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六月份，门上滑稽地挂着一对圣诞袜子，后来才知道是老板娘太懒了，根本就没注意到。
他想了想，推开了门。
清凉的空气扑面而来，稍微带着甜味，门上的风铃发出脆响，他使了使力，将门完全打开，发出很大的响声。
偏暗的灯光莫名地让人有种安心的感觉，就像漂泊已久的人回到家一样，屋内播放着温和缓慢的音乐，沁入心脾。四处可见各种小巧的植物，对着他有一个古旧的书柜，里面是些厚厚的书。
可是他的目光不知怎么的，就落在了本应不被注意到的角落。
修长的身影在吧台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手边的工作，丝毫没有被他粗鲁的动作影响，甚至看也不看，只专注于手里的工作。
“哎呀，是新客人吗？”坐在吧台前的女人站起来，朝杜纪微笑，“是迷路了吗？”
那人听到女人的话，注意力从手里转移到杜纪身上，因此杜纪和他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杜纪觉得有种熟悉感，可是又捉摸不着，只好愣愣地看着对方。
男生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袖子挽了起来，露出白皙的手臂，他手里拿着一瓶酒，右手按在吧台上面，整个人看上去干净又高傲。灯光落在他身上，平添了几分迷幻的感觉。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杜纪看不清男生眼里的情绪，依稀看到他的唇角微微勾起，开口说道：“欢迎光临。”
11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只在那一瞬间，原本只有一个小缺口的心脏被划开了一个无法愈合的大洞，从此住进了一个人，将整个生命刻入自己的名字，占有着。
十四岁的夏夜，杜纪陷入了无法自制的烦恼之中。
其中的原因全部源自于眼前的这个男生。
毫无理由的心悸，即使是低着头，全身的注意力也会摆在他身上，偶尔不经意间和他对视也会迅速地看向别处，感觉连脖子都是发烫的。
虽、虽然总是觉得他在看自己……杜纪抬起头看看男生，后者正在聚精会神地调和手边的果酒，根本就没在看他。
果然暗恋什么的总会有这种错觉。
……咦，等等，我在说什么，暗、暗、暗暗恋？！杜纪用力地把头磕在桌子上，疯狂地驱逐脑子里的想法。
“冬夜……陪我说说话吧……”杜纪伸手拉拉男生的衣袖，作垂死状态。
“你想说什么？”男生无奈地看着他，将手里的酒杯放在他面前。
“你在调酒的时候，会想什么呢？”杜纪往他站立的地方坐近了些，仰起头看他，“每次看你，都觉得你好像在做实验噢……”
他看见了男生嘴边浮现出淡淡的微笑，却转移了话题：“杜纪，你喜欢的科目是化学，对吧？”
“嗯？你怎么知道的？”杜纪瞪着圆圆的眼睛，点头道：“你不觉得化学很有趣吗？……虽然我化学比较糟糕就是啦……但是像是魔法一样，不同物质混合在一起会出现很神奇的现象啊！非常有趣啊！就跟调酒一样……我是这么觉得的。”
男生眼里似乎有了些许温柔，转过身，声音低沉，不知道是在对谁说的。
“……我也喜欢。”
杜纪没有听见，只顾着盯着男生的身影，唇边绽开了温暖的微笑。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他很特别。并不是说他有多突出，可是，隐藏在角落，不动声色的少年，杜纪一进门就注意到他了。
……莫名有种命中注定的奇异感觉。
——不要过去，会被缠上的。
脑里回荡着奇怪的声音，杜纪往男生那边看了看，还是毫不犹豫地迈开腿，向他走去。
后来回想起来，这种感觉，大概就是收到了包装漂亮的礼物舍不得拆封时的心理吧？
“欢迎光临。”说完这句话，那天晚上男生再也没跟他讲过任何话。
“你叫什么名字啊？”坐在男生前面的女人朝杜纪笑着，“我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娘……这样说也不对啦，本来老板就是我嘛！叫我朝歌就好了。”
“……”好奇怪的店，不会是黑店吧？这是杜纪的第一个反应。
“你叫什么名字？”加上心情原本就不太好，他没有回答朝歌的问题，对着沉默不语的男生问道。
“……”男生张了张嘴，但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看着朝歌。
“这家伙啊，是我们酒吧的吉祥物哦！叫他‘冬夜’就可以了！”朝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杜纪听到酒杯被捏碎的声音。
“杜纪。”他说完，在女人旁边坐下来，看到男生看了他一眼。
让他留下来的原因，大概是因为他发现自己脸上的笑容，从男生眼中倒影出来的自己。
冬夜给他递了一杯柠檬水，就自顾自地练习去了。
“抱歉啊，今天我们已经关门了，不过还能坐会哦！”朝歌朝他笑笑，又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杜纪拿出口袋里的信封给朝歌：“这个。”
“哎呀，原来是我们的宣传单啦……”她忽然扭头看向男生那边，笑了笑，“冬夜他调酒很好喝的，你可以过来找他。”
“……”冬夜没有说话，从柜子里取出特基拉酒，放在吧台上。
他挽起了衬衫袖子，注视着身前的调酒器。坐在他面前的杜纪恍惚中有种他在看着自己的偏差。他将特基拉酒注入调酒器，拿过已经准备好的樱桃酒和柠檬汁，再往里面加入了冰块。
冬夜面无表情，调酒器反射出冰冷的金属光，他琥珀色的眼中充满了虔诚，紧紧地锁住从左手滑动到右手的调酒器，动作不紧不慢，恰到好处地吸引了杜纪的全副心思。
充分地摇晃后，他将酒倒入透明的高脚玻璃杯中，往里面加入了汤力水，最后将蓝色柑香酒沿着杯子的边缘倒入到杯底。
琥珀色的眸子中映上了水色，一片静谧的冰蓝，深不见底，引诱人陷入其中。安宁平静的蓝色在他眼底缓缓流动，狭长的眼睛中溢满了温柔。
因此当他抬眼和杜纪四目相对的时候，杜纪不可避免地沉沦于柔和的湖水中。
喜欢一个人，原来就这么简单啊……
“冬夜……”他低声地念着这个名字，等到自己发现不妥的时候已经一脸通红，连忙抓起书包，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门边，生怕朝歌追上来。
杜纪推开门，耳侧还是可爱的粉红色，他匆匆地背好书包准备离开，回过头看到了冬夜脸上的表情。
混杂着失望和隐忍，皱着眉看着手里的酒杯。
“……明、明天我还会来的！”杜纪抓住门把的手紧了紧，大声说完后狂奔出去。
在炎热的夜晚狂跑数十米才停下来，气喘吁吁地靠在墙壁上歇息，试探似的，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脸颊。
比空气还热的温度。
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要跑啊……还有为什么要说明天还来啊？
杜纪捂着脸蹲在地上，顺势又将脸埋在膝盖里，整个人都像脱力了一样。
看着那个人那样的表情，怎么可能拒绝啊？
酒吧内。
“游君，你在笑哦。”朝歌收拾着桌子，对吧台里的少年说道。
“……是吗？”酒柜上的玻璃门倒映出少年眼里温柔的笑意，他垂下眼眸，低低地说道：“真的呢……”
12
星期五晚上七点，班里正上着自修。杜纪看看手表，扫过一眼窗外走来走去的班主任，站起身，也不顾身旁同学投来的奇异的目光，背起书包就往门外走去。
“杜纪，怎么了？”班主任皱着眉，拦住了他。
“家里有事。”杜纪说话不打草稿，他故意顿了顿，垂下了头：“我妈她，叫我回去。”
……胡说，他也想知道母亲到哪里去了。
班主任是知道他的事情的，拍了拍他的头，轻声说道：“先跟我去拿请假条吧。”
杜纪很郁闷，去「冬夜」的路上一直在想着班主任眼里溢满难过的眼睛，以致于失神中差点撞上了自行车，还顺手打翻了上前勒索的小混混，被平时喂养的野猫跟着也不知道，就这么浑浑噩噩地滚进酒吧。
以后还是都不要翘课了。杜纪默默地反省。
“杜纪，你来啦！”朝歌拉着他的手，很高兴地说，把他拉到吧台，“冬夜很想你呢！”
杜纪看了一眼墙上的布谷鸟时钟，七点半。
他仿佛听见对面的男生的叹息，抬头看到冬夜正在工作，一边埋怨着：“说了不要把他带到吧台这边来。”
“没关系嘛，反正也没什么客人！”朝歌将束起的头发散落到双肩，酒红色的头发保养得很好，保持着光泽和弹性，她看着愣神中的杜纪，恶作剧般地笑道：“怎么啦，杜纪是看我看呆了？”
“是啊，朝歌很漂亮。”杜纪老老实实地回答。
冬夜狭长的眼睛落到杜纪身上，打了个转，若有所思，开口道：“衣服怎么这么脏？”
……被嫌弃了。杜纪捂脸，为自己鞠了一把泪。
“我也不知道，可能在哪里蹭上了吧？”不好意思在他面前说刚才跟人打了一架，杜纪挠挠头，憨笑着。
男生审视的目光像一束探射灯一样，从他脑袋一直扫描到他的脚上，他连忙收起双臂，生怕被发现裸露的肌肤上有淤青。
“朝歌，过来代一下我，我去给他涂药。”冬夜对老板娘说道，冷淡地对杜纪点了头：“过来。”
“……噢。”呆头呆脑地跟过去了。
总觉得，这种洋溢着粉红泡泡的少女气氛是怎么回事？啊不，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想的呀，那边的冬夜君脸色寒得都快下起暴风雪了喂！
杜纪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着翻找药箱的冬夜。
我为鱼肉，冬夜为刀俎……乖乖等待接下来的疼痛什么的，好邪恶的感觉啊……
话说人一静下来就会瞎想，杜纪脑子穿越了几个次元，直接到外星球去了。
“可能会疼，忍一下。”冬夜搬了张椅子坐在他面前，看了眼神游太空的杜纪，提醒道。
“没问题！”杜纪灿烂一笑，其实心里虚的不行。
糟糕糟糕，暗恋的家伙在面前诶！！！
冬夜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羽翼，简直美好得不像话，杜纪端详了一会，慢慢将脑袋凑过去。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清淡的酒气，混合着甜香，还有冰凉的薄荷味，萦绕在鼻端间，几乎要摧毁他的神智。
男生忽然抬起了眼眸，黑白分明，目光幽远而明亮，微颤的睫毛振翅欲飞，在他的心上扑动着。
“啊啊啊啊啊疼疼疼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冬夜看着捂着手臂在沙发上打滚的杜纪，沾了酒精的棉棒晾在了半空中，缓缓开口道：“那个，你还好吧……”
“好你个头！你就不会温柔点吗？！”杜纪飙着泪，两眼泪汪汪地盯着他，“别给我板着脸，老子最讨厌硬邦邦的人了！”
“……”忽然变脸的杜纪让冬夜默默不语，杜纪像条死咸鱼一样躺在沙发上，两眼无神，望着天花板，对世间似乎已经绝望了。
“……我会尽量温柔的。”冬夜放缓了语气，重新倒了些酒精在棉棒上，向杜纪伸出手：“手。”
“过两天就好了，真的！”美色当前，杜纪大义凛然，毫不动摇。
“……”沉默了一会，冬夜拉住杜纪的手。
“诶？！”杜纪看着自己手臂上修长的手指，脸一红，“干、干嘛！？”
冬夜脸上的冰霜融化，温柔得不可思议，他离杜纪越来越近，看着杜纪的眼睛专注而热烈，一闪而过的光芒让人捕捉不到。
“杜纪。”他听见冬夜在叫他。
“嗯？”
“放松。”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杀人啦！！！”
冬夜很失落。
明明已经很轻了，但是杜纪还叫个没完。他看了一眼狂飙泪水的杜纪，忽然勾了勾唇。
“冬夜……好疼……”杜纪见他过来，知道他要安慰自己，赶忙往他身上凑。
“嗯。”冬夜伸手盖在他的额头上，鼻音软软的。
这么近的话，会犯罪的吧……杜纪怔怔地看着冬夜，思绪又不知跑到哪去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杜纪嗷嗷大叫，抱着冬夜不撒手，生怕他再拿棉签往自己身上戳。
看着这家伙一直大哭的样子，也不错。抱着这样的想法，腹黑的冬夜君一脸温柔地抓起杜纪的手臂，听着他一声声的求饶谩骂，心情很好地把药水涂满了受伤的地方。
“还打架么？”杜纪在沙发上挺尸，完全死透的模样，忽然听见冬夜的声音。
“不敢了……”杜纪伸手为自己合上双眼，觉得这辈子的脸都丢光了，闭着眼睛厚脸皮保证道：“以后绝对安分守己，做一个爱祖国爱人民爱社会的好公民，不打架不抽烟不喝酒……啊，喝酒还是……”
“抽烟？”冬夜的声音降了一度。
杜纪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不不，你听错了，我说……抽噎，就是……哭。”
“哦。”冬夜站起来，背过身去，好一会才说：“这里非工作人员不能进的，休息完就出去。”
“……你刚才是不是笑了！！！”
13
自从那件事之后，杜纪已经三天没有回来了。
詹游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床铺，琥珀色的眸子暗了下来。
……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独自一人的寂寞像是潜行在黑夜之中的鬼魅，一下子就将他捕捉。詹游明白了为什么当时杜纪会在自己面前哭泣，想来，从大学开始他就跟杜纪纠缠不清，虽然杜纪讨厌他，他却没有跟杜纪分开超过半天。
寒暑假杜纪是从不回家的，他也不顾杜纪的不满，跟他一样留宿。看着他一脸无奈还是给自己煮方便面，心情真是大好。
“你这混蛋为什么不交女朋友啊？！”杜纪的女朋友被抢了三四次，终于忍不住抓狂。
这种事情，还需要理由的吗？还是应该说，理由再简单不过了么。
“——我要的是你。”
“啥？”杜纪正跪在地上往电磁炉里放生菜，火锅正吱吱地冒着诱人的香气，杜纪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扭过头来瞪着他：“你说什么？”
平时略显苍白的脸被蒸汽熏得红红的，那对纯黑润泽的眼睛染着水色，又长又卷的睫毛像一只闪动着翅膀的蝴蝶，扑闪扑闪的，晃了詹游的眼。
“我说，我也是交过女朋友的……你的那些女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