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捂着双眼,把头埋在膝盖里,就这么混乱无措地等待着。上课下课的学生一拨拨的路过,偶尔有人把目光投过来,窃窃私语几句,又很快把眼前的一切抛到了脑后。
这样的等待不知道持续了多久,阳光已经到了一天当中最盛的时候。肖冷顶着日头,慢慢站起身来,正准备重新试着打一下孟裴的电话,却发现不远的地方,有人似乎偷偷打量着他,脚步踌躇着很是犹豫的样子。
肖冷凝神看了看,对方似乎觉察到了他的目光,转身想要躲开。肖冷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快步向前将对方堵在了对方身前。
“是你?”眼前的小胖子他并不陌生,过去的几年里,对方一直作为孟裴的搭档在乐队里担任鼓手,曾经很多次的到家里来蹭过饭。每次见面对方都会笑眯眯的和他打招呼,从来没有过现在这幅畏畏缩缩的样子。
“你是要找我吗?……你知道裴裴在哪里是不是?”
他已经顾不上什么所谓的礼节,有些粗鲁地抓着对方的肩膀。
小胖子嗯嗯啊啊的哼了几声,老半天之后才哭丧着脸:“孟裴昨天回来就不太对劲,我想着是不是病了,可他也不肯去医院,也不肯回家,在外面临时租了个地方,打来电话让我给他买了点药送过去,我看他那个样子,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还反复叮嘱我谁也不准透露,今儿老师问起来我都没吭声……可我觉得他在这么撑着不去医院怕是不行了,看到你来找他,我就想着你是他哥,也不算外人,和你说说,也不算不守信用吧……”
他还在那里唠唠叨叨地解释着,肖冷已经迅速地打断了他的话:“地址……你把地址给我!其他事都没关系!”
小胖子写下来的地址,是学校附近那种为了方便来探望孩子的外地家属或者谈恋爱的学生而设置的简陋的短租房。房间设在一栋小楼的二层,老旧的楼梯走上去咯吱作响,空气里都是腐菜叶的味道。肖冷捏着写着地址的小纸条在门口站了一会,轻轻敲了敲门,过了很久,才听到有拖沓的脚步声传来,有人轻轻把门拉开了一条缝,声音微弱地交代着:“东西放门口
就好,这是五十块钱,不用找了,谢谢……”
话只说到这里,似乎因为手里的钱一直没被收走而有些奇怪地抬了抬头。很快的,房间里的人因为看清了来人的脸而瞬间慌乱起来,本能性的就想将门关上。肖冷死死地扣住门缝,手指因为被重重的夹击而发出沉闷地裂响。他闷闷地哼了一声,并不退缩,只是保持着紧扣门缝的姿势,孟裴坚持了一会,在滴滴答答的血滴声中终于松开了力气,向后退了几步,嘴唇紧抿地站在了房间中央。
肖冷进了房间,反手将门锁上,继而很快打量了一下四周。
房间很狭小,几乎没有什么透光换气的地方,靠墙的地方是一张床,被子胡乱的地卷着,旁边的桌子上堆着乱七八糟的一堆药品和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食物,沾着血迹的纱布和棉球扔得满地都是,孟裴头发乱蓬蓬的,穿着一件单薄的T恤,双腿发着抖,眼睛通红的站在那里。
过去的十几个小时里,他就这样惊惶而无助的藏在这间屋子里,耻于去医院,也不敢回家,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和羞耻,费劲地翻着药品说明书给自己上药。
肖冷动了动嘴唇,上前了一步,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对方已经操起身旁的东西,劈头盖脸地朝他砸了过来:“王八蛋……”他的嘴唇哆嗦着:“你来干什么!是来看我笑话的么”
肖冷没有躲避,任由他砸了一会,很快上前把他抱住,孟裴尖声地咒骂声一直没有停止,在他的禁锢下费力地挣扎着。
“裴裴,你要怎么样都好,先让我看看你的伤……”
他已经说不出任何解释地句子,只能尽力制止着对方大幅度地挣扎。
孟裴的眼瞳瞬间抖了一下,声音里的恨意更浓:“滚开!我什么样和你没半点关系,你滚得越远越好!”
肖冷咬着呀,把他抱了起来,随着对方不断的挣扎,双腿间很快又因为裂开的伤口染上了一片湿热。重创以后的身体毕竟没有太多的力气,又是十几个小时的惊惶交集,孟裴再是怎么哭闹着,最终还是被肖冷抱在了床上,紧紧地塞进了被子里。
“你他妈是不是觉得我这样还不够,自己也要来一次?”
感觉到肖冷一边压着他的肩头,一边扯着他的裤子,孟裴左右翻了几下发现根本没法动弹,只能嘶声叫着。
肖冷任由他不断咒骂,只是很快把桌上的药膏和棉球拿了过来,有点蛮横地用膝盖顶开他的双腿,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被血迹糊成一片的伤口。
他们之间,在很小的时候曾经一起洗过澡,而后关系暧昧,情不自禁的时候,也曾经肌肤相贴,赤裸相对过,但无论怎么样,孟裴都从来没有用这样极度羞耻的方式面对过对方——被撕裂开的最隐秘的部分赤裸裸地暴露在对方眼前,在冰冷冷地空气里,任由着对方的手指和粘着药膏的棉签反复触碰着,甚至因为本能性的生理反应,不时的出现紧缩的动作。
在巨大的羞耻和愤怒下,他已经无力再挣扎,只能扭着头,狠狠地咬在肖冷压在他肩膀的手腕上。一直到满口都是腥味,才慢慢松了力气,把头埋进了肮脏的枕头里,闷闷地哭了出来。
“是你故意不接我的电话……是你故意让人这样对我!”
“对不起……”
“我是不会原谅你的……一辈子都不会!”
“我知道……”
肖冷简短地回应着,这种时候,他已经没有任何立场再申辩什么了。
“等你没事了,你想怎么样报复回来都可以……我说真的。”
他终于把伤口收拾干净,重新帮对方把裤子穿上,然后有些犹豫地伸手,试着摸了摸对方滚烫的额头:“你先睡一会,醒了以后我带你回家。你发烧了,伤口的情况也不好,再这样硬撑下去只会越来越严重。我知道你不想爸爸知道这件事,可现在你不能再躲了。肖爸爸认识很多私人医生,会很快帮你治好的……所有的事情我都会和爸爸说清楚,爸爸做出的任何决定,我都不会有异议的。但是在那之前,你要跟我回家。”
孟裴闭着眼睛,嘴巴里含糊不清地又说了几句,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地睡了过去。即使是在精力和体力都大量耗损后的此刻,他的睡姿都显得极不安稳,身体不时地抽搐着,眉头紧拧,仿佛睡梦之中,也依旧在经历着什么让人不安的事情。
肖冷站在床头看了他一会,轻轻地开始收拾房间内的乱成一团的衣物。
几条沾着血的内裤被他扔进了杂物袋,孟裴最喜欢的黑色夹克外套他认真叠了起来放进了包里,就在收拾着对方的牛仔裤时,半截露在口袋外面的信封让他放慢了动作。
他把信封抽了出来,里面是一张演唱会的vip门票,看时间,是孟裴的乐团在广州巡演的那天。信封的背面歪歪扭扭地写着“to哥哥”,然后这几个字被黑色的油性笔仓促地划掉,重新的落款变成了“给冷冷”,旁边还画了个比着V字手的卡通笑脸。
他就这样把门票一直贴身放着,从好多天之前就开始满怀期待。
只是等到了登台之前的最后一刻,都没有等到想等的人。
第二十二章
孟喆和肖研原本是计划在差旅结束之后,从上海直飞东京,乘着难得的工作间隙庆祝一下两个人的恋爱周年纪念,没料到刚刚落地成田机场,就收到了肖冷打来的电话。话只说了十分钟,孟喆的脸色就已经变了。
肖研见他情绪突变,原本收到儿子电话时满脸笑容的表情瞬间就沉重下来,继而一言不发的改签了当天直飞深圳的最快一班机,连在机场附近住下休息一夜的心情都没有,已经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但孟喆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的意思,他也只能旁敲侧击的试着探探口风。
孟喆在休息室里喝了两口咖啡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眼看肖研还在试着活跃气氛,终于压着嗓子吼了一句,继而在对方的一脸惊诧中,神色肃然地开口:“肖研,冷冷刚才在电话里和我说,裴裴他现在情况很不好,躺在家里下不了床,也不肯看医生……虽然他说得很隐晦,但我想,裴裴应该是遇到了性侵……还有就是,按照冷冷的说法,他算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和半个帮凶,所以,我现在脑子很乱……”
肖研刚听完前半段时,已经是一副牙关咬紧要杀人的表情,等听到事情和肖冷有关,整个人已经愣在了那里。孟喆等了一会,看他不说话,重新把眼睛闭上,声音放得很轻:“肖研,我好像没有和你说过,我们刚认识不久的时候,你在医院里……那样对我,我是过了多久,整个人才慢慢恢复过来的?而且那个时候我已经30多了,结过婚,经历了一些事,还有公司和事业可以强迫自己分散注意力。但裴裴不一样,他今年还不到二十岁……”
他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于是很快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肖研看了他一会,静静握住了他的手。
如果说,最开始他的愤怒只是来自于自己的儿子受到了欺负,那么现在,面对着孟喆的这些话,他才把注意力落到了事件性质的本身。他年轻的时候行事荒唐,伤害过很多人,即使对孟喆,也不管不顾地用过很多强迫性的手段,性质不可谓不恶劣。但孟喆本身是极为强悍的个性,在经历过诸多风波之后两个人又很快走在了一起,于是,最初发生的那些恶性事件,似乎也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孟喆不曾提起,肖研自然也不会觉得太在意。
然而,很多年后,同样性质的事情应差阳错地在自己儿子身上重演,肖研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上,才第一次体验到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
两个人赶到家时,已经是午夜时分。客厅里的灯还亮着,管家阿姨来来回回的踱着步,不时抬头向着二楼紧闭着的房门看上两眼,满脸焦灼的样子。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她已经是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肖总孟总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快去看看裴裴吧……”
孟喆还没来得及开口问问情况,二楼的房门背后,已经是一阵噼里啪啦瓷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就是孟裴的一阵哭叫声:“滚出去!谁准你进我的房间?我才不要你在这里假惺惺地做好人!”
肖研黑着脸骂了一句,管家阿姨这些年已经很少见他失态震怒的样子,原本就忐忑的心情更加不安起来,赶紧继续解释:“裴裴一直病着,死活不去医院,冷冷去抓了一些药回来,我给熬好了,可每次送进去都被扔出来。刚才又重新熬了一次,是冷冷给送上去了,可现在这架势……怕是他也劝不住啊!”
她话还没说完,肖研和孟喆已经大踏步地上了楼梯,孟喆拍了两下门,一直吵闹着的声音忽然就安静了下来。肖研惊怒交际之下已经没有了耐性,直接一脚把门踹开——一片狼藉的房间内,孟裴靠在床角的地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肖冷用膝盖压着他的身体,一只手扣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捏着水杯,似乎正在强迫着对方把嘴里的药丸吞下去。
面对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爸爸,两个人一时都有点发愣,很快的,孟裴重重地挣扎了一下,拉过被单,把自己从头到脚地蒙在了床里。
肖冷站了起来,嘴唇动了动,却最终没有说话。孟喆已经无暇和他多说什么,很快坐在床头,试着扯了扯被子,声音温和:“裴裴,先让爸爸看看你怎么样了好不好?”
孟裴拼命地摇着头,被被子蒙住的声音在此刻听来格外沉闷:“都出去!你们都出去!我已经没事了……我,我好困,我要睡觉!”
孟喆又哄了他一会,看他始终藏在被子里面羞愧惊惶,不肯见人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起身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都先出去,关了房门之后才冲着肖研点了点头:“先给医生打个电话吧,明天过来看一看,如果裴裴还是这样不肯配合检查的话,怕是得打针镇定剂了。”
他说完这句话,极是疲惫的样子,才转过身,却发现肖冷不知什么时候跪在了那里,嘴唇微微抖着,过了很久,才轻轻叫了一声,爸爸。
孟喆看了他一会,一言不发地从他身旁走过,很快下了楼。肖研靠在墙边,慢慢地抽完了一支烟,到了最后,才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冷冷,你知道吗,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当年是不是因为做了太多错事,所以到了这个年纪,才这样报应到了自己儿子身上……还是说,当年决定收养你这件事,是爸爸做错了……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这几句话说得极轻,肖冷却如同雷击一般,几乎连继续跪下去的力气都没有。在此之前,他曾经做过千千万万种的思想准备,设想过两个爸爸会给到他的所有惩罚,但是没有哪一种,会是现在这样——肖研和孟喆都没有动他一个指头,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可是这一刻,两个爸爸的态度,让他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之中。
他全然无措地向前跪了几步,仰着头,泣不成声地开口:“爸爸,我错了……”
肖研恍未闻,随手把烟头捻灭,拍了拍他的肩膀:“时间不早了,冷冷你也早点睡吧,裴裴这边,我们会尽早处理好的。”
这一夜,虽然熄灯的时间不算晚,但几乎房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彻夜无眠。第二天清晨,肖研和孟喆在书房里和私人医生长谈了很久,才带着他上了楼。
孟裴对于在医生的到来无比惊惶,从头到尾死死地用被单蒙着头吵闹着申辩自己已经没事了,抗拒的态度激烈到医生一时半会也有些束手无策。一直到肖研和孟喆都动了手,半哄着半强制的给他打了一针,才在昏睡的状态下做完了伤口的检查和初步的治疗。
孟裴的伤口撕裂情况比预想的还要严重,又前前后后的拖了这么一阵没做专业处理,已经开始感染,因此,治疗的过程变得痛苦而漫长。很多次,孟裴从昏迷中渐醒,发现自己以一种极其羞耻的姿态面对着陌生的医师,任由对方在自己的私密部位涂涂抹摸的时候,都是一副羞愤欲死,绝望透顶的表情。
然而,生理上的创伤还在其次,真正最让孟喆和肖研忧心的,还是以孟裴这样的个性,未来要怎样度过因为这件事而带来的心理上的创痛。他已经旷了两个多星期的课,无论是系里的老师还是要好的同学都打来电话询问过病情,乐团里要好的几个男孩和他的小女友,甚至还拎着水果上门探望过。孟裴藏在房间里,完全不敢出声,最后还是两个父亲出面,告之孟裴现在不太方便见客人,把他们安排在客厅里很客气的招待了一阵了事。
就在那一天,上门探病的同学们离开之后,孟喆和肖研把他们带来的卡片和礼物送进了孟裴的房间。孟裴一张张的翻看到最后,嘴唇抖了很久,忽然格外不安地抬起头:“爸爸……如果以后他们问起我了,我该怎么说?如果他们知道了我在生什么病,会不会看不起我?……爸爸,我可不可以不去学校了?他们好多人都知道我那天去了广州,去了……H大学,如果有人问下去,一定会有人知道!一定会的!”
他说到后面,神情激动,溺水一样狠狠抓着肖研和孟喆的手,平日里那种又自得,又骄傲的神采已经完全不见了,惊慌失措的样子像是被痛打过浑身是伤急于逃窜的小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