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孽 下——陆白蓝

作者:陆白蓝  录入:01-07

登基之前的这段日子,每一天兰桢都在军机处内,手把手悉心教导即将一登大统的皇弟,讲述过去自己是如何处理朝政,怎样跟文官们和大学士沟通,如何让官员对自己说出心中的想法,还有如何建立自己在军机处中的权威。兰桢在耐心地一一讲述着,至于兰柏左耳进右耳出,到底听进脑子去的有多少呢?恐怕只有兰柏自己才知道了。

这一日,完成了一天的议政会议以后,兰柏跟随着兰桢到晋王府去。

“干嘛跟着我回家啊?”兰桢望着跟自己同坐在车上的三皇弟表示不解。

兰柏的眼睛打了个转儿,笑着回答:“我知道皇兄今晚邀请了二皇兄,在晋王府饮用你那坛三十年陈酿,我当然也不能错过咯。”

兰桢笑着敲了一下兰柏的脑袋,笑骂道:“好你个兰柏,原来也打着我那私藏好酒的主意!”

兰柏知道皇兄跟母后一样,都是对自己宠爱有加,便肆无忌惮地连连点头说道:“就是如此。”

这几个月以来以来,兰柏三兄弟都忙得不可开交,可以算得上人生中最辛苦忙碌的一段日子了。先是主持父皇的国丧,之后突然杀出个程咬金,颜太妃拿着所谓遗诏,一意孤行,无视宗室礼法,坚持让兰松登基继位,使得晋王赵王韩王三人不得不出兵逼宫,扞卫皇族血脉传承正统。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了,兰柏登基在即,三兄弟终于有机会坐下来,一起舒舒服服地喝喝酒,谈谈天,只关风月,不言国事。

兰柏捧着小巧的釉里红酒盏,仔细端详,薄胎细釉,彩釉下的开片裂得均匀细致,杯身上的红色灵动轻巧,却又不至于显得过于热烈,流于庸俗,实在是上品。造办处的炉火功夫,还真的更上一层楼了。一问之下,晋王才说道,原来这套酒盏,是造办处委派景德镇的官窑烧制的。兰桢发现皇弟越看越喜欢,便索性把这套好东西让给了三皇弟。

“三皇弟啊,这次你能够顺利登基,可少不了我和大皇兄的帮忙。快说,你要怎么感谢我俩?”兰枉趁着酒意,开口索要好处来了。

“送你美女三千如何?”兰柏半醉半醒地问道。

兰枉啐了未来皇帝一口:“你以为我像你一样,继承了父皇的好色来着?”

“嘿嘿,”兰柏鬼鬼祟祟地笑了,“二皇兄啊二皇兄,你以为美女就是上品吗?那是你没尝过鲜嫩少年而已,那种滋味,啧啧,现在想起还回味无穷。”

“男的有什么好玩儿?他们身上长的,你都不缺。”韩王说完,扭头看向晋王:“皇兄你觉得是不是?”

兰桢正捧着酒杯,看见自己被扯进来,眨了眨眼,片刻过去才说了一句:“我不知道哦,我跟二皇弟一样,都没碰过男子,也没兴趣尝试。”

“所以就说嘛,从前我去逛勾栏春馆找乐子的时候,总是叫唤你们随我一同去开开眼界,但你们偏不,好像会吃亏似的。”兰柏故作神秘地说道:“你们知道不,即便同为男子,小倌和倡伶的风味也各有不同。不过我喜欢倡伶多于小倌,那些小倌也不是不好。可他们长着一张孩儿脸蛋,看起来好像比世子们大不了几岁,败兴。还是伶倌好啊……”

兰柏唠唠叨叨地自言自语着,不是什么时候,就一声不吭地趴在了桌上。韩王的酒量可没皇弟那么差劲,看见兰柏没出息地醉倒在酒桌上,便嗤之以鼻。

“笨蛋兰柏,难得皇兄请我们来品尝佳酿,竟然喝得如此潦倒狼狈。真不知道以后怎么当皇帝。皇兄,来,咱们继续喝。”

兰桢握过酒壶,亲自为兰枉斟酒。

“皇兄,你不倒给自己吗?”

晋王微笑摇头,然后说道:“不了,还是留给皇弟你吧。”

剩下的酒不多了,兰桢全都让给了兰枉饮用。

112

兰枉觉得自己喝得差不多了,摇摇欲坠,好不容易地才站直了身子。韩王揉了揉一双有点睁不开的迷糊眼,又推了推趴在桌上好久的皇弟。推了一下,没有动静,兰枉这次加大了力度,但对方还是没有丝毫反应。兰枉便扶住兰柏的脖子,让他抬起头。不看则已,亲眼目睹三皇弟的七孔出血的模样,兰枉顿时被吓得全身泛起恶寒。韩王扭头望向皇兄,只见晋王还是一副好端端的模样,镇定自若地坐在座位上,向自己露出阴冷的微笑。

兰枉难以置信,大声质问晋王:“皇兄,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皇弟他会这样?”

兰桢跟自己的皇弟对视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道:“这是我跟舅舅的意思。”

“什么?竟然和舅舅有关?”韩王双眼睁得大大的,压根不敢相信,自己的舅舅和哥哥会合谋害死自己的弟弟。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是没有杀害的兰柏的意思,不过,后来我改变主意了。”兰桢神色认真地说道,脸上没有一丝愧疚后怕的迹象。

晋王曾经向兰柏请求,希望他即位以后,派出使者与狄国谈判,把作为质子的兰梅送回来。

“兰梅那个孩子,年纪小小就被父皇送到西狄受苦,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那边一待就是十年。所以啊,请皇弟看在我跟你乃是亲生手足的份上,帮皇兄一个小忙吧。”

兰柏看了兰桢一眼,冷冷地说了一句:“那个人跟我非亲非故的,我干嘛要让他回国?说不定兰梅在西狄过得好着呢,还乐不思蜀呐。”

“诶,好皇弟,算是皇兄求你了,”晋王跪在噗通一下跪在兰柏面前,恳求道:“求三皇弟让兰梅回来吧!”

可这赵王的脾气,从小就被惯坏了,你越要他往东,他便越要往西。

“无论你跪我多长时间,也是没用,我已经决定了。我是绝对,不会让兰梅回来的!”兰柏决绝地说道。

也是在那一刻,晋王的心中便埋下了,计划杀戮血亲的种子。兰桢佯装放弃了,赵王也没把这桩小事情放在心上,跟皇兄和好如初了。

兰枉望着一步一步慢慢走近自己的晋王,想要躲开接近自己的兄长。兰桢挑一挑眉,从衣袖里伸出一把短刀,刀出鞘以后,刀身亮出寒光。

“你……你想连我也杀掉?”兰枉一边畏惧退缩,一边战战兢兢地问道。

兰桢以微笑作为回答。

就算让韩王苦思冥想一百遍,兰枉也不会想到,一向对弟弟们疼爱有加的大皇兄,有朝一日竟然会对亲生手足拔刀相向。这叫兰枉如何防备是好?奈何韩王此时手无寸铁,只能人为刀俎,他为鱼肉了。

兰桢要对付一个中了毒的醉鬼,根本不是难事。即便让兰枉逃,他也逃不出这个房间。而且韩王越是跑得快,体内的毒素就运行得越加快,待到毒物游走遍全身经络,四肢百骸,他也会跟兰柏一样,七窍出血而亡。兰枉用尽全身力气,好不容易跑到门的一边去,在他正要把手推向门的时候,却被身后追杀的晋王,一手扯住后领,然后往兰枉的脖子上就是一刀。滚滚鲜血从刀口处不停地往下流,浸湿了地板,染红了衣裳。兰桢望住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冷静地叫唤仆人给自己端盆清水过来,同时要他们处理好二位亲王的尸首。

登基大典前夕,二位亲王在同一个夜里,同在晋王府中离奇死亡,事情有多么蹊跷,自然不言而喻。朝中上下,后宫之内,无不议论纷纷。然而太医对二位年纪轻轻便早登极乐的王爷,进行了仔细的验尸。检验的结果最后还是出来了,断定韩王和赵王是因为酗酒过度,心肺损伤,导致突然死亡的,这便还了晋王一个清白。

如今,按照祖宗礼法,皇位的继承人,晋王便是绝对首选。先帝的正宫皇后所出的长子,绝对合符宗室规范。而且,晋王执掌军机处的那一年,大臣对其参政议政的能力和气魄,无不交口称赞。如今获得最多呼声的兰桢终于一登大统,绝对是实至名归。

正当满朝上下宫廷内外,都为新君即位而热烈庆祝之际,永乐宫的主人,脸上却没有丝毫喜庆的颜色。荣太后将颜太妃剁为人彘,丢弃在冷宫中使其自生自灭,胸中郁结多年恶气,终于狠狠地出了一口,加上最最宠爱的皇儿,按着自己期望的方向前进,即将成为帝国的主人,本来心情就好生痛快。然而,两位皇儿莫名其妙地死去,而一向默默无闻的兰桢,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了天朝皇帝。

新帝驾临永乐宫,向母后请安。只见母后手持一串玛瑙珠,在一炷清香之前,双目合上,一边敲着木鱼,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兰桢没有出声打扰后母,只是安静地等待着,荣太后把佛经念完。

“儿臣向母后请安,愿母后吉祥。”

荣太后嗯了一声,抬眼看了一下兰桢,身边的宫人适时地为万岁爷上茶。

皇帝为母后的愁容感到痛心,在太后面前自责道:“二皇弟和三皇弟的离去,朕这个当皇兄的,推卸不了责任。若是当时朕能够及时制止他们狂饮,也不会酿成如此悲惨的下场。”

太后沉默着,不说话。

兰桢便安慰母后,接着宽慰道:“两位皇弟在天有灵,也不忍心目睹母后为他们恸哭流涕,伤心欲绝。所以,请母后节哀顺变,收拾心情,颐养天年吧。”说着,皇帝轻轻地拍了拍荣太后的手背。

“桢儿,虽然哀家知道,你为了不让哀家伤心过度,尽快地操办了他们两兄弟的丧礼。不过在哀家看来,未免过于仓促了。”说着,荣玉琴望向自己的长子,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是想要掩盖些什么吗?”

兰桢低垂双眼,露出哀伤的表情,反问道:“兰枉和兰柏是朕的亲手足,朕又岂会加害他们呢?”

113

皇帝从泰山封禅归来,第一件事便是降旨理藩院,派遣使臣西行前往狄国,就废除质子一事作出磋商。两国大使坐到谈判桌上,西狄的使者表示,关于质子这个问题,并不是没有值得讨论的空间。不过,要让西狄在这方面做出让步的话,就要天朝满足本国的一些额外的条件。每年的天朝送给狄国的岁礼,必须有所增加,白银一百万两,彩绢八十万匹,茶叶一百万石。理藩院的参赞看见对方在漫天要价,他也就开始落地还钱,表示天朝白银短缺,不能多送,而且两国一直关系友好,西狄也应该在天朝有困难的时候帮忙帮忙。前阵子云桂地震,朝廷为了支援救灾,花费了不少功夫和银两,参赞大臣还不忘扯一下关系,让狄国使臣跟着一同追忆怀古,当年天朝太宗皇帝作为亲王在西北故土之时,和狄国武帝可是称兄道弟的亲密关系。由于夏国伪政权的缘故,现在西北已经割让给了狄国,天朝复辟以后也不曾向友邦讨回,这也显示了天朝上下对贵国的深厚友谊,同时也是为了两国百姓的福祉,不愿与世代交好的西狄兵戎相见,以免生灵涂炭。双方唇枪舌剑,交锋了无数个日夜回合,到了最后,两国大使各退一步,在岁礼方面达成了共识。

在狄国当了十六年人质的兰梅,听到祖国的使臣,糙着自己最最熟悉的母语,一字一句地告诉自己,自己如今自由了,终于可以回到故乡了。在那一刻,兰梅喜不自胜,真的哭了出来了。年迈的参赞低声抚慰着落泪的九皇子,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作为人质度过了十年。这十年以来,兰梅到底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真的无人知晓,也不忍知晓。每次出使西狄,大臣没有一次不是看到,九皇子身形消瘦,满脸愁容,真是一个命运多舛的可怜人。

经过五个月的日夜兼程,舟车劳顿,兰梅终于回到了自己熟悉的京城了。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回宫觐见皇帝。如今的兰梅,已经出落成一位貌胜潘安的俊俏少年了。不过,皇帝劳心政务,头上早生的华发,正与日俱增。

“臣,参见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兰梅按照规矩,一板一眼地向皇帝行礼。

“嗯,给朕平身吧。”兰桢随意地说道,同时挥挥衣袖,示意在场的宫人全部退下。

兰梅甫一站直身子,便被男人搂在了怀里。

“真是想死朕了,朕的好梅儿,乖梅儿。”皇帝说着,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将怀里的人拥得更加紧。

“大皇兄……”十六岁的少年把头靠在男人胸前,轻声地呼唤着对方。

“这十年以来,真是委屈梅儿了。”兰桢怀着沉痛的心情,抱着对方说道:“看,梅儿如今都瘦成这样了,太可怜了。”

兰梅顶着下巴尖削的小脸,眨巴眨巴着剪水双瞳,才幽幽地说道:“只要能够回到皇兄身边,无论受多大的苦,梅儿都甘之若饴。”

男人捧着兰梅的脸,神色认真地说道:“朕向你保证,只要有朕在一天,朕都不会再让梅儿你受苦。朕一定要梅儿以后,一直过着称心如意,幸福美满的好日子。”

“能够待在皇兄的身旁,就是我最幸福的时刻。”兰梅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小声地说道。

“梅儿真懂事,不枉朕从小就这么疼你!”皇帝轻轻捏了一下少年的脸蛋,又接着道:“朕得知梅儿归国以后,便立即命人在东城修缮了一座属于你的王府。朕封梅儿为亲王。从今以后,你就是楚王了。”盗文的,你天国的双亲正盯着你看呐。

“楚王……吗?”兰梅低头,若有所思,然后不由得浅笑。

几天过后,楚王进宫面圣,皇帝关心地问兰梅,眼下的深色的眼圈是怎么一回事?

楚王连忙举起衣袖挡着颜脸,轻声把实情细细道来:“禀告皇上,臣近日孤枕难眠,所以……”

皇帝闻言,愣了一下,仿佛想到了什么,随后便露出带有深意的微笑:“呵呵,对哦,梅儿今年也十六了,不再是小孩儿了。朕真是失策大意,竟然没想到这方面。”

诶?兰梅突然抬头,一脸懵懂地看向男人。

皇帝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郑重地宣布:“身边没个人伴着自己,确实很寂寞啊。朕就为了梅儿,当一次媒人,看看朝中哪位大臣闺中的千金有此荣幸,能够成为楚王妃呐。”

“不不不,臣弟不要王妃,不要王妃……”楚王苦着一张标致的小脸,拼命说服皇帝放弃为自己娶亲纳妃的念头。

“梅儿是要长大的,成人以后,便要娶妻生子,此乃人伦纲常,天经地义。怎么轮得到你说不要就不要呢?”皇帝抚摸着对方的头,宠溺地看着性格还是孩子气得很的兰梅。

兰梅还是坚决地不断摇头抗拒圣意。

兰桢轻轻刮了弟弟的鼻尖,笑着道:“傻孩子,你现在不知道,待到你真的成熟以后,你便知道,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知情知意的人,到底有什么样的好处了。”

楚王靠近兰桢,向皇帝伸出双手,捧住男人的后脑,将自己的一双丹唇印上对方的薄唇之上,堵住皇兄喋喋不休的嘴巴。

兰桢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目,脑袋完全放空,不能思考。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兰梅终于恋恋不舍地和皇帝分开,用一双情深款款的含露目望向对方。

楚王鼓足了勇气,终于埋藏在心底的话诉说出来:“臣弟想成为皇兄身边,那个知冷知热,知情知意的人,可以吗?”

皇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打发兰梅回府的,在那天以后的整整一个月,每次楚王进宫想要面圣,皇帝都以各种理由推拒了。在那个突如其来的吻以前,兰桢一直觉得兰梅是自己一手照料长大的弟弟,感情自然分外亲近,并无不妥。然而,在那个生涩却炽热的吻以后,兰桢觉得胸中有什么东西变得沉重起来,不由得开始反思,到底自己一直对兰梅的好,是出于怎么样的心情。真的只是兄弟之情,仅此而已吗?越是要想,便越是觉得此刻心中千头万绪,剪不断,理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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