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趴在地上喘着粗气,骂道:「不是日本鬼子怎么说日本话?」
林旭皱着眉头,突然想到身上有证明自己身份的军队通行证,连忙掏出来给他们看。这两个人对着那证件横竖看了好几遍,才把手上的东西放下。而大汉几乎同一时间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那个女人见大汉因为用力过猛,伤口撕裂得更加严重,惊呼着扑向了大汉:「虎子哥!」
大汉满头冷汗,脸已经成了青灰色。林旭连忙从急救箱中取出纱布给他包扎。林旭知道,如果带着这么一个重伤者,逃出去的希望真的太渺茫了。不过看到哭成了泪人儿的女人,他只有咬着牙替大汉尽量把纱布包紧。大汉被纱布勒得张着嘴疯狂呼吸,林旭擦着头上的汗说:「不成,咱们还是得快走,这里不安全,鬼子再来我们就都没命了。我想办法送你们离开南京,你们往上海方向逃。」
女人一直在抽泣,也没搭理林旭,倒是那个大汉虚弱地点了点头,于是林旭和女人一人一个肩膀,把这个大汉给架了起来。
他们刚刚走出大门,就看到那批日本人又折了回来,个个手里都拿着银元和珠宝,一看到林旭几人就想开枪,但是碍于手上都是珠宝,又不舍得放下,只好叽里呱啦地一通乱喊。林旭乘机拽着大汉往边上的后门跑,随后就听到子弹打到墙壁的声音。
林旭知道绝对不能停下来,一停就是死。他和那个女人几乎是连抓带拉地拖着那大汉,身后的枪声像是炮竹一样的响,他不知道下一响会不会就直接要了他的命。好在日本兵手里都拿着金银财宝,所以根本瞄不准。
林旭三人慌张地往秦淮河的方向奔去,其实林旭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命。突然大汉一把拉住林旭,林旭只想快点儿把后面那群鬼子甩掉。根本不想停下来,他焦急地问了一声怎么了。大汉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他艰难地伸出手指着一堆草垛说:「那里……」
林旭一看发现那里的确可以躲,但是有些冒险。可此时根本容不得他考虑,那个女人当机立断,抓着大汉就往草垛里钻。他们三个人尽量缩在一起,日本人发现他们突然消失了,嘴里嘀咕了几句,其中有一个日本人喊道继续回去抢银元,那群豺狼又往回跑了。
林旭看到他们走远了,这才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而大汉则开始猛烈地咳嗽起来,带出了许多血。林旭一看就知道,这男的估计熬不下去了,但是他说不出丢下男人的话,而且他知道那个女人绝对不会答应。女人连忙替咳嗽的男人顺着后背。那人稍微从猛烈的咳嗽中缓过劲儿来,他朝着天空看了好几眼,艰难地从胸口摸出一包油纸包裹的东西,然后哆哆嗦嗦地塞给林旭。
林旭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下意识地伸手去接。那个女的猛地抓住大汉的手,连哭带吼地说不能给。林旭连忙捂住女人的嘴巴,他略微回头看了一下,确定日本兵没回来,这才松开手。他皱着眉头说:「你到底要给我什么?」
大汉这时已经处于弥留之际,他扭曲着脸,艰难地断断续续地挤出几句不完整的话:「七人……七人之约……带上它,不要被……被抓住!」
林旭根本听不懂他说的话,他知道这个大汉没得救了。但是现在也不能把他丢下,更不能在这里逗留。他没有接过那包东西,而是抓起大汉的胳膊说:「别说那么多了,先离开这里。」
林旭和那女人一人一肩膀继续拖着大汉步履蹒跚地往林子里钻。如此走了一会儿,女人见大汉已经再也撑不下去了,便开口道:「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虎子哥他……走不动了……」
于是他们停下休息半刻。林旭眼看天一点点变暗,对女人说:「我们还得再往里面钻,现在是隆冬,到了晚上如果没有火堆,不要说虎子,就连我们也撑不下去。火光如果被日本人看到,我们就暴露了,所以得再往深处走点儿,虎子兄你还能再撑吗?」
虎子其实已经神志不清了,和他说什么他都点头。于是他们继续前进。说来也算幸运,在林子深处,他们居然找到了一个非常简陋的棚子,上面铺着一些芦草,像渔夫用来晒船的地方,因为刚下过雪,芦苇杆儿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雪。地上的草坑也都是雪堆。环境虽然挺恶劣,不过还是可以将就一晚的。林旭让女人给他们捡了一些干树枝生火,他解开虎子绑在腹部的绷带,伤口已经开始发炎了。他摸了一下虎子的额头,果然不出他所料,发炎引起了严重的高烧,能不能熬到明天早上都不是他所能预料的了。女人不敢走远,只是在周围找了一些枯树枝。林旭用脏纱布引火,点了一小堆火堆后,对女人说:「他的伤势太重了,如果我手上有抗生素说不定还有得救,现在我真的没有办法。你和他多说说话吧,说不定可以多熬一点儿时间。」
女人的眼中暗淡无光,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虎子的伤势没得救了。她这种无能为力的神情让人看了觉得心疼,林旭不忍继续看下去,准备再去找一些柴火,至少可以让他们暖和一些。但是他一站起来,虎子就一把抓住了他。林旭回过头,这个叫虎子的大汉脸涨得通红,连眼睛都红了。
他一把把林旭拉到自己的身边,随后掏出那包东西说:「这个东西你拿着!」
女人还想阻止,但是男人此时的身体却一点儿都不像受伤濒死的样子,他红着眼睛,犹如一头被激怒了的黑熊。他拉着林旭的胳膊挣扎地撑起身体:「兄弟,我跟你说,我活不成了,我其他兄弟的命得靠你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这事成了,我虎子就算是死了,也把你当恩人,下辈子替你做牛做马。」
林旭犹豫了一下,接过了那个包裹,包裹里的东西有些分量,挺沉的。但是就在林旭接过包裹的那一刹那,他感到一种寒彻到骨髓的阴冷,接着他马上有一种他身后被什么东西注视着的感觉。他下意识地想要把包裹塞回去,但是虎子突然抓住了林旭的手,一把将他拉到自己的面前。林旭这时发现,本来体温高得惊人的虎子,此时冷得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嘴里还吐着血沫子。
另外,林旭还发现一些蹊跷的地方,这两个人与普通人不一样,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因为之前一直都在逃命,根本没心思注意细节,他们两人的着装非常奇怪,衣服虽然又脏又破,但是他发现他们的衣服像寿衣一样右压左衣襟,而鞋子和腰带居然都是红的,连袜子都是红的。当林旭终于注意到他们的着装的时候,才感觉事情可能不对劲,这两个人怎么穿着死人的衣服?
林旭感觉到虎子的手变得越来越冷,但力气越来越大,而女人则像害怕什么妖魔鬼怪一样的缩成一团,嘴里一直念叨:「来了……又来了……」
虎子开口道:「带着这个东西,帮我的兄弟们一个忙,翠娘会告诉你接下去要做的事。我不行了,翠娘,你知道该怎么做。」
那个叫翠娘的女人默默地点了点头,眼泪一直在流,她看一眼林旭,眼神中不知为什么,居然有一种可怜他的神色。
林旭问:「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虎子没有回答,而是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林旭,林旭觉得虎子盯的不是自己而是他的背后,好像他的背后跟着什么东西……他连忙回头,林子里只是刮过一阵怪风。随后便是一声古怪的野兽叫声,林旭没有听出这到底是什么野兽。他再回头看虎子时,发现虎子的脸在怪笑,笑得非常阴冷。那种笑容不像是一个人类的笑容,而是狐狸的笑容。那个女人看到他这个笑脸后,吓得低声叫了起来,她抖的非常厉害,但还是试了一下虎子的鼻息,随后像触电一样缩回了手。
她的眼泪像决堤一样地往下流,她一边喊着虎子的名字,一边脱着他的衣服。林旭想要打开包裹,但是翠娘一把挡住了他的手说:「你疯了吗?在晚上打开这个包,它会发现我们的,你想死吗?」
林旭疑惑地问道:「什么他?他是谁?」
她神经质地看了一眼虎子的尸体,然后像是害怕黑夜的林子里会出现什么恶鬼一样,又看了一遍四周,说:「快点儿帮我把虎子哥身上的寿衣脱下来,快!」
林旭没有搞懂,但是他被翠娘这种神经质的恐惧感染了,把包裹塞进自己军服的口袋里,然后开始脱虎子的衣服。随后翠娘把衣服扔给了林旭:「快,穿上,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
林旭一怔,他根本不知道这两个行为古怪的人到底是干什么的。他觉得这两个人太诡异了,他警惕地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翠娘拢了拢头发,然后瞥了他一眼:「现在也不用瞒你了,我们是干倒斗的。」
林旭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皱着眉头重复了一边翠娘的话说:「倒斗?」
翠娘不耐烦地说道:「哎呀!就是盗墓的!快来不及了!虎子哥很快就会诈尸的!」
林旭依然没有搞懂,但是被翠娘的情绪感染,穿上了虎子的寿衣。翠娘从自己的包袱里摸出了一捆绳子,割断一半,递给林旭说:「绑住他的脚,一定要绑牢了。」
林旭拿着绳子发呆,正在想绑还是不绑,这时他发现虎子的手臂上正在疯狂地长着黑毛,而且尸体开始散发出腥臭味儿。虽然林旭不懂这些奇门异术,但是此怪状,连忙照着这个女盗墓贼的说法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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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玦捏了捏鼻梁,当图书馆那笨重的挂钟再次响起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在这里看了很久了。他默默地合上书,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周玦想把书放进书包,但是考虑了很久,直到下班他都没有那么做。他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有些恐惧这本小说。而于此相对应的,还有对小说的探求和好奇。他知道他自己是入迷了。自我保护意识和好奇心同时骚动着他的心。
周玦没有失去理智,他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把书藏在他私人的柜子里,然后便回家了。因为下个星期一他就得在学校住宿了,所以周玦这次回家得拿行李去宿舍。
第二天一大早,周玦跟母亲打了声招呼,然后准备坐班车去学校,但是还没下楼梯,他就闻到一股烧糊了的怪味,随后是断断续续的呼喊声,其间还隐约混杂着念经的声音以及古怪的锣鼓声。他心里嘀咕:看来是有人死了,今天是出殡的日子。
果然,当他走出楼道,就见一大群袖子上套着黑布、腰上缠着白布头的人围成一堆,有的烧花圈,有的在那里闷头抽烟,有的则默默地哭泣。
周玦稍微绕了一圈,从那群人的身边走了过去,身后突然传来了更加刺耳的哭声。周玦被这种哭喊声吓得头皮一紧,他明白这是出殡的队伍要开始了,慌张地往边上靠了靠,让那些人先走,否则一直走在他们前面,等于是他带头出殡,这太晦气了。
周玦往花坛上靠了靠,他看到带头的是一个蛮年轻的女人,她的头上戴着白色的纸花,一套黑色的紧身衣显得身材非常不错,不过她的脸太苍白了,和苍白的脸色形成对比的则是她手上黑色的相框。她手里捧着一张遗照,相框上方黑色的花配合着漆黑的相框,让人感觉特别压抑。相片中的人的眼神透着一股绝望的死气,但是这眼神中还有游走着某些东西。突然周玦发现,这个死人他认识!
周玦惊恐地叫了起来,很快的就引起了那些出殡者的反感,他们瞪了他一眼,而那个女人也默默地转过了头。这时侯,那张照片彻底对着周玦了。周玦一看,居然就是那个收藏刀剑的男人!那个男人居然死了!周玦的心犹如坠入了冰窟,他连连倒退,最后背靠在了一颗树上。那张遗照里的男人,目光十分阴沉,完全没了昨天和周玦谈话的精神头儿,就像一个精神衰弱的男人,但是周玦可以肯定,这个男人就是昨天和他谈话的男人。
周玦不想再继续看这张遗照了,他默默地低下了头,紧紧的握着拳头。他感觉到那个队伍一点点从他的身边走远,哭声也越来越远。他摸着头蹲在了草丛里,一时间脑子里开始混乱起来。
旁边一个老头儿见周玦这样,有些好奇地问他怎么了。周玦啊了半天,只能说太热了,自己有些中暑。老头子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瓶风油精塞给周玦,周玦连忙凑到鼻子前使劲儿闻了闻。大脑被这股风油精的味道刺激得顿时回过了神儿,他又朝太阳穴抹了些,问道:「那个……那人是怎么死的?昨天……昨天还不是好好的吗?」
老头接过风油精说:「啊?怎么可能呢,这家伙一年前就得了尿毒症,撑到现在算是不容易了,可怜他媳妇那么年轻啊……」
周玦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因为他属于那种不关心邻里交往的人,而且这里还是公寓,另外这个男人也不是他这一幢楼的。周玦说:「他……他有尿毒症?」
老头又啊了一句,接着说:「都一年了……熬到现在不容易了。」
周玦听到这句话,前面的风油精算是白擦了,他的头又疼了起来。老人看他的脸色很差,以为他中暑比较严重,想要替他叫救护车。周玦摇了摇手,然后拎着行李自顾自地往小区外走,他不甘心地回头又看了一眼那死者家的阳台,窗户上绑着的根本不是半截儿刀,而是半根自来水管。
周玦心中只有一个问题:那昨天的男人到底是谁?
在车上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周玦,周玦不是一个迟钝的人,直觉告诉他,这一切都和那本书有关。而那本书的开头就说了,小说的内容会和现实重合,周玦认为这个男人的死亡是最好的回应。周玦心里开始有些发毛,他狠狠地摸了一把头发,他确定怪事的源头,就出在这本叫做《七人环》的小说上,而这本小说本身就很怪。直到现在周玦都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图书馆什么时候进过一本这样的小说?
还没想到任何头绪,车子就到了学校门口,热闹的事物稍微冲淡了周玦的烦躁。
校园的北边有一排建筑,那里靠近一条臭水沟,可谓是处于冬冷夏热的特殊环境。这里生活着一批「苦逼」的男人,而周玦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周玦驾轻就熟地上了三楼,然后进入306房间。这房间一共住着四个人,他是第一个到的。
周玦把行李仍在地上,一个翻身躺倒在床上,脑子里依然在思考那本书里的事。突然房门嘭的一声开了,边上的脸盆也掀翻了。周玦听这动静就知道是谁了,他转了一个身,用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拿后脑勺儿对着即将对他打招呼的李成浩。
果然,李成浩放下行李就一屁股坐在了周玦的床边,用他肥大的手拍着周玦的后背:「老二!你居然第一个来啊!」
周玦不爽地拿枕头罩住自己的头,但是太热了,没过十秒,他就拿开枕头不耐烦地说:「谁允许你称呼我老二了?你再喊一声试试看!」
李成浩很胖,所以特别怕热,他那手擦了擦脖子上的汗说:「排号的时候你就是二号啊,我叫你老二没错啊,你不是也叫我胖三吗?」
周玦猛地坐了起来,然后动了动胳膊说:「冯老九还没来?」
李成浩摇着头:「不知道,可能去拿登记单了吧。对了,大新闻,你知道不?」
周玦皱着眉头问道:「什么?」
李成浩像是说书的一样敲了一下写字台说:「咱们这次主修的科目里有三门是那个陈昊来安排的,而且他是第一次带班上课,新官上任还他娘的三把火呢,哥们儿准备好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吧,估计咱们就是被挤下去的那批。」
周玦没有李成浩预料的那么震惊,挑着眉头说:「你早知道了?不亏是小周郎啊!小子消息够灵通的啊!」
话毕,就见另外两个人领着旅行包进了屋子,这两个人就是这个宿舍的另外两个成员,一个是宿舍长——冯翔,还有一个长的比周玦还瘦小的,就是这里人称瘦猴的侯晓伟。
至此,306四大金刚终于在阔别一个暑假后顺利会师了。
大家都混了一年了,连各自放的屁都熟悉了,所以也就很快进入了状态。周玦终于从早上的混乱中恢复过来。老大冯翔是经济系的学生,颇有20世纪70年代的知识分子的气质,哪怕他穿着再潮的衣服,也会有那衣服是他借来的的感觉,所以他有一个外号叫做冯老九,来源于「文革」时期对知识分子的污蔑称号「臭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