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忍声吞气的由着他骂,为了他那几个钱他们可以当没听见。段瑾棠也就是骂骂,他骂了一路,所有的仆人都沾了光,从头到尾的蔫了下来。
段瑾棠进了屋,老管家看他神色给他倒了一杯茶:“老爷,这是怎么了?”这个样子实在是不像个大家少爷啊,哎,要不是家里的这几个仆人常年呆在段家,工钱可观,人家早就被骂跑了。段瑾棠还不敢骂老管家,也不敢解释说他跟叶绍钧闹别扭,只好自己赌气喝茶,老管家给他端了几盘子点心,段瑾棠就吃了一个下午,点心进了他自己的肚子他不心疼。
叶绍钧好几天没回来,段瑾棠那点骨气也被他气出来了,他也没有去找他,全身的劲都使在挣钱上了,快到年关了,这茶叶生意就好做起来,他的客户是广泛的,上到高官贵人,下至黎民百姓,谁家过年不买点茶叶啊,招呼亲戚、走亲戚也是要带着的啊,于是这账目就多了起来,出账入账,毛利、净赚的,再加上铺子上下的事繁多。
他处在天津,三家茶园却不在这里,在南边,如今战乱,要进一次货不容易,要格外仔细,段瑾棠很操心这一块,货源是挣钱的根本,便宜又好的东西是人人都要抢的,当年他爹要把远在他乡的茶园给卖了,说打理起来不方便,太远了,他就不同意,远有什么,派个可靠的人管着,每年给他点好处不就行了,自己家里有茶园多好,只要天还下雨,这货源是永远不可能断的。
段瑾棠派过去的人就是老何,老何是他们段家茶叶铺子的主事的,在他们段家干了很多年了,如今年纪到了,家正好就是安徽的,正好带着老婆孩子回去,段瑾棠每年给他一笔养老金,让他帮着照看那边的茶园,茶园租给茶农,每一季都跟段瑾棠签合约,他不用干体力活,就是帮他收收茶叶,段瑾棠也没亏待他,该给的辛苦钱都给了,他小气归小气,这里倒是公正,他是知道这钱是怎么赚的,他没有什么太高远的眼光,但是自己家里的这点小生意他都摸清楚了。
段瑾棠自认为自己是可以的,不用借助任何军阀的力量,然而时局并不是永远都风平浪静的,这天,段瑾棠终于遇到了麻烦,三个茶叶铺子的管事来,说是早该到的冬茶如今还没过来,这么多天,怕是在路上遇到了麻烦。
段瑾棠冷静的问:“进茶的一直都是贵生负责,他做了这么多年应该不会出差错的。”王管事叹口气:“就是因为这个,我这才担心啊,小儿承蒙老爷看到起,这些年一直都尽心尽力,几乎没出过差错,上一次的秋茶他几天就回来了,可是这一次半个月了还没回来,连个电话都没挂过来。”
段瑾棠听他说半个月了站了起来,他倒背着手在大厅里走来走去,几个管事的就坐在舒服的沙发上手足无措,沙发实在是有点软,他们这做惯了硬木头的实在有点不习惯。管事的并不少来段家,他们家老爷喜欢在家里,只是来多少次他们还是不习惯这样西式的房间,明明段家以前看着很是书香气的,结果现在这么的洋派,沙发茶几,华丽的吊灯,厚厚的地毯,茶几底下这块还是白毛毛的,几个管事的统一的缩着脚、缩着手深怕给他弄脏了。
段瑾棠转了好几圈后停了下来:“安徽那边我要亲自去一趟。”王管事啊了声反应过来:“老爷,路途遥远,这……”段瑾棠几乎很少出远门,再说这不知道情况,也不知道那边怎么个情况,怎么敢冒失的让他去。段瑾棠摇了摇头,他要去,茶园是他的命根子。
几个管事的最终得出结果来,王管事跟着段瑾棠,再带上两个伶俐的伙计,一起南下。
南下前,段瑾棠都没等来叶绍钧,他也低不下头去找他,要是跟他说茶叶铺子出了事,他一定更笑话他,段瑾棠一咬牙格外干脆的上了火车,等叶绍钧回家时段瑾棠早已走了,叶绍钧一听他去安徽,立马蹦了起来:“管家,怎么能让他去啊!他从没有出过门啊!”
老管家看他急切叹口气:“老爷这是着了急啊。”叶绍钧弄清楚来龙去脉更着急:“他去安徽,火车路线要经过阎系军阀那,那个地方兵荒马乱的!真是的,他怎么不跟我商量商量!”叶绍钧气的转圈,他是格外放心不下他这个舅舅的,长成这个模样又是个大少爷,这外面到处都是抢东西的,这可怎么是好!
叶绍钧当机立断的要去追他的火车,老管家哭笑不得:“甥少爷啊,老爷都走了一天了,追不上了,这四个轮的怎么能比的过无数轮子的。”叶绍钧听着他的比喻也哭笑不得,这火车跟汽车还能用这种比较法。
叶绍钧到底是没去成,他也就急了那刚开始的一会,急过了也就缓过来了,他又想,他那么大个人了怎么可能说被人抢去就被人抢去,再说他那个臭脾气谁会抢啊,最重要的是身边不是跟着三个人嘛,应该是没事的,叶绍钧觉得自己想开了边去茶叶店了,他舅舅不在家他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段瑾棠这一路走的很不顺畅,去安徽要经过冯系军阀与阎系军阀的交界处,每个站点都搜查的严谨,特别是天津与山东境内的站点,靠站的那一会,士兵扛着枪也着实吓人,段瑾棠虽然早有预料可是也没想到这么麻烦,幸好他坐的是贵宾室。他手里拿着的是王掌柜疏通来的监司证,那些士兵看在他是胡都统派发的就没搜他行礼,看样子他也算是个知名的商人了,这个时代有兵的吓人,有钱的可以享福。
段瑾棠喝着茶看账本,他必要让自己静下来,看着这么多的官兵他心里也是有些怕的,身边的王管事坐不住,在他这个包厢里走来走去,段瑾棠看了他一眼:“王管事,你坐下。”王管事搓了搓手:“老爷啊,这外面不是出什么事了吧,怎么这么多的官兵啊。这还没到宣州呢,就这么麻烦,可别是出什么事。”
段瑾棠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到了青岛了,站台上有更多的官兵,现在已经入冬季,外面飘着一层雪花,有点昏暗的灯光下两排士兵都背着枪,一个个看着都是笔挺的,薄军装都不怕冷的模样,段瑾棠看着萧瑟的外面心里也不舒服,他使劲的往好处想,这一次王贵生去进秋冬茶,三千亩茶园货很多,也许是因为茶叶多,他脱不开身。
段瑾棠也如是的安慰王管事,王管事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我让小梁跟小刘去外面打探一下,应该快回来了。”
两个伙计都是段瑾棠挑的机灵的,很快就打探回来了,原来这是找人,搜查的这么严实是在找人,各路关卡都被封锁了,盘查的严谨,段瑾棠听到这个消息先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那他的茶叶就应该没问题了。王管事也松了口气,看这个阵仗不知道是找什么重要人物,他儿子是劳驾不动这么多官兵的。
第六章
几个人心情好了点,火车又行了一夜,晚上的时候到了宣州城,这个地方还比较太平,搜查不严,几个人到了站点就顺利的下了车,他提前发的电报,让老何来接他,果然站台外面老何来了,老何身边还站着王贵生,王管事一看他儿子在激动的上前就拍:“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到的,也不说声,也不往家里挂个电话,你不知道老爷多着急啊!”
王贵生连连解释。他在路上耽搁了好几天,火车坏在了路上,他等了半天一直都不动,只好走到了站台,转了好几路车前天晚上才到的,第二天往家里挂电话时他们却已出发了,他看到了电报于是干脆就来接他们了。
反正没出什么事就好,段瑾棠穿的有点薄,这深夜的又有点冷,直打哆嗦,老何赶紧让他上车,段瑾棠到了老何家里才缓了口气,老何把家里最好的房子给他收拾了出来,段瑾棠看收拾的还干净就没再说什么,经过一路的颠簸他也没那么多讲究了,几个人休息了一夜,第二日就忙着装箱,茶叶老何都帮他们准备好了,可是这火车托运的时候却很麻烦,因为量多,火车的人又不肯让他带进贵宾室,让他托运,段瑾棠想想这一路的麻烦又不太放心,这茶叶是精贵品,又不跟那些煤炭一样,放哪都成,这阴天下雪的他们万一不上心就毁了。
王贵生对这一路的坎坷也同意他的担忧,最后几个人选择坐卡车,卡车要比较辛苦,幸好老何给他们疏通了很多人脉,他因为经常运货,与这边的陆运总司都疏通好了关系,路上倒不会出事,段瑾棠等人装了一整车厢的茶叶出发了,安徽到天津火车最快的时候要个一天一夜,汽车的话会慢点,王贵生因为这条路常年跑,这一次还是坐着毛驴车来的,所以格外熟悉这些路况,他对担心的老何保证道,这汽车虽然比火车慢,可是自由啊,自己的车什么时候停什么时候走都是自己说了算,比火车方便多了,路过城镇的时候他们可以去补充干粮,总之不会有事的。
老何看着他把车用布蔓围的结结实实,点了点头,如今只能这样了。
几个人稳稳妥妥的上了路,大卡车前头只能坐三个人,王贵生当司机,王管事跟段瑾棠稍微挤了挤,那两个伙计实在是挤不下了,只好坐火车去了。
这一日他们终于到了山东境内,到了日照地段段瑾棠不肯走了,山,到处都是山路,从安徽到这好路没有几处,段瑾棠吃不了苦,大卡车是一点也没有火车舒服,尽管王管事瘦瘦的身材不敢跟他挤,他还是不舒服,全身都被颠散了,他心里一万个后悔,要是去坐火车就好了,要是不来就好了!可是看看自己这一车货,段瑾棠无声的抿了抿嘴。
王贵生看他累的够呛,在一个饭店前停了车,段瑾棠坐吃跑喝足后怎么也不肯上车,王管事苦笑:“老爷啊,这都到山东境内了,很快就到咱天津了,不差这一会了,回家再好好休息。”
哪里都不是天津家里啊,这兵荒马乱的还是赶紧走吧。王管事这一路是担惊受怕,他们家老爷虽然是他们家里的主心骨,可是他毕竟是个大少爷,从没出过这么远的门,这路上的事幸亏老何跟贵生。
段瑾棠咬着饮料吸管问:“一会是多少会儿?”他已经不再相信王管事,一路上他哄着他再过一会就是,可是走了两天了才到山东,段瑾棠吃了一顿有汤有水的饭,肚子彻底的舒服了,腿胳膊的舒展开他就不想再回去憋屈着了。
王贵生一边看着车,一边回头跟他爹说话:“爹,让老爷多休息会也行,再往前都是大城市,走路过的关卡多,走走停停的很是费事。”段瑾棠看了他一眼,王贵生是这群人里比较能看的,浓眉大眼的,不甚精致吧倒也很有男人味,段瑾棠咳了声:“等会我们就走。”
王管事笑着去张罗路上吃的干粮,段瑾棠便跟贵生讲几句话,他也是很少这么把他单独当成一个男人,以前都是伙计,现在,特别是这几天的路途,他便觉出这个伙计的厉害处,不仅胆子大,更是一把好手,里里外外的好手,看样子这些年进货练出胆识了,他们来的时候遇到火车坏了,而且还坏在荒山野岭,要是普通人一定会在火车里干等,可是这个年轻人硬是用一双脚走到了站点,又搭乘别的车,断断续续总共转了8次车七天才到宣州,这中间的辛苦已不用多说。
有这么一个伙计在身边,段瑾棠的心里是有些心安的,他也尝试着跟他说几句话:“贵生,我们下一站到哪个地方?”王贵生拿出地图给他看,主干路线他全用红线画了,他那大手指着一处道:“老爷,我们下一站就能到青岛了,大概两个小时就能到,到哪里老爷你再休息一会。”
段瑾棠咳了声:“那就不用了,才两个小时,那边也不安生,我们抓紧时间赶路。”一边的王管事听他如此说松了口气,两个小时两个小时的要走到哪一天去啊。
几个人又重新上了车,王管事尽量的缩在一边,想给段瑾棠留出更多的空间来,也只有他能给段瑾棠挤出点空间,王贵生人高马大的,再说司机的位置是要保留出来的,段瑾棠对于王管事的谦让丝毫没感激,他舒展着双腿坐着,心里颇为嫌弃王管事,但也不好意让王管事到后面车厢里坐,毕竟年纪大了。
几个人下午到了青岛,吃了点饭又上路,青岛的境内还是盘查的很严,也不知道他要找的人找到了没,段瑾棠买了份报纸,大约的扫了下,好像是因为南方闹革命,北方各路军阀在青开会,可能是意见不合,竟然枪擦了火,几路人马本来就是虎视眈眈的,这下彻底的闹掰了,据说城里混乱的很,他们还是早走的好,反正也快到家了。
王贵生也想快点赶路,白天不仅仅是排查严格,搜后车厢不说还要奉上银子,幸亏胡都统的通行令在,没让他们把茶叶给破坏了。
王贵生一边想一边看着两边的路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他身边坐着的可是段老爷啊,王贵生从车镜里看了一眼,段瑾棠颦着眉睡觉,也不知道睡着了没,因为身体端端正正的,一张脸倒是安安静静的。
王贵生重新把视线收回来,好好开车。
段瑾棠睡的迷迷糊糊的,一个重物落到他车上,把他惊醒了,他的后车厢装的都是茶叶,用大雨布围的结结实实,这一声嘭的一下,段瑾棠一下子清醒了,刚想回头看看怎么了,就看见旁边的车窗外伸过一把枪来,段瑾棠僵住了。
王贵生不想停车的,可是头上被指着枪。这个地方停的可真不好,树林子。
从树林里又出来了好几个人,都统一的配着枪,天冷林子黑,深色的军大衣在车灯的照耀下看的清楚,这是军人。
几个人被拽下了车,段瑾棠手指捏攥的青白才止住了发抖:“请问……阁下拦我的车有何贵干。”
走出一个领头的,整了一下大衣,语气很缓慢:“抱歉,深夜拦阁下的车。”段瑾棠看着这一排指着自己的枪有些冷笑,都指着自己了道什么歉。
段瑾棠心中恼怒可是也知道利害,他知道跟这些官兵是有理也讲不清的,他长这么大不曾出过远门,更不曾遇到过这种阵仗,这让他手一个劲的哆嗦,牙齿咯咯的响,他使劲咬着才没出声,段瑾棠不吭声,王贵生想说什么被他爹拦下了,王管事刚才一直在哆嗦,这一会又重新撑起力气来,他们三个人他是最年长的一个,理应他出头,王管事哆哆嗦嗦的上前给钱:“这位大爷,我们只是商人,合法的商人。”
那个人不接钱,也没看王管事,径自盯着段瑾棠:“我们想接阁下的车一用。”段瑾棠最担心的事来了,他强咬了咬牙:“我这车里是货物,给了你们车,我这货物放到哪里去?”
用枪指着他的士兵作势要打段瑾棠,被那个人拦住了,他抬了抬手竟然会笑:“你误会了,我只是说借你的车,我们五个人占不了你们多少地方。”他看了看车:“我们到后车厢就可以。”
段瑾棠终于明白他们是要借他的掩护,难道这几个人就是报纸上被搜查的那群人?段瑾棠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他们是五个人,可是都手持手枪,段瑾棠认识这手枪,勃朗宁的,只要他敢说一个不字,他的脑袋就该开花了。可是让他们上车,前面那么多的关卡,也不好活,段瑾棠咬了咬牙:“阁下要去什么地方?”
为首的那个人看他这么上道点头笑了笑:“天津。”段瑾棠嘴角动了下,那个人马上发现了:“阁下难道也去天津?”段瑾棠想否认的也晚了,他只好僵着脖子答道:“是。”那个人笑了:“那可真是巧了,幸会幸会。”
他伸出了手,段瑾棠只好握了上去,冯继霖轻轻的握了下,这双手冰凉,微微发抖,显然是极力的克制着自己,但是他还是摸清了,手指修长,指骨顺溜,连点薄薄的茧子都没有,是个养尊处优的,看样子是哪家的大少爷。冯继霖摸清了他的身份便放心了,他一个晚上好不容易拦到了这辆车,且又是个文弱少爷,真是天助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