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等两个人坐下,段瑾棠才在他们的招呼下吃饭,冯家的饭菜是丰盛的,炫耀一般,冯继霖看着这满桌的饭菜轻轻的皱了下眉,这军饷还没下落,刘昆山还想着分一杯羹,本想着夺下阎系在西边的地盘缓冲一下,他却苍蝇一样的盯上了,冯继霖捏着筷子笑,就让他得意这几天,他迟早一锅端了他们。
段瑾棠没吃多少,尽管冯夫人热情的招待他,他也没吃多少,冯夫人的那种热情让你不敢吃,深怕吃多了被她以后赖上,每上一道菜她都头头是道的跟你讲,用了多少料子,用什么珍品炖出来的,段瑾棠听着听着便觉得筷子沉重,这么多料子做出来的饭也不知道吃了会不会死。
段瑾棠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冯婉莹,这姑娘也吃的少,只动了她自己眼前的菜,段瑾棠也只好只动了自己眼前的,他眼前的菜恰恰都是他不爱吃的,这也怪不得人家,口味不一样,喜好也不一样。
段瑾棠意思性的动了动筷子,冯继霖看了他几眼,他的姿势坐着不是很舒服,左手像是受了伤,一直在袖子里,放在桌下,无论是端酒还是夹菜只剩下右手,看着就格外的不协调,冯继霖看了一眼,袖口中隐隐透着一点白纱布,他微微颦了下眉:“瑾棠的手是怎么了?怎么伤的。”
冯夫人嘴快:“说是摔了一跤,你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冯继霖看了一眼:“我看看。”段瑾棠稍微展示了下,笑道:“没事。”冯继霖看着他的躲藏的姿势便没有说什么,分明是手背受伤,这样的伤是怎么摔出来的,再说他昨晚送他回去还没伤呢。段瑾棠今天一整天跟猴子一样被他们参观来参观去实在累了,他又虚伪的笑笑:“家里滑,一点小伤,让你们挂心了。”
冯继霖看他不想说便笑笑:“这下雪天路上确实不好走,以后要小心,别让婉莹担心。”段瑾棠看他一眼,越发摸不清他什么意思,他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啊。
冯继霖却没再说什么,整个晚宴全都交给他夫人了,段瑾棠的肚子是被她说饱的。好不容易吃完这顿饭,段瑾棠要告辞了,冯夫人又挽留了他一会,恨不能让他住在他们家里,段瑾棠心想他的铺子里就应该招一个这样的人,或者他应该娶一个这样的老婆,段瑾棠看了一眼冯婉莹,这个姑娘好像跟他嫂子完全相反。
段瑾棠拒绝了冯夫人的好意,他今日让他的司机来接他,他怕冯继霖再半路劫持他,然而这次冯继霖没有再出来送他,好似不认识他一样了。段瑾棠也顾不上猜测他的心思了,他的手疼,虽然是左手,可是摸了一个下午的麻将,这一会已经疼的发抖了。
段瑾棠第二天要去上班,新年的第一天他这个董事长要去看看,他在墨茗楼有一间办公室,只是他不经常用,一个月能用一次就不错了,段瑾棠这一次来了,王管事已经让王贵生给他收拾好了,段瑾棠看了一圈比较满意,王贵生看着人高马大还是很细心的,办公桌正对面一副陆羽喝茶的山水画,寥寥几笔,意境高远,桌上除了玉石摆件外还有一瓶插花。段瑾棠坐下了,他以后要在这里上班了,不能再天天窝在家里了,他以后不能再指望别人了,叶绍钧已经成了他的过去了。
上班的第一天是要开个会的,段氏茶园的所有管事,墨茗楼的所有经理都到齐了,段瑾棠站在台上朝他们笑了笑,迎新年,辞旧岁,能在新的一年里看见老板露笑脸还是比较好的。段瑾棠这一次提拔了很多人,其中王管事的儿子王贵生任运货部经理,兼职董事长助理,职位等同于叶绍钧,甚至比他还高,因为是段瑾棠的助理。
这些词都是新词,因为学了南方的一些用词,要办理新式企业,南方闹革命,就兴起了一股小资企业浪潮,段瑾棠眼疾手快的跟上了时髦,把自己的茶馆跟茶铺也都换了个名字,比如卖茶叶的铺子换成了段氏茶茗,墨茗楼名字还叫这个,只是匾牌上有了段氏集团这四个小字了,段瑾棠这些日子在冯家同那些政界军界的人接触多了,也听到了一些新鲜事,也想把他的茶叶店办成公司性质的。
当然只是表面的换汤不换药,金瑞西跟冯婉莹还曾建议他引进外资,扩大经营,这一点段瑾棠没有同意,他是不想找投资人的,他的茶园也只有三千亩,这几个店面也够,在这个乱世扩大资产他有点不放心。他也咨询过王管事这些老人,老人的观念自然是传统的,也不支持他扩建,不过王贵生看他有改革的新鲜劲,就帮他弄这些,两个人都不太懂,就讨论的格外勤快,新生事物学起来是比较麻烦的。
叶绍钧看着这两个人灼灼而谈眼神有些暗淡,要说他心里没有一点不舒服那也是假的,段瑾棠这一次开会甚至都没有提过他的名字,提拔了那么多的人而没有提他,这其实就是一种贬了,他无形中被段瑾棠贬了职位。
叶绍钧心中窒闷,他看着段瑾棠的手心中的窒闷越发严重,他的手,是他那晚弄伤的,他那晚怎么会那么失控呢?叶绍钧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成那个样,他所有的情绪只要遇上他总会失控,叶绍钧不动声色的捏了捏头,头疼欲裂。
他身边的助理小张用手肘碰碰他:“叶经理……”叶绍钧侧头看他:“怎么了?”小张下巴朝主座上的段瑾棠点点:“董……董事长叫你。”这些名字改的,他还是有点不适应。叶绍钧也缓了一秒才明白过来董事长指的是段瑾棠,他下意识的啊了声,他刚才没听见他们说什么。
段瑾棠倒是没有怪他,他依旧跟对待所有人一样笑着重复了一边:“叶经理也把你管辖下的城西墨茗楼与锦祥墨茗楼详细的写一份计划书给我。”叶绍钧哦了声:“好的。”段瑾棠便不再看他,他又安排了其他一些事宜,就散会了。
他的手好似严重了一点,左手一直都垂在袖子里没有动,就连收拾文件都是一个手,叶绍钧想上去帮他收拾,果有人已经抢先了,哦,王贵生才是人家的助理。
段瑾棠带着王贵生走了,叶绍钧目送他出去。
上班第一天段瑾棠万分不自在的熬下来了,幸亏足够的忙,几个店忙着换名字做宣传,茶叶铺子还好说,墨茗楼动的东西较多,是要打造品牌店,王贵生等几个新人比较热衷,然而段瑾棠性质缺缺,他只对钱感兴趣,只要这些改革能够挣钱就好。
他的茶叶店已经是一个老品牌了,至少天津城大部分的茶叶是从他这里出的,有了这个打底,段瑾棠就不怕他们折腾了,折腾的好算是他挣的,折腾的不好也不至于太亏,金瑞西说的也对,不能固步自封,要向前看,他就权当是了解一下。
段瑾棠晚上的时候就开始读这些书,他这些年是没怎么看这些书,就有些头疼。
老管家在一边给他换药,他也不肯去看医生,老管家在一边叨叨:“怎么感觉更严重了啊,前天晚上还没这么严重啊,老爷你上班累的话就别去了。”
段瑾棠摇摇头,这不是上班累的,这是打麻将累的,娶个老婆不容易,上赶着的更累。
叶绍钧来的时候段瑾棠正在呲牙咧嘴,老管家上药手一抖一抖的,段瑾棠就只好自己上药,叶绍钧想要帮他,段瑾棠摇了摇头,自己把绷带缠上了,他一句话也不说,叶绍钧坐着便越发的难熬,他低着头看他的手,脸色有些黯然。
段瑾棠看了他一眼,是知道他心里愧疚,叶绍钧每次都这样,做错了事后会后悔,不合时宜的心软,不够果断,就跟以前两个人的关系一样,他如果够硬气早就不会跟自己了,这一次对自己发狠是因为外因,发了狠后他又后悔,段瑾棠对他笑了笑:“叶绍钧,当断则断。”
叶绍钧抬头看他:“舅舅。”是他舅舅啊,不是像冯小姐那样说断就可以断的。段瑾棠看着他:“那你想干什么?”叶绍钧不知道要干什么,他心里特别的难受,跟前天失恋的那种难受还不一样。他的失恋还有出口发泄,还有人发泄,那就对着他,他的手就是自己发泄后的成果。
段瑾棠咬着牙吐了几个字:“你要娶妻就去娶,”看到叶绍钧眼神一怔,段瑾棠笑了笑:“娶妻以后就搬出我家。我段瑾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叶绍钧亮起来的眼神又慢慢的黯淡下去,段瑾棠看着他的模样心里冷笑了几声,他总是会对叶绍钧心软,本来应该跟他老死不相往来的,应该把他狠狠的打一顿驱逐出他们家的,娘的,气死他了,要是不是外甥就好了,打他个半身残废,让他再也没本事去娶妻,他可以养他一辈子。段瑾棠心中已经不知道他爱叶绍钧爱到这般田地,虽畸形可是刻入骨髓,恨不能与他同归于尽。
第三十章
叶绍钧那一晚又黯然而去,段瑾棠也不去理他,就把他当个外甥看吧。他的生活忙了起来,他有个大学同学从日本留学回来,很是有一番抱负,苦于无地用,他学的是化学,回国后一心要办个化学厂,他老爹拿着拐杖把他追出去好几条街,兔崽子,拿着老子的钱去日本泡妞,现在妞没骗到,又来骗老子的钱。
范东旭一个有头有脸的大少爷被他爹打成这样很生气,堵着气在街上晃荡,因为没钱去酒楼,只能在街上晃荡,想买包香烟,卖香烟的小男孩看他狼狈很是犹豫的看着他,范大少爷气的哼哼:“看什么看,本少爷多的是钱!”小男孩很精明,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那先生请你先付钱,一个大洋。”
范东旭勃然大怒:“你给我等着。”小男孩等着他掏钱,范旭东越掏越没底气,他那米白色的西装里一个铜板都没有,小男孩看穿了他嘻嘻哈哈的笑着跑了,范东旭气的拿礼帽扔他,两个人在大街上一追一赶着实滑稽,段瑾棠看着没了帽子的范旭东便认了出来,范旭东一头小卷发,不是现如今流行的那种女式烫发,而是天生的,一小圈一小圈的,一直到头顶,上学时同学们都笑话他,段瑾棠还给他起了个外号“羊咩咩”。
段瑾棠让司机把车往回倒,范东旭弯腰捡起礼帽后就看见段瑾棠支着手看他,范东旭自然是认识段瑾棠的,他爱美人,不论男女,段瑾棠以前在他们班那也是出类拔萃的长相,尽管学习成绩是倒数的。
范东旭有些激动的看着他:“朝熙?朝熙,真的是你啊!”段瑾棠支着头没说话,他想不起他的名字了,只记得外号,可是外号是不好叫的,都这么大人了。范东旭却很高兴的忽略了,上前要跟他来个西方式的拥抱,奈何段瑾棠坐在车里,范东旭抱了个车门,段瑾棠终于说出话来:“老同学,果然是你,我就说像你。你这是……”
范东旭哎了声:“跟我爹吵架,那老头子一点都不给我面子,把我赶出了家。”段瑾棠好笑,给他打开车门:“去我那里坐一会。”范东旭是个活泼开朗的,一路上叽叽喳喳,段瑾棠领他到了墨茗楼了还是没有听他说起自己的名字,段瑾棠便一路称他老同学。范东旭后知后觉的问:“别老同学老同学的叫,多生分啊,喊我名字就好。”段瑾棠看了一眼:“我忘记你名字了。”范东旭终于忧伤的沉默了一会。
段瑾棠让人给他端上茶:“好了,老同学,喝茶。”范东旭喝了一口:“我叫范东旭,字子轩,你以前喊我……”“羊咩咩”段瑾棠接了过来,范东旭终于笑了:“对,就是这个。你这不是还认识我吗。”段瑾棠白了他一眼:“我要是不认识你,怎么会停下来。”
范东旭笑:“对,对,贤弟如今干什么呢?”段瑾棠吹了吹茶:“还那样,靠祖产活。你呢,我记得你前两年去了日本留学,如今一定是才华横溢学以致用了吧。”范东旭切了声不太好意思的嘟囔了声:“什么啊,一事无成。”段瑾棠笑了声:“不会吧,我那时候记得你说要科学就业,实业报国啊。”
范东旭听着这两个词眼神又亮了起来:“对,我就是想要实业救国才去留学的。我在帝国大学学的化学,一心想学以致用,开办个化工制碱厂,可是我那古董爹一脑子封闭思想,愣是抱着他那棺材本不肯给我。我就算有满腔的抱负也施展不开啊。”
段瑾棠听着他那抱负也想点头,你老爹不给你就对了,开什么化工制碱厂啊,根本是不切实际的,范东旭看他点头忙说:“你也觉的我这个想法好对吗?”
段瑾棠哦了声,范东旭继续说:“咱中国现在是百废俱兴的时候,自南方革命之后,南方的企业如雨后春笋一般,节节兴起,纱厂,棉厂,粮油厂,面厂,将来这些东西全都会取代我们现在的小店小铺,我爹亏他是副会长,一点商业头脑都没有,守着个布店不肯改革,我跟他说过很多次,他这种小作坊早晚有一天会被纱厂给挤没的。”
段瑾棠疑惑了下:“你们家不算是小作坊了吧。”这绸缎铺子哪家店不是打着范家字号,他姐姐的那家绸缎铺幸好跟他们家不在一个街上,要不也会受到冲击。
范东旭对他家那点产业不屑一顾,他急切的想跟段瑾棠展示他的一番学识:“瑾棠!这是一个民族迫切需要振奋的时刻啊,我怎么能够闲着啊,我学来的那些东西怎么能够闲着啊!我多想建个厂啊。”
段瑾棠听他说的那些厂好像没有一个是跟化学有关的,段瑾棠上学时没学好,他忍不住问:“那你所学的化学能做什么呢?比如我这茶楼,你能怎么应用呢。”
范旭东满腔热情卡了壳,他学的那些对茶楼确实没有任何作用,不过,范东旭环顾这个茶楼一圈,段瑾棠自上学时就是个非常会算账的,守财奴一个,要想从他手中拿分钱那比杀了他还厉害,那么这么些年他应该赚了不少钱了吧。
范东旭把热切的眼光对准了他:“贤弟,你我联手做一番大事业吧。我们两个办一个大厂,不用几年一定会成为天津城最大的企业家,咱报效祖国。”
段瑾棠不紧不慢的把茶放下,很真诚的看着他:“兄台,我这茶楼虽然挣不了几个钱,但是养兄台还是可以的,兄台如果没有去处,可以来我这里。”范东旭委屈的看着他:“贤弟,你是不是觉的我说大话。”
段瑾棠摇摇头:“没有,只是我跟兄台经营理念不一样,兄台抱负大,然而我胸无大志,只想着维持祖产,不败落就够了,贤弟我很敬佩兄台的报国之心,奈何我……”
范东旭抓着他手:“贤弟有这份心就够了,你放心,只要你肯跟我一起干,我爹一定同意的,我老爹前天还说起你呢。”段瑾棠哦了声:“说我什么?”
范东旭咳了声学他老爹的样子:“你个孽子,你要是有人家前商会会长段会长家的少爷一半过日子,我范家也不至于让你败成这样!你个败家子!我打死你……后面省略一串孽子。”范东旭惟妙惟肖的学了一遍逗的段瑾棠差点呛着:“兄弟,你也算个人才。”
范东旭打量了一下段瑾棠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是足够气派的,范东旭感叹了声:“这茶楼你经营的不错啊。”段瑾棠也笑了下:“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来我这里吧,我这里如今就缺人才,你这样的留学归来的人才。”范东旭真本事他没看出来,可是他看中了范东旭的学历,看中了范东旭的老爹,商会副会长。
范东旭踌躇了一会:“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办厂?”段瑾棠无比肯定的点了点头,他连投资扩展茶叶店都不肯,怎么可能跟他一起办厂,南方是办厂很好,可是人家有政府撑腰,他这北方军阀混战不说,他连个像样的后台都没有,在加上他以后也许会得罪冯家。冯家还不知道会怎么办他,段瑾棠此刻想到冯家心中没有喜悦只剩沉重,他是一个无比现实的人,贪慕虚荣但是也深知自己几斤几两,去招惹冯婉莹是他这一次昏了头,为了叶绍钧昏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