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暗没有接话,只是低下头,双手抱住那杯牛奶。
“你知道自你二月回来以后家族聚会多少次了吗?”Eric继续说。“我总盼着能在聚会上正式的见你一面,你却一次都没有参加过。Cloud,身体是你自己的,工作永远都不可能做完的,不要太拼命好吗?”
Eric的语调始终温柔平和,其中透露出的关心十分自然,饶是云暗这样排斥生人接近的也反感不起来。
“我的时间并不多。”云暗低着头声音闷闷的。若是不争分夺秒的完成这些工作,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去见到他的落寂阳呢?
“你急着走?”Eric一语中的。“有什么值得你这样牵挂?”
“想一辈子在一起的人。”云暗望向太阳升起的地方,怔怔出神,仿佛能从那一片璀璨的光影里看到他日夜思念的那个人。
“原来Clouddy都已经有了美好的爱情呢。”Eric一愣,随即开怀的笑了。“当年你离开的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被Odin的一吻吓得面红耳赤,躲进窗帘后面不肯出来,一晃五年,你竟然已经有了爱人。”
云暗一听对方的打趣忍不住红了耳朵尖,同时也忍不住再次看向Eric,仔细打量这个人。听他的语气以前是很熟的人啊,怎么完全没有记忆呢?
“还没想起来吗?从你两岁起我就抱着你呢。”Eric故作伤心的看着云暗。
云暗瞪大眼睛看着Eric,然后慢慢伸出一只手,遮住他眼睛以下的部分,随即露出一丝惊喜:“是你!”继而又觉得疑惑。“可是你以前……”
“想起来了?”Eric笑笑。“那时我比现在胖很多,名字也不是现在这一个,不怪你想不起来。”
云暗点点头,眼里的疑惑并没有散尽,反而又多了一丝戒备。
从过去到现在,他从未仔细在意过身边人的相貌,但这个人呆在他身边十四年丝毫没有表现出对权势的欲望,如今却改名换姓站在了他的对立面,甚至手握重权与他抗衡,若是心机不深,换谁大概都不会相信。
Eric见他的表情,无奈的叹口气:“我不是说要你别用这种眼光看我吗?当年我们的距离那么近,我有做过对你不利的事情吗?”
云暗不说话,仍然戒备的看着他,甚至又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Clouddy,是我啊,除了Star之外当年离你最近的人啊。”Eric的目光里终于有了些许焦灼。“你和Star被抓去试药的时候,是我每天晚上都去农场偷牛奶给你们喝;你被Juno关小黑屋之后,是我把你抱回来的啊。”
Eric一桩桩一件件的细数自己和云暗之间过去的点滴,那时候的苦和笑一一呈现眼前,云暗忍不住慢慢放松下来。他看着Eric眼底似有坚冰融化,可心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Clouddy,快躲开!”突然黑星急促而惊恐的声音从旁边窄小的巷道里传来,那吼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如同炸雷格外响亮。
云暗来不及细想,下意识的矮下身,同时双腿用力向后撤开。与此同时一个黑影突然扑上来,加速了他向后倒地的速度。
“砰——”刺耳的枪声惊起一大群白鸽,与此同时还有血肉之躯撞击大理石的声音和金属落地的脆响。
“Clouddy!你没事吧?”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不是属于黑星的,温热的身体还压在身上感觉分量不轻,肉肉的手掌贴在脸颊上,掌心有些粗糙。
云暗睁开眼睛,看清眼前的人,忽然就轻笑起来,心底的那一丝异样终于消失了。
对嘛,眼前这个圆脸胖子才是那个陪着自己长大的人,之前那个声音很像,眼睛很像,可是那个谦逊有礼的笑容却完全不一样。
“很重。”云暗推了推身上的胖子。
“快点起来,死胖子,Clouddy要被你压坏了。”黑星收了武器跑过来拽起胖子,对他使了个眼色意有所指的看了看一边被击中大腿和腹部的人。
云暗撑着地面慢慢坐起来,阵阵眩晕感袭来,他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后脑,刚才他狠狠的撞在了许愿池的边缘。
“Clouddy。”黑星蹲下来扶他,一脸紧张。“没想到他会来这招。”
“他倒敢冒充胖子来骗我。”云暗挨过一阵眩晕,抓着黑星的手臂慢慢站起来。然而眼前的一切却好像在摇晃。
“那还不是因为你的记忆点太奇葩,世界上有谁会只记得人的眼睛啊。”黑星忍不住嘀咕出声,却发现云暗的情况不太对。“Clouddy?你怎么了?”
云暗摇摇头,放下捂着后脑的手,却是满手的鲜红。
“Edwin!”黑星大惊,回头再看那暗色的大理石边缘,果然有不太明显的血迹。“Clouddy受伤了,我带他先回去,你善后!”
Chapter115
许愿池的水依旧清脆流淌,太阳越升越高,三岔路口的人流也渐渐多了起来,即便不是最适合旅游的季节仍然有不少人慕名而来,手握硬币虔诚的许愿,然后抛进水里。
许愿池边缘暗色的大理石上仍旧残留着不明显的血迹,附近的地面洒了一地的牛奶,几个清洁人员正在努力将之收拾干净,以免影响其他游客。
距离三岔路口两个街区的小旅店里,一对容貌相似身材却全然不同的双生兄弟要了一个房间暂歇,瘦的那个似乎喝醉了,身体软软的靠在胖兄弟的身上,脸圆圆的胖兄弟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半扶半抱着他的兄弟走向房间。
Edwin把自己的弟弟丢在地板上,眉头皱得紧紧的。
过了一会儿,有手下的兄弟进来报告许愿池边的痕迹已经清理干净,没有引起普通人的注意。
他点了点头,看向Eric,还是开了口:“你不该这样做。”
“哼,我后悔没有早点这样做!”Eric趴在地板上,冷哼一声,动了动身体,一只手压在腹部的伤口下面。
“他并没有得罪你!”Edwin有些恼怒。
“他没有得罪我?”Eric猛然翻过身坐起来,瞪着坐在床上的哥哥。“从小到大他欠我的还少吗?”
Edwin皱着眉头,看向Eric的眼神十分严肃,仿佛在责备他的无理取闹。
“别这样看着我!”Eric忽然抓狂,他爬起身,挥出一拳直击Edwin的下颚,却因为动作过大而扯动了腹部的伤口,使血流得更多了些,而Edwin则轻易的躲过了他的攻击。
“你太让我失望了。”
“反正你从来都没有对我满意过!你眼里你心里只有一个Cloud!”27岁的大男人吼完这一句竟然委屈得哭出声来,全然没有一个卡索家族能够呼风唤雨的继承人的样子。“从八岁到现在,你都只在乎他一个人!对着我就只会说你失望,你很失望,你非常失望!我后悔没有早点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胖子明显有些愕然,他愣愣的看着Eric,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他从不知道,自家弟弟是这样的想法,良久才慢吞吞的开口:“你……可以好好跟我说啊。”
云暗总是忍不住用手去捂脑后的伤口,眩晕的感觉越来越严重,之前撞击时的闷响一直回荡在他的脑海,令他的注意力无法集中。
脑后的伤被上了药,很夸张的包扎了一下,黑星十分有先见之明的让家庭医生垫了很多层,否则伤口一定会被他抓得惨不忍睹。
桌上还放着Eric的资料,里面竟然没有记录他与Edwin是双生兄弟的信息,云暗看了一眼,丢在桌上,打电话叫了黑星。
轻轻敲门进来,黑星皱着眉头看他,忍不住说:“不是说了你需要卧床休息吗?”
“……”云暗刚想张口反驳却又顿住,歪了歪脑袋,满眼的迷惑,似乎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直到视线落在面前的文件夹上他才恍然大悟似的说:“Eric的资料信息不全。我们的情报搜集结构需要重新排查一次,把漏洞补全。否则对以后的决策不利。”
“知道了。”黑星应了一声,目光探究的落在云暗身上。“Clouddy,你有没有觉得哪里特别不舒服?不然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不用了。”云暗摆摆手。“把Eric的事处理好,尽量直接接收他手下的力量,如果胖子能说服他归顺我们最好,否则就要永绝后患。”
“好。不过我想多给胖子一点时间。”黑星点点头。
“……”云暗沉默了一下,忽然皱眉,抬头看向黑星,问:“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想多给胖子一点时间,毕竟他们是亲兄弟,从小相依为命的。”
“可以。如果到万不得已,处理的时候叫Odin的人去做,务必干净利落。”
“是。”
云暗张了张口,刚想继续说下一件事,摆在桌上的电话却剧烈的震动起来。上面显示的名字令他欣喜不已。
落寂阳。
落寂阳忽然觉得有些心慌,他的桌上还摆着关于方老爷子死亡的案件资料,手边又多了一个档案袋,上面印着彦生侦探社的标志,里面的资料摆在他的面前。
然而方老爷子的死即便是彦生也再查不出什么来,反而是云暗这边有些奇怪。
彦生的调查报告上,明确的用黑体字强调:没有任何迹象能够证明云暗及其手下在案发前两个月内接近过方家人。
没有动作才是不正常的。
他落寂阳虽然身体受伤行动迟缓,但他还是能够察觉到最近自己的身边又增加了人手,无论是防着意大利那边的势力还是Aries那样的卑鄙小人,云暗总归是在他和他在意的人周围都做了功夫的。
而方家……
想了又想,算计着时间,他还是拿起了电话,拨通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
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听声音似乎还十分欣喜,这么说那边的进展十分顺利了。
“云暗。”闲扯几句,落寂阳决定直奔主题。“你知道方老爷子去世了吗?”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云暗迟疑的声音传来:“什……什么?”语气有点吞吞吐吐的。
“我说,你知道方老爷子去世的事情吗?”
“知道。”这次回答的很快。
“这件事情……跟你有没有关系?”落寂阳迟疑的问出了口,声音里不知不觉就带了几分严肃的质问。
那一头却是沉默。
“云暗?”落寂阳疑惑的叫了对方一声。
“对不起寂阳,我……一会儿打给你。”云暗的话语有些急促,还不等落寂阳反应就挂断了电话。
落寂阳转过头愣愣的盯着手机,只觉得心沉到了底。
方澜呆呆的站在门口,眼圈泛红的看着落寂阳,许久说不出一句话。直到落寂阳转过头看到了他,他才像重新上了发条的木偶似的挪到书桌边,放下手里盛着午餐的托盘,颤声问:“真的……是云哥哥做的吗?”
落寂阳看着他,只皱紧眉头没有说话。
然而这对于方澜来说,无疑是一种默认!
大颗的眼泪掉下来,声音也毫无掩饰的发抖:“是因为我之前越了界对不对?他不相信我……他一定是觉得我还没有放弃,所以才想除掉我。是我害死了爷爷,是不是?”
“不是。”落寂阳不忍,终于还是站起来把方澜搂进怀里,哄着。“不是你的错,知道吗,方爷爷的事情只是意外,谁都不想的。”
“如果我听他的话……”方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想说的话却被落寂阳的手机铃声打断。
是云暗。
“喂。”落寂阳接了电话,语气明显有些重。
“对不起寂阳,刚才有些事。你之前问我什么?”那头的气息有些不稳,仿佛刚刚才跑过几千米的样子。
“既然有事就不占用你的宝贵时间了。”落寂阳皱着眉,声音冷肃。
“寂阳……你怎么了?”云暗似乎有些迟疑,问话也是一字一顿的。
“没什么。”听出对方的小心翼翼,落寂阳又有些心软了,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搂紧仍在嘤嘤哭泣的方澜重新问:“我问你,方老爷子的死,与你有关吧?”
虽说是问,但语境上已经是十足的确定了,语气上更是在质问。
“……是”良久,那一头才传来一个肯定的声音,然而又急忙解释。“对不起,寂阳,我不该……”不该因为自己对方澜莫名其妙的敌意就故意不管方家人的安危。
然而想说的话根本就没有说出口,落寂阳已经打断了他,他的声音冰冷而残酷,他说:“我真是看错了你。”
落寂阳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云暗在遥远的那一头,正苍白着脸,努力平复着紊乱的呼吸,一手握着电话一手揪紧了胸口,然后在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那一双乌黑纯澈的眼睛里,满是崩盘的脆弱与惊慌。
寂阳,真的怪我没有保护方家。
Chapter116
谢列梅捷沃机场,停靠在2号登机口的SU208330次航班已经完成登机检票,即将进入预定跑道准备起飞。
今日值班的区域乘务长在巡视过一次机舱之后却有些担忧的把目光定格在其中一位客人身上。
他很年轻,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他有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但总是盯着某一个点默默出神;他的脸色很白,那是一种病态的苍白;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仿佛机舱里的氧气不足以支撑他的生命体征。
女乘务长犹豫了一下还是靠近了他,双腿交叠的蹲下身,轻声细语的发问:“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他警觉的瞪她一眼,眸色阴沉冷森,如同北冰洋最深最寒之处,令人忍不住发颤。然而仅仅是一瞬,他就收回了目光,音色却是淡淡的:“不必。”
“如果在飞行途中您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请直接按铃。”乘务长礼貌的回应了一个微笑,然后站起身退了回去。
其他的乘务员正在做起飞前最后的检查与准备,见到乘务长走回来,都以眼神询问是否有指示。女乘务长回头看了看那位乘客,最终摇了摇头。他好像不希望太多人注意他,那么这一路就由她来亲自关照吧。
飞机照常起飞,在进入平稳飞行之后,空乘们重新起来活动,为所有乘客派发饮品,女乘务长有心,竟然亲自跟进,小乘务员们受宠若惊。
在询问到他的时候,又是那样的眼神,看了她们一眼,然后淡淡说:“白水,谢谢。”
尽管谢谢那两个字完全听不出谢意,更像是一种语言的习惯,女乘务长还是体贴的为他准备了一杯温水,亲自送到他的面前。眼见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维他命的瓶子,从里面倒出一颗药,喝着水吞了下去。
随即他便闭上眼睛,神色平静,若不是仍旧有些急促的呼吸,女乘务员都要以为他睡着了。
然而之后长达十三小时的飞行中,这位气色令人担忧的乘客再也没有叫过空乘人员的服务,就连午餐和晚餐都拒绝掉了。
夜色正浓,月光皎洁。
落寂阳缓慢的开近自家专属的停车库,正要用钥匙遥控开门,却在车前大灯的光影里看到一个人熟悉的身影。
他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一下周围,果然有一辆陌生拍照的车没有按照规定的停车位停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