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粒儿已经麻木了,在提到他的三个孩子时眼里才有了丝微光,看得阿姆心酸无比,他可怜的大儿子为什么就这么命苦,原以为嫁给林东是个好归宿,十年来夫妻恩爱日子和美,却发生了这种事情……
林阿姆管不了自己儿子,更重要的是,他也不想让自己的孙子生下来没名没分,最后还是同意了林东纳妾,但事先跟林东说好了,继承人只能是林粒儿生的大孙子,“阿姆年纪大了,你有自己的主见,我是管不了你了,只是做事情之前,要想想当初是谁辛辛苦苦地伺候着你,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别让我和你爹回家都抬不起头来。”
“阿姆教训得是。”林东应声称是,不敢违抗。
“我还要去你大舅家一趟,明天你就过来把粒儿接回来吧。”
林阿姆把林东的承诺带到林粒儿家,又给大嫂赔了不是,不管怎么说,这里都是他的娘家,林粒儿是他的嫡亲外甥,所以他才会为了林东的事情大发脾气。
第三天上午,林东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来岳家接人了,原本对他态度亲热的两个内弟见了他,冷哼一声视若不见,林东尴尬地摸摸鼻子,说:“粒儿在吗?我来接他回去的。”
莹莹几天没见到他了,听见声音忍不住跑出来扑进怀里,皱着小脸委屈地说:“阿爹不要莹莹了吗?”
林东心疼女儿,连忙把女儿抱在怀里哄:“阿爹怎么会不要莹莹呢?”
“那你怎么不来接莹莹回家!是不是有小弟弟就不要莹莹了?”
莹莹还小,并不理解大人的话,只是听见大人说过就记在心里,而两个已经懂事的儿子却站在门边不肯靠近,尤其是大儿子用愤恨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自己,看得林东心里颇为难受,不由得埋怨林粒儿把孩子牵扯进来,“阿爹这不就来接你们回家了吗?阿姆呢?我们去接阿姆一起回家了。”
林粒儿本来就没带行李回来,不需要收拾,林东见了妻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林粒儿一手牵着一个儿子率先蹬上马车。
家里的房屋照原计划继续翻修,林粒儿带着三个孩子依旧住在租借的小院,本来林东想让阿佳换个地方养胎,但阿佳不肯,坚持要和林东住在家里,林东劝不动他,最后还是林阿姆发了话,阿佳才不情不愿地搬到另一处小院,林东雇了个老阿姆去照顾他的起居。
白天要忙店里的生意,晚上得空后,林东还要两头跑。
回到罗城之后,林粒儿就安静得过分,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三个子女身上。林东若是在他的院里过夜,他不会说什么,依然照顾得无微不至,若是林东在阿佳那里过夜,他也不会多问。林东总觉得妻子有那里不一样了,但对上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又只能硬生生地将话吞回去。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林家的房屋翻修完,新的院子从中间的小道一分为二,泾渭分明,一边住着林粒儿跟他的三个孩子,另一边住着阿佳和照顾起居的老阿姆,除了吃饭时候围着同一张桌子,其他时候各不干涉,一个好好的家被拆成互不相干的两半。
65、表忠心
夫妻争吵,伤害最深的还是孩子。
大儿子林好只比阿佳小几岁,父亲的背叛给他打击最重,回到家后就一直对林东爱理不理,也不肯继续到前铺去跟着林东学做生意,同时对阿姆的不吵不闹十分不理解。
听到父亲跟阿姆说要把那个狐狸精给娶回家,林好终于爆发了,当着林东的面撕烂了那张聘书不算,还要扑上去打阿佳,被林东一把扯开,力气没控好,林好脚下踉跄差点摔倒。
林好红着眼睛死死地瞪着缩在父亲身后的阿佳,“我恨你们!”吼完转身就往外跑,林粒儿连忙追上去。
“一个个都反了天了!”林东愤怒不已。
把挣扎不休的林好拉回自己房里关起房门,林好还要去跟林东理论,冲林粒儿大吼:“阿姆!你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爬到头上吗!”
林粒儿一掌甩到儿子脸上,然后看着儿子不敢置信的神色,眼里慢慢蓄满泪水,骂道:“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要是有一天阿姆不在了,怎么能照顾好弟弟妹妹?”
林好见到阿姆的眼泪顿时慌了神,“阿姆不要哭……”
林粒儿哽咽着说:“乖,听阿姆的话,别和你爹对着干,也不要去和那个实子闹,跟着你爹到铺子里去帮忙,以后弟弟妹妹还要靠你照顾。”
林好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了,虽然心里依然愤恨不平,在林粒儿的劝导下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当朝律例,良民娶妾有两种,一种是出身良籍的良妾,良妾之子有权继承家产,另一种是出身贱籍的贱妾,贱妾之子无权继承家产。正妻若为女子,丈夫不准娶良妾,只能娶贱妾,正妻若为实子,必须有正妻同意之后丈夫才能娶良妾,贱妾则不需通过正妻允许。
阿佳没有卖身给他们家,林东若要娶他做良妾,必须有林粒儿同意。阿佳为此惴惴不安,若是林粒儿坚决不同意该怎么办,难道他要卖身做贱妾么?出乎他们意料,林粒儿二话不说同意了。
娶妾不同于娶妻,不需要大操大办,林东打算在家里摆一桌宴席,自家人聚聚就好。本来打算请父姆过来,但送回来的只有给新媳妇进门的见面礼而已,看来他们是不打算出席了。
酒桌上,林东颇为尴尬,桌子一边是正妻和三个孩子,一边是阿佳和他。
阿佳挨着林东给他夹菜,缠着林东喂他。
林东不习惯在孩子面前如此亲密,但对面没有人看过来,林粒儿在专心致志给女儿喂食,似乎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两个儿子埋头扒饭,规规矩矩,眼神都没有一个。
如坐针毡的一桌酒席吃完,阿佳就算是正式进了林家的门了。
除了林好,倍受伤害的还有另一个人,就是识墨。
阿佳嫁给林东为妾的事,不吝于一道晴天霹雳打在识墨头上,混混僵僵地回到段家,见到跟阿泓腻歪在一处的段简,识墨哇地一声哭出来,倒把两人吓了一跳。
了解到事情始末,段简怒其不争地骂道:“不就一个实子吗,长得又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看你现在这怂样!天涯何处无芳草,少爷明天就找媒人来替你合个好人家的女子,你想要什么样的就找什么样的!”
“呜呜——少爷我好难过!阿佳怎么能这样……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的……呜呜呜——哇!我好难过好难过!”识墨往地上一坐,放开嗓子嚎啕大哭。
段简受不了他魔音穿耳,这大嗓门要是传染给自己儿子怎么办,“没出息的家伙!”
阿泓眼神示意段简不要再继续火上浇油,他身子重了弯不下腰来,只能伸手摸摸识墨脑袋,被识墨抱着大腿继续哭,气得段简抬腿就要踹他,“你给我松手,老子的人是你能抱的?大腿也不行!”
识墨松开阿泓,转身去抱段简的腿,蹭得段简的裤腿上都是鼻涕眼泪,把他恶心得不行。
等识墨哭够了,嗓子哑得不成声,眼睛肿成两颗核桃睁都睁不开,阿泓吩咐识书去照顾他。识书煮了鸡蛋给他敷眼睛,敷到一半识墨就趴着识书的大腿睡着了。
虽然阿佳并不算段家的人,林东来送货的时候,仍然觉得有些对不起阿泓,尤其是识墨根本不肯出来见他。
阿泓倒没有责备的意思,和他说话时的态度依旧不变,还是林东觉得尴尬,话没说几句就要告辞。
“麻烦你了,林大哥。替我给粒儿带个好,让他得空来我们家坐坐,这么多天没见,我也挺想莹莹了。”阿泓最后还是没忍住说,林粒儿可以算是他少年时期仅有的朋友。
林东脸皮微红,胡乱说着:“一定,一定,我这就走了。”
回到房里,段简扶着他走到桌前:“怎么生气了?刚才是林东来了?”
“有这么明显?”阿泓顺着段简的搀扶坐下来。
“有什么好气的,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么,哪个男人会不喜欢齐人之福?再说了林东是商人,身边有个能带出去的人谈起生意来也方便许多,而林粒儿明显不适合。重要的是,那是别人的家事,我们没必要搀和进去。”段简挨着阿泓坐下,一双手又不老实地摸上阿泓的肚子,“来我看看,我儿子今天有没有不听话。”
阿泓听了却冷下脸来,抓住腰上乱摸的手臂,“弟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似乎你也是个商人,还是个男人。”
“虽然我是个商人,还是个男人,但我和那些见异思迁的人不同!我段简此生都只有阿泓一个妻子,绝不纳妾。”段简立刻表忠心,开玩笑,要是敢点下这个头,他从此以后就别想进房睡了,“如果你还不相信,明天我就去找媒人来把婚礼给办了!”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阿泓说,他已经不得不接受实子的身份,若要让他像实子那样做到贤良大度绝不可能,“我不是委曲求全的人,如果有一天你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我会选择玉石俱焚。”
明明他已经说得够狠绝,段简却忽然扣着他的后脑勺,牢牢地占据着唇舌,逼迫他不得不与之交缠,直到透不过气来才重获自由。
段简在他耳边凶狠地说:“我说过了不要轻易撩拨我,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让我恨不得立刻把你吃进肚子里!”同时拉着他的手按在某处,那里已经开始发热发胀,身体太年轻就是容易冲动,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深吸一口气,段简霍地站起来说:“我出去一下。”就匆匆走了,直到半个时辰后才换了身衣服带着一身湿气回来。
66、叔侄相认
怀里的布包只有巴掌大小,林东却觉得沉甸甸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将近而立之年,竟然还会有这种毛头小子的心情。
由于去金铺绕了段路,林东回到家中比往常晚许多,家人都吃过饭了,他也不觉得肚子饿,迫不及待地要把怀里的东西拿出来献宝。
林粒儿正在哄女儿午睡,林东突然一头扎进来,差点儿把女儿给吵醒。
林东放低声音,但还是很兴奋,把怀里的布包掏出来,“快拆开来看看。”
林粒儿不明所以地接过布包,打开后发现竟然是一只银镯,足有筷子粗,还带着温度,顿时就红了眼圈。
“喜欢吗?”
林粒儿低着头,“这……太贵了,这得花多少银子!”
“你戴上就是了,我特地买来送你的。”林东喜滋滋地说,“快戴上我瞧瞧。”说着不分由说拉过林粒儿的手为他戴上。
一颗眼泪啪嗒落在林东手背上,张手揽过妻子,安抚地拍拍背,“我知道,这些天……委屈你了。我们都夫妻十多年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好好过日子。”
最后在林东的期盼中,林粒儿还是点下头。
果然张老兄的建议就是管用,总算和结发妻子冰释前嫌,林东放下心来,突然想到阿泓的嘱托,便说:“要是得空就过去坐坐,阿泓也快生了,他家里又没有个可以说话的人。”
林粒儿离开丈夫的怀抱,擦干眼泪说:“好。厨房里留了饭,我给你端去。”
见到林粒儿的时候,对方憔悴许多,阿泓也不是多话的性子,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对方,只能问一句,“最近还好么?”
林粒儿露出一丝苦笑,表面上他和林东已经重修于好,但实际如何只有他心里清楚,他们是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不想多谈这个话题,林粒儿开口问起阿泓的身体状况,六个多月的肚子,虽然没有女子那么夸张,再加上穿的衣服足够宽松,只有坐下来才能看到腰腹明显突出来一块,时不时还能感觉到里面在动,由于隔着肉膜和肚皮,要很专心才能察觉到其中动静。
说到这里,林粒儿想起一件事来,“我认识个大夫,医术很好,就是年轻了些,前些天隔壁李家的媳妇难产,稳婆都说大小只能保一个,结果请魏大夫来,几根金针下去,最后大小均安。大家都说魏大夫医术超凡。要是信得过我,不如请魏大夫来替你诊断诊断。”他对魏园子颇有好感,虽然对方只是个游医,但看病的水平丝毫不比医馆里的大夫差。
阿泓拒绝不了林粒儿的好意,便答应下来。
过了几天,林粒儿果然领着个大夫打扮的男子登门拜访。
段简特地在家陪着阿泓,听说是林粒儿大力推荐的,说真的他不是很放心所谓的游方郎中,打算亲自坐镇,要是对方是个江湖骗子,就不用客气乱棍打出去。
直到诊完脉都没有任何相认的预兆,因为段简非要让人在中间隔了个屏风,理由是怕对方一个不好冲撞到阿泓,简直是强词夺理,阿泓懒得与他争论,在屏风后伸出一只手枕在茶几上让对方诊脉。
魏园子大笔一挥写下药方,硬是把鬼画符一样的字迹写得龙飞凤舞。
段简把方子要过去,其实他根本看不懂,装模作样一番,然后把纸递给阿泓。
阿泓自身粗通药理,这是一幅温养的调理方子,最适合现在的他服用,挑不出毛病来,只是这字迹看着有些眼熟……
那边魏园子已经收拾药箱准备拿钱走人了,忽如其来的一声呼唤让他如遭雷击,楞在原地动弹不得。
“魏……师叔?”阿泓弹跳起来,把段简给吓了一跳,那可是六个多月的肚子!
魏园子睁大眼定定看着眼前的青年,他有些不敢置信,寻找多年的人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眼前,但那眼眉,那鼻嘴,活脱脱就是他大师兄和大师嫂的结合。
“泓文……真的是你吗?”事到如今,魏园子倒胆怯了,他害怕这像之前那样,只是一场梦境,醒来自己还是孤单一人,什么都没有。
青年激动地握住他的双手,语带哽咽:“师叔,原来你也没死!我是泓文!我是你的师侄泓文!”
魏园子落下泪来,“真的是泓文啊,你没事真的太好了……师叔这些年一直在找你……”三十多岁的人了,竟然当众嚎啕大哭,不能自抑。
失散多年的师侄重逢,本该是令人欢喜的事情,但被忽视彻底的段简心里却郁闷得很,这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师叔,竟然拉着阿泓的手不放。
段简揽住阿泓,占有欲明显,敌视着魏园子,“阿泓,你身子重,不要太激动了。”
魏园子也连连点头,“对对对,激动伤身,要是动了胎气就不好了……咦?”声音戛然而止,“泓文你……你竟然……那谢家……”他虽然知道泓文做了实子,却从未想过会有孩子,还会亲自给泓文诊治,一时间接受不了,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不定。
阿泓苦涩一笑,“这事说来话长,既然师叔在罗城落脚,不如在我们家住下,也方便我们照顾。”
段简在一旁说:“我出去叫人收拾屋子,你留下来陪师叔,想必你们有许多话要说。”
阿泓歉意的眼神看着段简,碍着魏园子的面,段简轻轻地握住阿泓的手腕以示安慰,体贴地关起房门,留给他们一个安静的空间。
失散多年,两人都有许多话要和对方说,魏园子最想知道的是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能够令谢家遭逢大祸。
当时的阿泓才十岁不到,只是从双亲偶尔的交谈中听到的零星片段中推测出一些事情。
如今回想起来,从魏园子离家后不久,家中的气氛就变得不一样了。
祖父经常被传召入宫,三五天,七八天不回是常有的事,到后来几乎长居宫中,一年里难得回家一次,即使回来也是忧心忡忡,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