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启洛只管迈入炼丹房,往那水晶匣中一扫,目光清冽,坦然笑道:“赵阁主竟想通了。”
赵景心中忐忑,面上仍是笑道:“此乃镇阁之宝,若是雷夫人炼出了金丹,便是我云锦阁更上层楼的机遇。若是……却只能怪我时运不济了。”
这赵景也当真有几分赌徒气魄,前世落拓,却当真是时运不济之故。
风启洛道:“若要炼天子金丹,我当闭关三日。却还需先做些准备。”
赵景见他胸有成竹,忐忑之心便减了些许,肃然道:“自当如此,雷夫人有何吩咐?”
风启洛神识一扫,见房中材料一应俱全,就对赵景做事满意几分,道:“劳烦赵阁主派人去请雷先生一趟。”
风雷来得极快,全然不在意开天集中往来护卫正通缉他两层身份。风启洛就将前因后果一提,“我将闭关三日,你自当小心,切切莫再涉险。”
风雷听他话中有话,剑眉微敛。风启洛又脸色一沉,“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风雷方才道:“不过小惩大诫。”
话音才落,风启洛温软唇瓣已落在他嘴角,那少年眸色沉沉,却透出些许笑意。
风雷眸色亦是和缓,只略略抬手,轻抚他脸颊。
这剑修气息冰寒,生人难近,指尖却极是温润。风启洛在这轻快抚慰中,眯眼享受了片刻,方才按住他手指,正色道:“风雷,匹夫之怒,不过血溅三尺。我却要他活得长寿,眼见着珍爱之物,尽被摧毁。”
风雷道:“需从长计议。”
风启洛笑道:“正是如此。我便承诺与你,昨日那般冲动之举,可一可二,绝不再三。”
风雷听他如此说,面上神色,就更和缓些许。
二人议定,风启洛炼丹之时,风雷亦是在就近闭关,要将正一剑符印再拆解一二。
如此布置之后,风启洛便闭门不出,潜心炼丹。
赵景却在这三日时间中,度日如年。
开天大集斗宝会,由海纳商会牵头进行。海纳商会来自上三品仙国的乐寄,如今乐寄国师正是风启洛嫡亲的祖父,元婴老祖风修宁。
这海纳商会亦是野心极大,与风神勾结,在别国扩张势力,只是做得极为小心,并未引起他国反弹罢了。
赵景那两个叔父,正是夺了家产,一个投了天应国中,云锦阁的老对头,一个却正是投了海纳。
开天大集时,他那三叔亦是同海纳一同前来,所挂的,却是海纳商会应天分号的匾额。斗宝会登记之事,正是由这分会一应承担。
赵景立在那挂有分会牌匾的大门口,望向商铺之内。来往迎送的小二与正为客人登记的账房先生泰半眼熟,正是昔日为他父亲效力的部下,如今却已另投明主了。
陪伴赵景而来的小厮灵宝便是一声冷嗤,“数典忘祖。”
赵景轻斥道:“休得胡言乱语。世道艰难,他人也不过为一口饭吃,何错之有。”
灵宝亦是机灵,立时低头认错,却又忍不住辩了一句,“小的自然骂的那些当真忘祖之辈。”
不过一时口舌痛快,又有何用?赵景心中低叹,却不再教训小厮,只撩了袍摆,迈入门中。
那斗宝会登记分法宝灵丹,他自是去了灵丹之处,取出一袋灵石作为抵押,要登记天子金丹。
这名字甫一出口,那账房先生手中的毛笔却是一滞,缓缓抬起头来,花白眉毛挑起,“少爷,老朽敬你为人,奉劝一句。如今海纳商会,绝非少爷所能敌。”
那账房先生姓杨,往日亦为云锦阁效力。
赵景听他话中带刺,却只是温和一笑,“杨先生莫非以为我是来砸场子的?”
杨账房眉毛一抖,仍是不卑不亢,“老朽不敢,只是天子金丹这等宝物,连我海纳商会亦有多年不曾见过。以云锦阁如今之力……委实叫老朽为难。”
灵宝怒道:“你这老头……”
他不过才开口,就被一个威严低沉声音打断,“何人在此喧哗?”
正是赵景三叔父赵宫洺,正龙行虎步,缓缓近前。自是有人见赵景露面,前往禀报的缘故。
赵景在国内连连受挫,早已练就宠辱不惊的本领,如今见这夺了父亲心血的仇人前来,仍是面色和煦,文雅若书生,“见过赵会长,赵会长别来无恙。”
赵家人人生得文秀,这赵宫洺四十出头年纪,亦是一副文士模样,美髯及胸,见状亦是颔首回礼,却叫得亲热,“景儿,你来了。”
又听杨账房禀报,也是略略皱眉,“景儿,我知你心中仍有怨气,只是斗宝会之事,断容不得胡闹。”
赵景本道自己早已历尽磨难,云淡风轻。谁料被赵宫洺如此轻视,竟是一股怒火,自胸臆陡然而生。不由冷笑道:“怎的,赵会长也惧怕我一个败落的云锦阁来捣乱?”
赵宫洺眉头微皱,脸色却仍是和蔼可亲,“叔父是为你好。也罢,景儿,你可知登记宝物时,需以宝物价格的一成作为抵押。若是到时候拿不出宝贝,这抵押金便被没收了。”
赵景道:“我已备下一万下品灵石。”
赵宫洺笑叹道:“景儿,你却不知,自丹圣桑老祖仙去后,天子金丹已绝迹多年,如今自是水涨船高,价格已升至二十万有余。”
赵景脸色一沉,他那云锦阁如今不过一个小小下品商铺,凑出这一万灵石尚且是靠售卖中品养元丹而来,如今若是再翻倍,却是强人所难了。
赵宫洺见状便猜到几分,捋须叹道:“想不到昔日一掷千金的少爷,如今竟为区区两万灵石犯愁。罢了,将你天应的铺子做抵押,若是明日斗宝会你拿不出天子金丹,云锦阁,便散了吧。”
赵景沉声道:“一言为定。”
赵宫洺眼中隐隐有笑意浮现,却仍是低沉叹息一声,唤人笔墨伺候。
赵景将那契约一扫,就要提笔,被灵宝一把抱住手臂,那小厮哭道:“少爷,万万不可啊。天应的铺面已是老爷最后的遗物,若是……”
赵景面色冰寒,将灵宝挥开,已在契约上落款,又取出私印,灌注灵力,在契约上一印。如此契约便成了。
赵宫洺见状,自是满意,又温言安抚几句。待那主仆二人出门,方才展露愉悦笑颜。
他身后随从亦是见机恭贺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赵宫洺故作矜持,沉声道:“何喜之有?”
那随从谄媚笑道:“云锦阁在天应国中那几个铺子,皆是极好的地段,价值不下三万灵石之数,如今已是老爷囊中之物了。”
赵宫洺便笑出声来,颇有几分意得志满的架势,“有点眼光,不枉跟了我这些年。只是言之过早。赵景此人,不可小觑,只怕这金丹之事并非浮夸。派人去云锦阁监视,若他手中果真有天子金丹……”
赵宫洺文雅面上,骤然浮现几分阴狠之色,冷道:“这修真一途,杀人夺宝之事,也是司空见惯,怪不得旁人。”
那贴身随从心中打了个冷战,面上仍是一派恭敬,应声后自去安排人手。
赵景却是才出了门,便生出了几分后悔。也不顾灵宝在身后哭哭啼啼,大步回了云锦阁。
进得后院,见炼丹房仍然紧闭,窗口隐隐腾起火焰,便紧握拳头,在廊柱上狠狠一砸。他如今……已然毫无退路。
天子莲此物生自玉中,极为坚固,却又极为娇嫩。若是火候不够,便不能炼化,若是火候稍有过头,却又立时被烧毁,故而极难把握。
只是风启洛手中却有两件至宝。一则他有万法归一真经,万法归一,丹火亦不过是个元素。火候大小强弱,皆可随心所欲掌控,就如称量药草一般,要三分弱火,绝不会涨至四分。
二则天书所载炼化之法亦是极为详尽,再辅以炼丹圣典,两相对照,若再失败,却当真对不起这种种支援。
故而风启洛亦是极为谨慎,熟记流程之后,便在心中千万次演练。直至分毫不出错后,方才释出一缕灵力,将那水晶匣凭空举起,往药王鼎中倾倒而入。
就见那晶莹莲花宛若虚影一般,轻轻巧巧飘落,药王鼎亦是迎上,将天子莲接住。
风启洛立时往火坑中灌注灵力,将火力催生爆涨。而后便是长时间维护猛烈武火,就见那透明莲花在鼎中缓缓化为一团清澈灵液。
待最后一丝花瓣化尽,武火立收,转为温和文火,火焰柔和明亮,呈橘红之色,欢快舔舐那紫金鼎外壳。
那团灵液却是稳定了下来。
风启洛见状,自是长舒一口气,便动作熟练,将辅助灵药投入灵液之中。
那透明灵液便容纳各色仙药,最后渐渐融成一团金亮液体。
风启洛如今修为尚算凝实,灵气悠长,只是七品金丹终非凡品,炼制时久,那金液仍毫无动静。
他只得连连吞服丹药,才维持了归一经运转,又分出一丝灵力,缓缓旋转药王鼎,叫那金液生出些微旋转之力,药力亦是融合得更为圆融透彻。
这般坚持了三日,风启洛压榨得丹田枯竭,经脉干涩,终究到了最后时刻,更是一鼓作气,将那药王鼎转得更快几分。
一时金光闪烁,竟自炼丹房中直射九天,将院中人等皆引了过来。
风启洛摇摇欲坠身形,便落在当先闯入的风雷怀中。
赵景亦是紧跟其后,却不敢贸然行事,只得攥住手指,颤声问道:“雷夫人……”
风启洛知他挂心,待风雷为他注入几分灵力,快速运转一个周天后,方才惨白脸色,哑声道:“惭愧……”
赵景听闻此言,便觉五雷轰顶,力气尽失,颓然跪跌在地。
他押上身家性命孤注一掷,怎奈……天意竟如此残酷!
却听风启洛续道:“……只得两粒成丹,余下一粒尚不足七成功效。”
赵景绝处逢生,竟是手足并用,爬到风启洛身边,去看那鼎中金丹。
但见紫金鼎中,两粒拇指大小的滚圆丹药,金光璀璨,灵动有若活物。另一粒虽是稍嫌暗淡,外形亦是扁圆,却仍灵气充裕,便是仙家宝物,七品金丹。
更是云锦阁救命的至宝。
风启洛倚靠在风雷怀中,就见赵景这昂藏七尺的男儿,跪在药鼎旁,肩膀颤抖,眼泪竟滴落成串,最后泣不成声。
炼丹房外,白掌柜同灵宝,连同其他仆从,亦是啜泣出声,哭声竟在院中连成一片。
第十八章:智闯斗宝会
那云锦阁固然有数层法阵掩护,金丹成时,天降异象,仍是引来无数神识探视。幸而开天集中商铺戒备森严,将这些至高不过金丹的神识阻挡在外。若是修为再高,却不将七品灵丹放在眼里,自是不肯自降身份,做出这等觊觎的姿态。
怎奈那层层禁制当得住神识窥探,却挡不住拜帖。外堂守店的伙计已被各方宾客包围,皆是要上门拜访阁主,想要问个究竟。
那伙计只得捧了拜帖,急匆匆奔入后院,喊道:“阁主,阁主!那落涛、崇方、越明、琉相的管事都投了拜帖……”
他进得后院,却见院中老老少少哭做一团,不由止住脚步,却见灵宝搀扶赵景,二人自炼丹房中迈出,二人眼圈尚红,却又笑容满面,意气飞扬。赵景朝他斥道:“毛毛躁躁,不过几位管事,何至于如此惊慌。”
那伙计见主子心情极好,斥责时竟也笑意满面,便嘿嘿一笑,又道:“阁主,郭将军也来拜访。”
这话方才叫赵景收了笑意,微微皱眉,“他却又来凑什么热闹。”
又同风启洛二人告辞后,便大步迈出后院,往会客厅去了。
风启洛却仍是靠在风雷怀中。院中诸人得了命令,并不上前打搅,不多时已尽皆散去。
他与赵景已议定应对之策,余下就看赵景的手段。故而,正是忙里偷闲之时,便合眼假寐。
风雷盘膝而坐,两臂环过风启洛腰身,将他圈拢在怀。低垂眼睑时,正可见这少年双眉漆黑,鼻梁有若玉雕,薄唇点珠,脸庞却刚硬坚毅,竟格外有艳丽之感。
便轻轻抚摸他隐有僵硬的肩膀,低声道:“那山庄势必要为风启明寻医问药,遍访丹士,赵景只怕瞒不住。”
风启洛却连眼也不睁,只将头枕在风雷肩头,慵懒声线,宛若午后倦阳一般,“我何曾指望他瞒住,不过种下善缘,他日自能用上。既已保住云锦阁,如今我等便只剩一个去处。”
风雷低头,见他徐徐睁开双眼,目光清明,有若皓月当空,皎皎其华,竟让周遭景象,尽皆失色。风启洛笑道:“天下第一楼。”
这几日风雷与正一自是早已查明,那天下第一楼虽是青楼,却隐匿极深,唯有相熟者可引荐入内。楼中那些红牌小倌们,亦是有些炉鼎之体,不过资质普通罢了。这些美人们却大多并非自愿侍奉客人,而是遭擒入楼,被迫承欢。
天下间多的是你情我愿的欢好,怎奈这风家两位少爷却偏偏喜爱强人所难、以势压人,故而滋生了这与牢笼无异的魔窟。
风神山庄的千重结界天下闻名,凡擅自出入者皆被诛杀。却不料如今上位者监守自盗,自己挖了个密道,避开结界守护。为的便是自大陆各国搜罗美人,偷偷运入天下第一楼中享乐调^教。
如今,风启洛二人正是要从那密道离去。
风雷闻言亦是颔首,取出一枚传送符来。
赵景尚不知晓风启洛已生去意,正在会客厅中与几大商会的管事寒暄,这群商人中间,却有个极为醒目、却格格不入的存在,便是那越明国的青年将军郭华执。
赵景面上却是和煦含笑,亦是不曾隐瞒七品金丹之事,令白掌柜捧出一个寸许见方的极品羊脂玉盒,才轻轻揭开盒盖,就见金光萦绕,光华大亮,充裕灵气由自那粒天子金丹上溢开。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气,赵景却不顾那些客人意犹未尽的神色,啪一声合上玉盒,叫白掌柜妥当保管。
而后便拱手笑道:“我云锦阁有幸,得了这一件宝贝。今夜斗宝会上,还望各位多多照应。”
那几位管事见赵景毫不隐瞒,反倒生出些许失望之心,便追问道:“却不知这金丹乃谁人所炼?”
赵景早得风启洛嘱托,自是毫不隐瞒,“实不相瞒,乃一名姓雷的丹师。”
这本就是风启洛信口胡诌的身份,旁人自是全无线索,便是想请雷丹师一见,也不过被赵景一句丹师耗损过重,如今已去休息给轻轻挡了回来。
最后再是不甘,亦只得纷纷告辞。众人散去后,只剩郭华执留在厅中,茶已换了三道,却仍是大马金刀,安坐不动。
赵景笑道:“郭将军还有何见教?”
郭华执乃越明国大将,越明国同天应国,又开放互市,故而二人有几面之缘。那青年将军如今一身天青锦服,腰挺肩阔,生得器宇轩昂,却仍是捧着茶盏细品,又含笑道:“山人掐指一算,料定赵阁主缺个帮手,故而自告奋勇前来。”
郭华执此人年少英伟,深得圣上器重,如今不远万里来这开天集,若只为助他一臂之力,赵景却是全然不信。只怕郭华执此行乃是另有要务,但他国军务,自然轮不到赵景过问。
唯有一点却是被他说中,赵景如今孤掌难鸣,若得越明将军襄助,自是求之不得。
赵景自是心动,便问道:“若得将军相助,赵某感激不尽。却不知报酬……”
郭华执已将茶盏放下,将赵景手腕握住朝怀中一扯,又在他唇上轻佻落吻,继而笑道:“报酬已收下了。”
赵景却不料这人如此厚颜,竟在大庭广众之下行这等轻薄举动,竟怔立当场,脸色亦是烧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