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过后,有人推开门,“雨馨?”他的声音温和清澈,像一眼清泉馥郁甘甜。张予忻眨眼,头顶的水晶吊灯发出的白光有些刺眼。那个人站在门口,迟疑半刻又慢慢走进来,他看上去清癯削瘦,黑曜石般的瞳孔和苍白的皮肤对比很是鲜明,这个人走在大街上总有人给他让路,没办法,他长得太过于温文尔雅,一介书生的模样,真没人会想得到这人是站在黑帮世家顶峰的王者,范剑辉。
“你终于摘掉面具了?”他坐到张予忻身边握住他的手,像熟识多年的亲密老友。
“嗯”张予忻点头,范剑辉惊喜未过,搂着他说:“真是太好了,我一直在想我有生之年能否见识你真容,没想到这么快,雨馨,你真是很漂亮。”范剑辉抽出手去捏他的脸,张予忻甩脑袋躲开魔爪,无奈地笑:“阿辉,我是有事来找你的。”
范剑辉神情一凛,摇头:“是青帮的事吗?”
张予忻点头,说:“我听到传言,说你们要收购青帮?”
“不……其实我原本不支持。但是自从你的事件过去之后,我对他们的控制力更弱了,董事局坚持要趁云南事件后青帮衰弱之际收购他们,真是趁火打劫。青帮的长老都跟这边谈妥,我回天乏术。”
“云南事件,你有什么看法吗?”张予忻凝视他,低声发问。
“不,”范剑辉沉思一会儿,望向他说:“我是按董事局的要求去跟方云山谈的,那几天他们似乎在暗中进行什么,但我实在不好过问。那批货不是被你们拿走了吗?”
“少爷,您的西湖龙井。”先前的接待小姐推开门奉上茶水,范剑辉接过茶盅,对她说:“小洛,出去锁好门,别让任何人进来。”小洛躬身应了是,转身从外面带上门。
“那批货要是处理不好,就是青帮贩毒的有力证据,我走的时候,情势就相当糟糕,条子知道了不少有关青帮内部的消息。”张予忻深吸气,表情有些勉强,“周浩绝对咽不去这口气,他宁愿死也不会服从老范家。”
“雨馨,他当年那样对你,你不恨他还替他担心?”范剑辉诧异,他曾经见到过周浩殴打张予忻,弄得人整整三天卧床不起。
张予忻眼神黯淡,很长时间后淡淡道:“我只是不想他死。”话语里的晦涩难过范剑辉却是听得分明,他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他:“你他妈真是!唉……”
“阿辉,我是他养大的,”他怔怔地盯着正前方,眼眶罕见地湿润,“我是他养大的。”他的话语有些颤抖,听上去很心酸,有舍不得,也有难堪。
张予忻不用多说,范剑辉能够理解,他们认识的时间很短暂却彼此引为知己,可见互相之间的重要性,如果要问这世上真要有个人可以推心置腹的话,张予忻会回答范剑辉,而黑帮少主会望着他所在方向,发自心底的微笑。
“雨馨……”范剑辉咬牙,下定决心似的盯着他的眼睛,“你听我说,我来之前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肯定是有关青帮。我本来不愿意告诉你,现在看来,对你而言那很重要。董事局联合青帮长老追杀周浩,他们在整个地下贴出了他的人头悬赏。”
张予忻瞪大双眼,瞳孔急速收缩,他激动地站起身想要冲出去却被范剑辉用全身的力量及时拉住,“别急,雨馨你冷静点听我说,我猜测整件事情从你们的云南之行开始就被计划好了,你们青帮有个内鬼在跟董事局合作想要搞垮青帮。当我察觉到的时候,我默许了他们的做法,我以为你不想让周浩活着,所以没有告诉你……抱歉。”
“不……与你无关。”张予忻失魂落魄地摇头,“与你无关,我明明知道有问题,但我还是自私地离开,是我的错。”
“小猴儿,我就知道这么多了,我把私人名片给你,你还有想问的话,就直接打电话给我。”范剑辉掏出薄薄的一张镀金纸片,“周浩带着一批弟兄已经逃亡有三四天了,我把董事局的路线给你。你顺着找,应该会发现他们的行踪。”
周浩站起身按响门口的服务铃,片刻小洛踏着高跟鞋进来,范剑辉吩咐道:“小洛,给我拿张纸和防水笔。”
“好的。”女人转身离开,很快拿好东西又返回来,将纸和笔递给范剑辉,又退出去锁上门。范剑辉写了几个地点然后用箭头连接起来交给张予忻,“雨馨,你自己小心。”
“谢谢,”张予忻抿唇感激的望着他,“阿辉,有你真是太好了。”
“嗯,你快去吧,抓紧时间,安顿好记得给我报信。”
“好。”张予忻打开门,眨眼就消失不见。范剑辉叹着气坐回沙发上,心想这都是些什么事儿。
第19章:妈蛋作者在逗比啊!!!!
张予忻回到家里,简单收拾些以前周浩和彪子给他的现金,然后带上自己的勃朗宁跟足够的子弹,莫凡在一旁静默不语。
“莫凡,我要出去几天,你自己能好好吃饭吧?”张予忻停下忙碌的身影,转身问他,少年红着眼眶点头,他鼻尖一酸问:“雨馨你要去哪儿?”
张予忻搞不明白莫凡干嘛一副要哭的样子,他又不是去送死,虽然性质也差不多。
“青帮内部的事。”他想了想,走到莫凡身前,摸他脑袋,“我过几天要回来。”
“雨馨,能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吗?”莫凡仰头,眼底带着渴求和难受,张予忻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更加强烈,他拒绝再去深究,点头柔声说:“张予忻,弓长张,给予的予,忻是竖心旁加斤两的斤。”
“好,我一定会好好记下来的!”莫凡扑到他怀里,撒娇般蹭来蹭去,“予忻,我等你回来。”
“嗯”张予忻放开莫凡,对他郑重点头,拿起自己的外套转身走出门外,神色匆匆间他没有注意到身后莫凡脸上少有的哀戚,像是诀别般对他挥手。
按照范剑辉给他的路线图,周浩他们在往沿海跑,张予忻猜测他想坐船逃到海外。因为逃跑的隐蔽性,在大街上随便抓一个过路人问诶你知道吗是不靠谱的,他按照范剑辉给他有关董事局的行踪紧紧跟在他们后面,有一次董事局的人找到他们的藏身地,血战一场后,周浩有惊无险地成功突围,后来他们加派更多的人员去追杀。
张予忻那次没赶上,等他到现场的时候,只有斑驳血迹和枪弹打出的窟窿,还有被燃烧弹烧焦的黢黑墙面。而他自身的追踪差点被董事局的人逮住,但幸亏他们疲于追杀,又不认识摘下面具看上去空有皮囊的张予忻,就没多关注他。
这样的情况持续到五天后,张予忻几乎快弹尽粮绝,那天住在酒店的一行人突然一大早接到通知开车往W县某个地方跑,在他们旁边找了个小旅馆的张予忻从窗户里看到他们百来号人一波接一波驾车往西去。张予忻看准时机,在剩最后一拨人时,冲过马路打算撂倒一批,事出突然,那些人完全没防备,大街上不可能真的拿枪出来狂扫,张予忻动作灵活的跟只猴子似的,他当年为了学近身战,平均每天都和十个比他强壮魁梧的人对打,跆拳道,柔道,拳击,武术,甚至毫无章法的套路,周浩花大价钱找不同类型,不同力量和技术,初期的时候,他每天都在吐血中度过,每当此时,周浩会鄙夷地嘲讽他:“站起来,猴子,难道你就只有被人操的能耐吗?”
后来在实战中他逐渐摸清人体的弱点,每次开打凭借灵巧的姿势直奔命门。这些能力,是周浩的残忍给予他的。
那帮人留下二十几个拖住张予忻,他发现这些人的力道都极其狠,看上去强壮鲁钝的硕大身体却能够堪堪避开要害点,他们的挥拳完全是打死不偿命的亡命之徒才有的打法。张予忻心沉下去,周浩他们现在很危险。在他分神之际,其中一人抓住他小腿,张予忻心里咯噔一下,眼神更加凌厉,他拔枪的动作几乎没人看清,装了消声器的枪口冒出白烟,抓住他的人眼睁睁地倒了下去。
其他人也顾不上这是人来人往的大街,纷纷拔枪射击,张予忻暗道一声糟糕把众人往巷道里引。狭窄的通道对枪战的人来说是极其危险的,你不知道子弹会嵌进墙壁里,还是以某个巧妙的角度反弹回来,而至于它反弹到哪里,如果你没有动态视力或者强大的数学物理运算能力,那么轨迹将是不可预测的。
那帮人不敢再轻易开枪,张予忻借他们犹豫的契机迅速出击,勃朗宁在手中飞舞,他习惯在用枪的同时进行肉搏,以前周浩为了考察他的学习成果,让五十个人一齐在宽阔的场地对他进行猛烈的攻击,他在右手持枪的同时,左手发力瞄准别人要害,当他气喘吁吁停下来瘫倒在地时,五十个人没一个能够再站起来,他竭力平复呼吸,挣扎着站起来朝在一旁观战的周浩挪动身体,他意料之外的掌声让他觉得一切都值得,那是他第一次获得男人的赞赏。
周浩曾说张予忻在战斗时才是他的小猴子,因为战场上雨馨有冰冷的目光,迫人的气势,强大的力量,高超的手段;让周浩来说,这就是王者之气,不败不退,不屈不挠,以一敌百,只不过周浩在这之后总会加一句,再聪明点儿就好了。
张予忻很少真的要人命,周浩对此嗤之以鼻。
他的所有都是周浩给的,包括强大坚毅,包括痛苦耻辱。没有周浩,也就没有现在的张予忻,所以周浩不能死。
彪子曾经评价张予忻:“这孩子永远不可能为自己做到极限,那于他而言,简直就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但是恰恰相反,当他心底想要为他重视的人做些什么时,哪怕那个人仅仅是认识不到两天的朋友,他都会发挥自己最大的潜能。这么说听起来或许伟大,但的确如此,他一直在为别人而活,某个角度来讲,也是一种自私。”
张予忻这辈子最大的自由,就是永远没有自由。
而现在的他为了救周浩,不惜将自己暴露在枪口之下,引导那些人逼近他的动作,再一次性完全破坏对方行动能力,整个过程就算只慢几毫秒,他都会被子弹击中。那些人为他的打法震惊,越到最后越不在乎开枪会伤到自己人还是这只猴子,他们开始疯狂扫射,张予忻在秒掉最后两个人时,后腿还是中了弹。他跌倒在地,大口喘气,汗水从额头上淌下来,这些人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
张予忻撕下自己的里衣,简单粗暴包扎好右小腿,他咬牙站起身,左手扶墙,冷冷问其中一个人,语气里满是肃杀之气,他说:“周浩他们在哪里?”
那个人起先就被张予忻的狠绝戾气吓得说不出话来,他牙关打颤,一指张予忻右手边:“仓……仓……仓库。”张予忻面无表情:“哪个仓库?”
“W县最北端……以前作为货物中转站的废弃仓库!”那人口吐白沫,昏了过去。张予忻放过他,蹲在地上翻出他兜里的车钥匙,费力站起身朝他们停在马路边的黑色东风车找去。
轿车这种东西无疑是现代化社会里必不可少的交通工具,张予忻上车后就开始狂飙,一路超速闯红灯,交警跟在他后面大叫停车。张予忻从后视镜里瞥他们一眼,沉下心来继续飙车,不到十分钟就穿越了W县,到达仓库所在地。一路紧追的交警见他停下车,也放缓车速,但是却被接下来的情形惊得目瞪口呆,多年废置现在杂草丛生的仓库里,一群人扛着枪跑来跑去,妈的,没王法了?他们也没那个闲心再管张予忻,立刻打开呼叫机说明情况请求支援。警笛声大作,现场一片混乱。
张予忻从杂草堆里绕道仓库角落,那些死去的弟兄瞪大眼睛,温热的血液从嘴角汨汨渗出。他小心翼翼避开他们,拖着右腿寻找认识的人。交警毕竟不是武装警察,他们拉响警笛,透过播音喇叭大声吼道:“住手,都住手,手举起来,蹲下抱头!”那些人先是被警察的突然到来吓懵了,顷刻又发现只是交警,不少人也顾不上那么多,开始四处逃窜。交警始终坐在车里,担心流弹误伤。
张予忻猫着腰,往身上涂满血避免引起注意,这加大了他行进的难度,最后他只能伏趴在粗糙的水泥地上,艰难前行。衣服磨破了,露出细嫩的皮肉,被尖锐的砂石刺破,他爬过的地方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张予忻手肘撑地,四处寻找。
“予忻……”他听到一声微弱的呼唤,猛地抬头,彪子那光秃秃的脑袋让他难以按捺心头的激动。他的身体被血和灰覆盖,脸型变的尖瘦,整张脸只看得到两只眼珠子还在艰难转动。
“彪子哥!”张予忻鼻头一酸,顾不得身体的剧痛朝男人爬过去,他花着脸,眼角淌出的泪水洗出两条干净的痕迹,彪子搂住缩到他怀里的小猴儿,声音沙哑,有气无力道:“猴子,不是让你不要来吗?”张予忻把头抵在他肩窝里,拼命摇脑袋,“对不起,”他哭喊着,要是我没走的话……对不起!”
“猴儿,以后你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彪子颤巍巍抬起右手,轻抚他的脑袋,“哥也没啥好说的了,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彪子哥……”张予忻咬牙,用污浊的袖口擦一把泪水,整张脸更花了,他说:“走,我带你去医院!”
彪子微不可见地摇头,几乎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他胸口中了三弹,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命大了,“予忻,浩哥要我告诉你……”
“周浩!”张予忻猛地起身,哭喊:“周浩呢?!”
“猴儿,你听我说……”彪子拉住他,“浩哥他为了掩护我们逃跑,在路上就被……”
张予忻显然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双手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他栽倒在地,眼泪汹涌,浸湿水泥地面,溅起的灰尘飞到他眼睛里,他突然觉得眼前一片迷蒙,什么都不真实,他自己,周浩,这片黑暗,都是虚假的梦境,醒来之后他在学校里,和没节操的室友在一起。平和的每一天比真实更加真实。
“猴儿……他要你……小心你身边那个莫凡,他说他这一生能为他的小猴儿做的唯一一件事,也是最后一件,就是……调查莫凡。”
张予忻怔愣,从来没有的寒冷和恐惧感覆盖他全身,“莫……凡……”
“莫凡……真……真名……是……曾……曾小帆……”彪子轻抚他脑袋的手缓缓滑落,那只长着粗茧,曾牵他走路的手,张予忻瞪大眼睛,瞳孔里的手……他低吼一声抱住它,仿佛那是他的命根子,整个过去的全部,没了,就什么也没了。
警察到时,周围的人都跑光了,只有浑身鲜血颤抖着跪在那里的张予忻抱着男人的手,不哭不闹,眼瞳像是被灰尘涂抹过,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警察来拉他,张予忻想要站起来,结果扑通一声砸到地上,警察去扶他说:“小同志,你的腿受伤了!”
小孩不理他,睁大眼睛望向外面,野草被风吹的骚动起来,几只麻雀受到惊扰拍打翅膀飞到看不见的地方,小孩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周浩我怕,他们要打我,别让我出去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