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魏占国陷入回忆时,离开了魏占国家的二喜沉默的回到了医院,沉默的面对小护士的横眉竖眼,甚至沉默的面对扎进血管里的针头。
依然是不可抑制的恐惧但藏在被窝里死死攥紧的拳头和咬破的舌尖让二喜挺过了那种好像要把人掩埋的恐惧,默默的躺在床上闭上双眼的二喜眉目间有着无法消散的郁气也有着深深倦色,那种能够感染身边人的疲倦让李向东把到了嘴边的劝慰咽了回去。
对于今天发生的一切,李向东不知道该怎么说甚至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解二喜,张了几次嘴都无法吐出的劝解让李向东烦躁的蹭了蹭头皮,怪异的沉默一直持续到晚上苏景宏来换班。
看着走进病房的苏景宏憋了一天的李向东眼睛一亮,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沉沉睡去的二喜,悄悄站起身拉着苏景宏走出了病房,直接来到走廊尽头的李向东在苏景宏的诧异中嘀嘀咕咕的把今天的事详细的讲述了一遍。
随着李向东不断的讲述,苏景宏脸上的笑意诧异消失了,微微锁住的眉头显示出其中的那抹为难,李向东或许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大不了,但半年的相处,苏景宏却很清楚的了解二喜其实是一个骨子里很倔强的人,这样的人执着认死理,一旦认准了一门那怕撞了南墙也绝不回头。
头疼的苏景宏抬起头看了一眼脸上还挂着不解和担忧的李向东,扯动嘴角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拍了拍李向东的肩膀,“没事,有我哪,我劝劝二喜,这事到此结束,别再往下深究了,也别跟别人说。”
叮嘱了一遍的苏景宏看着李向东离开了医院,站在走廊想了又想的苏景宏把李向东提议的劝解打消了,在苏景宏看来此时并不是一个好机会,或是也可以看做解铃还须系铃人,苏景宏有种感觉,这个死结最后还要靠魏占国自己来结,他人的过于关注或干涉反而让恼羞的二喜越发的不愿面对。
前前后后想了一遍的苏景宏露出笑容回到病房,推开房门,二喜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和隐藏在诧异下的探究让苏景宏敏感的发觉,心底动了一下的苏景宏笑着跟二喜打着招呼。
笑呵呵的苏景宏让二喜乍一看到苏景宏时的紧绷微微松弛了一下,扯动嘴角笑了笑,“指导员。”
打了声招呼的二喜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而苏景宏也好像发现了二喜嗓子不对劲似的,“呦,这事咋的了,李向东欺负咱老实人了,怎么嗓子还哑了。”
嬉笑的打趣让二喜因为干哑嗓音而瞬间提着的心瞬间落地,笑呵呵的点点头,“指导员,班长欺负我了,你说咋整!”
带着笑意的回应让苏景宏笑眯的眼闪烁了一下,饶有兴致的拉过凳子坐在二喜身边,“请客啊,这事没得说,一定要让向东请客,我告诉你二喜,你李班长转志愿工资可是不低,都赶上我了,我这个不平衡啊……”
故意哀嚎了一下的苏景宏完全看不出刻意的逗弄让二喜脸上的笑意加深,看不出一丝一毫异样的苏景宏让二喜彻底松了一口气,悄悄吐出的长气让苏景宏心底一顿,随即嬉笑的逗弄越发的起劲,一个刻意配合,一个假装无事,相熟的两个人很快又回复了往日的相处。
病房内很快响起的笑闹让站在门口的魏占国脚下的步伐停住了,悄悄的看向病房内,坐在病床上的二喜笑眯的眼和眉目间并没有消散的倦色让魏占国把放在门把手上的手慢慢松开了,静静的站了一会的魏占国没有惊动屋内人悄悄的离开了。
而从这天起,魏占国再也没有出现在二喜面前,好像彼此之间并不熟悉,好像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住了七天院的二喜拆线回了连队,短暂的修正了一个下午后,二喜再次出现在莫正凯身边,既没有接受莫正凯所说的修养一段时间的建议也没有接受莫正凯不好意思的补偿。
时间在不经意间缓缓流动,全身心投入学习中的二喜每天抓紧一切时间学习着勘察,而暗暗较劲的魏占国却拿出了隐藏的狼性,死死咬住到嘴的肥肉死不撒口,僵持了一个月,到了7月10号,在任敏生的暗中操作下,在张承斌的强硬支持下,隧道工程终于落在了魏占国手中。
足额足数的工程款随着工程交接签字的举行也在三天内打进了三九军账户,随之没有留上三个小时,就被张承斌直接划到了工兵团的账户,快速的交接转移让那些动了歪心思的人迅速收回了刚刚想要试探的爪子,随着工程款的进入,完全显露出强硬的张承斌大刀阔斧的开始了第一轮的改革。
而上面那些风风雨雨与新兵的二喜并没有关系,甚至连工程已经转交都不知道的二喜只是诧异莫正凯过于灿烂的心情,不过,二喜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仅仅只是一刹那的诧异后,二喜就把笑的跟朵大花似的莫正凯甩开,而是按照莫正凯的要求独自上山进行实地勘察。
第四十七章
1996年2月18日,春节。
凌晨四点,冻的丝丝哈哈的二喜背着工具箱穿过长长的隧道,直接来到隧道的最里面,施工了八个月的隧道工程,在工兵团全体官兵的艰苦奋斗中,全长1200米的隧道已经按照预定计划完成了二分之一,八个月的时间里,工兵团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可正如当初魏占国在动员大会上立下的军令状中承诺的那样,攻无不克的工兵团全体官兵硬是用血肉之躯打开了通往山那头的道路。
二十四小时不停施工的八个月里,车轮战成为了全体工兵团战士们运用的最熟练的战术,别的战士还可以轮换着休息,而全程勘察的二喜却没有一天休息的时间,八个月的时间里,除了吃饭睡觉全部在隧道内度过的二喜本就不胖的体重从原来的一百二十斤掉到九十二斤。
肉眼可见的消瘦让张光军、苏景宏急的直跳脚,可让两人无奈又棘手的是,首先是二喜不同意,二喜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样的学习机会太难了,早在工期开始的时候被地质研究所直接抽走的莫正凯就已经跟二喜说的很明白只能帮助帮助工兵团三个月,过了这三个月,莫正凯在想来工地必须利用个人时间。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但重担压身心底充满了迫切感的二喜却还是咬着牙挺过了最难的三个月,三个月期限一到,莫正凯果然如当初所说的那样直接撤走,而这一走就是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虽然不是独自承担着勘察任务,但必须每天全程跟随不断调整着凿点方位的二喜还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从三名勘察人员中崭露头角。
无论是准确度还是对隧道岩壁硬度的精准度,跟了莫正凯半年的二喜明显高于另外两名部队自己培养的勘察员,这样的结果,一个月后,二喜开始承担主要任务。
当二喜来到正在施工的隧道最里面时,先是冲奋战了一晚上的一营战友打了声招呼后,才直接来到天亮后即将开凿的下一个布点,没有学过勘察不了解勘察的苦,没有经历过隧道工程不了解隧道工程的难,整个隧道工程最难的不是在山体凿洞,而是如何做好二衬,全称二次衬彻是隧道承重的最后一道工序,也是最重要的一道工序,因为只有二衬打完才能标志着隧道主体承重工程完工。
近两个小时内,从上到下,从左至右,确定了所有布点的二喜开始按照设计的轮廓线凿洞,不需要太大,只要标志出鲜明的布点图就可以,二喜所凿出的布点将在天亮后进行放炮开炸,二喜标志的越准确,下面施工的战友们就越省力,而同样的道理,一旦二喜的布点图有了差异,那么不但工程进度会拖拉,就是对已经设计好的设计图都会有影响。
正是因为承担的责任过大所以相对来说,压力也是巨大的,两个小时内,二喜反复不断的查看最终确定了所有的布点,当一个个具有代表性的标示性红点出现在即将开凿的山体上时,时针已经指向七点,三个小时的时间内,没有一刻休息的二喜身上好像水洗了一样。
早在进来时穿在身上的军大衣也早就被二喜扔到一旁,从梯子上爬下来的二喜喘着粗气弯腰捡起地上的军大衣,从军大衣兜里拽出毛巾把湿漉漉的脸颊和头顶擦了一遍。
“二喜,好了吗?”远处传来的喊声让二喜放下手中的毛巾,“好了。”
边大声回答边把所有工具装进箱内的二喜背着工具箱离开隧道,刚刚走出隧道,二喜就看到等在门口的李向东,笑了笑,“班长。”
一笑越发显现的额骨凸起的二喜让李向东暗暗的叹了一口气,八个月了,虽然外表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但熟悉二喜并且熟悉那件事情的李向东却知道,二喜还是伤到了,越发沉默寡言的二喜虽然经常带着笑,但还是能让眉目间的倦色却一直没有消散,用苏景宏的话就是二喜的心有一个解不开的结,而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还得犯错的魏占国来。
李向东还记得当时说这话的时候,苏景宏时满脸的感慨,感慨的李向东有种想吐的感觉,但过后看看不愿意说话的二喜,吧嗒吧嗒嘴的李向东却觉得这话虽然文艺,但还挺靠谱。
看着笑眯眼的二喜,李向东有些好笑的伸手掐了一把二喜只剩皮的脸颊,“我说二喜,你现在可是真苗条啊。”
嘿嘿一笑的二喜没有接话,二喜也知道现在瘦的有些厉害,其实二喜吃的真不少,但或许时压力太大的缘故,从来没有这样被人重视过的二喜总是努力的想要对得起良心,二喜虽然不知道这个工程对于工兵团来说有多重要,但是多少能感觉到一些的二喜只想努力在努力的尽到自己的那点微薄之力,当然,二喜绝对不承认是看不下去魏占国没有了嬉笑的面孔。
跟着李向东回到帐篷的二喜先是洗洗手,随后拿起李向东给留出的馒头大口吃着,一顿六个馒头的饭量每每看到都让李向东啧啧称奇,快速消失的六个大馒头和一大碗粥外加两个鸡蛋让李向东忍不住想笑,当二喜放下碗筷舒服的长喘气时,李向东伸手拍了拍二喜微微鼓起的小肚子,“我说,你饭都吃哪去了?你拉屎吗?”
满脸八卦的李向东让二喜呵呵的笑了,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摇摇头,“不知道,对了班长,今天怎么感觉好像有什么喜事似的?”
无怪乎二喜好奇,走回帐篷的这一路,二喜明显发现战友们脸上的笑容多了许多,甚至有一些战友还破天荒的换了件新军装,最让二喜好奇的是换的还是常服,这段时间因为工地全力赶工的缘故,别说常服,就是一套没有破洞的军装都很少见。
二喜的询问让李向东翻了个白眼,再次伸手掐住二喜的脸颊,“死笨死笨,今个是春节,你过糊涂了。”
李向东给出的答案让二喜惊讶的瞪了下眼睛,“春节?过年了?”
窝在工地八个月的二喜真不知道已经到了春节,一年一度的新春佳节让回过神的二喜突然有些想家,算算,这已经是在部队过的第二个年。
明白过劲的二喜微微低落的情绪让李向东了然的拍了拍二喜的肩膀,“明年吧,明年你也是老兵一定能让你回家过年。”
李向东不是安慰的安慰让二喜打起精神笑了笑,使劲点点头,“我知道,班长,今个能给家里打电话吗?”
想想好久没跟家里联系,二喜的心有些迫切,进入工地就没打过电话的二喜真想听听奶的念叨爷的鼓励大哥的问候。
那一声声带着乡音的关切是二喜追求了两辈子才得到的,也是二喜割舍不下的渴望。
二喜带着期盼的询问让李向东楞了一下,挠了挠头顶,“我还真不知道,我去问问。”
说完李向东火急火燎的咚咚咚跑出帐篷,急性子的李向东让二喜忍不住想笑,熟悉后,李向东没有了当初的严厉,反而露出了隐藏在严肃面孔下的热豆包性子,什么事都着急,好在李向东性子比较稳,虽然什么事都往前赶,但那股子不拖拉的劲却让人感觉很舒坦。
吃过早饭,二喜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闭上眼睛和衣躺在行军床上,吃饱喝足,睡了不足六个小时的二喜很快沉沉睡去。
而就在二喜借着一个小时休息时间补觉时,带着慰问品的魏占国却坐着专车赶往工地,八个月的施工,魏占国虽然经常会来到工地查看施工进度,但更多的反而是协调,协调与地方政府的关系,协调请调各种专家,一次次的难关要是单凭工兵团这帮大老粗还真没办法进行,真正的接手后,魏占国才明白其中的难。
技术技术更不上,设备设备不先进,一切的一切全部压在魏占国身上,请专家买设备,甚至要实验混凝土的比例,每一天都会有事的魏占国经常会觉得要是把自己从中间劈开,一分为二就好了,那样无论那头有事他都能赶到。
直到昨天晚上还混迹酒桌的魏占国在清晨六点送走了最后一批三名回家过年的专家后,连口气都没喘上就往工地赶,过年了,一年一度的新春佳节,当别人团聚的时候,他们的战士却还在施工现场施工,当别人围着饭桌吃着热乎饭菜的时候,他们的战士却还在隧道内奋战。
正是因为这样,无论如何,到了今天魏占国都要把时间抽出来赔赶工的全体官兵过个舒心的年。
四台拉满了慰问品的大解放在魏占国的带领下赶到了工地,热火朝天的工地现场,有的在绑扎钢筋、有的在安装模板、有的在浇筑混凝土,还有推着小车嗖嗖跑的,看到战士们忙碌的身影,刚刚走下车的魏占国眼底有着淡淡的感谢,魏占国知道,如果没有工兵团全体官兵的大力支持,隧道工程不会以如此快的速度高效进行着。
站在吉普车旁,魏占国下意识四处看了一下,没有出现的身影让魏占国眼底暗了一下,随即露出满脸的笑容大步走向带着安全帽的李文荣。
第四十八章
八点半,被李向东叫醒的二喜使劲眨了眨干涩的双眼快速爬起身,走到水盆前用凉水洗了把脸,被冰冷的凉水激的最后一丝困意消失的二喜精神抖擞的跟着李向东离开帐篷。
刚刚走出帐篷,熟悉的大笑声在耳边响起,脚下的步伐微微顿了一下的二喜目不斜视的穿过人群越过站在一旁跟李文荣说笑的魏占国,直接来到隧道口内看到了等待在隧道口担任主力爆破手的副连长李建。
“副连长,所有的布点我已经用红线标识清楚,左边,只有一个,右边是四个,一点要看清楚……”
叽里呱啦一顿交代的二喜让见识了许多次二喜较真的李建暗暗的笑了笑,当二喜终于确定没有什么忘记的才停住话语,终于停下话音的二喜让李建点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弄错。”
已经合作了很多次,对于李建二喜还真是放心,看着李建带着三个副手走进隧道,明知道不会有事,但是二喜还是等在隧道口,等待着装好雷管的李建四人出来,仅仅不到十分钟,扯着长长火线的几个人走出了隧道,李建冲着二喜比划了一下完成的手势后,二喜提着的心松弛下来。
瞬间露出的笑容让一直隐晦观察二喜的魏占国暗暗的皱起了眉头,其实二喜一走出帐篷,站在侧面的魏占国就已经看到,可让魏占国无奈的时,二喜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态度,好像完全看不到自己这个大活人似的,这样的漠视让魏占国有些隐隐的烦躁。
或许是因为心里存着事,也或许是对二喜有了一丝愧疚驱使着,魏占国每次匆匆来到工地时都会习惯性的扫一眼寻找一下那个努力挺直着脊背的身影,八个月二百多天下来,二喜的消瘦,二喜的较真,甚至于二喜隐隐的疲倦和咬着牙往上冲的劲头慢慢的印在了魏占国心中。
魏占国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纠结,想上前却又裹足不前,魏占国有种野兽般的直觉,总觉得一旦踏出这一步,一定会有什么不再控制范围内的事情发生,那种从来没有过的心悸让魏占国无数次错过机会。
八点五十分,在李文荣的高声大喊下,按下按钮的爆炸声响起,“一、二……十一、十二。”
不断在耳边响起的爆炸声让所有等待的战士们默数着,躲在后面的二喜手里拿着一根细细的树枝,不断的计算着响声和印在脑子里的布点图,当爆炸声在十二停止的时候,二喜顿住了,仔细回想着,二喜狠狠的皱起了眉头,不对劲,少一个,结合岩石的硬度和已经完成部位的承受力,二喜在勘察布点的时候必须要考虑到方方面面,既不能影响到已经完成了二衬的部分还要保证小剂量的在范围内炸响,而且与李建合作了许多次,虽然偶尔会有误差,但绝对没有出现过这种哑雷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