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闯进殿内看到的就是即墨寒正无悲无喜的拿着一根细线栓在了池妄的脖子上,殷红的血珠大滴大滴的落下,似乎再稍微用力就可以听到『咕噜』一声尸首分离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刹那,从屋顶上直接钻入的乌程蛇尾一扫便缠上了即墨寒的手,森森白光从即墨寒的手心凝起,慕容快速上去与他对了下掌,暴涨的魔气激碎了屋内一切摆设。
慕容只是引他对掌罢了,在对上的那一刻快速撤了掌,一面把池妄从他手里抢了出来。
即墨寒不解的看着仍旧死死缠着自己的乌程和怀中空空如也,淡淡发问:『你们干嘛?』
慕容却不再废话,从怀中掏出一颗小扣子一样的东西,放下池妄的尸体顺着最后一缕可见的魂魄飘散处追去。
即墨寒不耐烦的一拧腰身把乌程甩了出去接着又毫不留情的拍了一掌,幻出人形的乌程咳出一大口血来仍旧死死护在池妄身边。
这都哪一处跟哪一处?
即墨寒无奈的坐在床边笑了:『你们这是干嘛?你护着池妄的尸体干嘛?』
『不行,慕容刚才叫我一进来就要跟你打,他要救池妄。他说要不你能做出一辈子让你自己后悔的事来。』
『呵……』
乌程把池妄的身体又小心往身后托了托,探了探鼻息,已经没气了,魂魄刚才也散的干净了……这样,也能救么?
『为什么会后悔?他慕容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么?觉得我杀了池妄会后悔?』
即墨寒靠坐在床边,伸出舌尖来舔了舔那细线上的血液——池妄的,前几秒他还活生生的在自己怀里,现下……死掉啦,被自己杀了呢……呵呵呵呵……留下你的头来,让你永生永世陪着我,陪着我呆在这死寂冷清的大殿里,千千年万万年……
『慕容他刚刚问了我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他问我记不记得圣战的时候,我们跟一个仙界的先锋官差点打个照面,对方戴着银白色面具,穿着一身白衣,左衣摆上有一朵莲花,你还嘲笑他的背影像个女人,说天界是不是把女兵都派下来了……』
『你……什么意思。』即墨寒突然坐直了身体,难怪,难怪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觉得在哪里见过……
『我的意思是,圣战场上杀伐之气太重,很容易就有些仙不小心堕魔了。而你之前转给他五缕魔魂,你说,是不是你害了他,那一日,你怎么就不问问清楚,他说的那句,孽障,去死吧,是清醒着还是……喂……你又去哪儿啊……』
第16章
地府,阴府司。
万万缕游魂飘荡的无境之地。
即墨寒拿着自己的鞭子已经寻觅了五百年。
他和他曾在天上碧莲宫的时候,他曾偷偷给他转了五缕魔魂。
慕容最后扣住的那一缕是他的仙魄,他可以去地府堵住属于他和他的那余下五缕。
对,他和他。
即墨寒轻轻擦着自己的鞭子又笑了,在这万里阴暗的无境之地不魔不鬼的游荡了五百年又怎样。
即墨寒对着自己手中的三缕魂魄笑的开怀。隐约中能见一个白衣小人端坐在莲花之上,老神在在的。
『就算聚齐了三魂七魄,我们也很难救活他……诶疯子你先别激动……而且这要看他愿不愿被你救,我总觉得你师父他不简单,不应该单单是一个……小心!』
话未说完,慕容手里的那枚夺魂扣便疯了一样撞向墨寒手中的三缕魔魂,顷刻之间,那三缕魔魂灰飞烟灭,连原先那一缕仙魄都要消失了……
『慕、慕容……』墨寒惊骇的看着慕容,眼神中全然是惊恐的神采。
两人对视一眼,便急速向鬼蜮山庄飞去……
两个魔界顶级高手连环护着那缕弱到不行的魄到了慕容他师叔那里。
慕容师叔本身就不待见墨寒,因为他身上杀伐之气太重,无论是异族还是同族的杀伐之气。
于是阴阳怪调的先笑话慕容:『连个魂魄都扣不住你还好意思来找我?我都替你师傅脸红。呦呵,怎么着啊这是,哪阵子风把暗魔也吹来了呀?』
『不是啊师叔,这一次的魂魄确实有点怪……而且我赶去的时候也晚了点……』
『净他娘的瞎找借口。』
『是是是,是我瞎找借口,师叔您快看看吧……』
『不救,就一缕了怎么救?救不活的。』话未完,就见墨寒死死抱住那个扣子傻呆呆的坐在了地上,眼泪瞬涌而出。
这可把老人家吓坏了,一个高儿蹦了起来:『这他娘的怎么回事?那无心无肺的东西还能哭?』
慕容心想那解释起来太他娘的麻烦了只好说:『师叔,你要是救得活这个,暗魔把这位置让给您当都成,你就是让他从今天起天天给你钻裤裆他都乐意!』
即墨寒是多傲多横的一个人?
钻裤裆?
别别别……别开老人家的玩笑了……
也意识到这缕魄对于墨寒的严重性,甚至看到慕容眼里遍布的血丝,更甚至后赶到的化了蛇身的蛇帝那一声在耳边的狂吼,老人家彻底妥协了:『进屋进屋~老头子我看看咯,不过大多是救不活的,就一缕么……你说要么你别扣住,让他四散了去,同时把那十缕给堵回来,要么扣住一缕,救活了不是傻子就是活死人,懂么?』
『不管他是疯是傻是活是死,我都会陪着他。』墨寒低低的笑起来,声音愉悦道,『池妄,你躲不了的,你无论生死都是我的,是我的……』
慕容摇摇头,和已经幻回人身的蛇帝对视一眼,一边一个架起墨寒往屋内走。
他却死活不撒手。
慕容和蛇帝连哄带骗了许久也不管用,最后是老人家吹鼻子瞪眼:『墨寒小子我告诉你,虽然我看你不顺眼,但是你好歹在我心里是魔族的战神,你在战场上那股子杀气哪里去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勇气哪里去了?比起你一辈子抱着一个破扣子,还是活死人抱起来更舒服些吧啊?再说了,你等上个几千几万年,说不定也就活……诶你松手疼死我了!』
『等上几千几万年会活?我等!』
『我只是猜而已嘛,因为你这个扣子不简单,你们刚刚也说了,那三缕魄竟然能让他撞散了,这里困得至少是个大神级别的仙……』
『池妄池妄他是被贬官的……他一定有救一定有救……』
倒是慕容微微有些不忍看着墨寒继续这种半疯半傻的状态,淡淡道:『师叔别再耽误时间啦,这其中有误会的……』
哼!师叔气哼哼的从墨寒手中拿过扣子,墨寒还跟他挣了半天才被他一句『你不怕他困在里面被咱俩扯来扯去扯的疼啊?』给吓得松了手。
一旦严肃起来的师叔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双手拈了一个诀将那枚扣子扔在半空中,因为受不得一点外界杂绕,墨寒慕容蛇帝三大魔界帝君齐齐护法着。
黑袍老者老神在在的漂浮于半空与那枚扣子平行,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老者突然睁开眼,咦了声:『奇怪……』
手指还未扶到胡须,惊恐的大喊了一声:『快撤法!』
当下另余三位也急忙收了势,只见那枚夺魂扣突然爆炸开,大朵大朵的雾气弥漫开来,而后渐渐的清晰……
一朵并蒂黑色莲花之上,托着一个半躺着的人,面容苍白,紧闭双目,黑色的血迹从口中缓缓流出……
只余下那老者颤抖的声音:『黑莲池毁……无善帝生……他、他竟然没死吗?』
墨寒是第一个走上前去的,他哀伤的注视着那个面容仍旧妖冶的男子,看着他全部花白的头发,心里突的就涌上大团大团的难过。
『你受了太多苦了,池妄,是我对不起你。』墨寒伸手想要把池妄抱下来,可他身下的黑色莲花却突然枯萎,迅疾的消散……
『不要!』
墨寒猛的扑上去,甚至都不敢睁眼,害怕再一睁眼就是池妄那身体消散的样子……
『先放他下来,他身上无善帝的影子彻底出去了……』老者也有一瞬回不过神来,半晌才抓起桌上的茶杯灌了一口喃喃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无善帝仍旧活着呢。』
『什么无善帝?』
『呦,』慕容师叔摇头道,『知道明魔觅玄的灵力是怎么没的吗?就是被无善帝给吸走了。』
此语一出,连即墨寒都有些微微愣神,回过头来。
『当今天帝原先曾有一个亲弟弟,叫做北辰,也就是后来的无善帝。他们都说,当年的无善帝,是为了他哥哥才会入了魔道。』慕容师叔呷口茶,慢慢打开了话闸。
心有魔障的人不可能走太远,他们不断的给自己画地为牢,让自己走不出自己给自己套上的死循环。
记忆中那人有着最冷寂的一双眼,最冷寂的一颗心,和最心系天下的胸怀。
他也有一双很漂亮的一双手,他的右手握着一把通体巨白的剑,很宽,宽的像刀,可又明明是剑芒,锋利的很。
年少的无善帝活泼好动很是调皮,与他那年长沉稳的哥哥性格完全相反。
当年,因为无善帝身上流着仙界最高贵的血统,就算入了魔道,也无法完全成魔,而是成了一个半仙不仙半魔不魔的怪物,他不停的扰乱三界秩序,遇佛杀佛神挡弑神,按理说,堕魔之后便算是入了魔道了,当年觅玄和那一任的暗魔为了能给三界一个交代,几乎是拼尽了全力捕杀无善帝。
那时候无善帝喜黑衣,左衣摆处一朵巨大的并蒂莲,听闻他曾在天上住的北辰宫里曾有他哥哥亲手为他种下的无数莲花,也是在他堕魔的那一夜里,清澈的池水变成了血一样的红色又慢慢凝成了黑色,大朵大朵的黑莲从池底翻涌而出像是成千上万破茧而出的蝶一样让人不敢直视。
最后觅玄和那任暗魔联手才堪堪重击了无善帝,但还是让他跑了。
直到,天帝亲自抓回了无善帝。
诛仙台上有着狂飙的飓风,却吹不动巨大的锁链纵横交错痴缠而住的身影。
彼此的发丝在风中纠结着。
他有一双最冷寂的眸子,他对着自己举起了一把通体巨白的剑,很宽,宽的像刀,可又明明是剑芒,锋利的很。
……你要杀了我么?
……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我……恨你。
恨你心怀天下苍生却从未给过我一次正眼,恨你三清冷殿上永远孤盏的灯照不暖绝尘而去的冷寂背影,恨你一颗心从未有过我的存在过,恨你……
剑尖穿透胸腹那一刻,被锁在诛仙台上的无善帝笑了,风很大,可是天帝那双永远冷寂的冰蓝瞳里还是有了一丝动容,他听见他用极其微弱,微弱到甫一张口就能被这滔天风浪给硬生生打散了的人说:『你终于正眼看过我了,哥哥。』
因为无善帝搅翻了三界,给三界带来了太多灾难,最后被他亲哥哥亲手钉死在诛仙台上。
没想到,那个无情无心永远冷寂着一颗心的天帝,竟然留了他一缕魂魄,让他历经九世畜生道的轮回,重新为人,再度修仙。
『所以啊,墨寒小子,这真是时也运也命也。他这一世只是依靠原先无善帝的一缕亡魂才能被我们误打误撞救活,但同样,他醒来之后,就跟个普通凡人别无二样,除了拥有一副不老不死的身躯外。不过……他会有自己为无善帝时的记忆和这一世身为碧莲守的记忆。他或许搞不清楚他自己到底是谁,他或许又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也或许,他根本醒不来,醒来了也不记得自己是谁。哎呀,我是说……他可能成为了很多人,也有可能仍旧是他一个人。你明白么?』
『管他到底是谁,只要他是我的,就好。』
第17章
又五百年后。
即墨寒试尽了各种办法,也没有看到池妄转醒的迹象。
从温声细语到恶语相向,从日出到日暮,这五百年单调如一日聒噪如一日的生活,却仍让他孜孜不倦着。
就像是如此这般盼着盼着,他就真能醒了一样。
慕容啃着苹果从窗外溜溜达达看了一圈摇了摇头,大约每隔两个月就能听到重复的话又要开始了——百年间的相伴也不过如此,两个月天天不带重复的说上一遭也就把样样素素事无巨细的一切都讲完了。
于是心下便有些戚戚然,回头望去,那个细腰蟒青色袍子的男子正仔仔细细就着溪水洗着自己下一个要吃的苹果,内心便也突然释怀下来。
倘若有一天这床上躺着的是自己,估计乌程要连说的话都没有,每天摆一个苹果吧?
刚念及此便连忙呸呸呸了三声,怎么这么咒自己呢,太不吉利了。
即墨寒连喝了三杯水,握着杯子坐在床边对着那个满头白发却仍然妖冶着一张脸的池妄轻笑——五百年内这番话从头又从头的讲了无数遍,每一遍都能被我找到更加遗漏的细节,现在若闭眼想想,记忆中那池子里的碧莲都各有各的不同,你若是醒来,我便能一一指给你看……胖的矮的高的瘦的,有的枝梗只及我小拇指粗细有的能及我手腕般宽度……
放下水杯,即墨寒叹了口气,跪趴在床前,对着那张脸发起了呆。
千年万年……我也等得……只是以后,莫要再说话不算话了,你瞧瞧,当初知道我是个十恶不赦的魔物就不该招惹我,更不该留下我,不然如今你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碧莲守我仍旧是一个可以大着胆子四处杀戮的暗魔主。
看着缠绕在指间的一缕白发,即墨寒愣了愣,随即恶作剧般突然道:『阿妄,张开腿,让我进去。』
细微的颤抖,细微到墨寒以为是错觉。
『阿妄……』墨寒的声音不自然的带了丝抖音,可还是故意冷声道,『我终究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激烈的抖动着,像是被什么梦魇困着。
原本在窗外的慕容一个闪身直接现身到床边搭了下脉,随即暗道声不好便一个手刀劈了下去:『别用激将法,这个行不通,他心智太乱了。』
到了第二天,仍旧困在梦魇里的池妄只要一听到墨寒的声音都会害怕的发抖。
搞得即墨寒只能闭了嘴。可是又忍不住不跟他说话,索性去鬼医那里讨了一瓶让嗓子哑掉的丹药,一吃可以持续一个月,哪怕说话的时候痛的要命,但至少这样可以跟池妄讲话了,虽然他仍旧不醒。
而后,有一天慕容嘲笑即墨寒:『后悔了没?一千多年了……』
天界,胤华宫。
『纪车云亲手被池妄杀了的,你来问我要人?』
墨寒苦着脸笑了笑:『你把纪车云叫出来,只有他……才能叫醒池妄了……求求你了……让池妄醒过来了吧……』最后竟然传出了压抑的低低哭泣声,那是属于男人特有的,极其压抑伤心的哭声还夹杂着一两声苦笑:『只有纪车云可以了……只有纪车云……不是我即墨寒……』
『胤华啊……』纪车云独有的那洪亮嗓音响起,『我去一趟看看么,你别那么小气,我跟阿妄是好兄弟好朋友么……跟你我不一样的。』
哼!
拂袖而去的音。
纪车云在原地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我还以为你把阿妄给弄死了呐。』
墨寒愣了愣,二话没说带着纪车云走了,自己沉默了一路。
『嗓子怎么哑成这样?没睡好?』
『不是。他听到我的声音……会害怕。』墨寒摇头苦笑了下,目送着纪车云走进了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