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伸出来”男人站在他身后，俊眉拧起，替他卷起衬衫袖口，他藏在袖口下因为烫伤而红肿的左手被男人当宝贝似的温柔地拉出来，两手握住，放到水龙头下冲洗。闻嘉言的手抽也不是，放也不是，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以为他刚才已经掩饰得很好了，被烫伤的时候他没有一点惊慌，异常的手背很快就掩在了袖口下，打算等出了会议室再来处理。可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闻嘉言闭了闭眼，下狠劲把手从那个人的双手中抽出来，“蒋总，您这样很容易引起误会。”
“你总算肯正眼看我一眼了。”蒋季泽语气里的自嘲意味十足，见他手背上的红肿有消退的趋势，男人并没有再勉强。他是越活定力越差了，在这个人面前失态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好像这男人受了多大委屈似的。闻嘉言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干脆转身直接走人。
再回到会议室，另外两个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微妙。尤其是苏琬棋，意味复杂的目光不停地在蒋季泽和他之间徘徊。在心底无声苦笑，闻嘉言知道等下散会后又摆脱不了某人的审问攻势了。
——
“你是不是认识蒋总？”这不，刚上商务车，苏琬棋就迎面抛出一个让他头疼的问题。
“如果不方便说的话，不回答也可以。只是那天晚上从悦景回来后你就很反常，实在让我不得不怀疑。”苏琬棋好整以暇地端坐在后座上，秋水般潋滟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他。
闻嘉言在心底叹了口气，“算是……认识吧。不过，都是过去的事了。”
苏琬棋看出他不想多谈，嗯了一声，看进他眼中，“嘉言，我希望你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
闻嘉言攥紧双手，一阵沉默。这几天他的表现让苏琬棋大失所望，他怎么会不知道。
“明天休假，你最好出去放松一下。有个朋友新开了间书吧，环境还不错，你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去那里坐坐。”边说话边递过来一张印刷别致的手工卡。苏琬棋说的朋友自然是她
经常在闻嘉言耳边提起的那个哈佛高材生的姐姐了，这里面的暗示意味不言而明。
也许，是时候翻开新的一页了。闻嘉言慢慢捏紧了手中的卡，绽出微笑道，“谢谢副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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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嘉言着实花了一番力气才找到那家书吧的位置。他周末大部分时间都宅在家里，看电影或者睡觉打发时间，家里的书柜不是没有书，而且好些都是国外艰深晦涩的原着，只不过回国的时间一长，母语环境的轻松惬意让他也失掉了在美国时那种认真钻研的精神，书柜早蒙了一层灰，也就最下面一层里面几本营销学的书会偶尔翻出来看看。
像书吧这么小资情调的地方，闻嘉言还是第一次来。他站在设计风格十分后现代的正门口，对着那块招牌看了又看，确定这是名片上所指的地方后，多少有些忐忑的走了进去。
静。这是这家书吧给他的第一感觉，针落可闻的静。第二感觉是书多，一进门，过了一个半敞开的吧台，是一大排巴洛克式风格的立式书柜，低调，华丽。每一层都整整齐齐地码放着相同类型的书籍。书柜的右侧是休闲区，随意地放置着沙发椅和小圆桌，地板上铺着针织地毯，有三三两两的人围坐在一起看书。闻嘉言闻到咖啡的香味，再往里走，一个别致的咖啡小屋呈现在他面前。
有人在柜台后煮咖啡，见有客人进来，抬头露出招牌笑容。闻嘉言微微一愣，这是个很干净的青年，穿着简简单单的白衬衣，清瘦，白皙，五官单独看并不出色，放在一起却十分巧夺天工。
“你好，我是苏小姐介绍过来的，我……”只是回以微笑未免显得尴尬，闻嘉言正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和这人聊几句，他对面的青年已经笑着开口，“你就是闻嘉言吧？”
50.
“啊”闻嘉言有些诧异，再打量了那人几眼，忽然有些明白过来。
“我是Daniel，你也可以叫我尼尔。苏姐是我姐最好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呵，她经常跟我提起你。”
闻嘉言虚弱地笑了两声，“久仰久仰，她也经常跟我提起你。”
“呵呵。坐，要喝点什么吗？今天客人不多，我们正好可以好好聊聊。”
“噢……曼特宁吧，麻烦了。”闻嘉言在旁边的雕花铜椅上坐下。尼尔给人的感觉很好，一点都不女气，不像他唯一一次逛gay吧碰到的那些人，那个时候他差点以为全世界的gay都喜欢翘着兰花指扭着屁股娇滴滴地说话，总之那次不愉快的经历之后他就再也没去过gay吧了。
“听说你也在美国待过？”尼尔泡好咖啡直接给他端了过来，顺势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笑眯眯地看着他。
“嗯，我那个时候在布朗大学。”
闻嘉言提起留学常春藤的经历时脸上并没有很多人会有的那种隐约的炫耀和得意，这让尼尔对他的好感度又增加不少。身为市值过十亿的五百强CEO继承人的他放着几千万的案子不做，来他姐的书吧帮她打打零工，纯粹是为了放松身心，没想到第一天就能遇上一个这么有意思的人。
“噢，是在罗德岛吧，布朗的人文学科挺出名的，听说上课非常自由。不像哈佛，我第一个学期就快被课业压垮了，差点没去学管处申请退学。”
“呵呵，是吗。”
哈佛的严谨治学闻嘉言早有耳闻，只不过没想到到了这种让人望而生畏的程度。说起来，他在布朗的两年过的还算轻松，学校有各种华人社团，周末可以在中国餐馆做做兼职，不愁空闲时无事可做。唯一遗憾的是他曾经多次试图联系那个匿名资助他学费的那位校友，想向他亲自道谢，而且每年大大小小的节日都有写感谢信寄过去，只是那些信件迄今而至都没有一封得到回复，而每一次尝试也都无疾而终。
回忆到这里，他脸上的神情不禁有几分黯淡，他对面的尼尔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心思，岔开话题道，“店里上午进了一批新书，还没整理呢，反正你也没事做，不如帮我搭把手？”
刚闷头喝完最后一口曼特宁的闻嘉言有些受宠若惊，“我来……不太好吧。”再说新书最为贵重，他怕自己毛手毛脚地一个不小心就把那些书给弄坏了。
“没事儿，可以学嘛，我教你”尼尔笑着站起来，对他眨了眨眼。闻嘉言耳根一红，连忙避开他兴味的视线。
其实尼尔要他帮的忙很简单，把每本新书的书名、作者还有出版日期一一抄下来，写在一张大卡纸上。再把这些新书的数据输入书吧网站的数据库。闻嘉言很快就上手了，并且做得驾轻就熟。尼尔做的工作就是给新书分类，每本书排到不同类别的书架上。忙碌中两人都忘了时间的流逝，等闻嘉言输完最后一行数据时，才发现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五点多了。
尼尔撑了个大大的懒腰，无意中瞟到了墙上的时间，低呼一声，“天，都这个点了。嘉言，晚上你有约吗？”
不过短短一个下午，两人已经熟得如同认识多年的好友。尼尔更是自作主张地开始直呼闻嘉言的名字。
“没”闻嘉言浑然不觉尼尔的目光落在他认真的侧脸上，最后核对完一遍数据后，掌心合拢揉了揉眼角，“是不是该吃饭了？”
“嗯，晚上我请你吃饭吧，让你累了一下午，过意不去。”
“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而且这里我挺喜欢的”再说和尼尔在一起很轻松，没有任何负担，让他能忘记不少烦心事。
“听说附近有家泰国餐厅很不错，不如我们去试试。”
“好啊”
————
那天后，两人就频繁地接触起来。闻嘉言不知道这算不算交往的一种，尼尔会经常开车来公司载他下班，两人去泡吧，打网球，听音乐会。他们相处时并没有任何暧昧的举动，却又比默契的朋友间多了些不一样东西。尼尔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像冬日的暖阳一样，沁人心脾。这是闻嘉言最拒绝不了他的地方。
苏琬棋从尼尔来公司接他的第一天就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经过，每次私下见到闻嘉言时嘴角的笑容都别有深意。和天泽的合作案进行得很顺利，闻嘉言已经不需要每场会议都参与，他和蒋季泽见面的次数也少了很多。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说，这是好事，你应该高兴。
“嘉言”
尼尔在他的黑色宾利里向走下台阶的高大男人挥手，闻嘉言也看到了他，脸上立刻露出开怀的笑容。
他正要走向尼尔，身后忽然传来好些人的脚步声，他想着现在是下班时间，也没怎么在意。尼尔把车窗摇到最低，伸长手臂就把走近的他脖子搂过来，重重在他右脸上亲了一下。
这是尼尔最近非常喜欢跟他打招呼的方式之一。在美国，同性间这种举动再寻常不过，只是一回到中国，闻嘉言就有些无所适从了。
脸颊微红地拉开车门，刚坐到副驾驶座，就感觉到有道目光落在他脸上。闻嘉言循着视线的来处看过去，便看到走在人群中的蒋季泽。离得太远，他看不清男人脸上是什么神情，只似乎看到那人嘴角向下扯了一下。
也许是个失望的表情吧，失望他竟然没有再次掉进他的温柔陷阱里。摇上车窗的闻嘉言暗自心想。
51.
“诶，等等，闻助理”
文秘追在后面的声音让他跨出茶水间的左脚又收了回来，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最近公司的女性员工都约好了似的，一个个每次见了他都欲言又止的，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神情看得闻嘉言都替他们着急。
“有事吗？”闻嘉言对这个新进文秘的印象不深，只大概知道女孩是靠了点裙带关系才进公司的。
“嗯，那个……”文秘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抱着马克杯羞怯地看着他，“我看明珠的少爷Daniel经常来公司，你们一定很熟吧？”
闻嘉言立刻就明白了她想问什么，想当明珠少奶奶的人多了去了，可惜没几个人知道人家少爷不爱红颜爱蓝颜。让闻嘉言无力的是这个小文秘工作时马马虎虎，但求完成任务。打听起这种事情来却比谁都认真。勉强压制住心中的不耐，闻嘉言面无表情道，“还行吧，偶尔会一起吃个饭。”
文秘惊喜地啊了一声。“那……你知道Daniel有女朋友么？”
“这个我不清楚，应该没有吧”和尼尔相处近半个月来他从未见他身旁有亲密的女性好友出现过，想来尼尔也不屑于在外人面前刻意掩盖自己性向。
小文秘立时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跟闻嘉言道了谢，花痴地捧着脸出去了。闻嘉言吐了口气，摇摇头也转身出了茶水间。经过休息区的回廊，便见到那小文秘被围在一堆八卦女中，个个两眼发光，恨不得把她吃了似的。
“快说，快说，都打听到什么了？”
“Daniel竟然是单身！天哪，我梦中的白马王子竟然还是单身！”
“不是吧？我怎么听说他跟赵氏企业的千金来往甚密啊，你确定吗？”
“醒醒吧你们，人家高富帅都是配白富美的，哪有我们这些山沟沟里飞出来的野麻雀的份。”
“诶，其实天泽的老总也很不错，人帅，又成熟，唯一遗憾的就是有过老婆，还离了婚。可惜啊，不知道是哪个女人这么不懂珍惜……”
迈向助理办公室的高大身影一怔，脚步僵在原地。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离婚？可能吗，他那么爱他老婆，那么爱他的事业和家庭，他怎么会离婚？
再次遇到蒋季泽后心中产生的疑问在这个当口一股脑地全部冒了出来，男人开的车换成了二手的雅阁，身上的西装是最普通的布料，以前的蒋季泽冷酷威严，现在竟也会笑脸迎人。闻嘉言调查过天泽的资料，这家小公司成立之初在行业内频频受同侪排挤，生存一度十分艰难。这背后的原因闻嘉言不得而知，只是现在想来，竟像是有人有意为难。而又是什么人能把曾经风光无限的蒋总逼到这种地步？
“……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可听说蒋总当年娶的是副市长的千金，郎才女貌。后来据说是……他私生活不检点，把他岳父大人给惹恼了，才……”
“啊，蒋总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人吧……”
“谁知道呢，如果他那么好他老婆干吗还跟他离婚，肯定是有问题……姓蒋的当初娶市长千金的时候还是个穷小子呢，后来飞黄腾达了就嫌弃糟糠之妻了……男人哪，都没一个好东西……”
————
闻嘉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办公室的，头重脚轻，全身都软绵绵地使不出力气。他瘫坐在办公椅上，无神的双眼茫然地看着办公桌上的液晶屏，大脑里思绪纷杂。为什么四年前他在别墅里会撞见那么突兀的一幕？那个人后来为什么对他不闻不问甚至销声匿迹？再早一点，学校网站上的照片，突然出现的宣称是他老婆的女人……
脑中不知划过什么，闻嘉言一个激灵站起来。对了，四年前资助他出国的那个好心人，他怎么也联系不到的那个匿名的校友，难道是……
一切似乎都在脑海中隐隐约约地联系了起来。闻嘉言不敢再想下去，急匆匆地开了电脑，一时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就算四年前的一切都是那个人有意为之，但伤害和隔阂已经造成，他们还有可能再回到当初么……再说，现在什么都还没确定，也许一切都只是偶然而已……
“闻助理！”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开，策划部的小张一脸焦急地跑进来，边擦着额上的汗边喘气道，“……两台传真机都出了问题，修理的人下午才能来……天泽的合作案中午之前就要送过去，boss又在催了，怎么办……”
闻嘉言连忙合上笔记本站起身，他瞟了眼腕表，从抽屉里拿出公司商务车的备用钥匙，脸色不改道，“你把策划案给我，我送过去。然后你去秘书办公室找小王，让她替我两个钟头，记得不能漏接任何打进来的电话。”
“可……”小张脸上浮现不确定和犹豫，“万一boss问起来……”
52.
“我在路上会跟她解释。”
闻嘉言把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往外走。这样的突发情况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自然知道怎么做才能既解决问题又不让苏琬棋有脾气可发。苏琬棋在公事上的较真在业内是出了名的，曾经有家跟他们合作过的公司就因为延误了一天才发过来合作案的传真就被苏琬棋踢进了永
不合作的黑名单，她要求别人都到了这种近乎苛刻程度，更不用说对自己人了。
“那我现在就去拿case”小张似乎也被他的处变不惊给感染到，脸上的焦急之色有所缓解，一溜烟地跑回了策划部。
——
天泽是家小公司，这点闻嘉言早就调查得很清楚。只是车子转了大半个江城才到达名片上印的公司地址，闻嘉言还是有些诧异的。没记错的话这一带都是老旧的居民区，过几年就要集体拆迁的那种。那人把公司开在这里，似乎也太寒酸了点……
他并没意识到自己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天泽的蓝色招牌倒是很醒目，挂在一栋普普通通的灰色建筑的二楼上。一楼是家五金用品店，一看就有些年头了。闻嘉言从红漆剥落的铁质楼梯一步步走上去，到了二楼楼梯间的拐角，他踌躇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