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机灵了一把的二喜让莫正凯手上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二喜,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被看的心里没底的二喜不知道莫正凯是什么意思,“莫老师,我来挖。”
硬着头皮的二喜再次开口,深深的看了一眼二喜,莫正凯把手中的铁锹交给二喜,直接拿出一把铁钎,画出一个直径有一米的圈,“直接挖,深点。”
交代完的莫正凯转身走向已经坐在树下休息的刘庆和身边坐下,而二喜接过莫正凯手中的铁锹,把身上的军挎摘下,开始挖土,可让二喜没想到的时,时不时,土里就会出现一块大石头,用铁钎起出后,二喜发现这些石头跟山体的颜色有些相似,但好像颜色又有些深,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的二喜把石头摆在一旁,继续挖。
一干就是一个小时,当大坑的深度达到二喜腰部时,莫正凯再次走到坑边,“行了,上来。”同时冲着二喜伸出了手。
听到招呼声的二喜哎的答应一声,抓住莫正凯的右手直接跳上坑边,二喜上来,莫正凯自己跳下去,“二喜,把工具箱里递给我。”蹲在地上看了一会并摸清楚湿度和硬度后,莫正凯招呼着一直站在旁边的二喜。
一整天的时间,跟在莫正凯后面,挖坑、填坑、搬石头、帮着提包、帮着跑腿、帮着拿工具的二喜在莫正凯时不时因为犯错的怒吼中完全绷紧了神经。
晚上六点,饿的前胸贴后背的二喜终于听到了刘庆和的招呼声,“老莫、二喜,回去了。”
站在车边等了半天的刘庆和大声招呼着还在做测试的莫正凯,耳边响起的喊声让莫正凯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当看到时针已经指向六点时,莫正凯收起手中的工具,把工具箱递给经过一天的锻炼反应变的敏捷的二喜。
一天的工作结束了,坐在野外工程车上,二喜悄悄的揉了揉因为挥了一天铁锹而涨疼的手臂,看了一眼坐在前面和刘庆和说说笑笑的莫正凯,二喜暗自叹了一口气,一天的接触,二喜算是初步了解了莫正凯,工作时的莫正凯绝对是装上尾巴的毛驴,脾气暴躁的吓人,而一旦工作结束,莫正凯就是顺毛的小绵羊又温和的让人诧异。
完全不同的两种面孔出现在一个人身上,这让二喜好半天适应不过来,要不是午饭休息时,莫正凯完全跟工人们打成一片的笑闹,二喜还没有发现工作和休息时,莫正凯完全不同的面孔。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第一次看到莫正凯这副模样的二喜也是惊的够呛,坐在最后面靠在椅背上东想一下、西想一下的二喜,在晃晃悠悠的工程车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微微响起的小呼噜让坐在前面的莫正凯、刘庆和回头看了一眼,收回目光,两个人同时笑了,“你也差不多点,你看你今天把二喜吓的,跟要吃人似的,不就是拿错一个工具吗。”
刘庆和的劝声让莫正凯摸了摸鼻子没有吭声。
第三十八章
1995年6月2日,端午节,早晨五点。
背着军挎嘴里叼着个大馒头的二喜咚咚咚的往营区大门口跑,连轴转了近半个月的二喜因为天天跑工地而结束了早晨赶交通车的生活,而是由勘探一队的班车捎带,不过由于停靠的地点较远,而且二喜还是第一站,每天五点半之前必须赶到距离营区五公里处的停靠点,这也造成了二喜早晨经常吃不上饭,虽然关红军早就说过会给二喜准备早饭,但想到无意中听到那些议论,心底发堵的二喜还是在关红军不悦的目光下拒绝了。
别看二喜这段时间没在连队待着,但是因为特殊照顾而得来的学习机会,二喜也隐隐听到一些闲话,就连关红军早晨给准备早饭也有眼红二喜吃小灶,话里话外的说二喜给连长塞钱、给关红军买东西这些酸话,二喜明白,追根究底无非就是全营唯一的一个学习机会给了自己,二喜说不出反驳的话,二喜甚至不能冲出去大声说没有,想了半宿的二喜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尽量避免给领导给关红军减少麻烦。
二喜宁愿饿着也不愿意让给自己鸡蛋的关班长遭人非议,直到前几天晚上关红军找到二喜,让二喜天天晚上回来直接去食堂拿馒头留作当早饭,虽然依然想拒绝,但关红军带着怒意的双眼却让二喜把到了嘴边的拒绝咽下,对于二喜来说,关班长给的不是馒头而是一份热乎乎的心意,二喜不在乎被人讲究,二喜在乎的仅仅只是别给关红军惹祸。
“二喜、二喜,等会!”
刚刚跑到营区大门身后响起熟悉的喊声,二喜停住脚步边塞馒头边回头看到手里拿着一个袋子的关红军,“班长。”
微微喘着粗气的关红军冲到二喜身边,“你跑的够快的,我紧着撵都差点没撵上。”
边说边把手中袋子递给二喜的关红军喘口气,“今个端午节,把鸡蛋带着,给同事分分,多少是咱一点心意。”
交代完,不等二喜反应过来,关红军转身大步往回跑,捧着烫手的鸡蛋袋子,二喜愣楞的看着关红军渐渐消失的背影,好半响才回神的二喜调身继续往五公里处的停靠点跑,紧赶慢赶总算赶上班车的二喜坐在最后一排打开袋子,一个个圆滚滚的红皮鸡蛋出现在眼前,仔细数了数,足足有三十四个鸡蛋。
二喜心底一顿涌上一股暖流,想起那放在兜里快半个月也没送出去的几盒烟,又看看手里的鸡蛋,二喜曾经那点难为情从这一刻彻底消失了,想想这半个月来为了那点所谓的面子一次次把手从兜里拿出,二喜觉得自己真的是穷矫情。
一个小时的车程,当二喜终于想明白时,长长吐出一口气,自嘲的笑了笑那丝可怜的自卑后终于把挎包里的烟拿出放在了口袋里。
当班车终于停在第二站时,看到车下准备上车的刘庆和、赵晓波时,二喜深吸一口气,露出了笑容,第一个上车的赵晓波看到坐在最后一排的二喜笑了笑,“陆陆续续赶在一趟班车的研究所工作人员纷纷蹬上班车,同属勘探一队的刘庆和、赵晓波在二喜笑眯眯的招呼下走到后排坐好。
“队长,赵师傅吃鸡蛋。”
边说边掏出四个鸡蛋的二喜笑呵呵的把鸡蛋递给两个人,二喜笑眯眼送东西的举动让两个人有些诧异,刘庆和挑了下眉梢看向满脸笑容的二喜,“今个啥日子,二喜同志竟然带鸡蛋了。”
刘庆和带着笑意的调侃让赵晓波哈哈哈的笑着,二喜嘿嘿蹭了蹭鼻尖,“队长,今个端午,早晨吃鸡蛋应节气。”
二喜的解释让单身的两个人恍然大悟,刘庆和甚至拍拍额头,“我说怎么昨天晚上老实闻到粽子叶的香味,我还以为我想吃粽子出现幻觉了哪。”
刘庆和的话语让二喜、赵晓波和前面的几个人都乐了,赵晓波边磕打鸡蛋边戏谑的扫了一眼刘庆和,“老刘,你不会是因为惦记粽子昨天晚上吧嗒一晚上嘴吧。”
赵晓波的玩笑话引来众人一阵对刘庆和不停的调侃,一对一群的刘庆和对于同事的调侃只是哈哈的笑着,一路嘻嘻哈哈,当绕了一圈的班车终于停在勘探一队时,二喜小心护着鸡蛋从满是工人的班车上挤下去。
刚刚下车,二喜就看到刘庆和从兜里往外掏烟,二喜一手提着鸡蛋,一手直接伸进兜里,微微顿了一下后,随即把烟拿出,“队长。”
喊了一声的二喜把烟扔给刘庆和,黄色硬盒的三五让刘庆和眼睛一亮,打开包装,拿出一根,深深吸了一口气,“香,二喜,你小子从那弄的?”
直接叼在嘴上的刘庆和笑呵呵的问着,在一起半个多月,队里的人基本上都知道二喜不抽烟,刘庆和随意的询问让二喜心底微微有些发慌,但还是板住那丝慌乱,“我们班长说了,不会抽烟不是男人,我这不是买烟打算跟大家伙学学吗?”
硬着头皮瞎掰的二喜为了显示自己说的是真话,连眼睛都瞪的大大的,不自觉瞪大的双眼让刘庆和哈哈哈哈的笑了,一把搂住二喜的脖子,“二喜,哥哥告诉你,这烟是好东西,没听人说,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吗?干活累了,来一根,解乏。”
胡吹海扯的刘庆和把烟扔给赵晓波后在赵晓波的笑声中开始白唬,二喜满脸认真心底却苦笑不已的一个劲点头,好像真的认可了刘庆和的话一样。
到了队上,在同事笑着道谢声中,二喜把鸡蛋给大家分了分,秉着宁拉一圈不拉一人的原则,二喜甚至连打扫卫生的临时工都送上一个,虽然在外人看来,二喜鸡蛋给临时工有些没必要,但二喜始终记得宋城曾经说过的话,无论是送礼还是请客,宁可一个不送一个不请,也绝对不能落下任何一个人,谁也不知道那个山头有灵,今日的善待明日或许就会得到回报,二喜仔细琢磨了一下,这个道理或许有些偏颇,但绝对适应越来越复杂的社会,毕竟有的时候差的不是一个鸡蛋一块糖,而是牵扯到是否看得起。
或许是二喜的举动让所有人觉得舒坦了,也或许是二喜让众人看到了没有所谓的高地上下之分,二喜明显感觉到,同事们的笑容多了一丝真诚,少了那么一点点的敷衍。
带着喜悦二喜再次坐上了赶往工地的工程车,一上午的时间,或许是心情好也或许因为过节,二喜破天荒的没有挨批,这样二喜越发的高兴,中午吃过午饭,把碗筷放在大桶后,二喜再次把兜里的烟掏出,在莫正凯微微诧异的目光中一一发给准备侃大山的同事,硬着头皮再次坐下时,二喜看着吞云吐雾的老烟枪们,突然发现原来这一切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难。
“二喜、二喜,来、过来,刘哥教你怎么抽烟。”坐在后面听到大家侃大山的二喜听到刘庆和的喊声时,脸上的笑意一僵,随即咳咳咳的咳嗽起来,完全没有想到刘庆和还记得早晨胡话的二喜被倒吸的口水呛了一下。
憋的满脸通红的二喜咳嗽着挪到刘庆和身边,好不容易才把咳嗽压下的二喜僵笑的接过刘庆和塞过来的烟,刚刚准备放在嘴边就被旁边伸过来的大手一把抢过,“老刘,别教坏孩子,人家二喜才十七。”
没好气的莫正凯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哈哈哈哈大笑的刘庆和把二喜一把拽起,“走,跟我干活去。”
“老莫心疼小徒弟了啊……”大笑的调侃声让莫正凯眉头一跳,脸上露出一丝坏笑,“艹,老子心疼徒弟你眼馋,徒弟明天借你,曹大屁股,老子要是不把你裤子扒光算你本事。”
糙话一出轰然大笑声顿时响起,笑骂了一句后,眉开眼笑的莫正凯带着二喜直接进了施工现场的隧道。
因为休息,此时的隧道内静极了,沿着镶嵌在墙壁内的照明灯一直往内部走,无论看多少次,二喜依然无法掩饰那份啧啧称奇,走在莫正凯身后的二喜没有发现,从进入到隧道内,莫正凯的脸色就已经沉了下来,更没有发现莫正凯此时脸上正酝酿着怒火。
正在四处观察的二喜被突然停住脚步的莫正凯惊了一下,在差点要撞到莫正凯的时候,一下子停住脚步站在了忽然转身的莫正凯面前,昏暗的灯光下,面对面站着的二喜被莫正凯完全沉下的脸色惊的心底咯噔一下。
“二喜,人有本事靠的是自己,不是那些小手段,只有你自己有真才实学才能挺直腰板,好好学技术比什么都强,少学那些老油子们的花花肠子。”
完全没有绕圈子的莫正凯直奔主题的沉声不悦顿时让二喜涨红了脸,呐呐的想要解释却发现对面的莫正凯完全不给机会,一句接着一句刺心又刺耳的话不断从莫正凯口中吐出,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情况的二喜因为喜悦而闪闪发光的双眼慢慢的黯淡下来,直挺挺的顶着已经充血的脸色任由莫正凯训斥。
足足二十分钟才停住话语的莫正凯扫了一眼二喜赤红的脸色,虽然觉得有些说重了,但想到二喜的年纪,自认为对二喜好的莫正凯没有解释而是转身往外走,“不用跟着我,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我说的对不对。”
阻止了二喜跟随的莫正凯大步离开,留下二喜一个人静静的站在寂静的隧道内部发呆。
第三十九章
错了吗?静静的站在阴暗的隧道内,内心充满苦涩茫然的二喜脑海里不断的回放着莫正凯那些刺心的话语,心底压抑不住的自我否定让二喜在不自知中死死攥紧了拳头。
慢慢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二喜的脸色从赤红变的苍白,额头渗出点点汗珠的二喜眼睛微微闭了起来,这一刻,好像被扒光衣服的让二喜从骨子里升起一股刺骨的冰冷。
微微闭起的双眼挡住的不仅仅是那双充血的双眼还有眼底的不甘和挣扎,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二喜要被这波不断拍打的巨浪打下时,心间突然蹦出一丝反驳,不、不对,莫正凯说的不对,当这丝微弱的好像不经意就会忽略的念头闪现过时,迷茫中的二喜好像看到救命稻草似的一把抓住。
不对、莫正凯说的不对,不知道是劝慰自己还是在反驳那些指责,二喜嘴里喃喃着反复的重复着,当终于控制住不断发颤的心时,二喜蹭的一下睁开双眼,闪烁着异样光芒的眼神在昏暗的隧道内有种渗人的感觉。
他没错,站什么条件说什么话,每个人所身处的位置不同,看到的事情和对待事物的方式也不同,莫正凯可以昂首挺胸,但他宋二喜却只能低头哈腰,虽然低头但他骨子里的那份属于军人的骨气并没有消失。
而且二喜不认为那些递烟给鸡蛋就是低头哈腰,那只是一种代表着发自内心的感谢,想明白的那一刻,二喜死死按住胸口长长吐出一口气,好像要一次把心底那抹郁气吐出似的二喜狠狠的按了一下,刺痛感清晰的传来时,二喜放下手臂,转身大步往外走。
脸上闪过坚定也有着少见的坚毅,二喜直接走出昏暗的隧道,乍一走出时,刺眼的光线让二喜微微眯起了眼睛,抬起头看了一眼高高悬挂在天空中炙热的太阳,二喜嘴角露出一丝笑,有的人天生就是能散发出万丈光芒的太阳,而有的人则一辈子只能是淡淡闪烁的星辰。
太阳很重要,但星辰的作用却也是不可替代的,想明白的那一刻,二喜就已经决定,那怕被人看不起,他也要做那闪烁着不可替代光芒的星星。
收回目光的二喜直接走到站在山脚下的莫正凯面前,平和的目光、难得一见的坚毅让二喜平日里柔和略显清秀的五官此时隐隐露出那抹隐藏在平凡外表下的刚毅,并不清晰的棱角却有种山一样的沉稳,这样的二喜让莫正凯一愣,“莫老师,你说的不对,每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看到的事物也不经相同,莫老师是专家,是整个系统都翘大拇指的专家,可我不是,我只是一个新兵蛋子,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地质的杂工,或许我这一辈子都不能达到莫老师这样的高度,但踏踏实实的走好每一步,二喜一定会做到。”
平静的话语隐藏着浓浓的不退缩,这一刻,迸发出独属于自己那份锋芒的二喜让莫正凯心底微微一顿,一股恼怒感伴随着欣赏同时升起,眼睛一瞪,莫正凯的脸色阴沉了下来,“难道学那些花花肠子就是好的?”
莫正凯的质问让二喜露出一丝笑容,缓缓的摇摇头,没有躲闪莫正凯怒视,“莫老师,那些不是花花肠子,而是发自内心的感激,这段时间,队里这些老大哥给了我很多帮助,虽然那些在您看来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于处在最底层的我来说却是很重要的,人与人之间交往,不能一味的付出也不能一味的索取,有来有往才能长长久久的交往下去……”
边努力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边想的二喜说话的速度很慢,慢的让人着急也慢的让人心静,好像一汪清澈的溪水缓缓流淌一样,不起眼却又让人感觉清新自然。
“莫老师,我是农村孩子,在我们农村,我给你家送块豆腐,你给我家一把葱是很正常的事,但是这些现象在城市很少见,就好比我今天给大哥们递烟,在你看来那是一种溜须拍马的行为,可在我看来不是,那是二喜发自内心的感谢与想要深交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