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连续几天,段简每天都来点锦珠的牌子,但锦珠嘴巴咬得死紧,不肯透露背后人的身份。
与此同时,外面的风言风语越演越烈,本来就是从三凤馆里流出去的事情,在外面添油加醋转了一圈又传了回来,讲得跟真的似的,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故事里的小姐就是罗城中某个书香门第的独生女儿,还有好事者在猜测年轻书生的身份,将罗城中符合条件的年轻男子筛过一遍又一遍,还煞有介事地圈点出几个可疑人选。
人言向来可畏,流言就是一把不见血的软刀子,却能让人遍体鳞伤。
段简并未将流言放在心上,锦珠对此十分不解,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我行得正做得直,为什么要着急?”段简难得好心情地回了一句,接下来锦珠怎么问都闭口不答。
看着段简近日来都是傍晚出门直到清晨才回,阿泓眉头一日比一日皱得紧,担心段简亏空了身体,今天他特地吩咐采买的仆人买了两副上好的羊腰子,打算亲手做羹给段简补一补。
他先将羊肾切做片,肉苁蓉事先用酒浸泡好,同样切成片,与胡椒、陈皮、荜拔、草果一起混合去除腥膻味,添水烧汤,下调好的面食,最后加葱白、盐、酱调味即可。此羹治虚劳,滋补阳道,缓解腰膝无力。
段简不懂食疗药理,但不会不清楚羊肾补的是哪方面的虚劳,看到阿泓端上来的羊肾羹,脸上立刻黑了一层。
偏偏阿泓还以为他是嫌羊肾腥味重,劝道:“我在羹里放了胡椒,腥味不会太重,弟弟喝一些吧。”见段简脸色不太好,眼帘低垂,接着说,“弟弟若是……若是真的喜爱那人,不妨接回家来,也省得天天来回,累坏了身体就不好了。”
“谁?我喜爱谁了?”段简哭笑不得地打断他,看来是他这几天的举动让阿泓产生了误会,但他不能说,“有些事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有些事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那就是,我不需要补这玩意!”最后一句简直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天知道自己在三凤馆里憋得有多辛苦,回到家再补了这玩意,他最后不是憋到爆掉就是憋到废掉!
事不宜迟,今天段简决定不出门了,天一黑就拉着阿泓进屋,身体力行地告诉他,自己根本不需要补什么虚劳无力。禁欲多日的段简犹如出柙猛虎,折腾到后半夜才意犹未尽地放过阿泓。
第二天临近中午,一脸餍足的段简让人进来收拾,吩咐下人小声些,别吵醒了床上的人。屋里的味道经过一晚上仍未消散,丢在地上的被褥更是凌乱不堪,床幔没有遮严实,从里面露出一截光洁的小腿,连脚踝上都布着浅红色的齿印。
两个实子都还没许人家,脸红耳赤地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而这天晚上,等了许久也不见段简出现,锦珠心中一阵烦躁,好不容易听见有人点了自己牌子,锦珠匆匆赶过去,快到房门前才放慢脚步故意装出矜持的模样进门,待看见房里等待的客人并不是期盼中的段简,顿时像被泼了盆冷水。
屋里的人显然也很着急,看见锦珠一瞬而过的失望表情,不由得冷笑道:“怎么,见到是我很失望?”
“梁公子何出此言?小奴可是每晚盼公子来呢。”锦珠换了一副笑盈盈的模样跨进门来。
梁卓来三凤馆找了锦珠好几次,每次都被推脱说锦珠正在接客不方便见人,憋了几天的怒火在见到锦珠后终于一股脑儿地爆发,拽着锦珠的手腕拖过来狠狠地掼到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具都移了位。
“外面那些流言是不是你传出去的?”梁卓眼睛通红,他在茶寮和同窗好友聊天听到的时候整个人都呆愣了,明明自己只在三凤馆喝醉酒的时候抱怨过几句,怎么突然间就传得众人皆知,就差指名道姓地说是裴家小姐了。若是哪天传到伯父那里去……梁卓父母早亡,是伯父一手养大,如果被伯父知道流言的源头是他,后果他根本不敢想。
他本来就抱着诋毁段简名声的念头才借着酒醉告诉锦珠,但有关表妹的地方都被他含糊过去,锦珠很乖巧也很会揣摩心思,果然将事情大肆宣扬出去,其实他心里也知道,后来的事态失控跟锦珠没多大关系。
锦珠被卡着脖子难以呼吸,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费力地摇了摇头。
梁卓不敢真的闹出人命来,眼看锦珠已经开始翻白眼,慌忙松手放开他。
终于得救的锦珠猛烈地咳嗽一通后沙哑着嗓子说:“我也不知道……不是我……”
“不是你,也不是我!难道还能是段简不成!”梁卓大吼,话音未落,突然脑子里一直想不通的地方有了答案,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都说得通了……梁卓惊得倒退两步,“难道……真的是段简?我就知道,除了他……除了他还能有谁!好一招以退为进……我完了,这次真的完了!”
锦珠顾不得嗓子火辣辣地疼,攀附着梁卓的大腿说:“梁公子,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相反,这还是能让你得偿所愿的契机!”
完全慌了神的梁卓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抓着锦珠双肩吼:“你有什么法子?快说!”
39、错情
“事到如今,裴家为了顾全名声,必定要尽快给女儿定下一门亲事来平息谣言,到时候你就可以向你伯父求亲。”
梁卓心动的同时也很担忧,犹豫不决说:“我、我能行吗?依依根本不喜欢我,再说罗城里比我家世优秀的大有人在,伯父也不一定会答应的……”
“到了那时候,其他大户人家肯定也听说过流言,看到裴家急着结亲肯定会迟疑流言是否属实,不会轻易答应和裴家结亲,这时候你去求亲就能事半功倍。再说梁公子一表人才,论相貌论才气,并不比其他公子差,如今又是生员,只要等三年大选高中榜首,到时候谁还会看轻你,只怕你的伯父也要刮目相看。至于裴小姐,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容她擅自决定,感情等到婚后培养也不迟。”锦珠循循善诱,说得梁卓两眼放光连连点头,似乎似锦前程如花美眷就在眼前。
“对!就这样办!伯母一向疼我,我去求伯母为我说好话,肯定能行!”梁卓说着,也不管坐着的锦珠,拔腿就走。
锦珠也不挽留,等到看不见梁卓才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来,他在地上坐了半天,身子有些冷了,忽然很渴望人体的温度。
说来也奇怪,段简对他可以说是毫不怜惜甚至是粗暴,但他却每天盼望着他到来。一次相遇是偶然,两次是缘分,三次则是命运了吧。阿姆死后,他被带到三凤馆已快十年,小时候的事情很多都记不清了,他为数不多的美好记忆里就有段简的身影,依稀是当年的小小少年,将手里的花枝递过来,脸色不耐,但从不会像邻居的同龄人那样对自己口吐恶语,骂自己是贱人生的野种。
看着拜帖上的娟秀小字,阿泓眼里闪过一丝不痛快。
前段时间段简天天晚出早归,这还是段简第一次对外人如此上心,那天他以退为进,故意和段简提起此事,听段简的口气似乎没有纳新人的打算。没想到第二天起,段简开始闭门不出,阿泓知道他有事情瞒着自己,却猜不透他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阿泓有些自嘲,自己只不过是个比较受宠的下人而已,段简想做什么根本不用顾忌到他,而自己竟然也像深闺妇人一样,耍起不入流的小心机。
拜帖送到段简手里,既是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意料之中的是这封拜帖,意料之外的却是送拜帖的人。
段简为对方的大胆感到头疼之余也欣赏对方的执着,当即吩咐车夫备车,他要出门赴约。
约定地点在一间不起眼的小茶馆里,段简去到时对方已经等了一段时间,茶室中间隔着屏障,透过屏障只能看见对方绰绰约约的曼妙身影。
一旁伺候的丫鬟仍做书童打扮,段简也不想多费功夫,直接开门见山地说:“裴小姐特地约我出来,不知所为何事?”
“你知道我是谁?”
段简是真无奈了,对方摆明了不想太早解决,“裴小姐,既然没有外人在,你到底想怎样,今天就说个清楚吧。”
“我想怎样?我还想问你怎样!”裴依依的话里掩盖不住怨恨,“我倒是要想问你,何时才来我家提亲?难道真要拖到我沦为整个罗城的笑柄你也无动于衷么!”
“裴小姐,事关你我声誉,还请慎言。”段简也严肃起来,“我从未想过提亲一事,也不记得有对任何人做出过类似的承诺。”
裴依依指甲深深嵌入手心,颤抖着声音说:“你说你从未对我有意?”
“正是,我不知哪里曾让裴小姐产生误解,但我现在的确无意娶妻。”
“既然你对我无意,当初又为什么收下我的手帕!”说到最后,裴依依霍地站起来。
“手帕?我何时收过你的手帕?”段简是真的糊涂了。
最后谈话是怎么结束的,段简已经不关心了,离开的时候看见裴依依伏在案上痛哭,内心难得地产生一丝不忍。
回到马车上,段简百般思索还是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接过裴依依的手帕,看到识墨老实巴交的脸,于是问他:“识墨,我有没有收过别人的帕子?”
“有啊,少爷。”识墨不假思索的回答差点让段简趴下了。
还真有!
“什么时候的事情?”
识墨往后缩了缩,他说的有什么不对吗,为什么少爷的表情变得好可怕,“是……是有一天晚上少爷去酒楼喝醉了,在花园里吹风,然后有个人递了块手帕给少爷擦汗,少爷擦完就塞给我让我收好……”识墨的声音越来越小,人也越退越后。
“我的天……”段简懊恼不已,当时的情形自己完全记不清了,“那条帕子呢?还在吗?”那可是赤裸裸的罪证,得趁着没人发现的时候彻底销毁才是。
识墨怯懦地说:“被……被管家收上去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管家说少爷很忙,这种小事没必要对少爷说……”识墨快要哭出来了。
……看来得换个机灵点的书童跟着自己,段简盯着识墨的眼光像是不共戴天之仇。
不过段简恼火归恼火,识墨的饭碗还是保住了。没办法,要换书童就得惊动阿泓,段简又不想让阿泓知道这茬,就只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想到阿泓心里早就清楚帕子的事情却一直不说破,段简就心里发憷。
接下来几天,阿泓走到哪儿,段简就跟到哪儿,迎上阿泓疑惑的目光,段简就摆出一副谄媚讨好的表情,到了晚上更是极尽温柔,不将阿泓折磨得浑身无力就不停手。
再这样下去他迟早要死在床上,这晚上阿泓说什么都不肯继续和段简胡闹。
于是第二天饭桌上,段简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腰子汤,深情款款地看着阿泓说:“我特地让厨子多放胡椒,绝对没有腥味,快来尝尝。”
识墨被管家叫去的时候,心里很是惴惴不安了一路,没想到阿泓只是问他段简说了什么。识墨迟钝但是不笨,何况院子里的人对他耳提面命过很多遍,少爷跟管家的话听管家的准没错,于是老老实实地将那天在马车上的对话说了一遍。
阿泓听了没什么反应,让他将前院的负责采买的周升叫来,就让他回去了。
周升来得飞快,阿泓让他到旧货店里收些旧衣服,要年轻男子的,料子好的,八成新的,走远些买,不要说是段家的。周升疑惑,少爷家里还要穿旧衣吗?平时都是拿少爷的旧衣出去当的。段简的衣服都是好料子,他这几年长得快,春天做好的衣服来年就短了半截,放着占地方,扔了又可惜,管家就吩咐他拿出去当了换笔小钱。
但是主人家的事他不好过问,很快买了几件绸缎衣裳回来。没过两天,阿泓又将他叫去,取出另一包衣服,吩咐周升到城东附近找了个小孩送到指定的家里,那孩子得了两枚铜板,乐滋滋地答应了。周升躲在暗处,看着那门里出来个青衣小厮接过包裹后关门,这才回去向阿泓复命。
裴家小厮接了包裹百思不得其解,打算拿去给管家过目,正巧让梁卓得了去。包裹里只有几件男子的旧衫,那条让段简挂念了好多天的手帕裹在其中一件外衫里,手帕一角用蝇头小楷写着小诗,落款正是个朱红色的依字。
原本还闹着不肯嫁给表哥的裴依依,见到梁卓手上的帕子,脸色刷地白了,她万万没想到会被来自身边的亲近之人背叛,梁卓嘴巴一张一合说了什么都没听见,她的心口上像被挖了个血淋淋的缺口,再也盖不住心底满满的恨意。
40、不速之客
穆氏至今没有回信,段简送去的拜帖也石沉大海,李霖良打听到消息,说是穆氏的家主突然病重不起,家主一倒下,两个继承人彻底撕破脸,为争夺家主的位置斗得不可开交,无暇顾及其他。
既然穆氏那边已经行不通了,段简打算另找一家合作,反正玉颜堂发展良好,不愁找不到适合的商家。
又讨论了些别的事情,李霖良不日就要继续出发跑商,这次却不是为了李家的茶业生意,而是要和他的两个弟弟的丈夫南下进购丝绸,看来曾记布庄很快也要姓半个李了。
夜色暗沉,段宅里的人都睡下了,后院里突然多了两个不速之客。虽然他们已经极力避免发出响动,却瞒不过偏房里住着的连武师。
“是谁?”连武师一骨碌翻身起来,抄起床头的长剑就破开门冲出去。
黑影之一不得已拉下蒙面巾,低声表明身份:“五叔,是我!”
“连奎!怎么是你?你受伤了?还有这位是?”性子急的连五叔连珠炮般发问。
“此事说来话长,是少镖头让我们来找你!穆少爷也受伤了!”连奎侧身,露出身后的同伴。
“快!快随我进屋!”连五叔把人安顿在自己屋里,转身去找段简。
院子里的动静不大,并没有惊动里屋的两人,段简和阿泓被唤醒后匆匆换上衣服跟着连五叔出去。
五个成年人把连五叔的屋子塞得满满当当,连奎受伤较重却站着,把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让给同伴。两人身上都挂了彩,连奎伤得最重的是肩头,挨了一刀皮开肉绽,看着触目惊心,整条胳膊无力地垂着,他的同伴则伤在手臂上,别的地方没有明显的伤口。
阿泓进来看了眼就知道连奎为什么宁可站着也不先给自己治伤,坐着的那人虽然一身狼狈,头脸沾满泥污,但仍看得出是个养尊处优的实子,当即对段简说:“弟弟,你和连师父带这位侠士到隔间去吧,我来为这位小公子清理伤口。”
段简和连五叔也看出来了,连奎暗暗松口气,将怀里的伤药掏出来放在桌上,“这是刀伤药,有劳了。”
这边阿泓默不作声地为受伤的实子清理包扎伤口,那实子也在打量着阿泓,分开前连烈已经对他说过段简的大致情况,对方可以信任,况且他现在的情况,除了相信对方别无选择。
实子的衣裳在逃亡中损坏得不成样子,阿泓准备了自己的衣服和热水,实子很自然地伸出手臂让阿泓替他脱衣,后腰处的红色印记鲜艳得像是要滴下来,然后光着身子跨入浴桶里,很明显是被人伺候惯的。
另一边,连奎在连五叔的帮助下很快就包扎完毕,开始讲述他们离开隆京后遇到的情况。
“这么说,是阿烈让你们来找我的?阿烈不会有事么?”段简脑子快,马上就想到不对的地方,罗城里就有连胜镖局的分会,连烈却让连奎来找他,那只能说明镖局里已经不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