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在一旁哭的鼻涕流出一寸长也毫无所觉,沉浸在失去母亲的忧伤中无法自拔。
这种时候,叶非有再强的专业技能也派不上用处,他抿嘴看着李玉梅的家人,连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小叶。”
一个温和含蓄的男声突然从背后传来,这声音有些熟悉,又有点陌生,叶非回头看去,有些讶然,“白先生?”
“真是你,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白浅淡淡的说着,走到叶非身边。
冷不丁的看见白浅这张脸,叶非怔了一下,是啊,谁看到他不会产生这种反应呢?他长的太特别了。想想白浅本来要把肾捐给李玉梅,而当事人却没福气消受,叶非胃里泛起一阵酸涩。
两人握了握手,表情都很沉重,彼此很有默契的点点头,给予对方无声的安慰。他一定比我难过,叶非想,毕竟他是连肾都愿意捐出一个给李玉梅的男人。
叶非看了看他身后的楚柟问:“你们……认识?”
“他是我老师。”楚柟走上前说。
叶非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说:“你瞧我这记性。忘了你们都在一所学校。”
叶非见楚柟眼眶发红,眼神忧伤,多少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也是有感情的,一直都当他是冷血呢。
最近他弟弟有些古怪,偷摸跟柏明语学法医鉴定的专业知识,怕是想当个法医。他弟弟那点心思用脚趾头想都能整明白了,一向胆小如鼠的弟弟竟然自己学着宰鸡杀鱼,现在又跑去学医,为啥?还不是因为楚柟么?
一想到他弟弟,他就恨楚柟恨得牙根直疼。可楚柟是直男,人家不喜欢他弟弟又没啥错,是他弟弟上赶着缠着人家的,怨不得别人,只能怪他弟弟不争气。可身为叶莫的亲哥,看着弟弟正往一条不归路上走,叶非心里真是又气又急又心疼,可又无能为力,叶非就只能把这种郁闷全都发泄在楚柟身上,对他越发的讨厌,态度也越发的冷漠刻薄。
总之,他这辈子就恨过,讨厌过一个人,那就是楚柟。而且他觉得自己会一直膈应下去。
这小子到底哪好呢?长了一双细长的狐狸眼,眼角还有一颗显眼的泪痣,僵尸脸上长了一对硕大的招风耳朵,典型的奸佞短命牲口相,叶非是怎么看怎么不待见他。叶莫真是眼睛长裤裆里了……一点也不像我。
叶非有要案在身,不能离开太久,跟李玉梅的家人道别后就离开了。
车子刚开出停车场就被楚柟拦住,叶非拉下车窗皱眉问:“干嘛?不要命了?”
“你去哪?”楚柟面无表情的问。
“工作。”
“去哪工作?”
“问这干嘛?”
“载我一程。”
“你自己没车啊?”
“没,我不会开车。”
不是吧?都二十岁的人了,家里又不缺钱,竟然不会开车?也是,这小子除了尸体和命案,其他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
叶非想了想,说:“我去紫玉山庄。”
楚柟嘴角扬了扬,“那正好,顺路。”
没等叶非说话,楚柟一点不见外的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上了车。
一股消毒剂的味道扑面而来,叶非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歪头瞪着楚柟,楚柟半垂着眼睛,目视前方,半点要搭理叶非的意思也没有。
叶非悻悻的嗤了一声,咬咬牙,算了,跟个小屁孩计较个啥?他还一堆事儿要忙呢。
叶非一踩油门,车子缓缓的开出了八宝山殡仪馆的大门。
一路上两人谁也没搭理谁,楚柟直立静坐,一动都不动。叶非只当身边坐了个死人,开始思考一些事情。
李玉梅的案子虽然定性为事件,但叶非却隐隐的觉得没那么简单。他没什么根据,只是凭直觉认为李玉梅不可能这么轻易自杀。她父母双全,有老公,有孩子,还有捐赠者愿意为她提供肾源,她只需要再等上一天就会拥有无限美好的未来。她为什么要自杀?这不合理。
根据李玉梅老公魏海峰的证词,李玉梅自杀前没有任何征兆,他也十分意外老婆会自杀。魏海峰身为一个比李玉梅还知名,更有经验的老法医,他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他没参与李玉梅的尸检,叶非可以理解,但他是一个警察,居然没有对法医的检查结果提出质疑,这是不是有点不符合常理?
叶非暗暗推翻了自己的揣测,或许魏海峰受到的刺激太深,无法像一个专业的警察那样冷静的思考吧。这事如果换做是自己,或许已经疯了、垮了、活不下去了。叶非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柏明语出了什么事……
叶非自嘲的笑了笑,摇摇头,瞎想什么呢?
车子开上高速,叶非腾出一只手臂撑在车门上,望着前方的景色失神,落雪的排排银杏树不断闪过,灰蒙蒙的天空像一个铝制的大锅盖扣在头顶,让人倍感压抑困顿。
一个难题没有解开,就又出现新的谜题,无穷无尽,周而复始。生死离别经历了太多,却永远也无法习惯这种事。知道李玉梅死亡不归自己负责,案子也已经定性,她的尸体也火化成了一捧骨渣,可叶非内心里就是觉得这案子有问题,那种感觉强烈得让他心神不宁,坐卧不安。甚至有些后悔没有在得知李玉梅去世的当天去现场看看。或者在她火化之前检查一下她的尸体。
太快了,为什么这么急着要火化呢?或许有太多不可抗因素吧,黄道吉日之类的?很多老人都信这个。
叶非有些头大,不禁揉了揉额头,身边的楚柟也有了一些小动作,叶非随意瞟了他一眼,发现他手里正握着一把手术刀,缓缓的捻转,目光深沉。
叶非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个变态想干啥?
叶非的身体和思维瞬间进入戒备状态,他紧紧的盯着楚柟,防止他突然对自己发起攻击。
“这是李老师送我的。”楚柟突然说话了。
叶非愣了愣,稍微松了一口气,但仍然不敢放松。他敷衍似的“哦”了一声。
楚柟在叶非的注视下,把刀别进工具袋,揣到包里,便转头看向窗外,不在说话了。
这回叶非彻底放松下来,他眼睛转了一下,试探着问道:“你见过李玉梅的尸体吗?”
楚柟没回头,淡淡的说:“没有。这种情况,上边通常不希望与死者十分熟悉的警员来处理。”
叶非表示赞同,“那以你对李玉梅的了解,你觉得她会自杀吗?”
“不知道。”
叶非不悦的歪了一下嘴角。又问:“那你觉得李玉梅之死,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楚柟静了一会,转过头看着叶非,有一点点的惊讶的问:“你觉得这是一个刑事案件?”
“嗯,有一些问题想不通,没得到合理的解释,所以说服不了自己。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直觉而已,我没什么根据。”
“那就是多少有些根据了?”
叶非点点头。
“说来听听。”
叶非把自己的想法简单跟楚柟叙述了一遍,楚柟听完好一会没说话。叶非也没指望他能给自己提供什么有价值的建议和线索,他只是肚子里憋了一大堆疑问,不说出来,难受。
楚柟半天才平静的说:“没根据的事情,还是不要胡思乱想的好,浪费有限的脑细胞。”说完,闭上了眼睛,仰躺在座椅上。
叶非真想一脚把他踹出去。他就知道跟楚柟是两个世界的人,不,是楚柟生活在另个位面,跟全人类都格格不入。完全无法沟通。
叶非看了眼窗外,不耐烦的问:“你到哪儿下?”
“就到前面的新荣广场吧。”
叶非不惜超速行驶,很快便把楚柟载到新荣广场正门,对方一下车叶非就立即把车开了出去,连句拜拜都没说。
楚柟走了两步后猛地回头,想喊住叶非,手停在半空,想了想又放下了。算了,钱包里没钱,身份证可以补办……
老叶家的人是少数他能忍受与之近距离接触的群体,因为他知道叶家人有洁癖,病毒相对少些。
楚柟踩着稳健的步伐进了电梯,上楼后一摸裤兜,眉头皱了皱。钥匙……怎么又丢了?已经配了十把了……
真烦。每次在这种时候楚柟才会想起叶莫,叶莫没上大学之前,都是他帮自己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的。钥匙丢了,给叶莫打个电话,对方会立即打车过来,他有自己家里的备用钥匙。自己从小就丢三落四,小时候经常被锁在门外,叶莫就是从那时起主动要求经管他的钥匙。他无所谓,反正家里什么值钱东西都没有。他喜爱的东西,叶莫不会碰也不敢碰,他放心的很。
可现在……楚柟盯着门孔看了一会,十分不情愿的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他听到一阵熟悉的摇滚铃声,竟然是从自己房间里发出来的。
楚柟皱眉,试着敲了敲房门。
“谁呀?”屋里有人喊。
“我。”楚柟挂断电话,答了一声。
隔了一会,防盗门啪的一声被推开了。一个英俊洋气的小伙子探出头来,忽略掉楚柟,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外人后,让出位置,“进来吧。”
楚柟进屋后,发现自己的家已经被弄得一片狼藉,上下眼皮和额头皮层下的血管一起跳了起来。
“你来我这干什么?”
“我不来找你,你进得来屋吗?”帅小伙把一瓶透明液体倾倒在一具泡得肥大的尸体上,“你这工具比较齐全,呵呵。”
楚柟冷着一张脸,盯着地上的脏污,走到洗手间,拿出消毒剂和拖把走到对方身边,俯身擦拭起来。
等他站起身时,尸体已经化成了一滩血泥,而且还在持续溶化中。楚柟眼里升起一道光,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溶液?”
“王水的改良版。”他咧嘴笑着说:“速度更快,溶解得更彻底。只要操作过程够严谨,把溶解物倾倒在有流动水的地方,会神不知鬼不觉的从人间蒸发掉,没有任何痕迹。”
“好东西……”楚柟瞪大眼睛,“我要配方。”
帅小伙把手套往操作台上一扔,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行,不过我有条件。”
“你说。”
“告诉我李玉梅的真正死因。”
楚柟愣了愣,“她是自杀,这你知道。”
“她的确是自杀,但为什么自杀?”
“这我怎么会知道?”
“你必须知道,否则我不会给你配方。”
楚柟想了想问:“你为什么对李玉梅的案子这么感兴趣?”
“不知道……直觉。”小伙皱眉看向窗外,“直觉这案子能让我更接近他。”
楚柟当然知道他指的是谁,这小子对他那个从人间蒸发的二哥的执着不亚于那些征服南极和珠峰的探险者。
“又是直觉。”楚柟嗤了一声,“你跟你亲爱的非哥还真是一路人。”
听到“非哥”俩字,小伙眉眼一松,俩眼放光,“你今天见到非哥了?”
“嗯,他跟你一样,觉得李玉梅的死不太正常。”
小伙嘿嘿一笑,“哎,不愧是我媳妇。”
楚柟受不了的翻翻眼睛,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这才脱掉外套,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喝。“既然觉得不正常,你们俩又都对这案子感兴趣,你为什么不去找你的非哥帮忙?”
对方摇摇头,“他是警察。”
“警察如何?我也是警察。”
“你是法医,跟他不一样。”小伙一手托腮,趴在沙发上嘟囔,“他插手会破坏我的计划。”
“什么计划?”
“我怎么可能会告诉你?哎,不说这个,反正你想要配方,就得帮我办事。”
“好,你说吧。”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几乎是不惜代价的。柏明语的私事,他一点也不感兴趣。
第050章:深夜来电
何方今年34,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三年前跟前妻离婚,两人没有孩子。何方虽然长得斯斯文文,但因为生在军旅之家,爷爷和父亲在军政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性格难免会有些孤傲轻狂。加之他又事业有成,在某化工集团任总裁,统管着几千号员工,常年累月的被人仰望惯了,骨子里的傲气和张扬,眼高于顶的气质更是想藏都藏不住。也就是面对庄瑶时,他才会把他温和含蓄的一面毫无保留的显露出来。
庄瑶是半年前被聘到他们公司的高级翻译,精通英、日、德三国语言,每次出国都是带在身旁,不离左右。时间一长,何方渐渐对庄瑶产生了一份特殊的感情,后来得知她离了婚,就毫不犹豫的展开了追求。
令他没想到的是,庄瑶轻易的接受了他的追求,在他提出结婚的时候,庄瑶也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开始他还很高兴,以为庄瑶跟他的心情是一样的,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他才渐渐知道,庄瑶其实是对她前夫旧情难忘,想拿自己度过这段感情空白期,缓解她痛苦的心情。
如果放在过去,以他的地位,他的性格,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甩掉庄瑶,另觅新欢。但老天爷似乎跟他开了一个大玩笑,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已经爱上庄瑶不能自拔,即使知道庄瑶不爱他,他也没办法放手,更没办法恨她。
他想方设法调查庄瑶的前夫叶非,却意外发现了一个不太光彩的秘密。这个秘密又引出了一连串不可思议的故事,这让家风保守的何方着实吃惊了一阵子。
原本他还打算用什么办法收拾收拾叶非,最好让他滚出北京,滚出自己的视线,想来也大可不必了。一个同性恋,如何能威胁到他跟庄瑶的感情呢?庄瑶也必定是心灰意冷才离开他的,纵使有多年的感情作为基础,但熬到如今,应该是亲情感情多些,还谈什么爱情?gay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跟阉人有什么两样?
就冲这,他也不屑把叶非怎么样。况且,叶非跟乔明峰又有着很深的关系,他动了叶非,乔明峰必然会找他麻烦,他犯不着去招惹这条响尾蛇。
近几个月,他几乎已经把叶非这根小草从他的脑海中除名了,谁知道自己竟然陷入了这么离奇的案件。从叶非住进他们家开始,他就发觉这个叶非的存在感太强了,哪有一点gay的样子?简直比正常男人还有男人味,连他都不得不由衷的赞叹对方汹涌侧漏的男性魅力,更何况他那个旧情未了的老婆?
他不是对自己没信心,他只是对庄瑶没信心,对叶非没信心。活生生的大帅哥就摆在眼前,任谁都会怀疑他是同性恋的真实性。毕竟他也接触过不少同性恋,叶非竟与他们完全不同,他态度举止不柔媚,性格不矫情,也不用保养品,不化妆,更不穿紧身衣,也不会拿手机自拍嘟嘴卖萌,更加不会嗲声嗲气的跟人说话。
每天在房间里晃来晃去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大帅哥,不管办事能力,行事风格,还是举止气度都在寻常男人之上,甚至不比他们这些身家显赫的公子哥差出分毫,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而已。嘴巴和态度上他虽然掩饰的很好,但心里早已经对叶非的出现火冒三丈,歇斯底里了。
比起恐吓信,他现在更担心叶非会把他老婆的魂儿勾走。
何方是个对生活质量要求很高的人,每天的生活很有规律,一般情况下,晚上都是12点前睡觉,最晚也不会超过一点。
可这两天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常常到了两三点钟,他才勉强能迷瞪一会。今天晚上的情况更严重了,一种说不出的烦躁让他心慌意乱。喝了几杯红酒也不起作用,反倒是越来越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