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儿暗然,叹口气,道:“素闻公子琴技冠绝天下,不如今天你弹琴,我献舞。”
江小浪含笑接过琴,弹凑起来,琴音委婉,曲乐动人,梦儿的舞蹈,更是曼妙迷人。夜色下,灯光迷离,白影翩翩,真如人间仙境。
东方宏看着他们,不由暗想:“若浪子是女子该多好,若他是女子,必定愿意与梦儿共室一夫。可如今,我却该如何抉择?梦儿对我情深意重,我又怎忍心再弃她于不顾?而浪子,原本是大好男儿,却毁于我手,却叫我怎么忍心叫他再承受苦痛?”
江小浪望向东方宏,见他眉心深锁,知道他有心事。
东方宏望着江小浪,忽然伸出手,按住江小浪的手,他生平第一次打断江小浪弹琴。他看着江小浪的眉心,他的眼中,有怒火。
梦儿停下来,看着他们。
江小浪望着东方宏。东方宏伸手到他眉心,轻轻抚摸着他眉心的一抹红印,他与梦儿的关系,非比寻常,自然知道这抹红印意味着什么,颤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江小浪道:“刚刚。”
东方宏脸色微变,望向梦儿。
江小浪道:“与梦儿无关。”
梦儿幽幽的望着东方宏。她的眉心,也有一道红印。
东方宏咬牙,道:“但她一定知道。”
江小浪淡淡一笑,道:“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
东方宏道:“是谁向你下的毒?”
江小浪道:“黄阿婆。”
东方宏愣住了,道:“这走路都走不稳的老太婆,竟然会向你下蛊!”
江小浪道:“嗯。她有个身份,是鬼姥。你走之后,我才知道的。”
东方宏道:“你怎么中的毒。”
江小浪道:“我自己喝下的。”
东方宏脸色又变了,道:“你忘了答应过我的事么?”
江小浪摇头,道:“没忘。”
东方宏道:“你的能力,怎么就对付不了鬼姥?”
江小浪道:“我的确对付不了她。”
东方宏望着他,道:“她既然对你下了蛊,自然不会让你好过。告诉我,她对你有何要求?”
江小浪笑了笑,道:“她只不过觉得我长得够好看,有成为鬼奴的资本。”
东方宏眯着眼,道:“你答应了?”
江小浪嗯了一声,道:“我若不答应,又怎会乖乖服下蛊毒?反正,只要我听话,不做错事,她也就不会让我受苦。”
东方宏低吼一声:“你混蛋!”
江小浪道:“反正我本就是个杀手,替你杀人,还是替鬼王杀人,没什么区别。”
东方宏咬牙,道:“她在哪里?”
江小浪淡淡一笑,道:“她就在附近。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东方宏更是吃惊,道:“道别?”
江小浪点头,道:“是。我是新加入鬼界的鬼奴,自然得跟鬼姥回去报到。”
东方宏道:“不。你没有理由要加入鬼界。”
江小浪道:“我有很多个理由要加入鬼界。”
东方宏咬牙,道:“我不信。”
……
第91节:不可抗拒的诱惑
江小浪道:“第一个理由,我亲生父亲是阴冥教教主。而我恨他。却不能杀他。所以,加入鬼界,成为鬼奴,正好气他一气。若是偶然不听话,不能完成鬼王交待的任务,蛊毒发作让他看上一看,想来他心中的滋味不会很好过。第二个理由。我虽然是杀手,但同时,还是个医者,医者本就有以身试毒的习惯。鬼界的蛊毒,让我很感兴趣。我又怎能放弃加入鬼界,成为鬼奴的机会?第三个理由,梦儿年近古稀,与主人一般年龄,都是六十多岁的老人家了,可容颜依旧如同十八少女。可见鬼界驻颜之术的神奇。浪子即是世间第一美男子,对容颜的珍惜,自然不下于女子。若是浪子能学到这驻颜之术,岂非也能如同梦儿一般,年近古稀,依旧面如弱冠。这一切,对浪子而言,无异于不可抗拒的诱惑。”
东方宏咬牙,道:“你……”
江小浪虽然面含微笑,心却已在滴血。天知道,他宁愿化作一缕孤魂,飘在东方宏身后,也不要面对这种生离。
生离有时候比死别更残忍。
东方宏恨得咬牙,可却实在不愿意接受这一事实,上一刻,他还在担忧该如何安置这两个与他关系密不可分的人,这一刻,就有一个提出要离开他。
他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江小浪喊道:“鬼姥,出来。”
鬼姥叹口气,道:“我本不愿意见这个人,你为何非要我出来不可?”
江小浪笑了笑,道:“只因我事要说。”
鬼姥叹道:“什么事啊?”
江小浪道:“我虽然愿意成为鬼奴,但心里却总有点别扭。”
鬼姥皱眉,道:“什么事别扭?”
江小浪望向梦儿,眼中竟有妒忌。道:“我不愿意与她共室一主。更不愿意多见她几眼。看见她,我心里就像长了刺一般,又酸,又疼。难受得紧。我与她,你只能选择一个!”
鬼姥愣了,道:“你在吃她的醋?”
江小浪咧嘴一笑,道:“就算是吧。反正,有她没我。有我没她。我与她,你只能带走一个。你决定吧。”
鬼姥道:“我带你走。”
江小浪道:“好。我跟你走。”
说完,他站起来,走向鬼姥,站在鬼姥身后,就像站在东方宏身后一般。
江小浪道:“既然你选择了我,那么,梦儿从此后便不再是鬼奴了。你把她身上的蛊毒解了吧。”
鬼姥拿出一粒药丸扔给梦儿。
东方宏咬牙,吼道:“江小浪!”
江小浪在心底叹息一声,道:“你虽然于我有活命之恩,但这许多年来,我替你做了不少的事,受了不少的苦,更替东方府培养了浩宇,我欠你的,也该还清了。既然我不再欠你的,那我有权力选择我的人生。是么?”
东方宏咬着牙,低吼着从牙缝挤出声音:“是。”
江小浪淡淡一笑,道:“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话说?”
东方宏痛苦的道:“不!不要离开我!”
江小浪嘴角扬起一抹讥诮,道:“为何不要离开?你能给我什么?给我夫妻的名份?让我堂而皇之的以东方夫人的身份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东方宏捂着心口,道:“你……”
江小浪道:“主人不要忘了,浪子再怎样,也是个人,是个有自尊的人。世人眼中怎么看我?堂堂男儿,却只是一个男宠。你可知,那是何等羞辱?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是,却从不曾替我着想过,从来没想过我该以何种身份面对周围人的眼光。”
东方宏身子卷缩成一团。
梦儿吼道:“住口!不要再说了!”
“为何不说?他只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若非当年,我误杀母亲,他乘我心神错乱,强迫我从了他,我又怎会落下今天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他走到东方宏面前,蹲在他身边,用温柔得不能再温柔的声音,说着残忍到不能残忍的话语。可每一个字,每一句话诛的不但是东方的心,诛的更是自己的心!
梦儿恨得咬牙。
江小浪笑得魅人。用指尖轻轻挽起东方宏一撮头发,拿在指尖把玩着,揉捏着。含笑道:“你说,是么?”
江小浪要离开他,就好像他的心要被摘除一般的疼着。
东方宏只觉江小浪捏着的不是一撮头发,而是他的心,他的心被千千万万根看不见的丝线缠绕着。
疼得他的心像要裂成无数碎片一般,痛苦的道:“是。是我乘人之危。强迫了你。可是,这许多年来,你一直不曾恨我啊。为什么现在却……”
江小浪道:“我身为男儿郎,放弃尊严,受尽世人唾骂,你若一心一意待我,我也就忍下了。再怎么难堪,但你总算真心待我。可是如今,你心意已乱。在我与梦儿之间,抉择不定。你心中一边舍不得我,一边又不愿意舍弃梦儿。你叫我如何不恨你?”
东方宏的身子不住的颤抖着,显然,是在承受着来自内心的痛楚。
江小浪站起来,走向鬼姥,道:“我不想再见他们两个。我们走吧。”
鬼姥含笑带着江小浪离开,走进黑暗。
东方宏的头埋在自己双腿间,肩不住的抽搐着。
梦儿将东方宏扶起,发现他竟然哭了。
“宏哥。”
东方宏道:“想不到他竟然会恨我。”
梦儿道:“他……”
东方宏忽然吼道:“他骗我!”
梦儿吓了一大跳,道:“他骗你?”
东方宏道:“骗我……他不可能对我如此绝情!不可能!他若当真恨我,为何会为了我承受十三年暗室生活?他若真的恨我,为何愿意为我去死?他若恨我,为何要让鬼姥帮你解蛊毒?正是因为,他以为他离开了,你会回到我身边,他想还一个正常的妻子给我。一定是这样!不!我不能让他身陷鬼界!”
说罢,身子猛的串起,自江小浪和鬼姥离去的方向追去。
梦儿身子一软,坐倒在地,泪从她眼眶滴落。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咬着牙,跟在东方宏的身后。一直追寻着,东方宏眼神中那抹狂乱的神情,她又怎会没有察觉?
东方宏的轻功虽然了得,但江小浪和鬼姥又岂是泛泛之辈?东方宏追了很久,竟然都没能追上江小浪和鬼姥的身影。
江小浪和鬼姥,竟然就那样消失了。
东方宏失魂落魄的站在江边,他失去太多,太多,如今,他的生命,只余下回忆。曾经的喜悦,如今,只是酸涩的思念。
梦儿默默站在他的身后。
江小浪跟着鬼姥离开东方宏后,便被鬼姥拉着躲了起来。他们眼睁睁的看着东方宏呼喊着江小浪的名字,眼睁睁看着东方宏追向鬼姥和江小浪离去的方向。
鬼姥咬牙,道:“他终究还是舍不下你。”
江小浪嗯了一声。却不愿意再开口说一句话。只因他的咽喉再也吐不出一句像样的话语。
鬼姥瞪着江小浪,道:“我说过,如果你不能说服他放弃你。我会杀你。”
江小浪轻轻嗯了一声。
鬼姥道:“只要梦儿在他身边,一定能慢慢让他忘了你。只要你永远不现出现。梦儿一定会成功的。就像当初,他能以你取代梦儿,拿你当梦儿的替身一样。他会慢慢习惯梦儿的。”
江小浪又嗯了一声。仿佛鬼姥说的一切,与他无关似的。
鬼姥咬着牙,她那如同鬼爪一般的手已掐向江小浪咽喉。
江小浪仍然一动不动的,根本就不想反抗,是死是活,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鬼姥狞笑道:“现在杀死你,就算段秋毫知道了,也绝不会想到东方家族。因为,你是死在鬼爪下的,身上,还有蛊毒。他最多就是找鬼界的麻烦。”
江小浪又嗯了一声。闭起眼睛。他的手,却紧紧抓着腰间挂着的一半红枫玉坠。
鬼姥瞪着他,道:“你有什么未了心愿?”
江小浪摇了摇头,嘴角边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
鬼姥心中反而感觉到一股不安。一股她自己无法理解的不安。忍不住问道:“如果他一直找不到你,你说,梦儿能让他忘了你么?”
江小浪摇摇头,道:“不知道。”
鬼姥道:“你们之间,有三年之约,你说,三年之后,他会不会来阴冥找你?”
江小浪道:“不知道。”
鬼姥皱眉,道:“他要是一直找不到你,会不会做出傻事?”
江小浪道:“不知道。”
鬼姥瞪着他,咬着牙,道:“不。我现在不能杀你。我得从梦儿那得到确切消息,才能动手!”
江小浪淡淡的道:“随便。若是你不想杀我,那我走了。”
鬼姥道:“你想去哪?”
江小浪道:“去找我妹妹。”
鬼姥道:“她不是死了?”
江小浪点头,道:“是。我去替她守坟。陪陪她,反正,我暂时没什么可以去的地方。你什么时候收到他忘记我的消息,你就什么时候来找我好了。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找到我的。”
鬼姥道:“是的。就算在千里外,我也能催动你身上的蛊毒,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江小浪淡淡一笑,道:“随便。”
说罢,便抬腿离去。鬼姥拦住他,江小浪望着她,道:“还有事吗?”
鬼姥道:“你就这样离去?”
江小浪看看天色,道:“天快亮了,莫非,你想请我吃早餐?”
鬼姥冷笑,道:“吃早餐?你还吃得下?”
江小浪嗯了一声。
鬼姥道:“在你吃早餐之前,我得先让你偿偿蛊毒的滋味,也好助你长长记性。免得你一转身又去找他。”
江小浪苦笑。
东方宏站在河岸边,心中苦痛,他虽然知道梦儿就在他身后,但却并不想与她说话。许久,东方宏回过头,望着梦儿,他的眼中,竟有决绝之意。梦儿心中大吃一惊,她从来没看过东方宏有这样的神色。
东方宏望着梦儿,道:“你走吧。”
梦儿的心跌入谷底,颤声道:“你让我走?”
东方宏痛苦的道:“是。你走。二十多年前,你我缘份已尽。这十多年来,跟我一起出生入死的人是他,而不是你,就算我与他之间不是情,也有义!这几天,我不该三心二意,不该让他感觉到失望。”
梦儿扑进他怀中,轻泣道:“你会三心二意,证明你心中依然有我。是么?”
东方宏叹口气,道:“曾经是情,情也早淡,如今,你我之间,是友非情。”
梦儿颤声道:“是友非情……是友非情……你……你要去找他?”
东方宏嗯了一声,道:“告辞。”
说罢,提气飞纵离去。
梦儿喃喃道:“就算是要告别,也不必跑得比兔子还快吧?我又不是野狼。”
清晨,朝阳初升,草叶尖上,结着晶莹的露珠。露珠滴落,滴在一张昏迷中,却偏偏显得倔强的俊美容颜上。鬼姥叹口气,将他脸上的露珠抹掉。
当她催动蛊毒,原以为他会和所有鬼奴一样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哀嚎痛哭,跪地求饶。谁知道,他竟然硬生生忍住。哪怕疼得身子不住颤抖,竟也不曾发出一点痛苦声响,更不曾跪地求饶。疼得晕过去了,眼角也不曾滴落一滴泪珠。
她原以为,疼痛会让他不顾一切撕抓自己的肌肤,谁知道,他竟然只是抱着自己的身子,咬着牙,硬生生忍着疼痛。
她看着他的眼神,不再是恶毒。反倒多了几分怜悯。忍不住幽幽叹口气,喃喃道:“你本不必承受这种苦的。都是你这张脸害的。不如我将你的脸毁去。将来就算你和他再见面,只怕也不会再有情了。”
她的手中多了一把匕首,她的匕首已划向江小浪的脸。朝阳照在匕首上,匕首泛着寒光。寒光映在江小浪的脸上。
江小浪却一直处在昏迷中,丝毫不知自己的容颜将毁。此时,他若知道自己容颜将毁,会如何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