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抛却骨气,卑躬屈膝到这等地步。
风启洛同风雷面面相觑,便有几分哭笑不得。
那刺猬仍是缠在脚边,撒娇卖萌,百般讨好,奴颜卑屈,风启洛却不肯轻易松口,只道:“戒酒半月。若是再犯,再加半月。”
便不顾那刺猬哀哀哭求,同风雷一起出门,往试剑赏花会的征集处行去。
越明这场试剑赏花会,乃是由王室操持,故而征集处亦设在官府之中。风启洛二人便问明地址,出了客栈。
谁料才离开神仙居,风雷便低声道:“有人跟踪。”这些人却如跗骨之蛆一般,烦不胜烦,风启洛眼眸微暗,已动了杀心。
风雷知他心意,又续道:“先探明身份,取花蜜后再动手。”
风启洛亦是略略颔首,极为赞同。
前往试剑赏花会登记之事,并不需隐瞒,故而二人只做不知,悠闲漫步,到了府衙。
那府衙中分列数十桌登记,桌后排了长长队伍,蜿蜒如龙。
那试剑又分列队与个人,列队者需至少三人,至多六人。
风启洛才欲行往个人登记之处,却被风雷按住肩膀,“若是列队,我尚可照应你一二。”
风启洛心中一暖,却仍是冷嗤道:“若当真一起,岂非又被你小看。”
风雷不语,风启洛却是性子一起,便大步行至桌前,又缴纳一千灵石,换来两枚玉符。
第二十六章:分散闯试炼
风神山庄,前堂侧厅。
风长昀与长子相对而坐,正在处置公文。
铜鹤燃香,青烟袅袅,蟠曲而上。
这几年中,风长昀已渐渐将风氏族中大小事务转交至风启彰手中,只为静心闭关,为结丹做最后一搏。
风长昀虽贵为嫡长子,却是风氏千年以来,资质最平庸的嫡子。若非他幸运投了个头胎,又适逢风神山庄有这等森严家规,这族长、庄主之位,怎会容他霸占。
五岁那年,他听闻小厮来报,只道母亲又添一名男丁,竟是个变异双灵根的绝佳资质,落在旁支固然是天大喜事,自家中却一片愁云惨雾。
那亦是百年来,四长老首次齐集山庄,要将那男婴带走处置。
母亲为保那与他血脉相连的胞弟,以死抗命,竟自毁元神,以身代之。
四长老收了一命,方才散了。
他五岁失怙,父亲又任乐寄国师,鲜少回庄,只以传讯灵符教导。
相依为命的胞弟,甫一出生便害母亲丧命,又天资过人,将他这兄长衬得黯淡无光。更有甚者,“风神家规只怕至此更改,立次子为下任族长”的谣言尘嚣日上。纵使祖上谆谆教导五德修身之道,风长昀却仍是难掩嫉恨。
所幸这胞弟亦是傲世轻物之辈,竟渐渐生了些不臣心思。风长昀便顺势而为,借四长老之力将胞弟除去。
眼看如今长子又要步他后尘,风长昀心下担忧之际,却更是下定决心要闭关结丹,如此方才有足够时间难耐镇守风神山庄,为风启彰日后修行扫清后顾之忧。
风启彰亦是知晓父亲心思,故而处理一应杂务皆尽心尽力。
父子二人探讨片刻,风启彰方才道:“父亲,启明已在院中跪了半日……”
风长昀面色一沉,自鼻孔中冷哼出来,“叫他跪着。”
风家寄厚望于长子,对这三灵根的平庸幼子,便只剩宠爱。只是风大夫人这一次却委实做得过火,竟掘墓起尸,亵渎先祖陵园。风长昀怜她爱子心切,又揭穿风启洛骗局,故而只责令将夫人软禁两年,也是指望她可放下杂念,潜心修行,或可有所进步。
启明长跪院中,只为为求父亲开恩饶过母亲。不过这小子心思,风长昀岂会不懂。他如今丹田已毁,对他百般宠爱的母亲又被软禁,只剩严厉的父亲同素来嫌他碍事的兄长,纵是纨绔亦知晓日后过得艰难。此时自然要表现孺慕之心。
风启彰见庄主不松口,自是不敢多言,只将一应文书分开,又自其中取出一枚传讯灵符,却是来自刘家庄,只道刘郦大小姐离家出走,不知下落,如今本命玉牌竟碎了。
风启彰喟叹道:“只怕是仇家寻来。可惜我几年心血,竟被虚掷。”
风长昀安抚道:“不妨事,若刘家庄可用,便求娶嫡次女。若刘氏撑不过此次劫数,再作他想。”
风启彰笑道:“父亲教训得是。”谈笑间便将这未婚妻之事扔在一旁。只回了一篇哀痛未婚妻的表面文章予那刘家庄。
此时自窗口窜进一道金光,风长昀扬手接住,神识扫过,便起身踱步,又愉悦笑道:“你祖父委派之人已寻到孽子行踪,不日便可了结。”
风启彰眼神一暗,昔日天之骄子,如今竟有几分意兴阑珊。他终究深沉惯了,面上半分不显,竟连父亲亦看不出其心思,只是笑道:“终究要依赖祖父之手。”
风长昀见长子神色恹恹,只当他近日屡屡受挫,导致意志消沉,故而又是连番鼓励。
那发出讯息之人,自然便是钟术臣。
纵使风启洛等人隐匿行藏,却忘记掩饰气味。钟术臣乃妖修,原身为一头獒犬,嗅觉敏锐,能追踪千里气味。风启洛等人虽以传送阵、水路多方掩饰,那妖修却有数百年道行,又天赋异禀,终究在越明寻到了风启洛行踪。
风启洛二人此时却已进了试剑大会第一轮试炼。
第一轮试炼之地,在仙树外园之中。名为外园,实则树海,方圆足有数百里。越明仙树便在外园中心之地。
园外围墙高耸,防御禁制青光湛然,直插云霄。又有数十传送阵,却是每次只传一人。第一日,个人入园;第二日,则是列队者入园。
园中不可御剑,自有丘壑沟堑,异兽毒草,若是顺利行至内园,便算过关。
风启洛与风雷各自等候,他又见风雷脸色冷冽,竟冻得旁人退避三舍,不由轻轻将他右手握住,柔声道:“修仙者与天争命,若是我终日躲在你身后,怎能有所增益?”
风雷并不多言,只略颔首道:“万事小心。”
风启洛笑道:“彼此彼此。”
如此便听闻官吏唤他号牌,风启洛挺拔身姿,有若菖蒲迎风,行入阵中。传送阵光芒亮起,刹那间天旋地转,再清明时,四周景色已然转换,但见空山幽谷,百松林立,却并无半个人影。
细算下来,这竟是重生之后,二人首次分散,且不知对方行踪。
前世他亦曾跟随堂兄参与此次试剑赏花会,却是得了百般保护,无惊无险,虽得了优胜,排名不过百人中游水准。他那时只当堂兄体贴,如今看来,不过是阻他修行罢了。
凡俗界那些文人尚且知道宝剑锋从磨砺出,又道语不惊人死不休,若不逼迫至极限,如何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所幸风启洛如今悟道,尚且不晚。
他便静下心来,将神识张开,往四周扫去。
虽是深夜,那林中却极为喧嚣,一时风入松涛,一时鸟鸣虫噪。
风启洛又仰头看那半轮圆月,冰魄玉盘一般莹莹生辉,悬挂在蓝绸样中天之上。
他不由升起了此地远离尘喧,若是长居修行倒是不错的念头。
这般想法亦只不过一闪念,随即后背突生警惕,风启洛身形微动,往左侧跨了一步,避开背后偷袭。就有一道土黄匹练悄无声息,自他身侧擦过,竟是一条土色绸带。那绸带一击落空,竟如蟒蛇般回转袭来,要将风启洛卷缠住。
风启洛哪里容这法宝再行肆虐,一面为自己拍上轻身化羽咒,身形立时快了几分,飞掠后退过十余株松树,堪堪避过绸带纠缠,又随手自乾坤戒中取出一条玄色长鞭,手腕一振,就朝那绸带卷去。
这玄色长鞭乃是风长廷昔日收集的法宝之一,名为霸王鞭,乃取蛟龙筋、猛虎筋与天河沙炼制而成,柔韧坚固,元婴之力难断。品级不过中品灵器,品相却几近上品,故而凝脉修为亦可使用。
长鞭毒蛇般呼啸而至,与那绸带层层缠绕一起,难分难解,风启洛便觉一股强横的土相灵力汹涌而来。
若以五行论,这法宝竟是天生压制水相的,风启洛却只略略一笑,紫瞳湛然,丹田内汹涌激荡,空闲的左手已熟练带出一丝淡蓝灵力,在空中细细描绘阵法,霎时间一阵低沉细弱兽鸣响起,虚空中渐渐生出三色细蛇,竟有十数条之多,嘶嘶有声,已往绸带另一头飞速游去。便是归一降龙术已成。
便听远处一声惨叫,那股土灵气便弱了几分,风启洛趁势收紧长鞭,怎奈那绸带极为柔韧,竟是绞缠不断。
风启洛突然心中一动,他丹田内有一丝剑意,乃双修之时自风雷灵力中渡来。他便将这丝剑意抽出,送入鞭中,一时间长鞭锋锐之力暴涨,那绸带被绞成数十段,飘飘摇摇落在林中草地上。
风启洛见这招有效,更是精神一振。那伏击者已自树后现身,乃是个凝脉六层的中年修士,长须狭目,嘴角有一点血迹,却冷笑道:“小子有些本事。”
他便取出一枚田黄小印,往空中一抛。那小印迎风涨成丈余见方,便有一道金黄烁然的印文当头罩下。
风启洛自是身形飘忽,闪避开来。那印文落下,竟将几株松树压折,枝干爆裂脆响,又在地上撞出个道字的印痕,足有半尺深浅。
那中年修士亦是傲然笑道:“我这宝贝乃仿番天印而做,印下从无活口。”
言语间法诀催动,那印文接二连三,铺天盖地罩下,竟全无闪躲空隙。
风启洛却负手而立,嘴角竟缓缓上弯,露出一抹端丽笑容,又嗤道:“不过赝品。”,却不闪不避,任头顶金光印文落下。
那修士尚在疑惑,身前身后却陡然有十数条三色细蛇现身,不由惊道:“你、你何时布下的陷……”
话音未落,已被那十数条细蛇贯穿身躯,鲜血横飞,灵力亦是消散,惨叫两声,颓然倒地。
那仿制番天印失了掌控,便缩回原本大小落地,几欲触到风启洛头顶的金黄印文亦是消弭无形。
风启洛弯腰将那田黄小印拾起,只觉触手温润,雕工亦是精致,若是抹去神识,再度炼化,倒是个趁手的法宝,便随手扔进乾坤戒中。又随手挥鞭,将那修士的储物袋卷至手中,掂上一掂,面色却沉下,冷道:“还要躲到何时?”
十丈开外一株苍松枝叶沙沙一动,就有个人影轻轻落下,走得近了,月光洒在那人脸上,冷峻犹如冰雕结霜。正是风雷。
第二十七章:黑枭对血鹰
松香宁神,月色清心。
这一青一玄两条人影静静对立,适才一场争斗便恍若隔世。就连正一剑此刻亦是乖乖闭嘴,不去惊扰二人。
风启洛眼中那人,踏月色,乘松风,天降而来。三分的挺拔,也被他看出七分的伟岸。
他却是皱起一双剑眉道:“不好好做你的六凶之首、万邪之王,却转行做起了奶娘?”
风雷却道:“凑巧行至此处,并非刻意。”
他二人有血契相连,又有元精交融,若想在数百里内寻得彼此踪迹,再容易不过。这般借口,当真有些拙劣。
风启洛却领他情谊,一双紫晶眼眸含笑盈盈,注目在风雷面上,“你与我当真是有缘。”
风雷却沉得住气,面色不变,只略颔首,“正是。”
风启洛又冷睨他片刻,终究移开视线不再纠结此事。田黄印罩顶的危急时刻,风雷虽剑意暴涨,却仍引而不发,只任风启洛施展手段,便足见其信任,若是如此,二人同行亦无不可。
他便将手中储物袋上,那死去修士所留的神识印记抹去,探视其中。
数百灵石,几瓶丹药,几件下品灵器,几枚不入流的功法玉符,当真寒酸。无怪如此急切,见人就抢,终究自取灭亡。
风启洛正待收回神识,突然轻轻咦了一声,自那堆破烂灵器中取出一张羊皮纸碎片。又取出先前在幽寂鬼林中所得的碎片。两相比较,材质同书写毫无二致。
他将两张碎片妥善收好,笑道:“自助者,天助之。”
风雷已将那死去修士痕迹清理干净,道:“重活一世,上天待你我不薄。”
风启洛莞尔一笑,“正是如此。”二人便并肩往松林外行去。
那松林位于仙树外园南端,二人自是一路北行,无论妖物魔兽修士,但有挡路者,一概杀灭。风雷亦改了行事方略,不再将风启洛护得密不透风,却是露出一角空隙,任他独当一面。
风启洛得了机会,亦是全力以赴,归一降龙术练得炉火纯青,如今又将木系灵力凝炼而成,四色神龙虽只有蛇形,却比先前威力更胜数倍。
一夜之后,二人已行上百里,进入一片平原之中。
天色大亮,许多妖物魔兽亦是苏醒,对闯入者连番围攻。风启洛二人便在平原上遭遇一群野狼。那群野狼皆有二、三阶实力,又性喜群居,极为难缠。
风雷自是遇魔斩魔,剑气凛冽横扫,将几头野狼掀翻,剑光落处,肢体与血沫横飞。风启洛四色细蛇已达二十四条,嘶嘶细响尽被狼群咆哮声淹没,亦是紧随风雷,将野狼尽数剿杀。
此时却传来一声悠长狼嗥,一头体型远比普通野狼大上三倍的黑色巨狼扑向风启洛。那黑狼绿眼黑毛,胸口有两条白色毛带,宛若项链一般。一身毛皮油光水滑,巨爪雄浑有力,巨口一张,竟喷出一道闪电。
风启洛法诀一转,调动两条火红细蛇将闪电挡住,蛇身火红细长,将那青白闪电团团缠绕,发出刺刺电光。
风雷身形一晃,已阻挡在他面前,黑金巨剑往那狼王颌下刺去。
那一人一狼缠斗正酣时,风启洛指尖灵力如水流样泻出,正待再施展一次降龙术时,一股极度冰寒的预兆突袭而至。
风雷亦是察觉危险,才欲撤身,却被那狼王阻了一阻。不过半息工夫,却已迟了。
一道黑影箭光快逾闪电,猛刺入风启洛后心,又自胸前穿出,被风雷捉在手中,箭头成三角,幽幽泛蓝,竟是一杆长不过两指的玄铁毒箭。
风启洛欲待闪躲,那毒箭委实来得太快,待他胸口一凉时,方才听见尖锐破空之声。低头时方才看见黑红血色正自胸前快速洇开,那毒药发作之力亦是厉害,竟有若一道火龙,自胸膛沿各路经脉一路冲向丹田,吞噬灵力、啃噬经脉、割裂丹田。
剧痛剥夺风启洛神识时,他再站立不稳,跌跪在地,又听见邪鬼怒吼,竟是一啸动千山。压得那些咆哮野狼噤若寒蝉,胆小些便呜咽两声,转身逃走。
那邪鬼不惧狼王利爪尖牙,玄青细鳞被闪电击穿,亦是鲜血淋漓,它仍是冲向前将狼王前爪握住,生生撕裂掉一条腿,热血当头淋下,将邪鬼一头白发染成血红。
风启洛此时亦知危险,全力运功抵抗。他那归一真经一法御万法,竟生生抵住了火龙肆虐,却只是权宜之计,那毒气仍旧咄咄紧逼,所过之处,经脉焦黑。
邪鬼身形一晃,已挡在风启洛身前,黑金巨剑被凛冽森然的剑意激发,暴涨出层层黄金符印,宛若无数蝌蚪乱窜,又将接连袭来的玄铁毒箭绞得粉碎。
正一喝道:“这毒箭好生厉害,救人要紧!”
邪鬼生生遏制住往毒箭来势之处冲去的身形,折返回来,将风启洛抱在怀中,不顾身后又有毒箭袭来,往群山方向飞驰而去。
风启洛只觉身形颠簸,有若置身马背一般,体内毒素烧灼,虽阻住几分,却仍叫他昏昏沉沉。只得勾住风雷颈项,狠狠一咬舌尖,刺痛之下,神智竟是清明些许,此时再睁眼,二人已置身一处山洞之中。
洞口层层禁制,洞壁有无数纵横剑痕,裸露出的岩石色呈青灰,边缘锋锐,显是方才挖出的新鲜剑洞。
风雷将他衣衫褪去,露出左胸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剑修晦暗眼神中隐有火光,手中动作却轻巧利落。取疗伤灵丹与辟毒丹外敷内服,又将灌入经脉之中,欲为他驱毒。
极细的金属灵力温厚锐利,顺风启洛手臂经脉一路游走,谁料甫一入胸膛焦黑经脉,风启洛便如遭雷亟,身躯骤然缩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