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林子安也觉齐浩这几天有些不妥,后者不是早起就是晚睡,他们即使是住在同一间房内,也说不上一句话,更遑论像之前那样常常一起吃饭。
想找甄泽瑜聊却被对方一次又一次的有意无意避开,就算真能聊上两句,也会被对方笑着呼咙过去,而且笑得生疏,不带善意。
莉莉:「我觉得他这阵子怪怪的,常常回到宿舍却不回房,留在下层朋友的房间,不等到对方的室友睡都不愿走。」
「他……你的意思是……他一早回来了,却不回房间?」他有点不可置信的说。
「嗯,所以我才说你是不是气到他了,齐浩脾气很好,一般他都不会这样对人。」莉莉一脸鄙视的看向他,「你……在房内做不见得人的事让他撞破了?」
「我很久没找女朋友了!」
莉莉不置可否:「我不觉得那些蠢女人是你的女朋友。」
林子安有点怒了:「不是女朋友是什么?」
「性伴侣?抱枕?人型公仔?」莉莉抛下一堆答案,带着嘲笑的笑容离开,留下满脸错愕的林子安。
林子安从不知道旁人是这样想自己的,但他现在也没有心情去反省,他只想找齐浩好好问清楚……如果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愿意道歉,只要……
既然莉莉说齐浩的这些日子都躲在甄泽瑜的房间,想必齐浩现在也在那,愈想愈心烦的林子安没了食欲,面都吃不下去,深深不忿的冲到下层,到甄泽瑜的房门前拍门。
「谁……」甄泽瑜被如此无礼的拍门方式惹怒了,门一开便要开骂,可见到林子安却又回复生疏的笑容,说:「怎么了?」
「我什么时候惹着你们两个了!要你们这么对我!」林子安气得拍墙,可对方却纹风不动。
见他态度如此冷淡,林子安眼睛红了:「你们是我的朋友!但你们……却这样对我!」
他早已习惯了自己一个,被身边人排斥、躲避,是他们走进他的世界,为他带来温暖。那些敌视他的人对他来说是无关痛痒,可他早就将齐浩跟甄泽瑜当成是朋友,怎能忍受他们对他不瞅不睬。
甄泽瑜不笑了,问:「你受伤了吗?」
「当然了!」
「浩也受伤了。」
林子安一征:「呃?」
「浩不是有意避开你,他只是不想面对你而已……」甄泽瑜当一停顿,又说:「至于我……我的确是在躲你。」
「……为什么?」
「齐浩是我很好的朋友,我不喜欢伤害齐浩的人。」
「我什么时候伤害他了……」
「Frankie,话说在前头,我站在浩那边并不是因为我先认识他,而是我不认同你。」
感觉对方要说大道理,林子安不是很想要听:「……齐浩呢?我要跟他谈。」
本来以为甄泽瑜会上演八点档的阻挠戏码,岂料对方却一脸正气的侧身让他进去,一脸婉惜的说:「他去打工,不在。」口气甚是讨打。
发现齐浩真的不在,林子安茫然的站在房间中央,像极被遗弃的小孩。
甄泽瑜本来想硬起心肠不理他,却还是看不下去,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好友说有点母性的拒绝不了他,叹气说:「我带你去见他。」
06.未知的世界
这间酒吧算不上高级,但也不是品流复杂的那种,顾客只要不要太出格,各自修行各怀鬼胎你要勾搭谁都没人管你,对于齐浩这种没什么钱又想去酒吧的学生来说,已经算是很不错的选择了。
「齐浩他……在这里?」林子安跟甄泽瑜走进酒吧中,已经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酒吧,也意识到齐浩的性向,四周不断投来热情的目光,人们藏不住的欲望与正在播放的古旧英文情歌格格不入。
此刻的他有点却步,怕看到齐浩和别的男人的亲密,目光却又禁不住在人群中扫视,想找出那个人。
在未知的世界的门扉前,他犹疑了。
自己大放厥词说要了解齐浩,但当意识到对方在一个自己不熟悉的世界时,又畏惧起来,瑟缩在一角。
简直可笑至极。
甄泽瑜:「我约了他在这里见面,他打完工就该来的了……啊,看到了,又在吧台那边招蜂引蝶……」
当其他人沉醉在与他人肢体交缠的时候,只有齐浩一个默默人坐在吧台的一角,就算不断有人向他示好,他都会微笑着婉拒,如同从污泥中长出来的白莲一样,彷佛身边的事都与他无关一般。
林子安想上前,却又下不了决心,甄泽瑜看在眼内,给了他一个下台阶:「你别去了,他不想你知道……他的性向。」
大概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齐浩和甄泽瑜都对林子安狠不下心,前者是出于喜欢,所以纵容,后者却是更接近友情,不忍心看他难堪。
甄泽瑜心忖,眼前的这个高大的青年,内心其实与小孩无异,自我中心,怕孤独,恐惧自己不熟悉的事实,齐浩喜欢他,迟早会受重伤的。
为好友轻叹一声,低声跟林子安说:「你回去吧。」
他笃定现在的林子安没有上前的勇气,头也不回的往好友低落的背影走去……林子安看着甄泽瑜将手放上齐浩的肩膀,他们的嘴在动,不知道在说什么,想踏前却又没有勇气,只懂得呆呆的站在正门处。
一切都彷佛在告诉他,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和齐浩本来就是不同世界的……
「小帅哥,今晚有伴吗……」一只手搭上了林子安的肩膀,极具挑逗的来回抚摸。
跟齐浩同房的时候少不免会有接触,可林子安都不讨厌,甚至让他觉得安心,现在被不认识的人触碰的,他心中只有浓烈的恶心感。
和不熟悉的人交缠,自己不是早就习惯了的吗?只是对象性别不同,能排解寂寞又有何不可?
自己又从何时开始,不再从他人身上寻找体温了……?
林子安心里没由来一阵慌乱,重重的撞开大门冲出酒吧,他所不知道的英文情歌还在徐徐播放,只是声音逐渐变小,在他逃离那个地方的同时,也渐渐和那个人距离渐远……
逃到离酒吧区很远的地方时,林子安的脑内还是充满着齐浩的身影,那么关心、顾虑自己的齐浩,也和酒吧内的人一样么?会躺在别人的怀中?邀请他人过夜?不自觉地联想到香艳画面,却立刻狠狠的掴了自己两巴掌。
不会的,只有那个人不会,他和别人,不一样。
******
齐浩和甄泽瑜小斟了几杯,周言便不知从哪个渠道得知后者在那,如同前几次一样,很快便赶到盯人。甄泽瑜一见他来,下一秒便黑着脸走出酒吧,齐浩在心里默默祝福周言,因为看来是有一场腥风血雨了……
还好雨后晴天,是那两个人的定律。
动身回宿舍去的时候,他才想到,不出所料的话,好友今晚应该不会回宿舍,自己没了避难所,只好硬着头皮回自己的房间。
林子安大概两时多才睡,现在才十二时,肯定是会碰上。
「唉,碰见就碰见吧。」他这样跟自己说。
「齐浩。」他才刚进房,林子安便放下手上的笔记电脑和他对上了目光,一副我有话要跟你讲的样子。
有些事始终避不了,就如同证据确凿的罪犯被捕后必然要被法律制裁,自己如此明显的躲避林子安,就该预料到会有被发现的一天。
「嗨……你好……」齐浩一心虚起来,就开始结巴。
他不知道林子安打算和他说什么,大概是关于自己对他避而不见的事,这孩子当自己是朋友,极有可能会悲愤的质问自己……说到底,是自己不希望被林子安轻视,才像对他避如蛇蝎,自私得完全没有考虑到对方发现后会受伤。
不敢直视那双质问的眼睛,齐浩内疚道歉:「对不……」
林子安哪会让齐浩这般做,立刻抢先:「对不起!」
「呃!?」齐浩惊讶的后退几步,彷佛听到什么难以置信的事,就差没拿耳棒清至耳垢。
「我说,对不起!」难道他道歉有这么难以置信吗?可想到这是在道歉途中,林子安不得不诚恳一点、谦卑一点:「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躲我,但我想一定是因为我做了什么气着你了,所以……想跟你道歉,请你原谅我……」
对于齐浩是因何事躲避他,其实他心里明白得很,只是想到甄泽瑜叫他不要让齐浩知道今晚的事,他只好装作不知道。
如果是其他人,他压根儿不会在意他们的想法,可齐浩是这世上第一个温柔对待他的人,他让他伤心了,自然要道歉,更要避免他再伤心。
他很自私的,想要留住这个人。
「我、我……」在齐浩眼中林子安就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孩子,不会如此诚心诚意的道歉,更何况是在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的情况下,顿时吓得不懂得说话。
「你不原谅我吗?」林子安见齐浩这么结巴巴的,心里也没底,莫名的怕齐浩打算一直避他,「你要怎么才不气我?」
见林子安误会了,齐浩连忙解释:「我没生你的气……」
林子安挑眉:「真的?」
「真的。」这小子到底怎么了,疑心这么重。
林子安又问:「不再躲我了?」
说到这个,齐浩觉得尴尬死了,脸颊微红说:「不躲了……对不起。」
林子安这才松一口气,彷佛缺水的鱼重回大海般摊在床上。
齐浩看他这样子,不由得笑了。
07.起点 I
「我的志愿」、「我最喜欢的颜色」这些毫无诚意的功课基本上就是每个小学老师必出的作文题目,出的人不会认真改,可负责做的小孩子总会认认真真的去写。如果你去问林子安,他最认真写那份是什么,他会答你是「我的妈妈」。
那份功课他到现在还保存着,有时他拿来回味,也会不禁耻笑自己的傻气。
不知道当时的老师看到他的作文有什么反应呢?
——我的妈妈是雨。
因为孤儿院的大姐姐跟他说他在一个雨天出生,小小的脑袋便将这个资讯转化为「生我的妈妈是雨啊」的想法,亦因如此,每当下雨时候,不论是微雨或暴雨,他总会去看去听,即使是长大后,知道天气不可能生小孩,林子安也改不了这个习惯。
林子安出生在一个雨天,他的母亲在生下他没多久后便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死前只给了他名字。
子安,希望你能平安,除此之外,她不敢再?求更多了。
他在孤儿院待了三年,刚好到了懂事的年纪,便被亲生父亲接走。其实他待的孤儿院对孤儿尚算悉心照顾,如果林子安在里面长大,至少能感受到些人间温暖,可惜他在刚懂事的年纪便被亲生父亲接走了,让他往另一条道路走去。这正正是所谓的「一子错,满盘皆落索」,但下棋的不是从来都不是他自己。
林子安不安的抱孤儿院的大姐姐的大腿,死活不肯走,大姐姐蹲下哄他说:「你很幸运,有亲生父亲来接你回家,要好好珍惜啊!」他不明白,只是顺着对方意思的点头,然后跟父亲回家。
那个所谓的「家」,家庭成员只有他自己一个。
父亲没有和他同住,只是将他安置在一间漂亮的房子内,雇了一个保母照顾他的起居,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没有。
某天,小小的他在家里闷着无聊,便上网打发时间,在讨论区内浏览,看到一篇帖,好奇点了进去,那个网友在帖内写:「我很寂寞啊~~没有朋友,父母又不鸟我~~只有自己一个,心里空空的啊~~呜~~」
只有自己一个,心里空空的。
原来这就是寂寞。
意识是很可怕的事,能彻底倒转一个人的世界,有些事,在你未意识到之前你跟本不在意,但当你知道他的存在后,便会产生各种情绪,小时候还未知道什么是「鬼」的时候,根本不会晚上自己一个睡,但当意识世上有灵异的存在时,就会变得怕黑怕静,这就是意识的可怕之处。
如同鬼魅一样,林子安终于意识到寂寞的可怕。
他跟保母说:「寂寞很可怕。」
那女人当小孩子不明白,冷冷说:「你有什么好寂寞?读好学校,住好屋,吃好的,你能不能学会珍惜?」
大人都当小孩子不懂、没有感觉、善忘,肆意将自己的想法加诸在他们的身上,或许他们听不懂,但他们绝对感受得到对方的态度。
「我真的是……很寂寞啊。」
很多人都感受过寂寞,或许是在一个雨夜里独自看雨,又或是跟朋友搭不上话,也可能是跟枕边人同床异梦,这些都是带着微光的寂寞,即便你现在觉得极寒,也知道春天迟早会来——那种孤独,是有尽头的。
可林子安的世界只有冬天,他和春暖无缘,他见过阳光,但却感受不到,因为那些光线在别人的世界中,不属于他。
小时候,总会有同学在课室内高声炫耀自己在之前的假期和父母去了哪个国家游玩,他在一旁听着听着,总觉得同学在说一个童话,他不止没试过出国旅游,更从没试过和父亲好好吃一顿饭。
因为童话就只能是童话,美好却不会出现在现实世界之中。
将童话当现实,不是傻了便是病了。好心的林小朋友思前想后,决定举起小小的拳头,挥向喋喋不休的同学,想要把对方打醒。
老师来了,同学的父母来了,他的保母也来了,唯独他的父亲,始终没有出现。
那时候,他才明了到,傻了病了的不是别人,是他自己。
甚少和他谈话的父亲只是打了通电话来说:「你少给我惹麻烦!」
小小的林子安拿着听筒愣了好一会儿,他等父亲责骂完自己,然后会温柔的跟他说:「下次不可以喔。」
想当然,那只是妄想,他等到最后,都没有等到一句父亲的教导,听筒里头最后传来的话是:「等你上了大学,你爱怎样便怎样,在那之前,给我安安份份!」
大学?还有多久?到底自己还要活在这种地方多少年?
他住的地方很漂亮的,用的是高级墙纸,电视也是最新款的,甚至连地板都是上等的云石,可只有一个小孩和他的保母在住,千来尺的地方显得特别空洞。
就像他那颗小小的心脏一样,空洞而无物。
他早就回不了孤儿院,只能留在在这漂亮的笼牢内,自己一个活着,渡过成长的岁月。
08.起点 II
低调,是他父亲对他的唯一要求,不是要他年年考第一,也不要他做运动好手,而是要他在学校做一个隐形人。
所以他不能念书念得太好,也不能念得太差,课外活动更是想都别想,总之他想要做什么,都要衡量过会不会太显眼再做。
对于异己,人类总是倾向排挤,同学察觉到他的不同,都不愿意亲近他,久而久之,他变得比以前更孤僻。
中学三年级时,一位老师终于看不过眼他的死气沉沉,问他:「你为什么常常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林子安一脸不解:「……有什么问题么?」
「中学里有一个社工,不如你去见见他吧?」
「不用了……」如果让父亲知道自己去见社工,不会是一人顿骂可以了事的。
皇帝不急太监急,他不去见社工,社工反倒来见他了,他有一点没一点的听社工劝他把自己的心声讲出来,目光却放到窗外,一只小麻雀他面前拍翼飞过,小小的一只往远方飞去。
——他也好想自由的飞翔。
忍下去,还有四年,他跟自己说。
四年后,就在他顺利考到大学的那一天,他签下了人生第一份法律文件,上面写着,那个男人会定期给他生活费,代价是他不能对公开私生子的身份。
自己是那个男人的私生子,这件事,他早已被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