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远岸冷冷一笑,“尺子没有,拍子总有吧?那好,直接拿拍子吧。”拍子可是金属做的!乔云顿时面如土色,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不是……我想起来了……我有个织毛衣用的量尺……”“那还磨蹭什么等上饭呢?”黎远岸已经是要暴怒的节奏了,乔云冒着冷汗赶紧翻箱倒柜。高临观望着目前为止还呆站在那也不知道说句软话求个饶的两小傻子,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又转望向“拼命”找尺子的乔云,心想乔云你这些日子无聊学织毛衣可真学的好啊,赶这派上用场了!
黎远岸抬手看了看表,“乔子才,你多找一秒钟他们俩待会就多挨一板子,你看着办。”“找到了。”乔云刷一下就抽出了一把油亮亮的量尺,一秒钟之内放在了黎远岸的手上。黎远岸嘴角一扯,掂了掂尺子,还比较满意手感,转过头皱着眉喝道,“你俩还愣着干什么?面壁,手撑墙腰塌下去与地平,屁股撅起来!”
纵然是高临观在这种时候也绝没有勇气和黎远岸嚷嚷什么“人权”,因为他们都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反抗的后果更严重。余剑锋和韩眉没敢磨蹭,赶紧转过身去。乔云立刻拉起高临观,“黎导我们先去小韩他们寝室了。”说罢一溜烟地跑了。余剑锋和韩眉同时松了口气——余剑锋不好意思当着乔云的面挨打,韩眉不好意思当着高临观的面挨打。
两个男孩撅起屁股时都不由自主地红了脸。毕竟是十七八岁的大男孩了,这么被罚到底太难为情了些,况且又是因为这么幼稚而丢人的错误。黎远岸“啪”一下先抽在了韩眉身上,韩眉没怎么挨过打,疼得一下子叫出来。
“还有脸叫!你们这么大的人了干这种小孩儿的把戏,羞不羞,啊?这眼瞅着要大赛了你们长不长点心?”黎远岸又狠狠抽了余剑锋一尺子,余剑锋咬着牙,一声不吭。
“为这么点事我大半夜的不睡觉,你们好意思我还嫌累的慌呢!没出息!”屁股上疼得难受,然而被训的跟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更让两个小子羞愧得无地自容。韩眉不经打,一直在呻吟叫唤;余剑锋则从头到尾都深埋着头,不出一点声音。黎远岸也没数,打了一阵子,韩眉突然大声叫道,“黎导黎导别打了!您说的我们都记住了再也不敢了!直到汤杯结束我们肯定不碰电脑了成不?”
黎远岸头一回听到这么求饶的,还“成不”!买菜呢?不过还是停了手,说到底大赛前呢,哪舍得真狠手教训。“都滚起来吧!韩眉你可记住你的话啊,要是再让我发现可就不是这几下的事了。”黎远岸绷着脸训斥,眼睛却已不住地打量两个孩子,生怕真伤着了。“余剑锋,你……怎么叫都没叫一声啊?”黎远岸把一边揉屁股一边面瘫的余剑锋拉到身边,还怕他吓傻了。余剑锋那双大的出奇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羞赧的笑意,“黎导,跟我爸比起来,您下手还不算太狠。”
擦!这个是打大的呀!黎远岸只觉得头顶有乌鸦飞过。这么实诚的孩子真是少见……
第五章
他们这时候都还是没出什么成绩的小队员,因此住宿条件也很一般。房间隔音效果不怎么好,扒在墙上竖起耳朵听动静的乔云和高临观,就听到隔壁模糊的鬼哭狼嚎一直没断。
高临观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压低声道,“我怎么光听着小眉在叫唤?难不成黎导只打小眉不打阿余?”乔云一听就毛了,“哎你这人咋这样!一起抓的怎么会不一起罚?合着就你们家草莓是人我……那个,余剑锋不是人啊?我还担心余剑锋这笨小子是不是给打傻了呢。”“我靠,子才你脑补不要太过头吧!我哪里是那个意思!还有黎导打的是屁股又不是脑子,这都能打傻我给跪啊!”
两人六神无主地叽歪了一阵,觉得这么傻听下去也没用,干脆干点正经事——找伤药。“这种伤是用红花油还是云南白药喷剂啊?”“都备着待会儿看伤势吧。淤肿就上红的,破皮就上白的。”“草,听着都疼!”
终于,哀嚎声停了。没多久黎远岸出了那边房门,又走过来板着脸训了几句“下次再让我逮着你俩连坐”之类的,便起驾飘然离去。
乔云高临观长舒口气,赶紧抄起药奔隔壁,就见那两只还站在墙边可怜兮兮地揉屁股。“小眉你怎么样?”高临观一把扶住韩眉,韩眉登时软趴趴地往他肩上一瘫,凄凄惨惨地哼唧起来,“临妹我要残了残了!而且更重要的是……那个……那个游戏肯定死了!要掉钱掉经验掉装备啊!啊啊……”众人默然黑线。高临观黑线完之后还是迅速找回正题,“打破皮没有啊?赶紧回去我给你上药。”
一直面瘫的余剑锋突然出声了,“没事的,黎导没有真下狠手,最多第二天有点青,药都可以不用抹的。”乔云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特别想捏捏他的脸,忍住了。“你怎么知道啊?我们还没验伤呢。”“我被我爸用各种工具从小打到大,对伤的感知比较灵敏。”
韩眉忍不住叫道,“阿余你个笨孩子!就算再经打也不能当着黎导说啊,他下次要是打你格外重咋办呀!”乔云狠狠一按韩眉的头,“你这倒霉孩子,智商捉急啊!这种事也好盼着下次吗?”“喂,你才捉急好吗!小眉是未雨绸缪好心提醒,依黎导的脾气,凭你们几个闹腾的本事,有下次会很奇怪么?”“高临观,就算有下次你也甭想把自个儿往外摘!”
韩眉狠狠一揪高临观的头毛,登时将他的+5拉长成了+7。“临妹,你和子才要丢人丢到整栋楼里去么?现在深夜了好吗!”高临观迅速收声,呐呐道,“我错了……我们赶紧回去休息吧。”乔云叹了口气,大哥状地揉了揉两人的头,“阿临,回去给小眉擦点药,他没受过这罪,还是稳妥点好。药我这边也有,你们全拿过去吧。”
打发走了那两只,乔云走到床头柜边,蹲下身拉开最下面一层抽屉,翻出一瓶红花油。“还傻站着呀!快趴床上,裤子脱了我给你揉揉。”乔云坐在床边,拍拍床板招呼道。
余剑锋一下子涨红了脸,抠着手知道,“不用了真不用了,这个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你这傻子怎么这么磨叽呢?就算是从小吃棍棒长大的那屁股也是肉做的好伐,你真以为自个儿是不坏金身呐?”乔云不高兴的皱起眉,余剑锋惊讶地发现他眉梢上那颗若有若无的小痣竟然鲜明起来,让面前这男孩子陡然生出一种自然的妩媚感。他脑子里蓦地蹦出两个雷人的词:眉目含嗔,风情万种。
他浑浑噩噩地蹭到床边,真个在乔云身旁趴了下来。乔云的手碰到他腰间时,他感觉自己的皮肤神经质地敏感了好几倍,清晰地辨别出这手细腻、匀称,不似爷们儿。
乔云扒下余剑锋的裤子,瞅见那屁股上浮着通红的十几条尺子印儿。“这样都不嫌疼?你还真是超人!”乔云撇撇嘴,倒了药油在手心搓热,覆上那红的可怜的皮肤,一下一下不轻不重地揉起来。
“哎,你爸真打你那么狠啊?都为了什么呢?你那么乖,平常话都不多,哪有什么招打的事儿啊?”
“我挺犟吧,我爸对我打球要求比较高。”
“哇塞你爸懂打球啊?你们是羽毛球世家?”
“他是印尼华侨,专业羽毛球教练。”
“真了不起!那难怪对你这么严了。我小时候也挨过打,不过是我妈打。我爸倒是一直很宠我,可我爸听我妈的,气管炎哈哈!”
余剑锋有些惊讶。在他看来,乔云有点娇气,脾气也不好,爱耍性子,小毛病不老少,一看就是家里特娇惯的那种。这样的孩子也会挨打?他没忍住好奇心,终于一改往日只答不问的风格,主动开口问道,“那你妈是为什么打你?”
“其实也就打过那一次。以前我妈本来是让我学弹钢琴的,我都弹到了十级,却说什么也不肯弹了。因为我觉得弹钢琴永远都是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琴房里,又苦闷又孤单。我就跟我妈哭着闹着说不弹了,我要打球。她怎么劝我我都不肯,后来就……”“挨打了?”“不是,是我跳河了。”“……”
余剑锋把脸埋在被子里,肩膀剧烈地抽搐。乔云黑着脸狠狠加了一下按摩力度,“喂,有什么好笑的!那是我童年的血泪史好吗!”
笑了好一会儿,余剑锋才缓过这口气,深深地叹道,“你行事也太极端了。”乔云低了低头,语速慢下来,“我这人就是这样,一激动就豁出去了,很难控制脾气的。其实事后我也后悔,因为总是伤到真心爱我的人……后来把我救回去以后,我妈就拿那个量衣服的尺子狠狠揍了我一顿,尺子都打断了,打得我半夜烧起来烧抽了筋。我妈哭了一天一夜,最终还是同意送我去打球……”
气氛变得有些沉重。两个男孩都开始想念各自的父母,一时间房间静了好久。
“哎,余剑锋!”
“嗯?”
“你这段时间就少玩会游戏,我们好好拼一把,一定把汤杯拿回来,怎么样?”
“好。”
第六章
这一年的汤杯在印尼举行。作为雄踞羽坛多年的霸主,此时又手握多个世界冠军、奥运冠军的明星王牌,更兼主场优势,实在可以说是气焰滔天。
而中国队的阵容里,除了常群一个世界冠军,剩下的都是毛头小子。而常群的主项原本是混双,男双实在没人可用了才将他调过来临时组了一对,放在二双的位置上。
一单是高临观,一双是乔云余剑锋,二单是韩眉。
高临观一上场就感受到了现场印尼球迷海啸般的呐喊所营造的疯狂气氛。他们在国内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都大致明白印尼的球迷很可怕。前面打小组赛、八进四、半决赛时也习惯了不少。可是,这决赛的现场,还是震撼了他。
他听不见球拍击球的声音,听不见教练说话的声音,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心跳。
有点慌。然而当网对面的印尼天才少年陶霏摆好接球架势的那一瞬间,高临观一下子就镇静下来了。
想赢。想赢的欲望,像狮子盯住羚羊、苍鹰俯瞰脱兔、毒蛇瞄准田鼠——那样焦灼而又冷静,纯粹、质朴、热烈,充满原始的兽性。
高临观发出了第一个球。他的眼里只剩下球,耳边寂静得听不到一点杂音。后来记者问他有没有受现场叫喊声干扰时,他很努力地想了想说,“我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霸气的球风,激情的咆哮,花式的鱼跃救球,稳健得近乎老成的防守,犀利得寸寸见血的突击,成为高临观第一次展现给世人的,最鲜活的面貌。
他秋风扫落叶般拿下第一局。
黎远岸高兴地捧着他的头好一阵揉搓,嘴一张一合不停说些什么,可是高临观一句也听不清,只好傻呼呼地连连点头。回到后场,队友们呼啦一下围上来击掌庆贺开门红,这时候乔云余剑锋已收拾好了球包准备上场。“干得漂亮,阿临!好样的!”乔云笑起来眉眼弯弯,生动明亮。高临观用力地拍了他俩各一下,“你们一定能做的比我更好。我有种强烈的预感,这是上天给我们见证奇迹的机会。”
他们运动员都迷信。比如迷信好的开头是成功的一半,比如迷信赢球的人说出来的话很容易成真。
一上场乔云就发现余剑锋在紧张,非常紧张。虽然余剑锋的表情和平常没有任何差别(面瘫O.O),但乔云和他对抽试球的时候,感觉到他的球很僵,步伐很慢,动作很生硬。
他心里一沉,阿宝这样一定会输球。
他借捡球的机会用力握了一下余剑锋的手。他们没法用语言交流,一个字都听不到。他用特别坚特别狠的眼神看向余剑锋,余剑锋一下子就明白了,伸出拳头;乔云立即舒展手掌迎了上去,拳掌相击。他的手包裹住他的,把勇气也一并传递过去。
余剑锋是稍微有一点慢热的人,乔云很清楚。但他们不能拖,他们的对手是奥运冠军,大赛经验远远超过他们,若比赛拖入第三局,他们的处境将万分凶险。
所以一开局乔云就拼了命地抢网前,争发接发。他的精力从来就不能集中的那么狠,可是这次他一反常态。余剑锋立即懂了,乔云是在告诉他,就争前两局!
在场上一贯是乔云组织进攻带动气氛,余剑锋绝对信赖的服从他。既然乔云的战术如此,余剑锋便立即摈除了一切杂念,高度兴奋起来。只要乔云封网一创造机会,他便毫无保留地起跳杀球,一拍狠似一拍。
他们那么年轻,除了拼劲,什么都没有。
所以只能拼,拼到底。
对面的奥运冠军显然无法适应这对突然杀出来的黑马小将这样拼命似的打法,再加之心态上也没有足够的重视,于是两盘丢的稀里哗啦,没头没脑就输了。
最后一球落地的刹那,余剑锋冲进乔云早已敞开的怀抱里,拿头一下一下撞他的肩。两颗心贴在一起,砰砰地,那么紧。
韩眉第三场却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一鼓作气的轻松。他遇上了一个素来喜欢打慢球的选手,那人虽不是超一流的高手,却总能把高手拖入压抑、沉闷的节奏里,从而使人兴奋不起来。很多高手就是这样阴沟翻船的。
好在小韩本来就是个慢球路,打球向来耐心。于是场上出现了两边对着拉锯苦战的胶着局面,看得底下的人心似猫挠,憋闷的要死。
“卧槽这都救起来了!还是不是人?”
“草莓……我靠!怎么能挑呢这一挑不死了?”
“又平!尼玛又平!”
……
“乔云你闭嘴好不好!吵死了!”高临观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耳边这只乌鸦的聒噪,另附一鄙夷的眼神,“你一双打的别跟这单打瞎掺和!”
“草!老子玩单打的时候你们这群娃还在省队玩泥巴!居然敢说我不懂单打?”乔云气得脸红脖子粗。眼看这俩又要掐起来,余剑锋赶紧大叫一声,“啊!赛点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最后一个球,下网。韩眉双膝一软瘫在地上,所有中国队的球员和教练都疯了,万马奔腾般冲上去,层层叠叠碾压了韩眉好一阵。韩眉在肠子被挤出来之前抛给高临观一个哀婉的眼神,高临观登时会意,大声咆哮道,“大家伙把黎导抛起来抛起来!”
所有人“呼啦”一下围住了黎远岸,将他高高地抛起。不远处放着的汤姆斯杯放出灼人的银光,将每一个年轻的笑脸都映成了太阳。
中国羽毛球的希望,在这一刻升起来了。
第七章
要说还是韩眉大脑比较脱线,抱着汤姆斯杯左瞅瞅右瞅瞅,最后居然提议道,“我们拿这个杯子装酒喝吧!”
国际羽坛有三个最引人注目的团体比赛——汤姆斯杯、尤伯杯、苏迪曼杯。汤姆斯杯是男子团体项目,尤伯杯是女子团体,苏迪曼杯是混合团体。对于一直有点“阴盛阳衰”的中国队来说,拿到尤伯杯和苏迪曼杯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唯独汤杯是大家心中的痛。时隔二十年,黎远岸都几乎忘了汤杯的样子,此时此刻拿在手上,踏踏实实的,只觉得它真漂亮,漂亮得确实能引发人畅饮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