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近来年纪大了,身子惫懒很,反倒拘着你了,出去看看也好。”孝庄点点头,暼见惠妃低眉顺眼地端坐着,又补充道,“惠妃,你也和四贞去御花园逛逛吧。”
“瞧老祖宗这话说,春寒料峭谁爱活动,奴婢也是懒懒不想动呢,”栾辉难得地冲孝庄撒起了娇,“所以还是这里陪着老祖宗吧,格格就由沁儿陪着,老祖宗看可好?”
听着惠妃推三阻四,孝庄心中有些不喜,但细想一下,像四贞这样年龄寡妇,惠妃作陪还真不怎么合适。再者,比起惠妃,也许还是孩子约可沁容易被四贞接受,遂点头应了下来。
孔四贞便携了约可沁前往御花园,而栾辉则慈宁宫陪着太皇太后品鉴蒙古美食。
出了慈宁宫,约可沁冲贴身大宫女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地将其他随行宫女拦住,远远地缀孔四贞后头。约可沁疾走两步,上前扶住孔四贞,一边走着,一边说着俏皮话。
当迈过御花园西门大门槛时,约可沁突然低低地道了一句:“真是物是人非啊,您说是不是呢,四贞奶奶?”
孔四贞突然一怔。身为贵族女子,她是读过书,除了《女戒》《女则》这些,为了迎合同龄同身份姑娘们高雅聚会,自然也读过几部诗集。而她对同为女子几位女诗人极为推崇。所以一提到“物是人非”,她首先会想到接下去——“事事休”。看着四周陌生精致,孔四贞不由地心里叹息,果真是事事休啊。想当年她刚入京之时,帝王恩宠殊甚,定南王一脉亦是风头极盛,那时定南王府纵然只是一个十几岁小丫头坐镇依然热闹非凡;而一朝兵败成为阶下囚,再次入京时却成了人人不识孤寡妇人,不正应了那半句“事事休”么?
只是不知这句话,究竟是约可沁公主无心之言还是有意试探?孔四贞感伤了片刻瞬间警觉起来。但她毕竟是军营里历练了不短时间,加之比约可沁不知年长多少,自然不屑与之虚与委蛇,直言直语——
“公主殿下什么意思?”
“你问我什么意思?”胤褆有些烦躁地皱着眉,抓了抓头发,身下马速不变,低声解释,“那头畜生一开始应该并不想伤害我们,我们大概不慎进入了他领地,它只是要赶我们离开。”
所以说,他刚刚那发箭是射错了?胤礽有一瞬间错愕,可是射都射了,虽然没有一箭射死,那也是没办法挽回,只能沉默地随着胤褆密林间穿梭躲避。
看着太子黯然表情,胤褆知道自己错怪对方了。毕竟一年前,胤礽随汗阿玛巡幸南苑时曾经遇到过黑熊袭击,那场战役中胤礽虽然赢了,但想必也养成了见到猛兽就立刻斩杀习惯。
胤褆正想说些什么安慰安慰自家弟弟,却眼尖地注意到前方灌木丛正不规则地晃动,发出悉悉索索声响。胤褆眼神瞬间冷厉下来,拉着缰绳手不自觉用力,从后背抽出一支箭,“保成,注意周围。”
胤礽显然也注意到前方异常,驱着马与胤褆并排,冷静地抽出箭,观察着前方。
灌木丛一阵剧烈抖动后,一头罕见白虎精神抖擞地走了出来。
两人浑身一震,这只已然不是先前那只了——所以竟是有两只?!
还没等两人惊讶完,那只老虎倒是很悠闲地迈着步子,走到两人面前左手边路口,蹲下身子,懒洋洋地甩着尾巴。
不好预感瞬间升起,胤礽胤褆颇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准备从右边路口出去。没想到那只老虎只是朝天吼了一声便没了动作,只不过紧接着,灌木丛发出剧烈震动,一头比先前两头虎都大棕黄色东北虎走了出来,见了胤褆胤礽,昂着头就是一通嘶吼。
两人紧盯着两头畜生,心里倒还是冷静,只是身下马似乎有些躁动——也是,那毕竟是百兽之王,就算是训练有素战马也免不了怯阵,不断轻拍着身下马儿安抚,胤褆思索着脱困良策。
如今前路横卧两虎,后面那只估计也很就会追上,他们两个若是孤注一掷厮杀一把保不准就一定会输,但是要全身而退是不太可能了,自己倒是无所谓,从小摔打惯了,但是保成就……
似是猜透胤褆所担心,胤礽一挑眉,意气风发——
“哥哥莫不是忘了保成去年射熊经历了?汗阿玛亲自指导弓箭骑射,没道理连两头畜生都对付不了。何况,”胤礽一边说着,一边搭弓挽箭,纵马疾驰,高声道,“不是还有哥哥你么?!”
胤褆虽然明白场合不对,情景是危险万钧,可听着胤礽后一句话,就是觉得心里美滋滋,好他还有理智,所以看到胤礽动作时,立刻警觉起来。
胤礽速度不减,直接冲向那只大东北虎,途中箭矢不断,密如阵雨,可见其箭法娴熟。胤褆紧随其后,密集箭雨毫不留情地跟着射过去同时分散着部分武力阻止那头白虎前进势头——他们都看出来,那只白虎是没攻击力,而这只个头大,恐怕需要先处理。
那只老虎身上转瞬便插满箭矢,赤红鲜血染红了棕黄皮毛,也染红了胤礽眼睛,直到马头与老虎仅剩一射之地,胤礽蓦地踢开马镫,上身挺直,正这时,胤褆拍马赶了过来,朝胤礽伸出一只手,“保成……抓住我!”
胤礽只愣了一瞬,便毫不犹豫地搭了上去。
胤褆一使力,胤礽便被拉到胤褆马上。
胤礽那匹马则直直地冲向那头老虎,惊慌失措马儿四蹄乱踹,而老虎本就因被射伤而暴躁不安,又被马踹,不管不顾地就啃咬起来,马儿疼得踹得用力,胤褆趁乱又朝那头虎补了几箭。
这边动静渐渐小了下来,两人刚要松口气,身后猛然传来一阵巨吼,刚刚被他们不小心忽视白虎不知何时竟摸到他们背后。胤褆一惊,下意识地用身子护住胤礽。
胤礽扭头,眼睁睁地看着白虎张开嘴,一口咬胤褆肩膀上。
胤礽下意识地看向胤褆,却见胤褆强忍着痛,朝他露出一个安抚微笑。
——也许有些矫情,但胤礽觉得他一辈子都忘不掉那个微笑。
几乎是一眨眼时间,胤褆被那头白虎从马上生生拽了下来。
胤礽怒极,眼睛都红了,指挥着马后退两步,箭矢不要命地射向白虎,仅留几分理智全部用来注意避开胤褆。
白虎吃痛,长吼一声,胤褆一下子从它嘴上掉下来。
好胤褆虽痛得厉害倒没丧失意识,跌倒地上时冷静地护住脑袋,地上滚了两圈便停了下来。
胤礽担心胤褆,正想过去看看,没想到胤褆强忍着剧痛吼了一嗓子“别过来——”,再仔细一看,先前被自己射伤那头虎竟然这个时候过来了,而胤褆衣服从肩膀开始被血迹洇染,浓浓血腥味吸引着野兽本性,往胤褆方向走去。
胤礽心中担忧非常,可眼前白虎显然是不会放人,深吸一口气,胤礽正欲从背后抽箭,却猛地顿住了——箭已经用光了!
胤褆虽是离胤礽不近,但似乎也猜到对方情形,大吼:“马身上,马身上有鸟铳……嘶——”
——后是倒吸冷气声音。
胤礽看了看马背上,果然有一支鸟枪,来不及多想,随手抱起鸟铳,翻身下马,一个滚躲到树后,举起鸟铳——上次巡幸南苑时康熙曾经教过他鸟枪用法,瞄准白虎双目,扣下扳机!
39、萌芽
胤褆这边形势为严峻,虽然一人一兽皆已受伤,但显然对方占优势,毕竟胤褆伤口太大,血还没有止住。背上箭筒被白虎咬到时已经掉了,胤褆弯腰从马靴靴筒里抽出一把弯月匕,扔掉刀鞘,努力咬牙站了起来,裁了身上衣服迅速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便摆出有效防御姿势。
那只虎上身压低,喉咙里发出低低吼声,而后一跃而起,朝胤褆扑过去。胤褆早做好准备,迅速跳到一侧,躲开老虎张开大嘴,双手握着那把弯月匕,狠狠地插进老虎身上开始被胤礽射到位置,咬牙迅速搅动两圈又速地拔出,趁着老虎吃痛时刻,捡起箭筒和弓箭躲到树丛里,量克制自己粗重喘息,暗暗瞄准,再次搭箭挽弓,三箭齐发,皆是雷霆万钧之势!
老虎因为恼怒而发出震天巨吼,胤褆本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精力不济,这一声吼是让他头晕目眩,晃晃脑袋,胤褆硬撑着不让自己昏迷。抬起头正准备再给老虎来两箭时,却猛然看到那只老虎咆哮着向他方向跳过来,速度极。
做好准备想要再来一箭,偏偏受过伤身体骤然失力,胤褆一惊,本就无力箭又偏了几分,再要取箭已是来不及了。眼见着老虎到跟前了,正这时,又一声枪响,那只黄毛畜生便趴了地上,过了一小会儿,第三声枪响,那只老虎这才没了动静。
看到老虎倒下了,胤褆也终于能渐渐放松下来。这一放松,可是浑身疼——不说被白虎咬到肩膀,就是刚刚地上滚来滚去也够他喝一壶,失血过多后遗症眩晕瞬间袭来,大脑慢慢陷入一阵空白……
终于处理完那头白虎胤礽被鸟枪强大后座力震得失神半晌,一回过神就匆忙寻找胤褆身影,没想到没看到胤褆却看到那只东北虎被三支齐发箭射中,全然不顾被后坐力震得发麻虎口,匆忙补上弹药,对着老虎就是一枪。因为有了防备,这次倒没被震得失神,娴熟地再次补上弹药,对着老虎又来一枪,见老虎真正倒下了,这才松了口气,扔下鸟枪朝老虎方向跑去,这才一片灌木丛里发现对方身影。
此时胤褆真是狼狈无比,一开始用来包扎布条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浑身是血,混着黄色泥土,简直看不出来衣服底色了。
胤礽立刻慌了神,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才让自己清醒一点,急忙跑过去,跪胤褆身边,看着对方苍白脸色和紧闭双目,轻轻扶起对方脑袋,轻拍脸颊:“哥,哥!保清、保清你醒醒,哥哥你别吓保成——”
当奉康熙之命随行护卫皇太子皇长子侍卫们循着枪声姗姗来迟时,看到就是这样让他们胆战心惊一幕。
大阿哥浑身浴血,气息奄奄。
太子爷眼睛通红,一身戾气。
四围围绕着三头老虎血迹斑驳尸体。
浓浓野兽血腥味刺激着每个人嗅觉,纵是见惯血腥厮杀几个领头侍卫也是心中一震。
好他们还算是训练有素,很恢复冷静,上前给皇子们见过礼后,有序地做自己该做。有人给胤褆包扎,有人去查看那三头野兽,还有人去四周检查有没有别隐藏威胁。而这批侍卫头头乾清宫一等侍卫尹德赫则单膝跪地,沉着声音请罪。
胤礽静静地听着对方自辩,并不做声,思绪却渐渐飘远——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天皇贵胄,出行之时不仅有观引,还有前呼后拥内侍宫女侍卫,他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做些什么,因为这些人会替他把他生活弄到好。可今天他却突然发现,这些人,也并不是那么可靠——有些时候,可能必须靠自己。刚见到这些侍卫时,他不是没想过回宫处理掉他们,毕竟胤褆受伤与他们玩忽职守不无关系,可仔细想想,该责备人是自己。若是自己再强大点,也不至于让胤褆受这么重伤。还记得三年前地震,那次也是哥哥奋力救了自己,那到底何时,才是自己保护哥哥呢?
“……大阿哥醒了!”
一名侍卫传话让胤礽从自己思绪里回过神来,撇下尹德赫,匆匆赶往胤褆身边。
胤褆一见到胤礽安然无恙样子就松了口气,“还好太子弟弟无事。”
“我自然无事!哥哥还是担心自己吧,也不怕身上血流光了!”
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脑子有些不灵光,胤褆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嘴:“哥哥血要是流光了呢?”
“自然是把我血分给哥哥。”胤礽答案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两人就都愣住了,彼此看着对方眼睛,心里隐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感觉,总觉得对方眼睛里似乎有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后是胤褆先移开了目光,不自地假咳一声,颇有几分掩饰意味地抻了抻胳膊——
“嘶——”好疼!
“啊,大阿哥别乱动,伤口走出血了,大概是裂开了……”
现场立刻兵慌马乱起来。
胤礽看着胤褆因为疼痛而扭曲表情,不自觉吐出一个词:“笨蛋!”
——只是这份好心情却是来得莫名其妙。
“来这里干嘛?”胤礽抱着胤褆同乘一马,对胤褆要去一开始遇到老虎方向转转提议很是不解。
——对,您木有看错,确实是太子爷抱着大千岁爷。虽然以两位爷身高做出这个姿势很是有些阻碍,但是储君殿下坚持,其他人再别扭也没辙。
胤褆不自地扭扭身子,说实太子弟弟这样真让他很难受,太子短胳膊短腿,这样把他环抱着,又为了抱得稳当,把他勒得很紧——当然他不会说就是了。
侍卫们则是忍不住暗暗偷笑,太子爷这个样子愈发像一个逞强小鬼了。
到了目地,胤褆努力忽视紧绷束缚感,将侍卫们分派四处查看有没有什么异常,这才开始回答胤礽,“你还记得我说那只老虎一开始并不想攻击我们么?所以我想它是不是想要掩护什么……好了保成,别紧张,哥哥没有责怪你意思,相反,保成有自保意识让哥哥很放心。”
胤礽僵硬身子胤褆安抚下慢慢放松,只是这份内疚,怕是要永远留下了。
侍卫们很回来了,带回来消息是发现了一窝虎崽。
胤褆嘴角一勾,果然,他就说嘛,大白天那虎不可能蓄意出来伤人。
一窝虎崽很送了过来,胤褆暂时忘了疼,和弟弟一块儿围观。那窝虎崽一共有四只,胤褆看了看,三公一母,巴掌大小,小小软软,跟几只虎纹猫似,而且母那头,竟然是只小白虎!
毕竟小孩心性,两人一下子就喜欢上了那只小白虎崽,瞬间忘了曾经那头白虎身上吃亏——好吧,主要是胤褆白虎身上吃了亏。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沉了下来,几人也不敢再磨蹭,只好赶紧回了大营。
一群侍卫自是被康熙好一顿斥责,虽然康熙也很想骂骂没有保护好太子大儿子,但看看胤褆肩膀上为掩护太子而造成巨大伤口,后还是沉默了下来。
于是当胤褆胤礽两人第二天再次出现蒙古王公面前时,受到了蒙古人热情招待以及蒙古格格们暧昧眼神——不过一晚时间,皇长子皇太子二人合力斩杀了三头猛虎消息已经传遍了关外整片草原,并远远地向京城传播。
当消息传到京城时,栾辉正抱着八包子教他说话,乍一听闻胤褆受了那么严重伤,栾辉险些把八包子摔到地上。
八包子自小聪明伶俐,小手有模有样地拍着栾辉正发抖胳膊,软濡声音奶声奶气,“辉辉乖,辉辉不哭……”
——是说,就这样真教不坏八包子么?八包子不唤你额娘真能行么啊喂?
——栾辉:老子才没哭!
让奶嬷嬷将八包子抱下去,又打发了人去了张廷玉地方打听清楚了胤褆受伤经过。栾辉立刻迁怒了——那三头虎明明该康熙和太子碰上好吧?怎么偏偏伤了他家胤褆?都是那对父子害!栾辉心里磨牙。
没过多久,翊坤宫一个小常汉家包衣女魏氏莫名御花园失足落水,因抢救不及时被淹死了。而这个魏氏是康熙东巡前突然被宠幸,而且还是颇为受宠样子,连续宣她侍寝了好几天。这魏氏出身不高,见识子短,免不了侍宠而骄,平日里宫里贵人甚至几个嫔位都得避其锋芒。此番落水,说没有猫腻都没人信。
只不过经过一番探查还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只能以失足不了了之。
康熙得了消息也略微有几分伤感,毕竟他对那魏氏目前还有几分好感,鲜劲儿还没有过,于是后这魏氏以贵人位入了景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