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呆地抚摸着自己的唇,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
原来刚刚那句话,重点不在后面,而在前面。
谁都知道黎锦是超级工作狂,对于他而言,骆飞不仅仅是朋友,更是工作,决赛没结束,他偷偷跑出来跟自己鬼混已经是失职,这时候再不回去——找死?
至于后面那句话……
李奕衡低头笑了笑,猛地推开车门,跨了出去。
“黎锦。”
身后那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黎锦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
“我算你的……”李奕衡斟酌着词句,最终,挑了其中最让他心满意足的一个,“你的爱人,好不好?”
“什么?”黎锦像是惊呆了,半晌才干巴巴地笑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交往,好不好?”李奕衡长了三十多岁,这是头一次对人告白,一句话说得声音颤抖,却仿佛越说越有力气,到后来,几乎在向全世界宣告,“做我的爱人,好不好?”
“爱人?”黎锦低低地重复着他的话,觉得这两个字也许蕴藏着世界上最奇妙的咒语,只是这样念上一遭,就觉得唇齿眷恋,恨不得日日挂在嘴边,系在心头。
隔着一段距离,他含笑看着李奕衡。那人明明西装革履,是再明显不过的精英气质。可黎锦却觉得,他像极了那些沉浸爱河的高中男生,随时做好了一头扎入爱情的准备。
他怎么这么傻?
于是黎锦促狭地为难他:“那柯远呢?你不爱柯远了?”
提到柯远,李奕衡的表情瞬间黯淡下来。
黎锦满脸的笑容在这个黯淡的表情下,渐渐退回了心中。
“爱。”突然,李奕衡抬起头来,远远地,再次露出了笑容,“他离世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走不出来。那时候我精神状态很差——整夜整夜地失眠,白天却精神恍惚,我甚至喝醉了酒,开着车去他曾去过的地方转,只为了找到一点他留下的蛛丝马迹。黎锦,我以为我就要一辈子这样痛苦下去了,无人诉说,也无人解救,直到我认识了你。”
暗黄色的灯光下,他的笑容一直淡淡的,仿佛那些令人疯狂的过往,也不过是尘封多年无足轻重的一段往事。
“痛得久了会让人麻木,我那时候真的以为,我的人生,不过如此而已了。可是黎锦,上天让我遇到你。你让我再次体会到,什么叫发自内心地替一个人高兴,什么叫发自内心地为一个人担心。看着你明明一无所有,却无所畏惧,我的心会不由自主被你牵动;看着你费心费神,为大事小事头疼,我就忍不住想助你一臂之力。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直到有一天,我看着报纸上你的名字,看了很久,才忽然发现,原来是这样。”他低着头,自嘲地笑了一下,“黎锦,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柯远,我爱过他,这无法抹去,更不能忘记。可是我的人生并不是只有一条路。黎锦,我想跟你在一起,一起过接下来的日子。我也许偶尔还是会想到柯远,但我知道我现在爱的是谁。”
黎锦微微抿着唇,眼眶被温热的泪弄得潮湿不堪。
他觉得自己要哭了,可明明,心里是想笑的。
他想,好端端的,自己干嘛吃自己的醋。
真无聊。
“好吧。”他扬起头,对李奕衡说,“那我们就谈一场恋爱,试试吧。”
第一百零二章
日光明媚。
距离那场万众瞩目的选秀盛典结束,已经一个月。娱乐话题被新的爆点塞满,人们也渐渐不再提起曾经街头巷尾妇孺皆知的学员,连地铁两侧的广告也换了一轮,不再是新星骆飞朝气蓬勃的一张脸。
这就是娱乐圈的法则,没有足够的话题与曝光度,就不会有人记得你。
“所以我才一定要请施东宁来给我做这张专辑吗?”骆飞随手拉下挡光隔板,对着隔板上的镜子整理发型。
黎锦斜了他一眼——比赛结束一个月,骆飞虽然屈居亚军,发展势头却比冠军还要强劲。他在比赛结束前为骆飞布好的局起到了良好作用。无数的商演、颁奖、慈善活动,以及大导演的电影客串机会,为他保持了足够的曝光量。甚至这一个月里,他推出了两支单曲,电台和网络打榜均收获良好成绩。
但是这还不够。
黎锦深知,那两首歌的成功,不过是因为比赛刚刚结束,骆飞人气未能下滑,大众仍旧对他抱有好感而已,就歌曲本身而言,传唱度和经典度都不足够。可这年头唱片业不景气,好歌早被大牌抢走,哪里轮得到一个选秀歌手来唱。
既然抢不到现成的好歌,那就只能从源头入手,给骆飞量身打造。黎锦是个要么不做,做就做最好的人,于是理所当然,打听到施东宁的住处,前来拜访。
决赛后,施东宁因为关键时刻给骆飞打出低分,备受诘问。以他的脾气,竟然没有任何回应,反倒引咎般躲了起来,仿佛与世隔绝。黎锦也是费了好多力气才打听到,他竟然躲到城郊了一栋别墅里。
出了城,继续车行半小时,一路荒凉的郊区里忽然出现了一片格调优雅的别墅区。
骆飞坐直身体,指着远处问:“就是那里了?”
“就是那里。”黎锦右打方向盘,车子顺着小路,拐了进去。
施东宁的别墅在三排12C,黎锦直接将车停在施东宁院子前,对骆飞道:“下去敲门。”
骆飞应了一声,乖乖下车按门铃。门铃响了三声,可视电视的图像显现出来,施东宁似乎忙着做什么,连个正脸都没给他们,眼睛一径向下看着,道:“房产中介是吧?门没锁,进来吧。”
“施老师。”骆飞道,“我们不是房产中介。”
屋子里,施东宁的动作僵硬了似的顿了顿,接着抬起头,疑惑万分地问:“骆飞?”
“施老师,还有我。”黎锦凑上来,“门没锁的话,我们直接进去了。”
别墅有个小小的院子,跟街道用一扇铁门隔着。黎锦推开铁门,施东宁已经站在屋门口迎接。见到他们,施东宁一百万分的意外,却掩盖不住那一点点惊喜,道:“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快进门。”回身让开路,看着室内,却又有些窘迫地皱起了眉头,“房间乱,别介意。”
黎锦笑了一下,跨进门去,一进屋,先愣住了。
房间倒是不乱,只是家具盖着白布,客厅正中散着几个纸箱,里头分门别类摆满了东西。再联想刚刚施东宁那句话,黎锦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
“施老师要卖房子?”他问。
施东宁招呼他们坐下,可沙发上堆满了东西,哪有地方坐,于是只得暂时先搬一些到地上。至于待客用的茶叶,一时半会儿更找不到,施东宁窘迫万分,却只能先拿白水代替。
“对,”他一边倒水一边说,“搬到市里去住,交通方便些。”
黎锦起身接过水,只是笑笑却不多话。骆飞这个傻瓜却喝了一口,附和着说对对对,市里交通的确方便,出门三步就是超市,不用担心半夜饿肚子没地方买夜宵。
施东宁跟骆飞打了半年多交道,早就知道这孩子看着机灵,其实内里就是个傻逼,于是没跟他计较,探头问黎锦:“比赛刚结束,骆飞现在正是人气巩固期,应该很忙吧?怎么你就舍得浪费他的档期,带他到我这里来?”
“不光今天,他接下来三天内的档期我都空出来了。”黎锦开门见山,“施老师,我想拜托您,亲自制作骆飞的第一张专辑。”
“我?”施东宁手里的水稍稍晃了一下,接着,他的脸上显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苦笑,“黎锦,你开玩笑吗?请我?你别忘了,要不是决赛时候我故意压低骆飞的分数,骆飞现在早就是冠军了。”
“冠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施老师,你跟我都心知肚明。就算你不压低分数,节目组也会有别的安排,你这样,其实不过是给别人当枪使了而已。”黎锦看了一眼骆飞,骆飞朝他扁了扁嘴。
前因后果是非曲直,事后黎锦已经对骆飞解释明白。骆飞心里虽然仍有点别扭,但他信任黎锦,相信黎锦不会害自己,于是自我调节着,就把这一页揭了过去。
倒是施东宁……黎锦打量着那人的表情,觉得他好像还没有骆飞淡定,都一个月了,提起这件事仍然表情生硬,像是在苦苦压抑着自责的情绪一般。
黎锦心中一哂,转口问道:“施老师为什么要卖房子?”
“呵,”施东宁此刻已经恍悟,笑道,“你何必明知故问。”
“舒慕答应你,只要你在决赛时候故意压低骆飞的分数,他就会给你一笔钱,让你去填工作室的窟窿。”黎锦把手中的杯子放到茶几上,淡淡道,“你明知道他不过想借你转移传媒注意力,顺便把观众对他的仇视也转给你,可为了你的工作室,你还是答应了。”
这件事骆飞从未听说过,冷不丁一听,顿时挺直了腰,第一反应不是施东宁妥协如何如何,而是舒慕小人竟然如此下作。
施东宁看着他的眼神就猜到他的想法,心里稍稍宽慰一些,自责却更甚:“音乐工作室是我多年来的心血和梦想,正因为有这个工作室在,我,还有很多音乐人,才能在毫无后顾之忧的情况下自由创作音乐。如果工作室没了,那么很多人的梦想也要随之破灭了。所以我想,既然骆飞是一定拿不到冠军的,那这个恶人我来做,起码能够有点价值,只是我没想到,做恶人的感觉这么差……”他勉强对骆飞笑了笑,“你可以说我自私,我接受,我的确——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不,施老师,你……”骆飞赶忙道。
“那为什么你现在还要卖房子?”黎锦打断他的话,“舒慕没必要为这点事食言,难道是……他给的钱不够么?”
“够,但是只够填补工作室的漏洞。”施东宁道,“别人都说我在音乐上是个天才,但他们却不知道,我在别的方面可谓十足的傻瓜。尤其财务,我不懂,也懒得管,统统丢给会计去操心。决赛结束的当天,会计带着公司的全部资金消失了。黎锦,你知道吗,是全部。我现在跟破产也不过一步之遥,舒慕给的那点钱不过杯水车薪,不卖房子,还有什么办法呢?”
黎锦眉头微皱,沉吟道:“你是说,决赛当天,会计带着你的所有家当消失了……报警了么?”
施东宁点点头。
但是没用的,这种案子到最后,就算追回凶手,钱多半也没了。
“事情很蹊跷。”黎锦意有所指,“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后……”
“我从不胡乱猜测别人。”施东宁断然打断他的话,“没有证据,我不会随便揣测别人。”
黎锦失言,抱歉地笑了笑,道:“施老师不必着急,千金散尽还复来,该是你的,早晚有一天会回到你身边。现在最重要的是渡过眼下这个困境。”他从随身的皮包中掏出一个文件夹,打开,递到施东宁面前,“这是艺歌公司新出台的‘制作人合作计划’,主要邀请业内资深的音乐制作人与我们一起合作,共同打造旗下歌手的专辑。第一位合作的制作人,我们希望邀请你。”
施东宁换了个坐姿,已然大感兴趣:“怎么合作?”
“合作的方式多种多样,不过既然眼下工作室有难,我觉得,艺歌公司作为合作方,是否可以注资工作室,先帮其渡过难关,然后……”黎锦提议道。
“这不是一笔小数目,秦逸歌发财了?”施东宁问。
“比赛结束后秦导就去美国了,还没有回来,眼下公司大小事务都是贝浮名在管。”黎锦笑道,“我已经事先跟他商量过,这笔钱就当是骆飞与齐亦辰的专辑制作费,我们先行支付,也希望施老师不要推辞,可以多多费心,帮我们的艺人做一张叫好又赚钱的首专出来。”
专辑制作费远远用不了这么多钱,艺歌公司如此,可谓情谊厚重。施东宁承情万分,嘴唇颤抖半晌,才沙哑道:“这个……我自然不会推辞。”
黎锦笑着看了骆飞一眼,骆飞笑得更加开心,脱口道:“太好了,这下施老师就不用卖房子了!”
“你刚刚不还说市里交通方便,超市多方便买夜宵?”施东宁沉淀过情绪,打趣他。
“可市里雾霾也多啊。”骆飞抻着脖子辩解道。
三人哈哈大笑,事情就算这么定了。
要出专辑,骆飞跟施东宁需要磨合的地方还有很多。所以黎锦将骆飞留在施东宁这里三天,叫施东宁重新从乐理讲起,恶补常识。他则先行一步,继续回公司奔命。
刚走出施东宁家院门,电话却忽然响了。
黎锦掏出手机,只看到号码,唇边便浮现出抹了蜜糖般的笑意。
“喂?”他按下接听键,轻声道。
“忙完了?”那边的声音照例温柔包容,熟悉的声线通过电磁波传进耳中,叫人酥酥麻麻地享受。
黎锦的笑容渐深,答道:“忙完了。”
“那你还记得我们接下来要去做什么吧?”那边的声音也带着笑意。
“记得。”黎锦掏出钥匙,一边说,一边朝车门走去,“我们要……”
戛然而止。
接下来的话他完全忘记说,也不必说了。
一辆纯黑色的凌志轿车缓缓停在他面前,车窗降下,露出李奕衡一张笑脸。
“那你还不上车?”
电话里,咫尺间,那人举着手机,朝自己道。
第一百零三章
“你干嘛亲自过来?”黎锦挂断电话,无奈道,“不是说好我去找你?”
李奕衡随手把手机放在一旁,耸肩:“等你?说不定又会像上次一样,直到第二天早晨才想起来,让我空等一整夜。”
“这次不会。”黎锦扁扁嘴,将到了嘴边的半句话咽下去,看着自己的车子道:“这怎么办?”
“你不用管,钥匙放车顶,待会儿会有司机来给你开回去。”李奕衡扬一扬下巴,“上车吧。”
黎锦从善如流,坐了上去。
性能优越的车子水流般滑了出去,黎锦低头系安全带,一抬眼,看到后视镜里,那人不盯路,盯着自己。
他笑起来:“看什么?我脸上有花?”
李奕衡只是笑却不接腔,黎锦坐正身子,道:“今天是收藏界名人聚会,怎么会请到你这里?”
“我父亲生前与穆老是至交好友,当年他投资明清书画被骗,还是穆老出面帮忙追回款项,否则,只怕我们一家都要喝西北风去。”李奕衡方向盘一转,车子开上进城高速,“后来我执掌李氏,穆老明里暗里也帮了不少忙,我很承他情,他做寿,我是必定到场的。”
李奕衡父亲不谙经商,性子又温文,连带儿子年少时也没少受本家叔伯的气。只是时过境迁,李奕衡如今什么都有了,自然不再计较当年得失。可黎锦偶尔听来,还是觉得心头堵得慌。
于是他赶紧转移话题,道:“穆老从五年前被评为华人收藏家第一人,已经很少出来见人。这次如此大费周章办寿宴,醉翁之意不在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