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不论如何,他都未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萧锦良叹口气:“你说宋家源吗?也许吧……杂志社有专门频道听医院的急救调度广播,救护车一出动,就会拍记者到现场。也许宋家也会在事发时同时接到电话,毕竟出事的不是别人,是宋家大太太。”
左安迪脸色苍白。他自己的父亲在医院中病逝,临死之前已陷入长久昏迷。安迪记得自己少时常再在病床前见到父亲,苍白的住院大楼,刺鼻的消毒水气味,都是与他青春期相关的记忆。父亲病入膏肓,左安迪一次次探病,见他是都毫无起色,连最后走时,看上去也与之前昏迷时差不多。唯一有区别的,是病床边的诊疗仪器声音大作,所有指数归零,跳动的曲线最终汇成一条毫无生气的直线。这便是左安迪所经历过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了。
当时的他尚不能适应过来,略带迟钝地看着母亲在床边抹泪。直到父亲身上的导管拔去,医生在遗体头部盖上白布,安迪仍一片茫然,感觉不到真实。
到他真正意识过来父亲离世,已是落葬之后。曾经那样高大的一个形象最终变作一坛骨灰,藏在小小的冰冷的石碑下面。左安迪伏在父亲的墓碑前几乎哭到晕厥。他并不是容易落泪的人,迟来的伤痛比准时发作的情绪更加汹涌。他觉得自己错过了,未能在父亲临去的那一刻有所赶上,他辜负了父亲。
不知为甚,此刻他的心,已开始回忆起当时的感觉。
宋家源毕竟没有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在她服用了镇静剂躺下后,掠着她的额发说了句“妈,我很快回来”。现在,宋家源已经回来,可他的母亲却永远都回不来了。
萧锦良在餐桌对面见到左安迪的脸孔一点点发白,很自然猜到后者想做什么。他放下手上的刀叉,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道:“我送你吧。你是不是要去医院?”
安迪点头,萧锦良的体贴入微总是这样恰到好处,让人难以拒绝。他们到医院后,萧锦良并未上去,他一个媒体人贸贸然出现在这里,对逝者是一种反倒不敬。左安迪十分感激他的细心,独自去了护士台询问。就在萧锦良走后不多久,乔正邦也赶到了。
医生已经宣布死亡,护士告诉他们遗体停放在殓房。安迪与乔正邦推门进去,宋家源已经在里面。房间里的温度比走廊上又冻一些,叫人一进去就不自觉竖起了毛孔。罩住尸体的白布被掀开一角,宋家源如一尊雕塑般站在原地,双眼发直地盯着停尸床上那张面部全非的脸。
他自己的头上还包着纱布,昨晚的血迹已经干涸变深,脸上却是苍白没有什么血色。只见宋家源慢慢弯下腰去,在那白布下面找寻母亲的手,找到了握住,紧紧捏牢,包在双手掌心里。
左安迪和乔正邦静静地从宋家源身后走过去。看到那具原本高大的身躯佝偻着,慢慢向前跪倒。宋家源双膝磕在冰冷的地板上,三十多岁的人了,跪在母亲所躺的床边,仍像个十几岁的少年。
掐指算来,他们母子分别已有十几年。他忍耐、等待,筹谋了十几年,为的就是带母亲离开,可是这样的日子只过了两天。他为她喂饭,服侍她擦洗、睡觉,与她同处一室,连48小时都未到。母子间相处的时光短暂到连回忆都塞不满。
宋家源一定是在想,如果当初他不强带她走,或许宋伯年就不会硬把人抢回去。这个父亲是多么强横霸道、锱铢必较的人,做儿子的最最清楚。父亲一旦抓了母亲回去,未来便再不会给宋家源第二次机会把她带出来。宋母必然是知道这一点,才会绝望到自寻短见。
宋家源甚至怀疑母亲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是在发病神智不清的时候。相反,她很清醒。也许她彻底看透了宋伯年的决心,看穿这许多年来的恩怨不过是一场虚空,面对一个不再爱自己的男人,无论如何坚持挣扎,最终痛苦的都只会是自己,她的人生再没有值得期盼和奋斗的意义,所以她才选择放弃。
只是如果没有这突如其来的刺激,或许宋母心中还有渺茫的一丝希望,而后哪怕为了这一丝错觉,她都可以继续忍耐下去。而这样,宋家源便有机会将她救出苦海。只要活着,故事便没有结尾,什么都可能发生,也都可以扭转。只是谁能想到本以为是倾力一搏的一步,最后竟有这样的变故。原本是要救人,最后竟害了人。明明是最深爱她的人,最后却将她推上绝路。这一点,宋家源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
左安迪很害怕宋家源会这样想。他怕他会觉得是自己辜负了母亲。世间没有任何遗憾能超越生死。宋家源无声的伏在母亲的遗体边,左安迪却知道他平静的表象下是何样的痛苦。
一切安慰的语言在这时候都显得单薄无力。左安迪走上前去,蹲到宋家源的身边,只是默默伸出手臂环抱住他,柔声在他耳边说:“是疾病带她走的,别怪自己。”
她的精神有严重问题,没人能保证她躲过这一次,就没有第二次。即便没有宋家源,她在宋家也是生不如死,问题的症结不除,悲剧的结局就一日不会改变。
“哭出来会好受一些。”安迪抱着宋家源,能言善道如他,此时也再找不出其他安慰的话来。他唯有沉默着,在这冰冷的屋子里尽自己所有的力气用怀抱温暖对方。
乔正邦站在他们身后,已压抑不住,肩膀颤动着呜呜哭起来。
左安迪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他伸手抹了抹眼角。宋家源安静地靠在他怀抱里,那眼神里的皮肤下的血液中的,每一丝每一毫隐隐涌动的伤痛,都毫无保留地传递到左安迪的身体。让他为他的悲伤而悲伤,因他的脆弱而心痛,仿佛他们一直都是一体,从来未曾分离。
宋家源缓缓偏过头,把下巴搁在安迪的肩上,伸手抱住对方,终于安静地落下眼泪。
静谧的殓房里,只留下三个人抽泣的哭声。
他们待了很久,后来医院的护士来催,左安迪与乔正邦才不得不将宋家源扶起,送到走廊外。宋家源的双腿已经跪到麻痹,左安迪的也是。他们坐在走廊的长凳上,乔正邦兀自拿了纸巾擦脸上的眼泪鼻涕,几个来回把鼻头都擦红了。
又过了许久,待三人都平静一些,左安迪最先想到接下来的实际问题,开口问宋家源:“丧礼你打算如何办理?”
三人之中,这方面竟然属安迪最有经验。
乔正邦吸了吸鼻子:“家源,我们会全力帮你。不论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一定要记得,我和安迪一直都在。”
左安迪也看宋家源。他们三个人,又如同少年时一样,被一种坚固的力量凝聚在一起,互相支撑,成为彼此的后盾。
“我要独立举殡。”宋家源抬起头,望向殓房方向,目光坚定。
另两人都明白,他的意思是不以宋家名义,仅以儿子身份为母亲发丧。可这样做,无疑就是明白指控他父亲抛弃妻子。宋家源这是要告诉全世界人听,宋伯年是无情无义的无耻之徒,他虐待发妻,罔顾她性命。他要让世上所有的人都看清宋伯年的真面目。他对父亲的恨已经再不能抑制,多年压抑的怒火即将冲破牢笼,从他的眼神中就能瞧见汹涌的火焰。
当然。宋伯年势必是不会放任他这样做而无动于衷的。他必定会用尽手段,打压、阻挠、妨碍他们的计划。他会用他一切的资源,打垮他们打残他们,让他们毫无还击之力。就像巨人踩死一只蚂蚁。
左安迪平静地看了一眼宋家源:“好的,我们帮你。”
第 29 章
他们在医院待了一天,宋伯年由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左安迪在傍晚接到罗少康的电话,说宋伯年身体欠佳,请了医生到府上治疗,恐怕不能去探望遗体,麻烦他转告宋家源。
安迪挂掉电话,说不清是失望还是轻松。他们并不是希望他来,只是三个人如同骑士般守卫在门口,竟是防备一个根本不会出现的魔鬼,回想起来真是讽刺。他回头,在心里斟酌了一下字句,想着要如何告诉宋家源,才不至于再刺激到他情绪。
“他不会来了,是么?”宋家源自左安迪的眼神里猜到了一切。
“是。”
“那我们可以回家了。”宋家源松下一口气来,他的精神与身体都极疲累,困倦写在脸上。
安迪的思维尚在那个“家”字停滞,忽而转念过来,他指的应当就是自己那所公寓。于是左安迪点头:“我们回家。”
乔正邦开车载他们回到公寓,再自己回去。他们三人都是两日一夜未睡,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宋家源走进客厅,屋里的碎片和一地杂物仍没有收拾。门锁白天管理处已经派人修好,左安迪将地毯卷着杂物裹起来,堆到墙角:“先洗一下睡吧,明天还有许多事要准备。”
他见宋家源站在原地不动,走上前看,才发觉对方正看着卧室里那张床发怔。
那是宋安美欣最后睡过的地方。
“晚上我睡外面。”左安迪道。
“我也……睡外面。”宋家源移开眼光,终于不再看。
左安迪想起来,他们母子相处最后的记忆,竟都是在这里。那不到48个小时的回忆,每一个点滴,全都散落在这屋子的各个角落里。宋家源待在这里,被那些回忆缠绕住,难免会思绪万千。
“你会煮饭吗?”左安迪问。
他们的确都饿了。冰箱里有食材,是之前由钟点工人买来。平时左安迪也会自己煮些简单的食物,但他想叫宋家源分散精力,或许简单的体力劳动可以达到目的。
好在宋家源也明白他心意:“会一些。”他卷起袖管,到厨房帮忙。
岁月在他们身上留下的痕迹同样体现在味觉上。厨房里传出来的香味是全然陌生的,两人一起并肩做饭也是从未有过,这种微妙的陌生感让他们的精神都集中起来。
宋家源煎鲈鱼放白葡萄酒,又落柠檬汁调味,芦笋也用小火煎而不是蒸,在煎之前还放牛油。左安迪只站在一边看,挑适当的时机为他帮手。准备干净的餐具,清洗用完的锅铲。抽气扇在头顶隆隆响着,两人不需说什么话也不必觉得尴尬。饥饿也没让他们加快速度,这样按部就班,集中精力在手头的食物上,仿佛就是一种治疗,让几近荒芜的心灵一点一点地,滋润起来。
等到忙完,饭菜端上桌,其实两人都忘了饥饿的感觉。
左安迪坐到桌边,又忽然站起,转身去后面的酒柜里取出一支红酒,打开,给宋家源和自己都各斟一点。
他们不碰杯,只是需要酒精的抚慰。离开了厨房,离开了抽气扇单调的噪音,脑中就有无数的思绪灌进来。安迪待宋家源和自己都饮下半杯红酒,才举起刀叉,切盘里的食物,顺便讲一些旁的话题:“你是不是已经不会做中餐?”
“会一点,纽约租住的公寓里请了个阿姐,是华人,闲时教我蒸鱼、煲汤。”宋家源道。
左安迪就势继续这个话题:“煲汤?你有这个时间?不是读建筑,听说要画图纸,常常需要熬夜。”
宋家源也有问必答:“是,有时一面看火一面画。水烧干了也不自知,或是图画到一半猛然省起,跑去炉边再回来,已不记得画到哪里。”
“真想不到。我在这里都还不会这些。”左安迪微笑。
“人在他乡,自己不动手,就尝不到故乡滋味。”宋家源低头说道。
左安迪慢慢放下刀叉,此时此地,他们终于还是绕不过这样的话题。
有那么一刹那间,安迪想上前抱住他。他仿佛能看见十几岁的宋家源只身一人登上飞机,独自在蓝眼睛白皮肤的异国人潮里穿行。孤单的,寂寞地旅途里,没有一个人陪伴。正如多年前的自己。
但他终究没有上前。左安迪的手指动了动,握成拳头,转去按住了酒杯。
宋家源却平静地抬头来看他:“我没事,有你们在,实在好很多。”
左安迪勉力维持住表情,然而微笑却怎样也挤不出来。
这餐饭,他们总共喝去四瓶红酒。左安迪知道宋家源怕睡不着,他倒酒如吞药,一杯紧接一杯,毫无滋味。酒精在他们的血液里慢慢起效,如一剂麻醉针,让头脑迟钝,渐渐地什么都不再去思考。
宋家源去厕所吐了两次,最后被安迪扶到沙发上。他醉后知觉渐失,明明脸上笑着,眼中却在流泪。左安迪架着他斜斜安放到沙发上,将人放下,才发觉自己的肩头濡湿一片。
他蹲下来,为那个醉梦中的人擦泪。两人靠得极近,呼吸里的酒精浓得能再将人熏醉一次。
宋家源睁开眼,伸手勾住左安迪的颈,将他拉过来,与他双唇相贴。酒精浸染过的躯体有着灼热的体温,紧贴的两双唇都是滚烫的,在热度里互相碾覆着。
宋家源先探出舌来,撬开安迪的牙关,深入进去。左安迪略微迟疑一下,没有拒绝,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撑住沙发边沿,只是那样维持姿势,不让自己压到对方身上去。
这一个吻历时很久。两人换过几次气,到后来安迪也终于支撑不了原来的姿势,一手攀住了宋家源的肩膀,将半个身子靠在沙发上,好方便将这个亲吻延续下去。
最后是宋家源先停下来。他坐起身,靠在沙发上大力喘气,用手背掩住吻到发肿的嘴唇,深深看向左安迪。理智逐渐回归,将热度驱散,他的眼神同呼吸一样稳定下来,不再如先前那样迷乱痴狂。
他还记得安迪说过的话,每个字都如烙印般镌刻在脑海。时间是一道跨不过去的河,而他们在河的两岸。此刻无论多么接近,都有幻觉的成分,既然不是永恒,那不如及早刹车。这样短暂痛楚,总好过大梦初醒之后,一切成空。
宋家源轻叹口气,低声说:“……对不起。”
左安迪怔了一怔。他仍跪在沙发前,这时低垂双目,缓缓仰起头,又欺近了宋家源一些。他们相距咫尺,鼻尖几乎擦上鼻尖。
还待对方未反应过来,左安迪便一下吻了上去。
再也无处可逃。一个吻,锁住了过去未来,将他们紧紧圈在一起。安迪只觉浑身炙热,伸手去解自己身上的衬衫。宋家源的手也来帮忙。他们帮忙对方解开皮带,指节挑开锁扣的时候犹如除去重重枷锁,内心的野兽和原始的欲望都被释放出来。两人接着去脱剩下的衣物,连这时候嘴唇都舍不得分开。
左安迪将自己脱净了,看一眼宋家源头上的伤,推着他肩膀要他躺着。自己去柜子里拿出润滑剂,双腿跨跪在宋家源腰腹两侧,将药剂抹在自己后面,慢慢为自己开拓。他另一只手握住宋家源的下身,也是极温柔地,沿着那物什的脉络上下来回抚动。
冰冷的手指触到滚烫的下身,令快感愈发鲜明。宋家源靠在沙发一侧的扶手上,一手抓住沙发靠背,呼吸愈发粗重,像是带了战栗。
他的眼神紧紧锁住面前的躯体,左安迪的身体早已不是从前少年时候的样子。四肢已经更加修长,也有紧实的肌肉线条,每一寸都比他之前看过的那些照片更加鲜活。细密的汗珠贴在皮肤上,头顶灯光照射下来,像是会发光。
宋家源一手撑着直起腰,一手伸到安迪背后,拥住他,将自己的头伏在安迪的前胸细细亲吻起来。
左安迪顿了一下,下面手上动作一滞,像是过电一样僵住了。直到胸前传来的酥麻感略习惯一点,他再继续。左安迪轻轻坐起,提高腰腹,一手抓住宋家源的下身,碰触到自己的后茓,对准穴口缓缓试探。几次之后,他分明感觉到那物什已经涨至硬挺,便一手扶住沙发靠背,双腿跪坐撑住身体,另一手扶住那物,辅助着慢慢对准坐下去。
宋家源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叹。他抓住沙发靠背的手过去拉了左安迪的手,与他紧紧交握,十指相扣。
他们都不能自已地去寻找对方的嘴唇,如磁铁一般紧紧吸引,然后辗转吮吸,好像溺水的人寻找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