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看,错了本王也不怪你。」
小闵子终于抬起头来,脸上是一闪而过的惶惑:「您说,会不会是……借尸还魂了?」
「你可真会想。」皇甫洛闻言没有惊讶更无慌张,反而笑了起来,「鬼神之说本王一向不信,不过,照他现在这样子,只怕也只有这一说能对得上了。」说着他哼了一声,「就算忘了前尘,燕林惜那从娘胎里带来的性子也改不了,哪会像现在这般没心没肺,得过且过。」
小闵子看见,怀王殿下的脸上忽现了一抹笑意,那笑容是他之前从未见过的,竟有些许的温柔……只是这笑意转瞬即逝,待想看清时却又什么也看不到了。小闵子心里想,那一定是自己的错觉,一定是的!
「盯紧着点,后日禅位之前,绝对不能够出差错。」皇甫洛的声音又恢复了以前的清冷和严酷,小闵子心一紧,立刻应了。
「既墨可曾出现?」皇甫洛顿了顿,向小闵子问。
小闵子摇了摇头,皇甫洛皱起了双眉。燕林惜的三十六暗卫中大部分已效忠于他,其他的人,除首领既墨之外已被他控制起来。据人说,这个既墨曾被燕林惜救过一命,为人固执坚毅,却又处事灵活,甚有谋略,是个很难得的人材。他也曾试图去拢络,只是既墨行踪飘乎,面目模糊。连人都找不到,又怎么笼络?
信鹞一出,既墨一定会出现,但为什么这次会反常?小闵子一直盯着,若他来和燕林惜接头,应该不会见不到。
「啊!」小闵子突然轻叫了一声,「今儿早上,有一阵子,小人突然觉得身子困倦得很,后来突然睡着了……」
皇甫洛目光一凛:「大胆!」
小闵子连忙跪下磕头:「小人以为是昨儿夜里守夜累着了,所以才打了个盹儿,加上宫外有侍卫严守,应该出不了事,所以并未在意。但现在细想,很有些问题。不只是小人,连小福子也说他那时候有点困,回房睡了会。」
皇甫洛抬腿一脚把小闵子踢开,沉声说:「再有下回,便提头来见!」
等皇甫洛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小闵子方敢爬起来,夜风吹过,后背一片冰凉,他这才发觉自己方才惊出一身冷汗,连衣服都被汗湿了。他看看皇甫洛消失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寝宫,神色复杂地走回自己的下处,换了身衣服继续在殿门前守着。
没过多久,黑漆漆的东方现出一抹鱼肚白色,天终于亮了。
燕林惜是被饿醒的,他睁开眼的时候,金白色的阳光正直直射到床前,透过层层纱幔映在他的眼帘上。睡了许久,身体早已不像之前那么酸疼难受,觉得松快了不少,只是肚子咕咕地叫,胃里也绞得难受。燕林惜撩起床帐,披衣起来,长长伸了个懒腰。早守在一旁的小福子和小闵子连忙帮他穿衣洗漱。
「饿死我了。」好容易被他们折腾完,燕林惜一边打哈欠一边坐在桌前敲桌子,「不要喝粥,我要吃肉包子!」
「陛下,你忍着点,今儿还是得吃些清淡的。」小闵子端了早饭过来,果然是一色的各式粥和没油没糖的面点。
燕林惜嘴翘得老高,愁眉苦脸地对着一桌子粥抱怨:「这玩意儿哪能吃得饱啊……」
「那就多喝几碗。」小福子把勺塞到他手里,拖过一碗芙蓉蛋花云片粥来,「陛下,这是您最爱喝的,奴才特别吩咐多加了份香蕈吊味,很鲜的,您尝尝?」
「香蕈?那是什么?」燕林惜扒拉扒拉粥碗,皱了皱眉,「哦,原来是小蘑菇。我不要吃那个,味道多怪啊。」
「您不是最爱吃香蕈的吗?」小福子惊讶地问。
燕林惜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点头说:「哦哦,是啊,我以前是挺喜欢,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闻着这味儿就觉得倒胃口。换一个换一个。」
还没吃几口,忽听有人在外叫门,小闵子看了燕林惜一眼,躬身退了出去。不一会便回来,对他说:「陛下,殿外是淮南王世子求见。」
淮南王?那是谁啊,老子不认识,一个也不认识。燕林惜叼着块薄饼,拿筷子挥挥:「不见。」
「可是……」小闵子迟疑了一下说:「现在殿外都是怀王的人守着,能通过他们进来的,必是得到怀王同意或是授意的。陛下不如见上一见?」
「见个毛啊,老子又不记得他是哪根葱哪头蒜,你叫我们见面了大眼对小眼吗?」燕林惜嘴一撇,哼哼了两声,「反正过不了两天我就得挪窝儿了,管他是什么淮南王淮北王淮东王还是淮西王的,这会子不赶紧去巴结新老大,还上赶着跑我这儿来干嘛?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事等着我。不见,就说我还病着,不能见人。」
小闵子应了声,就去回复了。
小福子在他身边说:「淮南王是陛下您的堂叔,他是圣德帝的四子,因为他的生母身份低微,所以一直到先帝即位,才给他封了王爵的。」
「圣德帝?」燕林惜看他。
「您祖父。」
「哦……」燕林惜皱着眉毛又喝了口粥,「继续。」
「淮南王子嗣单薄,年轻时又受了伤,只得了两位郡主一位世子就不能再生了。可是那位世子未到二十岁又突然得了怪病暴毙,只留下一个儿子,就是现在的淮南王世子。算起来,还是您的堂侄儿。」
「侄儿?那不还是个小毛孩子吗?」
「世子已经十八了,比您还大两岁。」
「我跟他很熟吗?不过淮南王家也够倒霉的,现在就只剩这根独苗了。」燕林惜摇头感叹,「他能活到现在也挺不容易。」
「可不是?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家子嗣艰难,现在跟陛下您血脉亲厚的也没剩多少了。」小福子话一出口,立刻查觉到不妥,吓得连忙跪下磕头,「奴才该死,不该顺嘴胡说!是奴才胆子太大了,陛下饶命!」说着啪啪打了自己几个嘴巴。
「你说了什么?」燕林惜见他脸都肿了,赶紧扔下筷子拦住他,「小福子起来,不许再打自己了。」
小福子战战兢兢地爬起来,脸上虽然火辣辣地疼,但心里却松了口气。原本行事谨慎的他不会妄议皇家子嗣一事的,只是这两天燕林惜对他们太过和善,让他放松了警惕,若换了以前,陛下肯定发火,说不定立刻就要让人把自己拖出去杖毙了。
正在这时,小闵子又返身回来,见小福子肿了双颊,不觉一愣。
「人走了?」燕林惜推了碗站起来。
「还没。」小闵子回了神,连忙道,「世子说听闻陛下龙体微恙,心中一直不安,一定要进来给您请安……还有,他说是怀王准他入宫探视的,怀王还等着他一起去向太皇太后请安,若等久了也不好,只见陛下您一面就走,不会让您太过劳神。」
燕林惜双眉一皱:「搞什么?他这么想见我?」他突然一笑,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既然这么说了,那就让他进来吧,我也正好能够见见我这个血缘亲厚的亲侄子。」
燕子昶是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他目光柔和,肤色白皙,眉眼弯弯,嘴角上翘,天生带着三分笑,是个让人见了就会生出亲近之意的俊秀男人。燕林惜坐在桌前,撑着下巴上下打量他。燕子昶被他这么盯着看,脸上却一点不安惶恐的表情也没有,依旧带着笑静静地站着。
「你是来见我的?」燕林惜看了半天,终于开口,指了指自己。
「是,微臣来见皇上,祝吾皇龙体康健,早日痊愈。」燕子昶对他行了一礼,却不是臣下对皇帝的跪礼。
燕林惜翘起嘴角,眯着眼看着他,「这么说,怀王挑的人就是你喽?」
燕子昶直起身,目光沉着地回视:「陛下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燕林惜双手一摊:「他不会没告诉你,我自从醒过来就忘了过去的一切吧。」
燕子昶微微一笑:「记不记得又有什么不同?总归结果是一样的。」
燕林惜冷笑一声:「也对,你有怀王相助,这位子当然如探囊取物一般,只怕我就算记得以前的事情,也没能力阻止你们。」
燕子昶挥挥衣袖,坐在了他的面前:「陛下既然忘了以前的事,就安安心心在宫中休养吧。听说您现在换了个性子,似乎洒脱不少。这也好,若以后一直在怨念仇意中过活,日子只怕也过得不安稳。」
燕林惜沉默了一会对他说:「怀王为什么会变成你的人?」
燕子昶笑着摇头:「陛下您错了,怀王怎么可能变成我的人?应该说的是,我是怀王的人。」
啊?燕林惜怔了,燕子昶是怀王的人?燕子昶不是要接替他登上赤燕皇帝宝座的下一任皇帝吗?
「你就这么甘心做他的傀儡?」燕林惜看燕子昶淡定的样子,看起来虽无害,但往往这样让人不设防备的人才是最厉害的杀手。他不相信,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还会有男人甘愿把权势全交由旁人,而自己只做一颗棋子任人拨弄。
「他比我或任何人都更适合这个位子。」燕子昶叹了口气,目光却更加炽烈,仿佛有两团火在瞳中燃烧,「他能够让赤燕更加强大!若他可以登上这个位子,用不了十年,我们就能够超越别的国家,将来天下一统,成就不世功业。只可惜,他不肯。」
「他不肯啊……」燕子昶白皙的脸上浮起一丝因憾恨而生的红晕,「他既不肯,只好由我上,我会实现他的理想,将我赤燕变为天下第一的强国!」
燕林惜嘴角抽了抽,有气无力地鼓了鼓掌:「有理想,有抱负,你们加油!」
燕子昶看着他,目光灼灼:「明日陛下会安安稳稳地将赤燕交给我,是不是?」
「呃……」燕林惜抬头看了看,苦着脸说,「如果我不安稳点,是不是就没命了?」
燕子昶眉一抬,脸上笑容又现:「陛下万岁。」
燕林惜嘴一撇:「是吧……我才十六岁,还没活够本呢。」
燕子昶点头,笑着起身:「那微臣告退,请陛下好好休息,就不打扰了。」
燕林惜摆摆手:「去吧去吧,明天保证让你能当皇帝。」
燕子昶笑笑,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忽又回头对他说:「请陛下放心,怀王已说,只要陛下您乖乖地,他会保您和乐安然,康健百年。」
燕子昶走了之后,小福子和小闵子走了进来,见燕林惜坐在那儿发愣,也不敢说话,只默默侍立两旁。过了也不知多久,就见燕林惜终于放下手撑着桌子站起来,却没想到因为坐得久了血脉不畅,两条腿都麻了,只来得及叫一声,就摔了下去。
小福子连忙扶住:「陛下,您怎么了?」
「没事……腿麻了。」
两人将燕林惜搀回床上,一人一条腿帮他揉着。燕林惜趴在床上,闷闷地问他们:「你们说,是不是人人都不喜欢我?」
两人立刻跪下,战战兢兢回答:「奴才不敢。」
燕林惜爬起来看着他们勾了勾手指:「起来吧,有什么不敢的,反正从明儿起,我就什么也不是了,你们也用不着这么提心吊胆地伺候。」
两人伏在地上,依旧是大气不敢出。
燕林惜看他们的样子,摸了摸自己的脸:「看来我以前真的是个很让人讨厌的人啊!」
把两个近侍打发出去,燕林惜倒在床上滚来滚去。没电视没电脑没网路,没美人没电动没机车,只两天的功夫,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无聊空虚了……也不是,身为一个被篡位被夺权被软禁被毒害的少年皇帝,他其实符合了很多穿越小说中美貌和智慧并存的不二男主的要素啊!可是那些小说主角不时开金手指功能,处处有高人贵人相助,不会有哪个人会有他这么惨,刚穿过来就被人关着还被推倒了一遍又一遍。
又不是角色扮演游戏,Game Over了还能够读档重来,他燕林惜好不容易活过来,说什么也不能把命给丢了。他翻身坐起,把枕头抱在怀里,开始认真考虑以后的打算。
想好好活着,就要乖乖听话,顺利把皇帝的位子交出去。虽然他还没尝到做皇帝的味道,虽然他还没享受过美人如云的快乐,不过对一个从来没有体验过权势和美色的人来说,这些诱惑并不具有和生命同等的重要性。那些翻云覆雨,气吞山河,唯我独尊什么的,去他奶奶的!老子只要能活得滋润自由,哪怕在哪儿买块良田,弄个小宅子,找个婆娘,养几只鸡鸭,安安生生地过一辈子也行啊!
对,咱们玩谋略什么的比不上在谋略里长大的孩子们,过日子赚钱的商业脑筋肯定跟他们不在一个档次的!燕林惜跳起来,扑到床柱前,用手去抠床柱雕龙上镶着的作为龙眼的夜明珠。不管以后做什么生意,手头都必须要有足够的Money!
小福子端茶进来的时候,正看见燕林惜抱着床柱子,歪着头拧着嘴,用力地抠龙眼睛,把他吓得手一颤,茶盘都掉地上了。
「陛下,陛下,您在做什么?」小福子也顾不得摔碎的茶具,几步冲到床前,抱住燕林惜就把他往下面拽,「陛下,您别吓奴才啊!您哪儿不舒服?叫御医,叫御医!」
听见小福子张惶的叫喊,小闵子也拎着衣角冲了进来,见燕林惜的模样也是骇了一跳,忙过来帮着小福子压住了还在不断挣扎的燕林惜。
「陛下,保重龙体啊!不管有什么事,您也不能想不开!」
听见小闵子这么喊,燕林惜不动了。他不解地看着两人,开口说:「我只是看这条龙雕得挺漂亮,你们干嘛这么死抱着我不放?」他可没打算让这两个小家伙知道自己是想抠夜明珠当私房钱,不过看这两人一脸激动,小福子都落泪了,他又在想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很过份的事?要不怎么这两个人都如丧考妣呢?
「陛下,」小福子抽抽噎噎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奴才方才在外头已经仔细想过了,不管您过了明儿是不是皇上,奴才的命都是您的,这辈子都会跟着您,伺候您。如果哪天您没了,小福子也会跟着您去,万不会丢着您一人的。咱打小就伺候您,不管外头人怎么看您,您都是奴才这辈子唯一的主子,是生是死,奴才总跟着您。若您真打定主意要走,就带着小福子一起走!」
燕林惜一惊,小福子怎么知道自己要走?看他哭得可怜,燕林惜不免有些心软,伸出手帮他擦了擦眼泪。小福子没想到燕林惜会碰他,脸上感受到温热的指尖触摸顿时傻了,只是眼睛里冒出的眼泪更多,止也止不住。
「是啊,陛下。」小闵子跪在他一旁,拉住燕林惜的衣角,「您好不容易活回来的,万事都还没到最坏的时候,您怎么能现在就放弃一切呢?」
「不放弃不行啊……」燕林惜蹙着眉尖,一脸无奈,「我倒是想能做点什么,但是你们也知道,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记不得,什么地方也去不了。跟怀王比,我就是只蚂蚁,他就像头大象,跟他斗,我还不是找死吗?」
「那也不能去死。」小闵子叫道,「蝼蚁尚且贪生,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燕林惜突然怔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迟疑地指了指自己说:「你们刚刚,以为我在寻死?」
小福子和小闵子对望一眼,困惑了。
「难道不是吗?」
第六章
燕林惜败了,虽然再三赌咒发誓自己活得很好,就算活得不好也绝对不会去死,但两个少年还是用一副我们完全不相信的表情,守在他的旁边,亦步亦趋,片刻也不离开。
「老子要去拉屎,你们也要跟着吗?」被缠得冒火的燕林惜堵在净房门口,对那两个低眉顺眼,不发一言但死黏着不放的少年咆哮。两人瑟缩着,却还是站那儿不动。燕林惜扶额:「求你们了,你们这么盯着,我会拉不出来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面上有一丝松动,燕林惜赶紧趁热打铁:「这里又没什么能够用来自杀的工具,我总不会把脑袋伸到恭桶里溺死吧。要是你们实在不放心,就守在这门口,每过一会儿就叫我一声,如果听不到我回答,就冲进来找我,这样可好?」
净房不是很大,如果听到什么动静,三四步就能够冲进去了。小福子和小闵子换了个眼神,终于点头同意。
燕林惜坐在恭桶上长吁短叹,被人二十四小时紧迫盯着的感觉不是一般的痛苦,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才能解脱。正愁闷着,就听外面小福子叫了一声:「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