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拐向巷角时,陆禾也跟了出去。
手机突然响了,是袁志诚。
“陆禾,你快去谢彦家开门,谢彦急性阑尾炎昏倒在了家里,他已经拨了医院急救电话。”袁志诚着急地吼,不给陆禾说话的机会,“殷景橙人在国外,我在S城的机场了,你快去!”
“我……我也……”陆禾不甘心地看着已经消失在雪地尽头的赖原,嘴巴开合着,“好吧!”人命关天,谢彦家的钥匙,除了他和袁志诚,连助理都没有。
他冷静了几秒,边拨乔拓的电话,边转身往回跑,去开自己的车。
12.(上)
“出什么事了?”动画监制盯着监控屏幕,低声问助理,“陆禾今天状态不对啊,他向来很少NG,今天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助理摇头:“大概是身体不舒服?你看他的脸色。”
就在他们说话间,台词刚念一半的陆禾,突然合上了台本,不顾其它声优诧异的目光,冲出录音室对动画监制说:“对不起,我的部分,改天再录。所有损失,我全部承担。”动画监制吃了一惊,还没反应过来,陆禾已经越过他们,向门外的电梯间疾步走去。
按了半天,电梯仍在往上升,没有停下来的迹象,陆禾索性用走的,蹬蹬跑下了楼。
“天要塌了吗?突然撂摊子不录了。”一个声优说。
“是啊,陆禾前辈可是最敬业的,从来轻伤不下火线。我还记得有一年圣诞节,中区那间录音棚旁边的一间店铺起火,楼道被封锁了,我们都担心得要死,怕火蔓延上来,他竟然不慌不忙还在继续念台词。”另一位女声优接话。
“难道这次……是家里失了火?!”又一个年轻声优尖声道,换来调音师一个大白眼。
“以他的个性,就算家里着了火,也会录完再说吧。看来,出大事了。”动画监制走到窗前,低头寻找走出楼道口的陆禾的身影。
灯光照射下的停车道,风雪很大,差点迷了眼晴。陆禾飞速上车,发动引擎往郊区的家疾驰而去。这是陆禾第一次在工作时间任性。他向来严守圈子的行规,从不因为自己的前辈身份就耍大牌早退、迟到,或者缺席录音。
可这一次不行。刚才在录音的时候,他握着台本几次企图冷静,却都无法调动演技和感情,再录下去。
就在他把谢彦送到医院急救,守着谢彦脱离危险,委托谢彦的助理照顾他,再赶到录音室时,他发现不但赖原的手机打不通,自己的手机跟踪系统,也失去了赖原的定位反应。
这说明,他昨晚缝在赖原羽绒外套上的衣扣型袖珍追踪器,一定是被发现后,处理掉了。
追踪器是乔拓当初采购来备用,随手扔给他一个玩。昨晚他还在庆幸,当时没有把它扔进垃圾桶,自以为有此一手,加上自己的跟踪和保护,肯定能做到不介入赖原和于荣光的事,又保证了赖原的安全,谁知道最后的结果竟然是这样。
就在这时,他接到了乔拓的电话。上午求助于乔拓调查的事,有了结果:原来赖原这次交易的对象,竟然是Romeo Bar的幕后出资人——颜珈亭。
乔拓说:“具体情况,大概就是这样。小道消息说,于荣光的儿子不仅染上了冰毒,而且是自己要求加入颜珈亭的手下做事。于荣光就这么一个亲儿子,到底是有人引火呢,还是他自己在玩火,我就不知道了。小禾,事情说简单,算简单,说复杂却也很复杂,你我都没在道上混过,但也知道,某些组织加入容易,脱离难。以于荣光现在的境况,要想赎出于悦……依我看,就算你的朋友凑齐了钱,也难!”
陆禾猛然踩住刹车,掉转车子的方向,往Romeo Bar驶去。
虽然他也是Romeo Bar Vip的一员,但和颜珈亭却并没有见过面,更谈不上任何交情。可从乔拓那里,他多少也耳闻过颜珈亭的一些“凶暴事迹”。
这让他更担心赖原出事了。
有乔拓的大力引见和从中周旋,陆禾在Romeo Bar顺利见到了“传说中”的黑道少主颜珈亭。模样俊美偏于秀丽,带着轻佻笑意的男人身后立着七八个彪形大汉,坐在梭哈桌旁等着他。
“乔拓说,你叫……”
见他神色不变的走近,颜珈亭眼晴眯了一下。
“陆禾。”
介于对方的身份和排场,自然会有股无形的压力。陆禾不动声色地自我介绍。
颜珈亭歪着头,把玩着手里的筹码:“很简单,赢了我,再给你机会谈其它。”说完隐去笑容,示意陆禾坐下,命令发牌师洗牌。
13.(下)
“怎么玩?”陆禾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颜珈亭撩了撩头发:“一把定输赢。就看老天帮不帮你。不过,今天我的运气不错哦。”
陆禾笑了笑:“别说那么多,发牌吧。”陆禾从未玩过梭哈,此刻颜珈亭的眼神,令他想到了等待捕食的雄性美丽花纹豹,望着敌手露出猎食者的笑意,直率、残忍。
果然——颜珈亭轻轻笑了一声:“为了加深游戏的趣味性,你输了,总要给我些彩头。”
“钱,还是手指?”
陆禾已经看出,颜珈亭什么都有,自己身上不会有他想要的东西。对方要的是玩弄人心,敌手不屈不挠的抵抗,才是他想要的刺激。
结果,颜珈亭比他想的更露骨。他轻佻地笑说:“你的屁股长得不错。乔拓说,你是一个名声优?”
“乔拓还说了什么?”陆禾一刻也不愿意等,一刻也不想浪费时间。可他知道自己只能陪着颜珈亭玩下去。他确定赖原已经落在了颜珈亭手上,因为就在他的脚下,躺着赖原机身和电池板分离的蓝色手机。
“他说,你性格死板,压起来一定特别过瘾。”颜珈亭嘴角上翘,“所以,无聊的我一定要见见你,和你玩一玩身心游戏。不知道滋味怎么样呢?”
“我要输了,颜先生自然知道滋味怎么样。如果我赢了,还请颜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麦尔的冒犯,放了他跟我回去。”陆禾趁机提出条件。
“我之前说过,赢了我,再谈其它。”颜珈亭做出一副没得商量,看我心情的表情。
陆禾不再说话。发牌师见状,有条不紊的切完牌,开始给双方发牌。
“Q,黑桃A。”两张底牌亮出,颜珈亭气定神闲地看着陆禾面前亮出的方片3和9。而陆禾脸上还是没有表情,眼神冷静内敛,让人揣测不出,此刻他在想什么。
“9。”
颜珈亭的第三张散牌不算大,但陆禾的更散也更小:“红桃5。”
“今天上帝一定在犯困打瞌睡,我们的牌都不算好,但幸运女神眷顾我,我还是略胜一筹。”颜珈亭的目光停在陆禾握牌的手指边,过份亢奋的亮光,实在影响人的判断力和自信。
可陆禾并不为所动,他镇定地翻出第四张底牌,“红心3。”
“哈哈,有点意思,上帝是睡醒了吗?”颜珈亭笑了起来,慢慢翻看了自己的牌一眼,突然叹了口气:“啊,怎么办呢?陆……陆……”
“陆禾。”陆禾淡淡道。
“哦,陆——禾!这场厮杀虽然不尽兴,但还是有点小悬疑。红心A!”颜珈亭快速甩出第四张牌,单手撑脸,笑得一脸的得意和暧昧,他指着陆禾:“你输定了。今晚要排队吗?可惜你们都不是直男。”说完他不顾规矩,率先翻出了自己的第五张牌:黑桃K。
“声优一定特别会呻吟吧?比起GV男星怎么样?就在这张牌桌上,被我的保镖给按住,你双腿叉开……”颜珈亭显然对牌局已经失去了兴趣,他站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凑近陆禾的脸,眼睛里透着兴味,森白的牙齿露出了一线。陆禾从进门开始,就波澜不惊的表情,实在让他觉得很刺眼,不爽。
陆禾保持与他的近距离,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退缩。
“不好意思,我有必须要救的人。所以……”他打出最后的底牌,神态坦然平静:“牌虽然小,组合起来还是我大。”
——在他指下,静静摊放着最后一张梅花3。
颜珈亭看了陆禾几秒,突然站直了身体,神态大变,冷凛认真。
“赖原不想跟你回去。”他说。
“你知道他叫赖原?”陆禾立刻站了起来。
“对。我还知道,你以前对他根本不上心。”
“你调查了我们?”
“我很忙的,没那么闲。”颜珈亭意兴索然地哼了一声,“反正,你先回去,赖原不会有事,想弄于荣光的人不是我。”
“我想见赖原。”陆禾微微放心,他知道颜珈亭指的人,是东星的老板林卓轩。
“喂!你怎么那么多要求啊?”颜珈亭喜怒无常,突然失去耐性皱眉:“不要仗着赢我一把就得寸进尺。”
陆禾刚要说话,一个保镖跑了进来,伏在颜珈亭耳边一阵低语。陆禾看着颜珈亭的表情,心底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叮……”负责对外联络的贴身保镖的手机铃声响了,颜珈亭接到了赖原的电话。
“钱,我已经留给你了,在杨老师那间屋的床上。不要再找我们麻烦。”赖原大声说。陆禾立刻闪到颜珈亭身边,保镖们很快包围上来,几只冷冰的枪口,抵住了陆禾的脑袋。“我没有恶意,请让我和他说话,让我来劝他。”陆禾道。
颜珈亭看了他一眼,抢过保镖手里的枪,顶住他的胸口冷笑了一声。陆禾看着那只枪,深吸一口气,还是抢过了颜珈亭手中的电话:“赖原,你人在哪里?有没有事?听我说不要……”
“你是谁啊?我和你已经没关系了。”赖原打断他,忽然把电话挂了。
陆禾立刻回拨过去,却是关机状态。
“你的劝说,失败了。”颜珈亭反手拿枪柄捅了陆禾一下。
“颜先生,我一定会找到他。赖原只是不懂事,我会让他跟你道歉。”陆禾连忙说。
他现在比来这里之前,更忧心忡忡了。赖原有几个胆,敢和颜珈亭对着干。这根本是鱼死网破的笨蛋做法。想到赖原是为了于荣光而不顾自身的安危,陆禾心里都快呕出血来,既担心又愤怒。
“最好你比我早一步找到他,否则……哼哼。”颜珈亭收回了枪,保镖们也依样照做。陆禾说:“谢谢。”颜珈亭冷笑,“现在是法律社会,我不会要赖原的命。可到时候,如果是我的人先找到他,到底是缺条胳膊,还是少一条腿,就要看我的心情了。我卖乔拓人情不动你,可却没人帮他卖人情。”
“我明白。可现在的具体情况,究竟是怎样?”陆禾说。
颜珈亭瞪了他一眼,突然转身向保镖发难:“我让你们把他送去月桂庭,他现在带着于那个什么,跑去了哪里?”
“是送去了月桂庭,可……押解的兄弟不认识字,给送到月桂庭的对面,杨老师那去了。”保镖唯唯诺诺,“结、结果,大家一个不注意,有杨老师做掩饰,他竟然带着于悦大摇大摆坐上车,从前门给跑了。已、已经联络兄弟去追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把杨碧文接到Romeo Bar来交流交流感情,享受享受美少年,气气林卓轩,然后现在因为我的保镖有人是文盲不认识字,弄巧成拙让杨碧文在Romeo Bar被一个连枪都不会拿的声优给劫持了?那么,我是要等着林卓轩去老头子那里告我一状,然后火烧Romeo Bar来打我的脸,对吗?”颜珈亭说了一连串,不怒反笑,冷声道:“你们其实是想集体给赖原陪葬吧?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多加派人手去找!”保镖慌忙点头退了下去,颜珈亭这才看向了陆禾:“事情你明白了?”
陆禾点头。
“你大概也听乔拓搬弄过是非,林卓轩虽然是我哥哥,可本质却是个神经病,谁动了杨碧文,只有死路一条。他现在人在国外,三天后如果回来……”
“我以性命担证,三天内一定会找到赖原,带他来向你请罪。”陆禾说。
14.
颜珈亭的人在城市里搜捕了一圈,根本毫无所获,只不过查出了赖原打电话的地点,是公交车站附近的某个公用电话亭。
公交车站位处城东,所发车次都是开往附近周边小镇的短途旅线。颜珈亭亲自驱车赶到那里,手下早调派了一批兄弟过来支援,分几路去城外追堵班车。
“请颜少放心,这几个镇,我们都有兄弟,已经通知他们在当地搜索了。”手下说。
“找到了他们,注意保护杨碧文安全,我可不想三天后被疯狗咬。”颜珈亭揉着眼尾吩咐了一句,手下忙不迭地说:“是。”颜珈亭转身斜眼看着陆禾,拖长尾音的柔和声线,让人听来格外胆寒,“还有你,最好给我发挥作用,别让赖原让人质受了伤,否则……哼!结果你应该明白。”他不等陆禾说话,马上骂了句粗口,“Shit!明天又该有黑眼圈了。”令保镖开车走了。
陆禾在原地默站了几秒,风雪卷过来,扑打着他的黑色大衣,发出噗哧噗哧的急响。他握着手心没有动静的手机,环视了白茫茫的街道一周。
赖原,你这个混蛋,快联络我!内心这样咆哮着。
驱车赶回家时,陆禾的身体又累又困,可神经却依旧绷得无比紧张。颜珈亭明显卖乔拓的人情,只是摆摆架式,有给他救赖原的机会。他不相信赖原既然能在Romeo Bar急中生智,甩掉重重包围,铤而走险劫持杨碧文,带走于悦,却留下这么大的漏洞给颜珈亭抓到。赖原不可能从城东的公交车站出了城。
C城地大城区多,有近两千万人口,要暂时藏住三个人,也不是不可能。
可颜珈亭到底做了什么?迫使赖原要用这么蠢的办法救走于悦?陆禾急急开了灯,把赖原手机的电池板接电后插好,在联络人一栏翻找出了于荣光的号码。
拨通号码后,铃声刚响,电话就通了。陆禾瞄了眼墙上的钟,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
“麦尔?”于荣光低沉的声音,听来不失镇定。
“于先生,是我。”
“你是?”
“前天在S城,不小心揍破你嘴角的人,陆禾。谢谢你当时回答麦尔说,伤是自己不小心撞到了门。”陆禾以赖原的安危为重,将嫉愤和不甘都先放到了一边。
“不必谢我。麦尔一心为我做事,我没必要旁生枝节。”于荣光笑道,“不过,初次见面,你就突然向我发难,实在大出人所料,幸好我一向枪不离手。”
“是我鲁莽了。可于先生不觉得自己太精明了吗?让麦尔一个人来C城救令公子,你分明就是在利用他的忠诚,为你卖命!”陆禾犀利道。
“错了,你应该说,是麦尔甘于被我利用。”
“是麦尔善良,错看了人。我本以为,风传你以前十分宠他,至少对他还有几份真情,原来,你也只不过把他当你的一枚死士。”陆禾一边强制自己忍气,一边蹲下来翻找家里的大头油性笔,和可以写字的白纸板。
“年轻人,你和一个花甲之年的男人谈感情,太罗曼蒂克,不切实际了。不妨直说,现在的我,唯一挂念的只有儿子了,当然不能让他误入歧途,沦落为一滩烂泥。而我其他的亲人、手下,就连你看到的保镖,都已经弃我而去,身边只剩一个麦尔。”于荣光语意萧索,缓了缓说:“你深夜拿麦尔的手机,给我打电话,难道只是想听我对麦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