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三娃吃得香,赵默喂得更起劲了。他连嚼了几口肉用舌头送进三娃嘴里,还不忘配上两口青菜,怕孩子吃咸了,还抓空拿小勺子喂上一口白粥。
直到喂完一小碗粥,估摸着三娃应该吃饱了,赵默才撩起三娃脖子上的围兜给他擦擦嘴。他自己则是伸出舌头在嘴边舔一圈就算是擦嘴了,反正呆会还要吃饭。
谁也没注意到,三娃一直呆滞的目光微微闪动一下,眼珠子竟然随着赵默舌头的动作细微转了一圈。
这时候,赵军早已经吃完了。他把三娃从赵默怀里提溜出来,抱着坐到炕头,对赵默说:“大哥你吃吧,我看着三娃。”
“嗯。”赵默开始吃起桌上已经凉了的饭菜。
饭桌上,菜还剩一半多。猪杂碎被赵军吃了大半,那盘子芹菜炒肉却没怎么动。赵军就夹了几个肉片解解馋,剩下的基本都被他挑进了赵默的碗里。
赵默把碗里摞出来肉片都夹回盘子里,然后把一盆子猪杂乱炖连汤带水都拌着饭吃得干干净净。他刚刚喂三娃的时候嚼了不少肉,嘴里已经尝到肉味了,这盘子芹菜炒肉正好明天早上可以给军子下面吃。
吃完晚饭,赵默没让赵军下炕,让他在炕上看着三娃,自己把碗筷桌子都收拾出去。
等赵默回屋,电灯已经被赵军拉开了。昏黄的灯光下,三娃躺着炕头他的小褥子上,肚皮上盖着被子,闭着眼睛安静睡着。赵军正蹲在炕梢铺他自己的褥子,旁边赵默的褥子已经铺好了。
“哎,咋这就让三娃睡了?”赵默有些惊讶,站炕沿边瞅着睡着的孩子发愁。
赵军抿抿嘴,低声说了句:“我看他好像挺困,就把他放那睡觉了。”他没好意思和大哥说实话,其实是因为他抱着三娃的时候总感觉特别冷,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后背上直发凉。抱了一会儿他就受不了了,只好把三娃放褥子上躺下睡觉。
“这吃完饭还没给他把尿呢,晚上还不得尿褥子上。”嘴里这样说着,赵默还是上炕,没忍心叫醒三娃。他念叨两句:“还是前天早上拉的,今天应该给他把把来着,明天早上得记着……”
抬头见赵军还坐在褥子上发呆,赵默奇怪地问了句:“军子,发啥怔呢?”
“啊,没事。”赵军回神,爬下炕穿鞋,“我去西屋看会书,你先睡吧。”
“等等,”赵默叫住他,问:“后天你们是不是休大礼拜了?”赵军所在的初中平时周末不放假,每两周放一次周末,叫大礼拜。
赵军点头。
“正好,明天我不出摊,在家看一天三娃。后天大后天你放假,正好能看着三娃。”赵默目光落在三娃白嫩嫩的小脸蛋上,脑门上带红的纱布格外惹眼,“三娃脑袋这样,留他自己在家我不放心。”
“……嗯。”赵军犹豫了下,心里有点怕刚刚那种诡异的感觉,但转念一想自己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没什么可怕的,答应的也有底气了。
今天就出了半天摊,下午的时候又做了一回那个奇怪的动作,赵默现在一点也不累。他仰面躺着,想到白天发生的神奇的事,平时沾枕头就睡着的他一点睡意也没有了。他抬起右胳膊,瞪大眼睛盯着手腕的位置。
刚刚赵军出去的时候顺手把电灯熄了,现在屋里黑咕隆咚的。可是赵默却能清楚地看到自己手腕上那个尖牙图案,雪白雪白的一颗尖牙,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野兽的。
看了片刻,赵默又想起了脑袋里那三十六幅神奇的图画,闭上眼睛就沉浸在了观看那些奇妙的动作当中,连赵军什么时候过来睡觉的都不知道。
深夜,三娃眼皮一掀,露出一双黑沉冷厉的眸子。他艰难地调动身体,想要翻个身,却除了眼皮什么部位也控制不了。
孩子巴掌大的脸僵硬着,一双乌黑眼瞳陡然瞪大,爆出骇人的凶光。
可恨!他符牙身为魔域联盟黑煞星域之主,竟然会沦落到连身体都无法控制的地步!要不是受到宇宙意志的排斥,灵魂附体时又出了意外,他怎么可能被一个蝼蚁任意搓揉!
可恶的蝼蚁!三娃一双本就大的眼睛瞪得更加大了,两只眼珠子使劲往右边瞟,成功看到了睡着他旁边的赵默的脑袋。
仿佛黑得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射出两道厉光,刀子般在那张平凡黑瘦的脸上刮过,这个人类,该死!
眼刀子刮到赵默的双唇时突然停了下来。只见三娃那双乌黑凶厉的眼睛眨了一下,很快又眨了一下,目光里似乎有些尴尬,有些羞赧,有些迷惑,有些忿怒……总之,这是一个万分复杂的眼神,充分体现了伟大的符牙魔王那复杂的内心。
“啪”的一声,三娃的眼皮子紧紧合上了。这个可恶的蝼蚁,竟敢把舌头伸进本王嘴里!该死!本王要把这个胆大妄为的愚蠢生物抽皮扒筋……嗯,还要把冒犯自己的舌头拔下来……挺好吃的……
一个幽幽的声音传进此时占据三娃身体的灵魂耳边:“主人,我认为我应该提醒您,那是您的初吻。”
“……”
第11章
一夜好眠。
外面的天刚蒙蒙亮,赵默就睁开了双眼。昨晚他一直闭着眼睛在脑袋里看那三十六幅图,越看越入迷,最后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赵默眨眨眼睛,这才想起来今天不用出摊,不用五点钟就起来。他早起惯了,冷不丁的让他睡懒觉还真睡不着。
身边的二弟和三娃都还在睡,赵默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掀开盖在三娃肚皮上的被子一看,果然都被尿湿了。他也不叫醒三娃,径直跨过赵军的身体到另一头的炕梢找出替换的小褥子。
他打横抱起三娃,眼疾手快地换好干净褥子,然后又放轻动作把怀里软哒哒睡着的孩子放回原位。
旁边的赵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瞅一眼墙上的表,嘀咕了句:“刚五点,哥你今天不是不出摊吗?”
“嗯,你再睡会吧!”赵默压低声音,看到赵军翻个身又继续睡的样子咧嘴一乐,然后抱着湿被褥下炕。
清晨的空气新鲜,还有点露水,太阳也还没有爬上山头。往常早起这段时间是用来做打浆子的、切葱花香菜、盛辣酱这些事情的,今天不出摊,这段时间突然就空闲下来了。
赵默觉得自己应该天生是个操劳的命,这会闲下来,就感觉浑身不自在。把屋里屋外都收拾一圈后,他进东屋里一看,才五点二十。寻思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就把哥仨的衣服、自己的围裙毛巾、三娃的湿被褥围兜还有家里用的毛巾都收敛到一个大铁盆里。
他把装满衣服的盆子放水缸旁边,然后去后院柴棚抱柴禾生火做饭。
快六点钟的时候,赵军端着洗脸盆从屋里出来,看到赵默正坐在后院门槛上搓着盆里的衣服。他一边舀水洗脸,一边对赵军说:“哥,好不容易有一天不用早起出摊,你怎么不多睡会?”
“睡不着了。”赵默弓着背,右手用力按住三娃的小褥子在洗衣板上搓搓搓,“饭在锅里呢,你自己先吃吧!三娃呢?醒了?”
赵军正往外泼水,听到他的话摇摇头:“没呢,睡得还挺沉,流了一下巴哈喇子。平时这时候他应该醒一回的,”说到这,赵军皱起眉头,有些担忧:“三娃以前没这么能睡啊!你不是说昨天他一整个下午都在睡,晚上又睡得早,半夜里我起来看了回也没看着他睁眼。”
听到他这么说,赵默手里的动作停下,若有所思地说:“是不大对劲,三娃平常睁着眼睛发呆的时候多,真睡觉的时候少……”
“不会是因为脑袋上那个大口子吧?”赵军继续皱眉,小小年纪的人看上去很严肃,“他脑袋本来就有毛病,别是又给磕坏了!”
“多大了嘴上还没个把门儿的,不会说点好听的啊!”赵默甩手呼他一脸水珠子,往屋里撵他:“等三娃醒了我带他去药房那问问,你麻溜儿的吃饭,吃完饭赶紧上学去!”
赵军撇撇嘴,灰溜溜地进屋吃饭。
送走二弟,赵默把衣服洗好都晾上,自己也扒了两碗饭。屋外的街上渐渐热闹起来,人来人往的,隔着窗户都能听到街东头吴大娘扯着嗓子骂他家五岁的小孙子“要账玩意儿”。赵默站在灶间竖着耳朵听,听得还挺有意思,跟唱大戏似的。
吴大爷家那两个女人在整条街都是出了名的。吴大娘嘴厉害不饶人,她儿子娶的媳妇也是个掐尖儿不好惹的,婆媳两个隔三差五地骂骂咧咧,有时候吵得厉害了还会摔锅砸盆,就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
赵默也不出自家门,就站在灶间里听着外面闹哄。很快他就听明白了这会骂街是怎么回事:吴大娘这是借着孙子的事数落吴家媳妇偷懒耍滑不管哄孩子呢!
听着吴家媳妇开始呛声,外面的喝骂声越来越有劲,赵默摇摇头,看这架势,还有的闹呢!吴哥挺实在一人,偏偏娶了这么个厉害媳妇,这要搁自己身上可受不住。
回东屋里一看,三娃果然已经被吵醒了,正瞪着俩眼发呆。赵默给他穿上衣服,站在炕沿边拍拍手,逗他:“三娃,过来大哥这!”
三娃呆坐了几分钟,然后反应过来,慢吞吞地站起来扑到赵默怀里。赵默乐呵呵的,抱着怀里的孩子一顿亲热。站在离三娃两三步远的地方,然后叫他自己走过来,这件事赵默经常做。在赵默看来,三娃其实懂事,也听得懂别人的话,就是反应慢点,还不太会说话。
脑袋扎在赵默怀里的三娃脸上一副傻呆呆的表情,眼神却分外狰狞。可惜,等赵默把他放下时,他马上就又恢复正常了。
把家里都收拾好后,赵默就抱着三娃去了趟街头的药房。药房里的只有一个老中医,姓李,相熟的大人都叫他老李头,赵默得管他叫声李四爷爷。老头儿六十多岁了,身子骨挺硬朗,会给人把脉,据说一身医术是从祖上传下来的。
街里街外的人家有个头疼脑热都乐意去药房买点药回去吃,很少有人会去县城中心街那边的县医院里正经挂号看病,图的就是个方便实惠。
老大夫给三娃头上的伤口换了药,又给赵默说了一大通气血啊脉象啊之类的话,说得他云里雾里的,一句话里十个字,九个不知道是啥意思。最后老头儿一句“没啥大事,养两天就好”把他打发出来了。
既然老大夫都说没事,赵默也就放心了。他抱着三娃溜达回家,路过琴嫂子家的小卖部时,进去买了一小袋水果糖,五毛钱一袋的那种。
三娃一直乖乖窝在赵默怀里,不吭声也不乱动,眼珠子半天才转一下。赵默给他嘴里塞一颗糖,他嘴巴动动,“咕咚”一声就给咽下去了。
赵默吓了一跳,赶紧掰开他嘴巴,左看看右看看,生怕给孩子噎着。他就记着三娃出事之前挺调皮的,给买块糖就一蹦三尺高,却忘了糖块是要含在嘴里的这茬了。
幸好这种包装的糖块头不大,比弹珠还小,直接咽下去也没事,要不然赵默得后悔死。不过剩下的糖他也不敢给三娃吃了,把袋子叠整齐塞裤兜里,留着给军子吃。
哥俩到家的时候,还不到九点半。看时间还早,赵默就把三娃放炕上,然后把他的那块塑料积木塞进他手里,哄他在家呆着,自己出门去。
和胖婶儿打完招呼后,赵默关好家门,快步朝着街口走去。抓着今天有空,他打算去买个新煤气灶,顺便扛罐煤气回来。
屋里静悄悄的,只剩下三娃一个人坐在炕头。等再也听不到赵默的脚步声后,三娃的小脸上表情有了变化。只见他板着脸,嘴唇紧紧抿着,两只又黑又大的眼睛微微眯起,原本傻呆呆的孩子此刻看上去竟像一只欲择人而噬的凶兽。
奇怪的是,三娃脸上的表情凶狠冷凝,胳膊腿却不由自主地慢慢吞吞动起来。他带着一副与身体动作极为不协调的表情慢吞吞地爬下炕,然后晃晃悠悠地走到家门口,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
隔壁的胡桂兰听到动静,探出脑袋往这边门口打望一下,果然看到三娃正坐在门槛上。本来她只是习惯性地看一下,没想到却被孩子脸上的表情唬了一跳:这娃子咋不傻乐了?脸上那神色儿咋不对劲呢?
“哎,三娃?”她忍不住叫了句,擦着手就往这边走。
等她走到三娃跟前,却发现眼前的孩子和往常一样,两眼发直神色呆滞,咧着嘴角傻乐,口水直淌到脖子上挂着的的围兜上。胡桂兰一拍脑袋,觉得自己刚才肯定是看花眼了,三娃这不是好好的吗!
转身回屋的胡桂兰没有看到,她背后的三娃那双黑黝黝的眼珠子里陡然划过一道凶光。
一道只有三娃体内的灵魂才能听到的幽幽声音响起:“主人,我认为我应该提醒您,这具身体目前还由残留的原主本能意识支配,请您注意不要露出破绽。”
“……”
第12章
赵默在后街刘叔的店里买了一套煤气灶并着一罐子煤气,花出去二百二十块钱,零头刘叔就没跟他要。刘叔看他瘦了吧唧的,还让儿子刘金发帮着把煤气罐给他扛回家里去。
刘金发比赵默大了两三岁,长得五大三粗的,初中一毕业就跟着他爸做生意了。两个人打小就认识,小时候李金发没少带着赵默上山下河,摸鱼抓鸟。后来赵默家出事,赵默父母的丧礼他出了不少力,平时也经常帮衬着赵默。
后街和前街之间离得不远,走路也就几分钟的事。刘金发扛着煤气罐,大跨步走在前面,赵默抱着纸箱子跟着他。
“金发哥,听说你过年就要娶媳妇了?”赵默一边走一边和刘金发说着话。
刘金发呵呵笑了两声,抖抖肩把煤气罐往上掂了掂,声音浑厚:“嗯,三婶子给介绍的,说是城里姑娘。和咱们杨树下不一样,人家家里是正经住县城里的。”
“那敢情好啊!”赵默一脸赞叹。他们杨树下在葫芦山脚下,虽然离县城很近,别人说起时也都说是县城、城里,却还是一个村,不属于县城城区。能娶个城里的媳妇在他们这一片儿是件很光彩的事。
刘金发方正的国字脸上满是得意,接着和赵默炫耀:“我家买了一套楼,一百二十平的,就在洋桥小区那一片。我爸说留着给我们结婚用。”
“那到时候金发哥你可就是住楼的人了。”赵默笑着说,打心底里为刘金发高兴,“等你结婚了我一定要去喝口喜酒。”
“肯定的!”
说话间两人就已经看到了赵默家的瓦房。远远地看到家门口蹲着个小小的身影,赵默赶紧加快脚步。
“三娃子瞅着比原来精神多了。”看到赵默放下纸箱把三娃从门槛上抱起来,刘金发直接扛着煤气罐跨进屋里。
他在灶间打量了一圈,问:“放哪啊?”
赵默走进堂屋里放下三娃,摸摸他的头哄了两句,然后就转回灶间。他琢磨了一会,动手把碗橱挪到堂屋靠墙根的地方,然后指着灶间空出来的墙角位置对刘金发说:“就放这吧。”
刘金发手脚利索,三两下就给安置好了煤气罐,还顺手把煤气灶也安好。看赵默家连个铁架子都没有,他二话不说就跑回家搬来个特制的铁皮橱子,灶子和炒锅放在橱子上面,煤气罐放里面,既方便又干净。
弄好以后,刘金发就说要回去了,甭管赵默说什么也不肯留下吃饭,最后赵默只好送他出去。
中午赵军回家吃饭的时候,看到煤气罐也挺高兴,吃完饭就钻进灶间摆弄了半天。赵默笑呵呵地在旁边刷碗。今天三娃特别乖,小勺子一递到嘴边就张嘴吃饭,根本没用他怎么哄,而且一整碗粥一点都没剩下,这让赵默乐坏了。
吃完午饭没多久,三娃就闭上俩眼睛睡着了。赵默看他安安静静躺在炕上睡着的样子,满心满眼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