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得很好,难得没有做噩梦,也没有被痛醒、
早上起来以后,舒陌坐在医院草坪的长凳上晒太阳。
一个小孩子和她的母亲在草坪上玩耍。
那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女孩,她在草坪上跑着,速度不快,整个身子摇摇晃晃的很可爱,她的母亲带着苦涩的笑容在后头跟着她。
舒陌能够明白她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笑容,这种感觉就像,你明明看着那个孩子今天还能奔跑,还能笑着叫你妈妈,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会冰冷冷的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
小女孩跑到舒陌身前,停下脚步,右手握拳放进嘴里咬着,声音有些轻,有些哑,她问,“哥哥,你得了什么病?”
舒陌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哥哥——”舒陌无法向一个小女孩描述他的病,所以他说,“心脏不好。”
舒陌的日语很好,甚至比他的英语都要好,这要归功于黎拓,黎拓一心想把舒陌改造成池洛,池洛说的一口流利的日语,舒陌也就必须说一口流利的日语。
舒陌这时才发现,自己身上模模糊糊已经有了池洛的影子,就好比现在他会说自己心脏不好,一如池洛有心脏病。
这是长期潜移默化的结果,但是舒陌不想这样,他是舒陌,不是池洛、
小女孩又问,“心脏不好?是和我的病一样,会死的吗?”小女孩的母亲这时过来抱住小女孩,然后向舒陌道歉,“对不起,孩子小不懂事。”
舒陌摇摇头,“她得了什么病?”
孩子的母亲说是白血病,因为家里没钱做手术,只能在医院先这样住着治疗,过一天算一天。
舒陌想了想,把脖子上戴着的钻石项链递给孩子的母亲。
这钻石项链是黎拓送的,上面镶嵌的是价值不菲的红钻石。
黎拓喜欢送礼物给舒陌,那是他伤害人之后惯用的手法,还有一个原因是,池洛从来不愿意接受他送的东西,他想在舒陌身上补回来。
舒陌在收到之后一直戴在身上,而现在对他来说,已经并不重要了,起码不会比一条人命重要。
孩子的母亲很犹豫,“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们不能要。”
“拿着吧,反正我快死了,也用不上了。”
黎拓很快就发现舒陌脖子上的项链不见了。
他问舒陌去了哪里,舒陌无所谓的说,丢了。
他派人翻找了大半个医院,草坪差点都被掀了过来。舒陌坐在那里,看上去反而是最镇定的人。
他曾经也因为项链不见而慌乱过,半夜里面,找了好几个街道,弯着身子,拿着手电筒一个一个角落找过去,找不到,就再找一遍。
“舒陌,你是故意的,是不是?”黎拓质问舒陌的时候,舒陌正在吃晚饭,因为他今天心情好,所以就抬眼看他,“你指哪个?”
“你别的不丢,为什么偏偏丢项链?”黎拓的脸色不好,压抑着怒气。
黎拓突然有些无力的明白,他不在乎他了,所以也就不在乎他送他的东西。
“我为什么故意丢项链呢?好让你来烦我吗?”舒陌拨了拨自己的饭,“丢东西的是我,又不是你。不然你放我回去,我赔钱给你?”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黎拓想动手打他,却碍于他的病,怕真打重了,舒陌又要送进手术室里头去。他紧紧握着拳头,看着舒陌。
舒陌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子,一副为了他忍耐的样子,真是好极了。
舒陌曾经那么爱他,希望他也能对他好些,现在他不爱他了,他反倒这样了。假如舒陌今时今日还爱他,现在又会是怎样一副情形?黎拓会不会一个拳头打过来?黎拓最终都没有动手,带着一身怒气走了。
晚上,舒陌睡得很浅,有人爬上他的床,他感到床的一边陷了下去,就立马清醒过来。黎拓抱住他,嘴里带着浓浓的酒气,一口咬住舒陌的锁骨。他死死抱着舒陌,胯间的硬物抵在舒陌腿上。
15、突如其来
窗外散着惨淡的月光,门紧紧关着,一切好像已经成了定局。
舒陌想起那些个晚上,记忆像是玻璃碎片从心上割过去。
黎拓喝醉酒的时候,就会变得比平常更加疯狂。他没少喝醉酒,舒陌也没少被他折腾过。他曾经在这种情况下,卸下舒陌一只胳膊。
黎拓伸手想把舒陌的裤子扒下来,但却在那个时候,舒陌用手的侧面劈向了黎拓。手刀并不是什么伤害性大的招数,但是使用得当弄晕人也算绰绰有余了。
黎拓失去意识整个人倒在了舒陌身上,舒陌用了些力气就将他推到一边,接着月光冷冷的看着他,“你以前能那样对我,是因为我还爱你。”
舒陌爬下床,没走几步,脚下一软就跌坐到了地上。
他知道自己是被黎拓刺激的发病了。他感到身心俱疲,人浑浑噩噩的,酸楚在体内横冲直撞。他甚至有些奇怪,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忍受了这么多年。
他想起了云司。
想起了那个在他生病的时候照顾他,从没有怨言的男人。他曾两次抱着几经昏迷的他,他曾跟他说,他要养他,他曾跟他说,他不会再把他交给别人第二次。
可是舒陌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等他过来救他。蓦地,门外传来声音,细细的听,有杂乱的脚步声,似乎是停电了。病房门被人打开,来人轻声走进来,在幽暗的月光下冲他伸出手。
舒陌抬头望着他,月光太模糊,只看的清阴影,但他却能认出他,一如他能认出他的味道。
舒陌把手交给他,跟着他一块出了病房。外面黎拓的手下乱作一团,有好几个手下正赶来想要报告黎拓。
云司带着舒陌就这样走了出来,他拉着舒陌的手,从他们中间穿插而过。
突然,有光亮了起来,云司抱住舒陌,反身挡在他前面,两个人躲在暗处,临时充当照明的手电筒的灯光就这样在他们边上擦过。
他们相握着的手已经冒出了汗,不知道是谁在紧张。
等出了医院,云司把舒陌扶上车,然后把副驾驶的车门关好,转身上了车就往目的地赶。舒陌开始出现要晕厥的现象,眼睛一闭一合很缓慢,但是间隔的很快。
“舒陌,支持住。”
云司把舒陌带到了另外一个医院,医生替舒陌打了止痛药,说最好是立即动手术。
舒陌做手术的时候,云司没有守在手术室外面,他就呆在医院替舒陌准备的病房,坐在他的病床上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想起他和舒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云司第一眼见到舒陌的时候,是在他演的一部电影的宣传会上。
当时他还不是主演,算是半个客串,纯粹去打酱油,充当花瓶角色。他坐在演员的最旁边,很安静,记者不提问,他不会多言一句,不像其他演员喜欢说些有的没的提高出镜率。
舒陌当时吃了有安眠成分的止疼药有些乏,等到播放电影的时候,他站出来要走。同行的人问他,“舒导,不看电影了吗?”
“我猜,这部电影大概只有那个叫云司的人演的好。””
舒陌走出来,在拐弯的时候,碰巧跟云司撞上。
好像命里就预示着,他会与两个人碰撞,一个是他爱的,一个是爱他的。云司区别于黎拓的是,一个无意,一个有意。
是谁说过,无意中碰撞出的火花会被有意来的更让人动容,因为那就好像命中注定。
云司第一眼见到的舒陌并不清晰,背景是在放映影片的电影宣传会,影院深黄色的灯光打在舒陌脸上,他的头发泛着微微光泽,笑容在在光晕下美到极致,整个人像烟雨般朦胧璀璨。
舒陌和云司因为那一记碰撞相识,舒陌一开始就是喜欢云司的,就像是雕刻家遇到璞玉,想要把云司雕刻成最美好的样子。
白桦奖颁奖晚会四年一度,算是和金鼎奖一样的国内最大型的电影颁奖晚会。这年,云司入围了最佳男配角。
电影就是云司和舒陌第一次见面的那一部,如同舒陌说的,电影除了云司,没什么出彩的地方。
电影中,云司死在樱花树下死亡的片段,一度成为观众津津乐道的精彩片段,也被评为电影史上最美的死亡。
等到了最佳男配角奖,开始播放云司的VCR时,专门播放了樱花下的那个片段。电影中云司的爱人死去,他为了爱人殉情。
先是看到樱花大片大片飘零,随后镜头拉长,樱花在风中旋转一番飘落到云司四周的每一处,却不曾落到他身上,他安静的靠在树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一样。
那时,舒陌就坐在云司旁边,悠悠的说了一句,“你演的很好。”
云司的完美诠释,使得电影得到了三项提名,最佳导演,最佳电影,最佳男主角奖。但因为云司没什么背景,最终评委将奖项颁给了另一部戏里的配角。
云司倒是对奖项满不在乎,倒是舒陌难得开口说,“最佳男配角算什么,要做就最佳男主角。不想当影帝的都不是好演员。”他的眼眸泛起一抹亮色,缓慢露出微笑,那笑容很真实,一定都不像他平时欺负云司时候的表情,他说,“我捧你做影帝吧?”虽然是个问句,但是语气却显得霸道不容拒绝,好像他一定能做到。
16、告白
舒陌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身上插着管子,脸上包着纱布,眼睛紧紧闭着。
云司从床上站起来,帮着护士把舒陌安置好。等只剩下他们两个的时候,他伸手碰了碰舒陌的眼睛,低头靠在舒陌的胸口,也不敢用力,听见那里传来缓慢的心跳声,就又抬起头来。
他坐到舒陌床边,握着舒陌另一只没有插着吊瓶针的手,头靠在上面,安心的睡着了。
云司醒来的时候,舒陌还没有醒,手机响了起来有些嘈杂,云司轻步出去接了这个电话。对方先开的口,语气很愉悦,一股子抓住对方把柄的语气,“亲爱的哥哥,你要怎么谢我?”
“我和你大哥养了你这么多年,你还没学着报答我们,就为了个男人过来日本——”
“停停停!”对方立马认输,叹了口气才说,“你为什么只要我把舒陌那边的电弄没了,增加了我多少难度系数知不知道?!”
“医院这种地方,多少人靠着仪器活着,舒陌要是知道会愧疚的。”
“舒陌,舒陌,一口一个舒陌,你跟舒陌过一辈子吧你!”
“正有此意。”
云司打完电话,回去的时候,舒陌已经醒了,正在和医生吵。
“什么叫有可能毁容?”
“你的家属已经同意了。”医生顿了顿,“我跟他说,有不破坏容貌的办法,但是效果没破坏容貌的好,他选择了后者。”
医生出去的时候,云司刚好推门进来,因为舒陌脸上蒙着纱布,他不知道他的表情,犹豫的站过去,“你别生气,不会变丑的。”
舒陌看了他一眼,挑眉道,“要是变丑了呢?”
“没关系,我还是要你的。”
病房里头安静了许久,“那我就为你殉情。”
殉情的电影舒陌看多了,也拍多了,他总觉得殉情是件很虚幻的事情,要有多深爱,才会有这样的觉悟?对于他而言,所谓爱情,就是你说我爱你的时候,有人和你说我也爱你。
再简单不过。
而现在站在他面前的男人,告诉他,如果他死了,他会为他殉情,告诉他,他是比他生命更重要的人。
“那如果我活下来了呢?”舒陌半开玩笑的想把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带过去。
“原本我只想你活着,现在我还想你爱我。”
那是云司第一次对着舒陌告白,带着炽热的爱意,但却没有让人觉得想要躲开,而是温暖的像是要化开。
舒陌拆纱布的时候,云司就站在他身边。
拆完纱布,护士拿着仪器走了。
舒陌抬头问云司,“没毁容吧?”
云司把镜子递上去。
舒陌看了看自己的脸,顺带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些遗憾的说,“好像没特别大的变化啊。”
因为取出了原本不属于舒陌的组织,舒陌的脸看上去比原来要瘦削,下巴要更尖,眼睛因此看上去更深邃。
这张脸看上去,介于舒陌和池洛两者之间,不幸的,更像池洛一些。
“你说,回去以后,他们会不会说我整容了?”
云司本想说点什么,但是舒陌带着点调戏的意味,嘴角上扬,他说,“因为我更好看了呀。”
舒陌做的手术并不是关键的手术,而是再他第二只都要踏入棺材的时候,尽全力拉他一把。而以后,会有更惊险的手术。
面纱拆了,舒陌不打算在医院继续疗养下去,对着云司说,“我们的戏还没拍完,我们回国吧。”
他也会有那么一次,想替他做一些事情,比如按照诺言亲自捧他当上影帝。
在有生之年。
晚上舒陌坐在窗台上,不知在看些什么。
窗外,樱花早就散尽了,只留下一地的花瓣,随着风偶尔飘过来。
再美好的事物都会凋零。
云司走到舒陌的脚边,蹲下来,握着他的双手,舒陌的手有些冰冷,云司替他捂热了,问他,“你知道樱花的话语是什么吗?”云司微微仰着头,下巴呈现一个很好的弧度。“生命、幸福一生一世永不放弃。”
云司在带舒陌离开之前,在医院里面种下一棵樱花树,他说,等来年,他们回来就会看到樱花盛开。
来年,他会活着,他还会在他身边。
17、回国
舒陌想起他小时候的那场地震。
那天,舒陌想吃烤鸭,但是烤鸭不是家里能现做的,需要出去买。舒陌那个时候小不懂事,他父母拗不过他,就两个人一起出门买烤鸭。没过多久就发生了地震,舒陌的父母是在室内被倒下来的房子活生生砸死的。
舒陌在异国他乡,觉得自己无力的好像当初跪在父母躺着的废墟前头那样,什么都做不了。他多怕现在唯一还活在世上并且认真对他好的男人就这样又被他害死。
“舒陌。”云司提着精致的袋子站在医院门口,他看见舒陌光着脚站在那里,有些狼狈。
舒陌的脚步好像凝固了,踉跄前进了两步,才跑了上去,他双手抓着云司胸口上的衣服,将头抵在云司的胸前,双手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你要是和他们一样死了——”
他透支了所有的力气去掩盖自己的情绪,心却不堪重负纠结在一块。
云司把袋子扔在了地上,左手抱着舒陌的头,右手抱着舒陌的后背,他的声音很温柔,低低透进心里,神不知鬼不觉的打上一圈涟漪。他说,“舒陌,那不是你的错。”
云司背着舒陌回到了病房,护士正在找他,看到他和云司一块回来宽心不少。
医生拿着病历也在找他们,看到舒陌光着脚被云司背回来,就说,“都病的一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还乱跑。”
舒陌不说话,云司把他放到床上,搬了一盆水,替他擦了擦脚。
医生说,舒陌总共需要做三次的手术,第一次手术只是开始,第二次手术是最危险的,第三次则是最后修复。
而第一次的手术做完,需要缓半年,最后一次手术则是一年后。
云司知道后什么也没说,但是舒陌说,“我们的戏还没拍完,我们回国吧。”
他也会有那么一次,想替他做一些事情,比如按照诺言亲自捧他当上影帝在有生之年。
晚上舒陌坐在窗台上,吃着有些砸碎的和果子。云司总共买了两个,一个樱花的,一个抹茶的。和果子很甜,像是在咬软软的糖果。
窗外,樱花早就散尽了,只留下一地的花瓣,随着风偶尔飘过来。再美好的事物都会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