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楚易的反应仍然是一口咬定不知情,但是萧楠死亡之时,楚易在哪里?这一点他又无法给出证明。而同样牵涉在这件奇怪的失踪案件中的还有彭宇,可是彭宇却给出了相当的解释,他没有离开过公司,当时的短信与陆宇的会议录像也足够证明这一点。
“姚队,今天又有人组织到市政府门口游行了。上面快要顶不住了,说是既然有自首的了,就赶紧办。”
“始终搜不出来直接物证啊,就说萧楠这件案子,犯案的枪又在哪里呢?从我们接到短信,到去搜萧楠家,总共才花了多少时间?赶到现场之后,尸体都还有温度,结果另一队同时往楚易家搜索相关线索的,有任何结果吗?没有,而且过了没一个小时就有人在医院大门口发现昏迷的楚易。你要说他杀了萧楠,然后处理好现场再自己给自己一针镇定剂往医院门口一趟,那他这动作也太利索了。”姚队心头有疑惑,但上面的意思他也很清楚,虽然这件案子没有直接证据,间接证据却有很多,尽快结案给出一个交待是所有人的期望。
“再审。对了,他们家人提出取保候审或者监视居住了吗?”
“暂时还没有,这是特案,就算提交申请了,上面估计也会找理由拖着。”
姚队点点头,看起来这件案子好像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接近核心,就只差那一点了。但他始终觉得这件案子当中的干扰是越来越多了,从一开始为单人犯案的定性到双人犯案,再到现在他甚至觉得是多人参与的,反而是真相越来越扑朔迷离。
到楚易被拘留的第十天,楚家上上下下都忙着找关系做些疏通,就算是保释不行,免不得要给看守所的人打点些好处,不至于被欺负或者在里面闹出什么事情,至少得有个照应。
楚广敬自己都觉得有点心力交瘁,楚易这件事,虽然之前外面有些不好的传言,但他从来都没当回事,楚易失踪的时候他就急得焦头烂额了,哪里知道人回来了,事情却变得更糟糕了。
一面他要打点楚易的事情,一面还要开导楚正。这件事是谈不上楚正的责任的,这个套子是人家早就下给楚易的,就是往狠里做的,但是他现在却真正是束手无策,哪怕是商场上摸爬打滚这么久,但是对上国家暴力机关,他也没那个能力可以控制局面。
楚广敬着急,这事他能想到的最帮得上忙的一个人可能就是秦睿。以秦家网络从上面疏通关系可能比他从下面疏通关系效果要来得好得多,毕竟警方现在没有直接证据。而且那天如果不是秦睿先一步到楚家,把楚家上上下下全部翻了一遍,把那些所谓的物证找了出来,等到警方上门,这件事情就只可能更糟糕。
这个时候楚广敬也不在乎还顾忌秦睿和楚易的关系,如果秦睿能帮忙,就是让他去求,他也愿意。但他确实联系不上秦睿,楚易失踪的第二天被人扔在医院门口,秦睿匆匆来了一次,交代了楚广敬转达给楚易的那些话,就消失了。
急着找秦睿的不止楚广敬一人,傅明同样是联系不上秦睿,在萧楠死后的第二天傅明专门去找过秦睿,但那个时候秦睿的状态并不好,两个没说两句,秦睿就发了脾气。
傅明是想等个一两天,再和秦睿沟通一下,楚易的事情他早就有暗中了解过了,如果秦睿有任何想法,他可以用军方的压力去压一压,不过能起到多大的效果就不敢保证了。这里面除了杀人案件本身,还有一些其他势力的牵扯,亦关系到彭家在里头的一些操作。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彭家那么深广的政治背景,想要光依靠军队压力和政治压力是不可能完全解决的。现在虽然没有可以拍板定性批准逮捕的直接证据,但是推翻不了间接证据,再又没有其他线索的情况下,公安部门和政府都不会放过这一根救命草,哪怕这根救命草是假货。
不过他这一等就直接联系不上了。联系不上秦睿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但这一次,傅明心头总是有点不好的感觉。
秦睿看到彭宇出席明州集团周年庆典的活动消息时,是楚易被拘留的第二十天。还有十七天拘留时间结束,检察机关就必须做出是否批准逮捕的指示,如果呈案证据被确认为足够逮捕,那么警方就要执行逮捕指示,接下来再进入侦查之后逐级呈递资料,按照刑事犯罪走检审和法院流程。
这是最坏的情况。
但这并不是秦睿最担心的情况。即便是证据确凿要找个替死鬼也未必就是难事,何况还是没有直接证据的案件。他担心的是就算楚易这一次毫发无损,但下一次呢?
即使是这一次,如果他不是刚刚赶到了,现在躺在那屋子里的就绝不是萧楠那一具尸体。他当时唯一的想法只有尽快找到楚易,所以一直是按假定结果来逆向推证的,也因为是假定结果,才在楚家里翻出了那些藏得半隐半白得所谓证据,找到了那处民房。但是他的推论仍然有大片的空白,比如萧楠。
如果他早一点,想深入一点凶手如何去解决楚易的不在场证明,如果他能想到是双人犯罪,那么警方就不会截获萧楠这条线,就不会形成间接指控,就更不会在楚易被关在看守所的时候彭宇还能参加周年庆活动。
秦睿剥开烟盒,点燃一支,他没吸,只是拿到鼻子前嗅了嗅烟味。这是楚易喜欢的牌子,黑暗中看不清烟雾,只能看到忽明忽暗的一个小圆点。
他不知道尼古丁的味道是怎么帮助楚易缓解压力的,但是在这个时候能够找到一种东西时时刻刻让他想到楚易,他已经很满足了。他不知道原来他的竟然也有这么浅的时候,一支烟罢了。
“我们都是同一种人。我们带来的都只有摧残和伤害,我们生来的目的就不是为了给人爱,我们给不了爱,也不会爱。
猎人就该扮演好猎人的角色,他也许是个很好的猎物,与众不同的猎物,但也永远只是猎物。
生来就不在同一个世界中,设计他,控制他,征服他,你兴奋吗?你享受到和操控生命一样的快感了吗?看到他的身体上,精神上都是你的标签让你满足吗?
满足吧。就跟杀人一样令人满足吧。
他真可怜,我还是拯救不了他。你连他死亡的权利都剥夺了。等他睁开眼,他又变成那个可悲的猎物了。”
他不是,他一定不是我的猎物。
第九十一章
阴湿的地下室被灼白的强光照得透亮,唯一的半身大小的窗口都被铁条和木板紧紧的封死,不大的房间里从地面到天花顶都被铺了两层白色的透明塑胶布,白光透过胶布的折射变得朦胧起来。
清晰的橡胶手套弹动声在这个安静的小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们一起长大,他不想出国,我留下来了。他想往上爬,我选择了做兽医。他不想呆在明州,我帮他创立了陆宇。他想要结婚了,我永远只有我自己和我的狗。”
笑声从胸腔里蔓延出来,那声音越发疯狂,好像连四周的薄膜都颤动了起来。
“那个女人死了,我只有满身的血。你想知道那些带血的衣服哪里去了吗?狗吃了。他疯了。”
“你觉得我爱他吗?”
“我不爱他,同性恋是肮脏的,那不是爱。沉沦这里面的人应该得到救赎。”
“你觉得我疯狂吗?”
“我不疯狂,我只是背离愚蠢大众的少数而已,他们不允许异类,因为他们怕对比出他们的弱小和可悲。玩弄他们真是无聊又有趣的矛盾。”
“你可以理解我对吗?”
“是啊,你当然是最理解我的人。我们都一样不是吗?所以你也一样给不了爱的。在你身边的人没有人会有好结果。”
银色的针尖刺入因极少晒太阳而略显苍白的皮肤中,一言未发的人终于在拔出对方身上的针头时开口说话了:“我们从来不一样。”
“不一样?你是指因为我要死了,而你还孤独的活着吗?”
沉默的人轻笑一声,含着极大的讽刺,“我是指不管作为普通人还是作为异类,你都太失败,全盘皆输,输得惨不忍睹。不过你可以用你毫无用处的生命来做一次完美的演绎。”
楚易挑了挑餐盒里面的菜饭,没什么心思吃,他进拘留所已经三十天了,才开始楚易是真的没认为事情有这么严重,不过时间一久焦虑就自然而然的随之增长起来。警方的审讯基本每天都没断过,有几次大概是他咬定不松口的态度把问询的人员惹毛了,他还挨过打。不算特别重,不过你也没地方找人说理去。
他的是特案,保释不准,也不准他见亲人,能见律师。不过律师也没给他带来过什么好消息,他还窝在这个拘留所里出不去,也就说明一是关系没搞通,二来那些间接证据对他的危害确实挺大的。
人生总有无奈使不上力气的时候,这一年来楚易是大起大落,兴许是之前楚丰的事故让他急躁的心沉淀了许多,再陷入到这种人生低谷之时,他反而看得更淡然一些。他出不了什么主意,也就只有静静的等待结果,始终是他没做过的事情,心里总归是理直气壮的。
不过这段日子,他想得最多的倒不是结果,而是这一两年来他和秦睿之间的点点滴滴。
浮躁的时候他没时间静下来想,等落到牢房里了,得空了,那些记忆就像飘萍,大片大片的散落在湖海之上。荷尔蒙多巴胺追求的是激情,等到这些东西都消散殆尽,留下的东西再普通不过,两个人的生活而已。
他应该觉得幸运,除开商场上耍的那些手段和圈套,他和秦睿的生活再和谐不过。别人说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对手,即便他并不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对手,但他也自信对秦睿有足够的了解。没有了解,就没有秦睿的让步,没有了解,就换不来秦睿的迁就,没有了解,他就不会放弃整片森林,死吊在这一颗树上。
其实没什么不好的。
他只是喜欢秦睿。喜欢他的一举一动,喜欢他装出来的温柔的脸,喜欢他强势的底线之下总为双方都留一条退路,心知肚明的退路。
所以他不应该去强求输赢,生活有起伏,没有输赢。一起走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把一个人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变成两个人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在无常的世事中享受双倍的时间,双倍的幸福,这才是双赢。
此时此刻对下半辈子充满幻想的楚易并不知道外面的Z市爆发一场群体风暴,有人推了市政府的大门,砸了市政府的窗户,公安局之外也同样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Z市中心广场上点着一圈一圈的蜡烛,年轻的男女合着手掌,闭着眼睛默默的祷告。
什么是群体心理?片面,独断,幼稚的同时又具有狂热,巨大的破坏力量。
而这场由游行和默哀引起的暴动,起源于今天早上在Z市中心广场上发现了一个盒子,盒子上写着一句话:“我听说你们已经抓到我了?是这样吗?”
盒子里装的是尸块。一样的手法,一样情景。
刚刚前一天,公安部门宣布抓获嫌疑人员。
这无疑是连环凶案犯案者对政府和警方极大程度的羞辱与挑衅,他挑衅的不止是警方与政府,他挑衅的是每一个普通大众的生命。
从默哀到质疑,从质疑到呐喊。参杂着目的,非目的,在群体中慢慢发酵了。
姚队在接到上面的紧急释放通知时,旁边的人说了一句,“会不会是同伙?也没证据说明就没关系了啊。这样就放了?”
姚大队折好通知文件,瞪了那人一眼。这样大声势的阵仗,没有幕后推手是不可能的,上面这个紧急通知时间也卡得好得很。当地媒体的态度一股脑的为犯罪嫌疑人伸冤就已经值得玩味了,甚至是某些喉舌也因此发出不能冤枉一个好人的声音就更加明示是这件案子背后的复杂特性。
他叹了口气,道:“安排一下吧,轮不到我们来管了。”
第二天局里的手续就全部下来了,楚易走出拘留所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是已经蹲麻掉的脚掌和小腿从无知觉到慢慢因血液回流而变得痒麻,再到最后感觉通畅。
他深呼吸了一口,心想,外面的空气是要比里面的清新些。
楚家一大家人很早就在外面等着了,见他出来了,楚广敬急着往前走了几步,先是拍了拍他肩膀,最后那一下落在肩膀上顿了顿,还是没忍住凑上去抱了抱楚易。
“出来就好,出来就好。”
楚易的目光从一张张脸孔上扫过,完了,皱了皱眉,又看看楚广敬,瘪了瘪嘴道:“他呢?”
还没等楚广敬开口说话,楚易把他拉到一边,小声道:“我和你商量个事。”
“不能等回家再说吗?”
“我等不急了。”
楚广敬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叹了口气道:“说吧。”
“我和秦睿的事情,我之前骗了你。我知道你肯定不同意,但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不管你怎么看怎么想,我觉得我至少应该正儿八经的给你先表个态度,爸,我想和他过下去。”
楚广敬转过身没应他,他说不出来同意,也说不出来不同意。
“我了解你的意思了。回去吧。”
楚易这一番波折算得上是不幸中的大幸,家里人也都挺高兴,热热闹闹的吃了个饭,到了晚上,楚易憋不住了。
他不知道秦睿这个时候为什么还没有出现,如果说秦睿想要挽回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个时刻不应该是他必须在场的时刻吗?他从出拘留所开始,就一路等,一直等,等秦睿出现,他就可以顺着对方丢出来的台阶上演一出回心转意的戏码。
可是秦睿没出现,电话也没人接。
楚易都躺床上了,却怎么也无法安睡下去,一刻都觉得等不了,也不想等。他还是起床穿好衣服,开车往秦睿家赶去。
记忆中的那栋白色的复式建筑在混沌的夜色里显得单调而冰冷,除了微黄的路灯带去了一丝光亮,整座屋子阴暗得让人发麻。
楚易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但黑黢黢的,他其实什么都看不清楚,渐近的车灯照出空荡荡的前院,入眼的是破碎的花盆和四处乱溅的泥土。
楚易一下子就呼吸困难了,像被人捏住了心脏。他连车都没停稳就夺门跑了下去,他以为秦睿出事了。
他还没跑到大门口,就站住了。
车光之外站着一个人,白色的衬衣,黑色的西装外套,一丝不苟的头发,一尘不染的鞋。
他就那么笔直的站立着,不知道站了多久,不知道还要站多久。
他在等楚易。
他有太多的话想说,但那些话他不能说。
他有太多的感情想表达,但那些感情只适合深埋在心底。
他有太多的事情想要为楚易做,但太多了,一瞬间的时间不够长。
一瞬间,只够一个紧紧相拥。
“秦睿。”
“不要说话。”
他为这一刻煎熬了太久,他只想感受着楚易的心跳,告诉自己他还活着。
即便是作为一个非同寻常的人活着,即便是他的所有永远得不到认可。
“秦睿,我们在一起吧。”谁先开口,谁先付出又如何呢?重要的是后面半辈子我们一起走,一起过。
秦睿将他抱得更紧了。
Z市的连环凶案以陆宇总裁彭宇的死亡作为最后一桩收尾悬案之后,便仿佛是随着时间的海浪离众人的记忆越来越远。有心者常常加油添醋以此作为饭后之谈,这一桩震惊全国的悬案随着伤痛的逐渐淡漠,也同样被收入了尘封的档案之中。
几经起落的楚丰集团大少爷楚易,却在五年后作为新型IT企业的CEO登上了各个财经杂志的封面。
三十三岁的黄金年纪,风头正劲,光芒四射。从高峰到低谷,再从低谷到更高峰,他就是笔者下最具新闻价值的年轻人物。他就是被赋予了社会地位光环和财富光环的天之骄子。
秦睿放下手中的书,看着电视中正接受采访的楚易,有点挪不开眼睛。对于坐在他对面的刑侦队张大队长,他有些漫不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