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查员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车库,车库只能存放三两车,老刘也早就知道郭鑫不可能把作案的交通工具放在家里。虽然有些失望,但例行的检查还是必要的,不能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
相对房间的整洁性来说,落满灰尘的车库跟居住的房间不太像一个人的所有物。地面上没有车痕,只有厚厚的灰尘,可以确定这里很久没有车开进来了。
之前调查了本市所有这款车型,都没有发现可疑的无牌车或者跟郭鑫那辆车牌号一致的车。老刘心里范寻思,郭鑫把车藏哪了?他是不是还有别的车库可以存车的?
老刘下意识的看了看柏明语,见他一副懒散轻佻的样子,老刘气就不打一处来。他们已经查过田宇了,他没有作案时间,也没有作案动机,基本排除了嫌疑。就算凶手不是郭鑫,那也不会是田宇,这一点他十分肯定。所以,这次柏明语绝对不可能赢了这场赌博。
想到这里,老刘打了个电话给丁技术,让他带几个人调查一下郭鑫是否有其他房产或车库。
此时郭鑫双手抱胸站在大门一侧,额头上的血管时不时的跳几下,来回扫视着一群警察,表情带着明显的不耐和隐忍。刚看完心理医生,情绪已经变得稳定下来,可看到这些讨人厌的苍蝇,他觉得自己全身奇痒难耐,某种残忍的想法由心底升起。
他注意到这些人中有一个人不太一样。那是个高大的男人,杵在一群土掉渣的警员中间显得格格不入,不只是穿着打扮和外形气质。他的行为也跟别人不同。
他总是盯着我。
这让我异常反感。
我身上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郭鑫不甘示弱的回瞪他时,对方却总是转过脸去看向别处。
我认得他,郭鑫想。他是上次陪那个叫叶非的队长带来的男生。
这个男生跟别人不一样,他似乎总是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东西,他总是关注大家都不以为然的事情。他看问题的角度总是那么的让人……发狂。
郭鑫紧了紧手,护胸的动作幅度变大。恨不得给自己身上罩个结界,阻挡那个男生窥视人心的视线。
他看透了我的想法吗?他到底想干嘛?
郭鑫正思索着,那个男生突然朝自己走了过来,郭鑫心跳加速,一只手伸进了裤兜,摸索到了今早刚买回来的刀片,很锋利,能轻易切断人的喉咙。
柏明语走到他身前,跟他笑了笑,“郭先生。”
“啊、哦,什么?”对方漂亮的牙齿非常晃眼,郭鑫不由得有些结巴。
“有个问题想问你。”
又、又有问题了?上次他就是这么说的……郭鑫紧了紧手中的刀片,戒备的看着柏明语,“什么问题?”
“您别紧张,放松点,这不是什么要紧的问题。”柏明语口吻尽量温和,“我只是想跟你说,你找的心理医生可能不是很专业,你有没有发现,他帮你看完,你只是平静一会,没多久就会变得比之前还暴躁?”
郭鑫额头上冒出汗,想了想柏明语说的问题,点点头,“经你一说,好像是有点。”
“所以我觉得他可能是学艺不精,不能从根本上解决你的问题。你把钱给他,实在是太亏了。当然,我知道你不缺钱,只是咱再有钱也不能平白送给一个江湖骗子吧?你是商人,肯定比我懂这个道理。”
郭鑫放松下来,“会吗?推荐我去的人说他挺灵的啊。不过,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是学医的呀,我还认识一个心理医生,比他厉害多了。不如我介绍你去看看吧?”
郭鑫的手从裤兜里拿了出来,“真的?”
“真的,你可以去试试。”
郭鑫整个人软了下来,笑了笑“谢谢。”
“别客气,小意思。”柏明语紧接着说,“我还有个问题。”
“哦,你说。”郭鑫没了戒备之心。
“你司机……”柏明语死死的注视着郭鑫的反应,见他没有表现出异常,继续问:“田宇是你小时候的邻居?”
郭鑫诧异的看着柏明语,认真想了想,然后摇摇头,“没有啊,我根本不认识他,他是三年前才到我们公司的。为什么这样问?”
“你真的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郭鑫摇摇头。
老刘听到两人的对话,赶紧凑了过来,柏明语问的问题他完全不知道,原来田宇跟郭鑫曾经是邻居!看郭鑫的样子不像是说假话。他也没必要撒谎,这种事警察一查就查出来了。想想柏明语竟然连这种事都知道,老刘不由得为自己的手下汗颜。
柏明语抿了抿嘴,然后笑了笑,“行,那没事了,我把心理医生电话给你,你直接过去就行,跟他说是柏明语推荐的,他会好好招待你的。”说着柏明语从兜里掏出纸笔,写了个电话递给郭鑫。
郭鑫接过来,感激的看了柏明语一眼,说了声:“谢谢。”
“别客气,我得谢谢你才对。”
郭鑫稍微愣了一下,心想,我也没帮你什么啊?
柏明语跟他笑了笑,走出了车库,四处张望。老刘看得云里雾里,心里有点捉急,忙跟了出去。
虽然不甘心,但老刘破案心切,不耻下问道:“柏明语,你刚才问出什么来了?那个田宇到底跟这案子有什么关系?”
柏明语瞥了老刘一眼,“怎么?你认输了?”
“你这还八字没一撇呢,我认输个屁。”老刘斥道:“破案大于天,你小子不许知情不报!”
柏明语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脏话,懒洋洋的说,“事情跟我猜想的一样。”
“你猜到什么了?”老李快急死了。
“郭鑫患有严重的人格分裂。”
“废话!这咱们早就知道了!”老李吼。
柏明语一边往前走一边说,“我说的不是手术后,是手术前。”
“什么?”老刘僵住了。他几个大步跟了上去,“我查过他的档案,之前没有他换精神分裂的记录啊?”
“他是隐性的,选择性失忆及多重人格分裂,不会对人身安全构成威胁。最重要的是他只会忘记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并没有引起家人的注意,家人都只当他是健忘,根本没当回事。”
“竟然有这种病?!”老刘不敢置信的看着柏明语,“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很简单,昨天我跑了一天,找了几个郭鑫从小到大的朋友聊了聊,又去他的主治医师那里了解了一下情况,就基本上有了这个推断,今天又通过他连田宇这么重要的人都记不起来这种情况,我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郭鑫的亲朋好友,连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远房亲戚我们都调查过了,怎么没发现异常?”老刘皱眉。
柏明语嗤笑一声,指了指旁边的水桶,“你说,这里边装的是什么?”
“水啊。”
“大家看到的都是水,可你们能推断出这水是什么水,以什么方式被注入的,水又来自哪里。这只水桶放在这里做什么用,是以什么方式放在这里的,放桶的人又是谁,他有什么特征,他家里是什么背景,什么经济状况吗?”
老刘这才算听明白,柏明语这是寒碜他们看问题不够透彻呢,他使劲摆了摆手,“别说废话了,你厉害行了吧?那你倒是说说,郭鑫得这病跟案子有什么关系?他跟田宇之间又有什么过去?”
柏明语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看上去有些年头了。老刘拿过来一看,那是一张小学生的毕业照,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前排意气风发三好学生脸的小帅哥郭鑫,那五官竟然和现在没有多大区别。只是,下一秒他惊讶道:“这!啊!竟然是对双胞胎!”
柏明语点了点头。
老刘抬眼看了看柏明语,眼珠子差点瞪出来。柏明语真是神了,这种东西郭鑫家里没有,那这照片肯定是从田宇那得来的,可任何一个警察都不会想到去田宇家搜查,首先田宇没有嫌疑。其次,就算他有嫌疑,可嫌疑人员足有三四十个,逐一申请搜查令去对方家里搜查不好操作,也十分不现实。警方一向只会锁定疑点最多的人进行深入调查,这是节省时间和警力的最好办法。
柏明语以他异于常人的视角锁定了田宇,让老刘不得不刮目相看。只是这照片,他是怎么弄到的?老刘想到就问了:“你是从哪找到这照片的?”
柏明语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是入室行窃弄来的。他只是扬起下巴,别有深意的笑了笑,“这你就别管了,我不是你们警局的人,你别想拿权利压我。”他一把抢过照片塞进兜里,“刘叔,你等着给非哥当半年厨子吧,我先走了,等我好消息吧。”
老刘一把抓住他,“哎!不行,你不能走,你得跟我说清楚,田宇的双胞胎兄弟是怎么回事?那是他哥还是弟弟?对方人呢?”
“田宇,其实不叫田宇,那是他哥的名字。”看他急得满脸通红,柏明语真怕他得脑溢血,就好心的告诉他。
老刘如遭雷劈,僵在了原地。他想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可他知道柏明语给他的答案只会让他更加难堪。
查呗!老刘觉得柏明语肯定会这么回答他。
柏明语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三个人小时候关系好像还不错,算是竹马。现在这个田宇其实叫田明,当年的田宇杀了人,被判了死刑,后来,他的心脏被移植到了郭鑫身上。”
说到这里老刘的眼珠子已经瞪大到了极限,说话的时候舌头都有点打结了,“这么说……郭鑫压根记不起这两兄弟,也记不得是谁给自己换了心脏?不然他怎么会让田明冒充田宇给自己当司机?”
“哎!对喽!”
“也就是说,田明接近郭鑫是想给田宇报仇?他先杀掉郭鑫的未婚妻和父母,然后再找机会杀掉郭鑫?”
“你觉得这合理吗?”
老刘摇摇头。当然不合理,他跟郭鑫这么久,怎么会不知道郭鑫对未婚妻恨之入骨,杀掉他未婚妻及其家人对郭鑫的伤害根本微不足道。再说了,他要真想弄死郭鑫,为什么郭鑫的未婚妻死了这么久了,他还没下手?他到底在等什么?
老刘眉头深锁,已经彻底忘记了打赌的事情。他低声说,“难道,凶手真的是司机田宇吗?”
“那可说不准。你都觉得不合理了,别忘了‘不合理就一定有道理’这句名言哦。”柏明语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揉了揉发黑的眼圈,“你们继续查,我去别的地方转转。刘叔,你可别忘了咱俩的赌局啊,看谁先抓到凶手。”柏明语提醒道。
“哎!那个……”老刘想叫住他,却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只是张了张嘴,眼睁睁的看着柏明语溜溜达达的走出了小区。
老刘转身看了看车库里的郭鑫,他正对照着柏明语给的纸条打电话,然后跟对面热烈的聊了起来。老刘仔细观察着他的举止,是怎么都没看出来他有多重人格。兵不厌诈,空口无凭,柏明语刚才说的那些是不是哄骗我啊?老刘阴暗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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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明语出了小区后,为了节省时间,打了个出租,在附近反反复复的转了三四圈,把司机烦的够呛。最后找了个由头,说要交车,把柏明语给撂在一个汽车修配厂门口,一溜烟儿的跑了。
柏明语倒安逸,顺路在修配厂转了转,出来后找了个电话亭,拿出传呼机对照着号码打了个电话。
跟对方约好地点,柏明语又打了个车,二十分钟后准时赶到了酒吧门口。
他抬头看了看牌子,黑色的挂牌上写着四个字“蓝烟”酒吧,酒吧窗户上贴着各式各样的蓝色贴纸,G这个字母出现的最为频繁。酒吧的外观装饰跟其他酒吧略有不同,是柏明语从来没看到过的类型,不由得在心里把设计师夸了一番。随后推开了酒吧大门。
一进门,柏明语感觉到了一股诡异的气息扑面而来。说不上来,反正很别扭。他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在看他。而且一个个跟饿了三四个月没吃东西似的,俩眼冒绿光。柏明语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是不是忘了拉裤门,低头看了看,他今天穿的是韩版运动裤,根本没裤门。那他们瞅毛啊?
这酒吧挺怪,男人多,女人少。可仔细看,那些女人又不太像他平常见的那些女人,她们藏在阴影中,倒也看不太清楚,只是觉得她们一个个浓妆艳抹,膀大腰圆的,不是很好看。
柏明语并没多想,因为吧台有个男人跟自己招手,他连忙走了过去。
男人一侧脸是青黑色,上边布满了脉状纹路,看着有点像青面兽杨志。他另一侧倒还算正常,柏明语现在正对着的是正常的部分,生理上的不适被削弱很多。
男人虽然长得吓人,但神态举止温文尔雅,甚至还有点“娘气”。柏明语觉得这样评价一个男人实在对不住人家,但他一时间也找不到个合适的形容词,只能委屈他了。
“来一杯吗?”男人轻声问柏明语。
“不了,谢谢。”柏明语笑道。
知道柏明语年纪尚小,他点点头,双手捧着杯子,端着肩膀,像个仓鼠般。轻声细语的说,“我知道你们总有一天会找上我的。”
柏明语并没想到青面兽是这样温润柔和的男人,有点不太适应,他不自在的挠了挠后脑勺,笑道:“我现在还不在编(不是正式警察),你不用紧张,我就是有几个疑问想问你。”
“好,你尽管问。不过我事先声明,于淼一家真的不是我杀的。”他声音柔柔的。
“呵呵,我知道不是你,我想问的不是这个问题。”
男人惊讶的看了看柏明语,然后略显羞涩的侧过脸,垂下了头。好像是怕人看到他另一侧的鬼脸一样。
“那你问什么?”
“你们家除了你哥哥和你,是不是还有跟你们一样病症的人?”柏明语试探性的指了指自己的右脸,“我听说这个,是遗传的。”
男人皱了下眉头,然后点点头,“是遗传,只是传男不传女,祖辈都是男孩有,女孩却没有。”
他并没回答柏明语最想知道的问题,柏明语继续问:“你家还谁有?”
男人匆匆扫了一眼柏明语,轻声说,“我爸,我爷爷都有。”
“你爸,你爷爷现在在哪?”
“爷爷在我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爸在我哥被判了死刑后就疯了,不知道跑哪去了,我也找了他很多年了。”
“那就是说,你脸上这个,除了你和你爸,就没人有了,对吗?”
点点头,“嗯,应该是的。”提到脸上的东西,男人更显忸怩自卑,瘦弱的身体越发佝偻,头几乎埋在胸腔里。
柏明语怎么看他怎么觉得别扭,心想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爷们,怎么比大姑娘还羞涩啊?他搓了搓泛了鸡皮的手臂,准备继续刚才的话题,嘴还没张开话就噎了回去。
一只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一股呛人的香水味窜进鼻腔,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从耳朵另一侧传来:“哟,这位小弟弟是新来的吧?从来没见过你呀。”
刚下去的鸡皮泛起了千层浪,柏明语惊愕的看了看身侧不知道打哪冒出的油头粉面的男人。
柏明语皱着眉头把他的胳膊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冷冷的望了他一眼,没搭理他,转过头,打算跟田明继续说话。
田明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跟那个男人说,“Sai,这是我朋友,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