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玦这才想到,这两小子抛下他跑了。他叹着气对着门口喊道:「你们两个浑球儿,给我进来!」
门口果然传来了脚步声,胖三和瘦猴像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走了进来。他们的表情很尴尬,也很滑稽。
周玦瞪了他们两人一眼,问道:「他怎么活了?」
陈昊找了一张凳子坐下说:「如果我告诉你,他本来就没死。你会怎么想?」
周玦感觉额头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不再出声。
胖三见大家都沉默了,这才说道:「这个……真的是太邪门了!的确是有人跳楼了,不过那是五楼的一个哥们儿,考研失败想不开走上了绝路。」
瘦猴接着说:「其实也是,我们的楼不高,三楼而已,就算真的摔下来,也不可能会死得那么难看……」
周玦觉得一切都那么荒唐,他问道:「但是我们都看到了,躺在地上的的确是老九,而且陈昊也见到了他的鬼魂。那这个『老九』又是从哪里来的?」
众人语塞,又是一片沉寂。此时保健医师推门进来,看了一眼盐水瓶,开始帮周玦换输液针。周玦感觉一阵刺痛,手背上渗出了一颗黄豆大小的血珠。
等到保健医师走后,陈昊第一个发话道:「其实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个冯老九才是真的。」
胖三疑问道:「什么意思?」
陈昊道:「也就是说,之前和你们待了一个月的那个才是假的,他……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周玦被他那句什么东西揪住了心,脑袋又开始剧烈疼痛,有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这让他干哕了几声。众人担心地看着他,他摆了摆手说:「没事,这个老九说过,他在开学前打过电话给图书馆,而我接过电话……」
胖三问道:「你接过没?」
周玦眼睛闪过一丝不确定,他摇头道:「没,我没有。」
接着没有人再接一句话,大家心里都很清楚一件事,那便是:如果不是周玦疯了,就是所有的人都疯了。因为除了疯,没有办法解释这件混乱如麻的事。
周玦感觉身体里所有的内脏都在下沉,他无力地靠在床上。此时,那个让众人都视为梦魇的「老九」走进房里。
胖三扭动着身体,硬是往比他瘦得多的瘦猴的身后挤。冯老九见大家像见鬼似的瞪着他,摸了摸下巴,眨巴了一下眼睛说:「我怎么了?你们到底出了什么事?老二你到底怎么回事?刚要让你带几包葡萄干给兄弟们,你撒腿就跑,居然还晕倒了。出什么事了?」
没一个人搭他的话,冯老九的臭脾气也被引上来了,他把三包葡萄干扔到桌子上就往外走。周玦觉得这不是个办法,他扯着嗓子喊道:「老……老九,你别走啊,这事,哎,你先给我回来。」
冯老九皱着眉头不情不愿地扭过头,那张脸拉得比马脸还长。周玦给胖三使了一个眼色,胖三连忙笑着对冯老九说:「哎,老九,你瞧你,你又不知道咱们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就生闷气了啊。你瞧你这牛脾气。」
冯老九看着周玦的脸色,考虑了片刻后坐在凳子上,推着眼镜,歪着头,喘粗气,一脸委屈和愤怒,这不是能装出来的,而且这种性子完全就是冯老九啊。
周玦吃不准了,而唯一比他能分析问题的陈昊却一句话都不说,沉默得仿佛就没这个人似的,周玦朝他瞅了一眼,但陈昊只是盯着那几包葡萄干。周玦知道指望不上他,眼珠子一转,立刻表现出极度虚弱的样子,他对着冯老九招了招手,冯老九见他一副要立遗嘱的样子,也有些不忍,动了动肩膀,最后还是走到他边上。周玦的脸色本来就很苍白,这倒不是装的,他是吓得够呛。
周玦呼吸急促地说:「老九啊,你这是不知道,咱这一个月来都遇到了些什么事啊!那绝对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冯老九见他的眼睛中的确闪烁着恐惧和不安,而且不是装出来的,也就有些心虚,调整态度说:「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几个怎么就……成了这副样子?」
周玦观察着这个老九,他完全没有露出什么马脚,如果说他是一个演员,那绝对是影帝级的。这只能说明他是真的老九。那么那个死了的……是假的?
周玦搞不清楚,但是他依然没有放弃试探,他舔着嘴唇把书和那个已经死了的老九的事给他说了一遍。说到与老九有关的事情,周玦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只要他有一丝的诡异神色,周玦都可以抓住,但是当周玦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完之后,老九只是有些木讷,他没有反应过来。这让周玦内心七上八下的,说完这些事,却找不到一个结尾词。
听完之后,冯老九的脸有些扭曲,他笑着说:「老二,你编故事呢?准备写小说?」
但是只有他一个人在干笑,其他人的脸都是绷得死死的。冯老九这才明白其实大家还是怀疑他,谁都对他不放心。他这才恢复了严肃,说:「我真的一个月没来,你们如果还怀疑,可以去新疆打听。我这里还有车票的存根。」
胖三耸着肩对着大家说:「那算咋回事?老九没死?那死的那个……也是老九啊!」
冯老九摇着头,说道:「你们会不会得了集体癔症啊?」
周玦和胖三对视了一眼,他们从来没有想过问题会出在自己的身上,现在突然有一个人提出,他们其实都精神不正常了,而这个解释最合情合理。这让他们感到既恐惧又非常动摇。
此时瘦猴开口说道:「不会,我们都很清醒。」他指着陈昊说,「如果我们三个人疯了,那么他呢?他怎么解释?」
胖三连忙接着说:「是啊,如果我们疯了,他怎么说啊,他也看到了。老师,你说,你是不是也看到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陈昊居然说了一个「不」字。
大家都愣在那里,陈昊平静地解释说:「我没有看到那个老九的尸体,那时侯,我只是知道有一个人自杀了,但是我并没有亲眼看见。」
周玦马上说:「你不是说,你看到了那个老九的鬼魂吗?」
陈昊没有否认,他点头说:「是的,昨晚我是在你们宿舍看到还坐着一个人,但是……」他转过头看着老九继续说:「和他不一样。」
周玦还想说些话来证明自己的清醒,但是他发现无论他说什么,都是越说越混乱,这让他深刻地觉得,很可能自己真的……疯了?
这种挣扎和恐惧的神色,在胖三和瘦猴的眼里都有,难道说,他们三个人同时成了精神病?对了,周玦想到陈昊的姐姐也是这样的,最后成了精神病。她自己都不能确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冯老九结巴着说:「我看……你们还是不要多想比较好,那小说就让它去吧,你们这样下去……」
此时陈昊打断他的话说:「但是,我可以肯定周玦他们没有疯。」
冯老九一时语塞,而这句话仿佛给了周玦一种救赎,周玦感激地看着陈昊,陈昊头一次朝他非常自然地微笑着,仿佛他自己也得到了解脱。或许当年他姐姐就那么困惑到难以自拔,而他当时选择了不相信。
周玦调整情绪,他摸着手背上的药棉说:「但是,如果这个老九才是与我们认识一年的,那么那个死掉的怎么说?」
在场的所有人又一次沉默了,因为大家和那个死去的老九生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假老九要装得毫无破绽,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第六章:猫的警告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会遇到许多无法解决的问题,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无视。而现在问题就摆在眼前,容不得你闭眼否认,于是周玦只能这样安慰大家和自己:这可能是人为的,我们要小心点儿,他虽然神通广大,但是依然有迹可循。日后抓到这个小子,就给我往死里打,谁不尽全力打就揍谁。
但是周玦几人心里都清楚,这事太玄了!
就这样,周玦被众人接出医务室,而这个迟来一个多月的老九也重新住进306宿舍,还是睡在那张床上,桌上依然放着那几本经济学理论书籍。周玦他们有时候会以为其实老九没死,老九真的没死!因为连周围的同学都说那个跳楼的是楼上的学生。一切都像是被篡改过的剧本一样毫无痕迹。
现在周玦他们不得不相信自己可能真的错了。恍惚在错与对之间,很容易把自己逼成疯子,唯一的方法就是不去思考。思考带不出答案,只会牵引出更多的疑惑。
在这样不安又迷惑的心情下,四人居然相安无事地过了好几天,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国定长假,大家都准备回家过长假。周玦在临走前,又开了一次节前寝室会议。他双眉紧锁,眼带愁意地说:「同学们,这次放假七天,我们会有七天的时间不在一起。」
胖三抱着双臂嗯哼了一声,示意他继续。周玦说:「大家都看见了,现在遇到了那么多怪事,我、胖三、瘦猴,呃……还有老九,我们万一其中有一个遇到危险,对另外的人来说是极其不安全的,但是不回家,家长那头又没法交代,所以我想咱们需要每天固定时间碰个头,至少要报下平安,你们看怎么样?」
胖三耸着肩膀表示没问题,但是瘦猴说:「难啊,我不是本地人。」
周玦问道:「你真的非得回老家不可?」
瘦猴立马露出犹豫的神情,周玦知道他的想法,因为如果不回去他就得住宿舍,而前几天冯老九表示,他要赶上那一个月落下的课,所以不会回去。如果瘦猴不回老家,就得老老实实地和这个人一起住。虽然说大家表面上都接受了这个人,但实际上谁都不愿意单独和他在一起,毕竟在他们的记忆中,他是死过一次的人——他是一个死人!
所以比起一个人回去,瘦猴更加害怕一个人留下来陪这个人。周玦很清楚他心里的不踏实,他拍着瘦猴的肩膀说:「要不这样吧,你回去,然后每天保持联系怎么样?」
瘦猴思考了半晌,最后一咬牙,点头道:「好,就这么决定了,你放心吧。」
于是会议到此结束,周玦心里隐隐地觉得有一点儿奇怪,为什么大家对冯老九的态度那么回避,但是冯老九却一点儿也不在乎,和平时完全一样,好像对那些像刀一样的异样眼光浑然不觉。如果是过去的老九,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好脾气」。
不管怎么说,就这样,四个人各自回家。周玦揣着不安和一种微妙的暂时解脱的心情坐上了车,不到一个小时就回到了家中。
此时,他的父亲和爷爷两个人在下象棋,母亲在看肥皂剧。周玦跟他们打了一声招呼,然后进入自己的房间。刚刚放下行李,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刺耳的猫叫声,他走出去一看,发现母亲的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只猫。这只猫浑身漆黑,只有两只眼睛绿得发蓝。他好奇地靠了过去,那只猫警觉地盯着他看,随后张大嘴巴,又发出一声很尖细的叫声,像女人的尖叫声一样难听。
周玦听得毛骨悚然,他觉得那只猫不喜欢他。叫声引来了母亲的注意,她转头见自己儿子回来了,很高兴,她刚才忙着看电视,没留意到周玦。她想要放下猫,但是猫似乎不愿意离开她的怀抱,撒娇一样地不肯下来。母亲指着桌子上的水果说:「洗个手,吃点儿水果。」
周玦疑惑地哦了一声,他没有吃水果,而是离开大厅,回到自己的卧室。当他躺在自己的床上时发现身体无比疲倦,手臂无力地垂在床边。其实自从怪事发生以来,他的神经就像上了发条一样,现在一旦安定下来,躺在熟悉的屋子里,他的精神终于感到放松了。他转了一个身,感觉身体越来越沉,这才想到,其实他好几天都没有真正意义上地睡过一觉了。
外面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这已经是这个星期第四次下雨了。周玦挣扎了几下,但是实在无法抵挡困意,随即便睡着了,还发出轻微的鼾声。突然一声急促的电话铃响起,把他从即将睡熟的状态中唤起。他一个激灵,起身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了胖三的声音,他说他已经到家了,一切平安。
周玦告诉他自己也到家了,一切也都安好。挂掉电话后,他再一次摔在床上。这一次他却无法入睡,铃声把他的睡虫惊醒了,他无聊地瞪着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上面贴着高达的海报,海报的一角已经翘了起来,露出后面米白色的天花板。如此看了一会儿,睡虫又回来了,他闭上眼睛正要入睡,突然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他转了一个身,发现并没有人进来,门自动地开了一条缝。
他太困了,不想去思考这些问题,自言自语地转过头,随后又陷入了沉睡。过了片刻,他感觉脚底板有些痒,他抖了抖脚,慢慢地感觉这种痒移动到了后背,接着是后脑勺儿。他猛地转过了身,发现那只对他并不友善的猫静悄悄地趴在他的边上,在用尾巴扫他的后背,像讨好他一样。
这只猫的脸非常小,所以显得眼睛格外大。眼睛里那种深潭一般的蓝绿,像要把人给吸进去一样。周玦转过身,想要去逗弄一下小猫,但是小猫像受了惊吓似的,伸出爪子就是那么一下。
周玦的手立马就见红了,他恼火地把那只猫轰了下去。小猫瞄了一声,抖了几下尾巴,然后无声无息地一溜烟跑了。周玦看着自己的手,虎口那里出现了一道红色的口子,还流了血。他没当回事只是甩了甩手,伤口的血很快就不流了,只是略微肿了起来。
周玦不耐烦地下床去翻消毒药水,他可不想为逗一只猫而感染。他蘸着碘酒一点点地擦拭着虎口。他发现在伤口里有一个黑色的小点,和针尖儿差不多大小。他找出镊子挑了一下,但是没有挑出来,像有什么东西卡在肉里了。这让他心里有些发毛,他用镊子夹住这个黑点,开始慢慢往外扯,不想居然从自己的伤口里面扯出了一根长头发。他这下慌了,连忙往外拉,几次拉断后还是有黑色的头发在里面,然后继续挑。手上因此流了很多的血,这时,他整个手都开始肿痛,他撩开袖子,发现自己的手臂居然肿得和发酵馒头一样。手臂的肌肉内发出沙沙的声音,像头发在互相缠绕。
最让他感到恐惧的是,这种怪异的肿胀居然不断延伸。他惊恐万分地吼叫了起来,但是父母并没有听到儿子这样的吼叫声。他翻出抽屉里的一把手工刀,二话不说就割开了自己的手臂,里面果然是大把的头发像麻花一样纠结在他的骨头上,红的血肉、白的骨头、黑色的头发,这三种颜色纠缠在一起。头发不断地向内延伸,钻进他的血肉之中,像开道一样。他害怕极了,疯狂地拉扯这些古怪的头发,一把把连着自己的血肉一起扯出来,一团团头发混合着血,被他扔得到处都是,但是无论他扯得有多快,依然没有头发延伸的速度快。头发有意识地向上疯长,钻开了周玦的肌肉,很快就延伸到他的脖子。这个时候,周玦已经陷入了癫疯,他只是想要阻止这该死的头发继续伸展。他拿起刀子猛地往脖子上扎去,顿时鲜血和头发都喷射了出来,而他则颓废地倒在血泊之中,眼中充满了恐惧。
周玦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是一个蹲在角落里的背影,它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像笑也像……猫叫。
周玦猛地睁开眼睛,本能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他的颈后都是汗水,还有一些毛糙的感觉,而他的另一只手则非常沉重,原来那只猫真的一直都趴在他的身边,它半个身体都压在了周玦的手上。周玦飞快地抽掉手臂,猫眯着眼睛叫了一声,一双蓝绿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周玦,随后转头悻然地离开了。周玦看着自己的手,就像在看一块腐烂的肉一样。他闭上眼睛,努力地让自己明白前面只是梦,只是一个噩梦罢了,谁没做过噩梦呢?
随后电话又响了,他接起电话,又是胖三打来的。胖三说他已经到家了,和前面所说的一模一样,周玦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说:「你不是前面打过电话了吗?怎么又打来了?」
胖三啊了一声,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终于憋出一句:「老子刚到家,这是给你打的第一个电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