟茶叶蛋似的。”
楚青忍俊不禁,笑道:“这正邪之分,哪里能用皮相上的事来判断。难不成恶人都是黑皮的不成?”
薛飞猛摇头,“疯师父说了,对自个儿不好的,都是恶人。”
“照这说法,”楚青敛了笑容,“恶人便已来了。”
说罢,楚青伸手将楚芳星和薛飞拦于身后,面向来时之小道,静静而立。
楚芳星抽出长剑,挺直背脊,立于一边,摆出起剑之势。风扬起她的鬓角,楚芳星目光如炬。这看得薛飞顿时闪亮了星星眼,这这这这……这就是传说中的……女侠?!
从小对大侠的故事有着无限憧憬的薛飞,立马陷入了幻想当中。眼见楚芳星如此气势的女侠做派,再想想之前楚姑娘那些个酷似疯师父的巴掌,薛飞顿时觉得,楚姑娘是如此亲切,又是如此崇高而伟大!
正当薛飞痴呆状地凝视着楚芳星的侧影之时,已有数人疾疾而行,将三人围住。一共七人,服饰打扮皆是相似,显然是一个派别来的。
楚青跨前一步,抱拳道:“敢问各位前辈,有何指教?”
其中一人“呸”出一声来,“当官的走狗,纳命来!”
话音未落,招式已相接。那人长枪已出,直劈楚青天灵。楚青退走一步,掌微扬,以野马分鬃之势化解敌手长枪直攻。那人旋身扎马步,横枪于胸,平扎而来。楚青侧身避过,“海底针”塌腰沉肩,一把按住长枪枪头,任对手如何使劲儿自不动如山。片刻之后,楚青紧接“闪通背”出掌相迎,将敌手长枪击飞了出去。
那边楚芳星与敌手枪剑相接之声不绝于耳,打得煞是好看。面对银枪猛攻,楚芳星提膝直刺,回身平崩,虚步点剑,弓步挂劈。一套剑舞得密不透风,敌手一时半会竟瞧不出破绽可攻。
“呆子,躲一边去!”眼见又有一人围了上来,楚芳星头也不回地冲薛飞道。然而回应她的,并非预期中的感激之声,而是一声惨呼:“哎呦!”
楚芳星赶紧扭头去看,刚想说“你这没用的家伙”,一见眼前的情景,她却呆住了。
只见薛飞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挥舞着腰带。腰带那头绑的是那二锅头的酒坛子,直砸敌方脑门!
那人赶紧以长枪格挡,薛飞抽手回身,酒坛子在空中划开一个半圆,竟绕到那人的后背去了。只听“咚”一声闷响,那人后背正中被砸中,踉踉跄跄往前跌了好几步,一头往薛飞面前栽倒了。
薛飞赶紧避开,可这一走,没了腰带的裤子就往地上掉。他苦着一张脸死死拽住裤子,一抬头正好瞥见楚芳星在看他,薛飞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楚、楚姑娘,我不是故意的!你你、我、我我我不是故意耍流氓的啊!”
说话的工夫,又有一人持长枪攻过来。薛飞刚想闪,却给往下掉的裤脚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摇摇晃晃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眼看那一枪当头要来,薛飞攥紧手中腰带,回身一抽,竟缠上那银枪枪头,微一用力就将那银枪缴得脱手而出。
那人恼羞成怒,挥着拳头冲上来。薛飞垮下一张脸来,怕裤子掉又不好躲,就只好站定在那里,以酒坛为攻,一抽抽在那人肚子上。一边打,薛飞口中念念有词:“一剑打大黄,二剑打阿汪……啊!不对,现在不是剑是酒坛啊。那就,一酒坛打大黄,二酒坛打阿汪,三酒坛打小黑……”
每念一句,他手中腰带就随之挥动,前端酒坛正击敌手。而那边楚青也打趴下三个人。其中为首的一见形势不对,吼了一声:“撤!”七人跌跌爬爬地站起来,落荒而逃。
一见人都逃了,薛飞赶紧空出手来提裤子。可刚抽了腰带,就听“啪”的一声,酒坛子砸在地上,开了花。
“啊!完,完蛋了!”这下子连裤子也忘记提了,薛飞瞪着一地二锅头,傻了,“疯师父会打死我啊啊啊!完了完了,这下子肯定要被疯师父用剑鞘抽屁股了……没活路了,没活路了,疯师父非发火不可。二师傅说得对,疯师父一发火起来,那不是吴子风,根本就应该改名叫羊癫疯……哎呦!”
后脑勺上一疼,薛飞伸手捂头往后看去,只见小道之上空无一人,而他的脚边则躺了一片树叶子。
这一抬手捂头,自然就没空去管裤腰带。眼见裤子“哗啦”一下自由落体。
楚芳星愤愤地一跺脚,赶紧转过身去,狠狠地骂了一句:“白痴!”
楚青弯腰拾起地上的裤带,递给薛飞。待他整理好了衣服,这才轻轻咳嗽一声,示意自家小妹可以转身了。
楚芳星一回头,劈头盖脸就似乎一顿骂:“呆子!你那是什么招式啊?一点章法都没有!你师父是不戒剑耶,你竟然连把剑都不带,真给他丢脸!”
薛飞一脸无辜,“可、可是疯师父从来不教我什么招式,也不教我用剑啊。他就叫我成天蹲马步还有劈柴。疯师父说了,什么招式不招式,能打人的就是管用的招式。什么剑不剑刀不刀的,能趁手砍人的就是好东西。”
楚芳星皱起眉头,“那你刚才念的是什么?口诀?”
薛飞一拍脑门,咧开嘴角,“那个啊,疯师父说我注意力不集中,打架的时候就得想着揍人。所以我就想着揍我家那个大黄,想着揍它我就力气足了。”
“……”楚青与楚芳星同时无言以对,只能望着薛飞那张笑脸沉默,再沉默。
“啊,对了,”薛飞笑眯眯地迎上来,极其礼貌地望着楚青笑,“那个,楚,楚大哥,能不能跟您商量一件事儿?”
楚青勉强以笑回应:“请直说,只要我能办得到的。”
“啊,我也知道咱们才认识两天,这么说很唐突啦。那个,这么大的事儿我本来也不想麻烦您,可是,可是……”薛飞挠挠脑袋瓜子,“那个,酒都泼了,能不能麻烦您……那个,借我点钱?”
“……”
这就是所谓的“大事儿”?楚青的眼角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再一下。好半天,他才憋出一个字来:“好。”
第2章
薛飞发现自己好像……似乎……貌似……可能……真的……喜欢上楚姑娘了。
走在土路上,薛飞傻傻地、痴痴地望着走在前面的楚芳星的背影。此时正值黄昏,就见咸蛋黄儿般的太阳,将光晕得满地都是暖黄色的,也将楚芳星英姿飒爽的背影,映得显出了难得的柔和。
从背影上看,楚姑娘走路的姿势不算是婀娜娉婷;从正面来看,楚姑娘的面貌虽然漂亮但有点太凶悍;从侧面上看,楚姑娘的身……呃……楚姑娘的身材不……不算太丰满……
“薛小兄弟,薛小兄弟?”
楚青的唤声将薛飞从遐想中拉回了现实。薛飞赶紧扭头望向身侧,只见楚青微微敛起眉头,正一脸担忧地望着他,“薛小兄弟,你没事吧?”
薛飞慌忙摆手,“没事,没事!”
刚说了两句,忽然觉得鼻孔里流出热乎乎的东西来。薛飞用手背一抹,一手的红印子,“呃……”
“抬头。”楚青一手托住薛飞的后脑勺让他仰面朝天,一手从衣襟中掏出一块方帕,细细地为薛飞拭去下巴上的血印。
薛飞睁大了眼,默默地注视着为他擦下巴的楚青。好人,真是好人!这个未来的大舅子,真正是好相处,是百年难见的好人啊!
眼望着微微皱起眉头、手上动作相当轻柔的楚青,薛飞就差没有流下感动的泪水了。脑袋瓜子里不由自主地冒出了过于亲昵的亲缘关系,正当薛飞咧开嘴角傻呵呵地想着“等到楚姑娘和他成……成那个亲,楚大哥就是他的大舅子了”这一层关系的时候,两管鼻血再度证明了这个十七岁青少年的血气方刚。
“……”仰着头还能流鼻血,楚青顿时无言,难道这家伙的血压高到能产生喷泉吗?
就在楚青正想着是否要采用“点穴”的方式为薛飞止血之时,走在最前面的楚芳星注意到后面两个没跟上来。扭头一望,就见到自家大哥给喷鼻血的薛飞抹下巴的场景。楚芳星挑了挑剑眉,一个旋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回来,“呆子,你又出什么幺蛾子了?想什么龌龊事儿呢!”
薛飞顿时红了脸,赶紧“没,没……”的辩解。楚芳星斜着眼“哦”了一声。那神态,跟看穿了他在想什么的疯师父一样,薛飞只觉得脑袋上都冒了烟,脸颊要命地烫。
太……太亲切了!楚姑娘的英姿,楚姑娘那正中后脑勺的巴掌,那毫不留情抽下去的气势,跟疯师父太像了!这是多么的熟悉,多么的亲切啊!他……他喜欢……
薛飞越想越觉得脸上跟被火烤了似的,滚烫滚烫的。幸好楚青的手发凉,碰上去才舒服了些。薛飞想也不想地只图凉快,不管不顾地向楚青手上蹭,蹭着降温。
楚青抽搐了一下嘴角。看着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似的薛飞,眯着眼把脸蹭过来,楚青想了半晌,试探性地问:“薛小兄弟,莫非你染了风寒?”
薛飞根本没听见楚青的问题,心中反反复复地闪烁着六字真言,“很亲切,很喜欢”。闪着闪着,忽然一个念头撞进薛飞脑子里——如果说他喜欢楚姑娘,是因为楚姑娘有疯师父的气势——难道,难道他喜欢的是疯师父?
脑袋瓜子里立刻产生这样一幅画面:疯师父黑着一张脸,一只脚踹在他背上,一只手拿不戒剑的剑鞘猛敲他的后脑勺,“臭小子!我让你胡思乱想!让你胡扯扯淡!看我不敲死你个臭小子,今儿个我就改名‘疯子吴’!”二师傅就在旁边坐着,却不帮他,只是边喝梅花茶,边笑着看戏。
一想到这幅场景,薛飞顿成石化。
眼见薛飞的红脸跟洗脱了色的衣服似的,立马变得白森森,楚青思忖了良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楚芳星实在没耐心再等下去,拖着两人的袖子往前奔,三人这才上了路。
一路上,薛飞持续神游天外。天色渐暗,日头缓缓落了山,见前方不远有一小镇,楚青拿下主意,决定先在此休息一晚,翌日清晨再向李镇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