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This ain‘t a song for the broken-hearted——No silent prayer for the faith-departed……
——It‘s my life——It’s now or never——I ain‘t gonna live forever不知道谁打亮了唱台的灯光,灯光下,一位穿着和气质完全不搭的青年手握话筒,没有半点拘谨地对着场下零零星星的观众唱起了一首英文老歌——“It’s my life”。他没有原唱的那种嘶哑的嗓音,但是却独具韵味。一时间,唱台变成了他的主场,他好像就是这首歌的原唱,随着音乐唱出随心所欲地掌握自己生活的自信。
青年沉浸在了这首歌里,而听他唱歌的人们也同样被他感染了。何润江忘了抽烟,他愣愣地看着台上尽情演唱又彷佛是在尽情发泄的年轻人,好像看到了另一个也同样曾在这个唱台上用这首歌来表达内心的男人。那时候,他们只是单纯地欣赏那个男人的歌喉和展现出的、别人很难比肩的个人魅力,却从未想过,男人每次唱这首歌时所表达的内心深处最压抑的渴望,直到多年后男人以自杀结束自己的生命,他们才恍然男人那时候是以怎样的心情来唱这首歌。
唱台上的那位容貌青涩的大学生和男人没有一处相像的地方,比起男人的俊美,这位名叫燕飞的学生只能算得上比较好看,可是此时此刻,何润江却觉得燕飞被那个男人附身了。尽管,燕飞的歌喉和那个男人的嗓音截然不同。何润江记不清那个男人唱这首歌时的动作、姿态,但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男人唱这首歌时的魅力与眼神。何润江的视线恍惚,面前,这位年轻人双手握着话筒,眸光坚定,大声宣告自己对自己人生的掌控。
“It‘s my life,For it’s now or never,I ain‘t gonna live forever……”
“It‘s my life!”
周围响起掌声,何润江从回忆中回神,定神看去,面前的人从已经逝去的人变成了刚刚前来应聘驻唱的大学生,何润江的心脏猛的收缩。他并不知道,不止他刚刚陷入了恍惚,那个在台上尽情发泄的人也陷入了某种恍惚。彷佛又回到了曾经,曾经和弟弟以及朋友们在酒吧、在K房里嘶吼着自己对内心的渴望。
燕飞看着何润江,原本还有些腼腆的年轻人瞬间变成了成熟的老板,他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却是五年已逝。曾经熟悉的人,此时却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何润江是,其他人,也是……上个月,他还可以笑着询问萧阳在学校的情况,转眼间,他成了对方无视的空气。不是不难过的,他只能一遍遍地提醒自己,他,不是钟枫,他,是燕飞,是一个连基本的生活都很难保障的特困生。
酒吧里的侍应生和客人们惊讶地看着何润江与燕飞彼此“凝视”,一人的眼神苦涩,一人的眼神疑惑又有些恍惚,这样诡异的对视甚至令人不敢随意出声打扰。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燕飞。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藉着放话筒的动作重新恢复到自己的新身份,再抬头时,他的眼里不再有苦涩,只有询问。
“何经理,我符合要求了吗?”
何润江在燕飞出声时也迅速回神。按捺心脏的狂跳,他抬脚往办公室走:“我们可以谈谈。”燕飞露出一抹微笑,快步跟了上去,他就知道这小子一定会用他。
再次坐在何润江的办公室里,不管是何润江还是燕飞,两人的心境都有了一些变化,特别是何润江,他看燕飞的眼神透着复杂。习惯性地点燃一支烟,何润江抽了两口,然后把烟盒递向燕飞,嘴上问:“抽烟吗?”
“谢谢,我不会。”有洁癖的人是不能忍受自己满嘴的烟味的。
何润江收回烟,眸光闪了闪。那个人,也不抽烟。
抽了一口,何润江把烟灭了,看向燕飞道:“你的声音不错,舞台上的感觉也还行,你先说说你的条件吧。”
条件当然不是说要求的待遇。燕飞道:“我周四到周日的晚上都没课,不过周四和周日的晚上我只能唱两个小时,第二天要上课,周五和周六的晚上可以唱满。”
以前乌鸦酒吧的唱歌时间是晚上8点到11点,而学校周五和周六晚上12点关门熄灯,他还是可以赶回学校,燕飞希望这个规矩没变。何润江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燕飞,嘴上道:“酒吧并不要求每天都有驻唱,有些客人也喜欢安静几天。像你刚才唱的那首类似摇滚的歌并不是我们酒吧的风格。如果你要在这里驻唱,要多学一些舒缓轻柔的歌曲,中英文都要会。”
“好。”燕飞当然知道乌鸦酒吧的特点,他刚才选择那首歌为的也不过是勾起何润江的某些回忆,这样自己留下来的胜算才会更大。
“酒吧的驻唱每小时100到200,按照歌手的水平和客人的欢迎程度给钱。你刚来,按照规定我只能以最低的工资计费,不过你是学生,我不压榨你。如果你能保持你刚才的那种水准,我按每小时150给你。客人们对你满意,以后也可以加价。另外客人给的小费算你自己的,酒吧不抽成。”
燕飞笑了:“谢谢何经理。”他知道,何润江给他这个价钱绝对是因为他刚才的“本色演出”。
何润江看着对方感激却不因为他是经理而特别恭敬的笑容,眼神更复杂了。按理说像燕飞这样的特困生身上应该带有难免的自卑以及不自信,可是这个人没有,一点都没有。哪怕是来应聘,都带着一股好像是与生俱来的骄傲,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气质。换句话说,就是不卑不亢。
“你什么时候可以上班?”何润江压下内心的翻腾,问。
燕飞想了想,说:“下周四开始吧,我准备一下。”说着,他从屁股口袋里掏出自己的破钱包,取出身份证放到何润江的面前。
“我想先预支一点工资,可以吗?我总不能穿这么一身来唱歌吧。”燕飞指指自己的着装。
何润江拿起燕飞的身份证,身份证上的照片一看就是从农村出来的土包子,可是……何润江看了眼燕飞,如果不是对方和身份张上的五官有些相似,他会以为燕飞是拿别人的身份证来骗钱。
拉开抽屉,把燕飞的身份证放进去,何润江直接从抽屉里拿出还用白纸条缠着的一万块钱。撕掉纸条,他数了三千块递给燕飞,并道:“在这里唱歌只要求服装得体大方,不要穿奇奇怪怪的衣服。”
“好。”
燕飞接过钱,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
“工作当天要提前至少一个小时到酒吧,和乐手敲定曲目,提前配合。”
“好。”燕飞把钱放进破钱包里,塞进屁股口袋,然后说:“可以给我一份酒吧的唱单吗?我对目前流行什么音乐不是太了解。”
何润江点点头,站起来:“我让人拿给你。”
“谢谢。”
拿着何润江给他的一份歌单,燕飞就告辞了。今天的事情很顺利,可以说比他预料中的还要顺利。他本来是打算到这边应聘周六周日的侍应生,偶然发现这副身体的嗓子不错,他就临时改了主意。虽然这副身体的嗓子和上辈子经常被拉去唱歌的钟枫还有一点点的差距,不过燕飞已经很满意了。起码这小子没有五音不全。走在去公车站的路上,燕飞仰头看着没有一颗星星的夜空,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生活会开始变好的。上辈子他渴望能掌握自己的生活,这辈子,他完全可以做到。得到了这份工作,燕飞的脚步都轻松了不少。
而在燕飞离开后,何润江却是坐在办公室里抽烟,他不否认他对这个叫燕飞的大学生产生了浓厚的好奇。手里拿着燕飞应该是到大学之后重新办理的新身份证,何润江思索了良久后拿过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喂,马处长,我是何润江。”
“何老板,你好你好。”
“我有件事想找你帮个忙。一个小忙。”
“你说。”
“我这里今天来了一位打工的学生,说是你们帝都大学的,叫燕飞。你帮我查查是不是。”
“燕飞啊,我知道。前几天刚闹过自杀。”
何润江坐直了身体,握紧手机。
天府会所的一间特等包房里,三个男人坐在长沙发的最中央,三人的身边各有一个模样俊俏、打扮时尚的美少年。这三位美少年乍一看模样各异,可仔细看总觉得哪里有点像。另外还有三个人坐在两侧,三人身边的却是身材丰满但化着淡妆的女人。茶几上摆放着人头马、XO等名酒,还有果盘、小食。沙发后是一个环形的吧台,吧台旁是两张麻将桌。从那些混乱的麻将上可以看出这些人刚打完几桌麻将。
墙壁上的大电视开着,放着轻柔的音乐,六个男人说着生意上的事情,他们身边的男女们乖巧地依偎在他们的怀里给他们倒酒。有人敲门,离门口最近的女人起身去开门。看到门外的人,她立刻侧身,露出自己最甜美的笑容:“阳少爷。”
进来的人看也没看那女人一眼,带着自己的女伴走进来,挨个打招呼:“哥、岳哥、孙哥、秦哥、黑哥、岳凌。”
“坐。”
被这人喊哥的男人简单地吐了一个字,对方坐下。被他带来的女伴大气不敢出地坐在他的身边,男人没有让她喊人,她也不敢随便出声,这种地方像她这种纯粹是来陪酒的人最好不好多说话。在场的人里,也只有那位被来人喊名字的人看上去和他的年龄差不多,另外五人的气质虽然各不相同,但都有股子令人不敢造次的气势。
“小阳,周末,放松放松。也有阵子没见你了,最近怎么样?”
秦宁拍拍身边的女伴,对方会意地起身走到来人面前给他倒了一杯XO。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燕飞的舍友之一——萧阳。
萧阳拿起酒杯,道:“还行。这学期课业有点紧,所以最近都没跟我哥出来。”不同于在学校里的少言,此时的萧阳看上去比在学校里更加贴近本性。如果燕飞在的话,一定会惊呼。在场的人都是他极为熟悉的人,有他的弟弟们,有他的老友。
孙敬池笑道:“小阳是实打实的高材生,他那个专业可不是一般人能读得了的。”接着,他的眸光暗了暗,一口把杯里的酒全都喝了。有一个人,也是从那个学校出来的。
萧阳知道他心里不痛快,立刻转移话题道:“我已经后悔了。早知道当初应该听我哥的读一个轻松点的专业。”
“你以后要走仕途,这个专业不错。”岳邵面无表情地冒出一句。自从五年前一个人不在之后,他就很少笑了。
“好了,既然说是放松了就别提学校的事了。喝酒,晚点一起去泡个脚。”被萧阳喊黑哥的男人招呼道。萧阳站起来给几位哥哥斟满酒。
“我要打牌,你们谁来?”岳邵的堂弟岳凌出声。萧阳立刻道:“我来,好久没打了。”见几位哥哥都没兴趣,他拉着自己的女伴去了麻将桌,岳凌也拉着自己的女伴过去了。
四个人刚开桌,又有人敲门。黑哥的女伴去开门,门一开,她的脸色变了变,没喊人,只是侧身让对方进来。
“对不起,我来晚了。”
进来的人一身休闲装,脸上带着柔柔的笑容。在场陪酒的人看到他都只是客气地笑笑,算是打招呼,不过眼里都带了几分不屑,却也有羡慕。
“怎么这么晚?”岳邵推开身边的少年,对方主动坐到他身边给他倒酒,嘴上说:“车抛锚了,我等了半天才打到车。”
秦宁在对方进来的时候脸色就沉了下来,但碍着岳邵的面他不好发作,只是冷淡地讥讽道:“岳邵,我都不知道你的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连个‘陪酒’的都敢让你在这里等。”
那人脸上的笑容立刻尴尬了,咬住了嘴,委屈地看向岳邵。见岳邵不理他,他眼眶泛红地看了眼孙敬池,然后对秦宁勉强一笑说:“我怎么敢让岳少、孙少和萧少等我,他们宠我是一回事,我自己什么身份我清楚的很。”
秦宁实在不想看到那样一张脸做出这么恶心的动作,他放下酒杯站起来就走:“我去洗手间,喝多了,想吐。”
不给那三位太子爷面子,秦宁开门出去了。黑哥同样看不顺眼那人,冷脸道:“今天兄弟们聚聚喝酒,别弄得大家不心里不舒坦。”黑哥比在场的人年龄都大,又因为某种原因,他和岳邵他们的关系比秦宁更近一些,所以口吻自然也重了几分。
男人脸上的笑怎么也挂不住了。岳邵拍拍他的脸,对黑哥道:“他都说他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了,你又何必跟他计较。”
岳邵的话一落,男人的脸色苍白了几分。可岳邵好像没看到,又拍拍男人的脸,说:“去,给黑哥倒酒,别不懂事。”
男人抿抿嘴,明显不愿意地拿起一瓶酒站起来。黑哥立刻抬手制止:“别别,我自己倒,该伺候谁你伺候谁去。”
黑哥说着给自己倒满了酒,然后朝岳邵、孙敬池和萧肖举杯,道:“我和秦宁一样,不是要跟你们过不去,只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你们自己觉得无所谓就成,我不会多说。只是下回咱们哥几个聚会的时候能不能别让他来?我每看到他一回我这心窝子就揪一回。”
萧肖的眼神黯淡了几分,猛地仰头灌了一杯酒,突然扬声:“岳凌!找人送他回去。”
正竖着耳朵打麻将的岳凌二话不说地站起来,道:“我送他回去吧。”
“去吧。”岳邵的脸在灯光下阴森阴森的,岳凌拿了外套走到那人的面前,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那人泫然欲泣地看看三人,孙敬池挂着惯有的笑容说:“我们今晚都过去,可别我们还没到你就先睡了。”
那人一听立刻笑了,带了几分娇羞。假装随意地瞟了眼黑哥,压下对黑哥的愤恨,他跟着岳凌走了。
第十三章
“他妈的!我草!”
黑哥把杯子往茶几上用力一放,也不知是骂谁。孙敬池打了个手势,那些陪酒的男女们立刻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包括打麻将的两个女人。萧阳拿着酒杯走过来在萧肖的身边坐下,给明显在难过的哥哥倒了杯酒。
“岳邵、敬池、萧肖,你们不能这样,真的不能了!”黑哥又气又无奈,“你们这么做让他知道了得多难受?你们到底是把他当哥还是……”那个词他说不出,黑哥跟喝水似的两口又灌下一大杯酒。
“黑哥,你别劝了。”孙敬池仰头靠在沙发背上,脸上也没笑了,喃喃道:“让我哥知道我们做了什么,肯定会不认我们,可是没办法。明知道那家伙不是我哥,但就是忍不住要看看,要碰碰,就跟吸毒一样。想戒毒,除非我哥活了。”
“你们……”黑哥指指三人,颓丧地放下手,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秦宁回来了,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喝酒。那个家伙没在,岳凌也没在,他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脸色也没刚才那么臭了。
“我下个月要回美国了,等过完年才会回来,有什么要我做的赶紧说。”
有三个人异口同声:“把我哥那幅画给我们。”
秦宁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们,恶劣地吐出俩字:“没门。”
岳邵握紧了拳头,又一次吼道:“你到底怎么样才愿意把那幅画交出来!”要不是这人是哥的朋友,他绝对一枪崩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