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泽见这个姓林的男人一直在打量自己,目光中有一种让他不太喜欢的审视意味,不由皱起眉头沉声寻问:“林教授让刘老师带我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情吗?”
林城眉头一跳,回过神来,不露痕迹地扯起一个微笑:“章同学,请坐。”
章泽不解地就近坐下,视线扫过屋里的一堆人,落在徐盛的身上。徐盛的笑容有些扭曲,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快意。
林城问:“章同学不用担心,今天请你来只是为了了解一下情况。你昨天下午到晚上的这段时间在什么地方?”
章泽皱起眉头,这种含糊其辞的试探是什么意思?他语气也不善起来:“昨天下午我在朝外大街,晚上去了东颐小区。林教授,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不用这样旁敲侧击,直接告诉我可以吗?”
林城打量他的神情不似作伪,心中更加困惑真相。然而不待他开口说话,跟徐盛同来的一群老人中就有人嗤笑了一声:“朝外大街?你是得在那里,那地方新开个电子城,你在里头玩地开心吧?”
章泽看向声源,见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莫名其妙的想法更甚:“我干嘛要在电子城?”
那老头瞥他一眼,咧着嘴阴阳怪气地笑了笑,用跟徐盛如出一辙的腔调说:“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你自己心里清楚。”
与他一群的老人顿时找到了主心骨似的,你一句我一句乱七八糟地声讨起来,章泽听了半晌才勉强发现到不对劲,顿时站起身来:“你们什么意思?谁偷了你们的电脑和手机?”
刚才说话那个老人一拍桌子,唾沫喷出好几米远:“谁偷的谁心里清楚!我告诉你!小盛的电脑是我们去香港帮他带回来的东芝,两万多!他的手机也要一万多块,加上卡里的钱,总共三万多块钱!认不认你自己掂量好了,等到报了警,我们有能耐让你蹲几年班房。好好的小年轻不学好偏要做贼,偷到我们头上来了!?”
章泽气的心中郁结,厉声呵斥:“嘴巴放干净点!用一台破电脑一个破手机忘了自己姓什么了?老子堂堂正正做人,谁稀罕你们那点玩意?风大别闪了舌头!”
徐盛忽然站了起来,阴沉沉地盯着章泽笑了:“不是你还有谁?我们寝室里除了宿管他们只有咱们四个有钥匙,昨天下午陈元在操场和人打篮球,华茂松在图书馆里看书,都有不在场证明,我回了寝室之后他们才回来的,一整个晚上又没有出学校,怎么可能是他们偷的?可你昨天却一个下午都不见人影,谁知道你在校外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章泽冷笑一声:“你的意思是我偷了你的电脑和手机?忘了告诉你,我也是和别人呆在一起的。”
徐盛移开视线:“谁知道你说真的假的?拉一堆七大姑八大姨过来证明你的青白,让我信?”
他说完这话快意地吁了口气,看着章泽青白的脸色,心中的愉悦满足到简直无从纾解。他看不上章泽很久了,一个外地人,成天傲地跟什么似的,这个年代的人了,连个bp机都没有,还捡来自家姐姐用剩下的二手货,穷酸气简直翻了天。偏偏这家伙太懂装模作样了,成天披着潇洒的外皮骗人,把身边人都哄骗地团团转,还以为他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呸!也就是运气好老天赏了块皮,没那个能耐,装什么大尾巴狼?
这些时间接触下来,他发觉章泽极少在课余用钱,平常买水什么的,基本上也都挑最便宜的矿泉水。有几次在食堂碰上打饭,他几番暗示章泽也没帮他把他的那份一起刷卡,还有在图书馆的时候,要花钱的书他基本不外借,平常借出去的都是不要钱的普通书,那些要花费的,他宁愿多朝图书馆跑几趟看完也不愿意掏口袋。种种寒酸举止让他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综合各种现象来看,章泽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穷鬼!
不过也对,家里离了婚,独居的女人要带着一儿一女,还要供他们上学,一个个体户赚的再多肯定也不富裕。徐盛气不过,这不就是个穷二代吗?装高富帅装的跟真的似的,事事压他的风头。上一回一群人合伙坑了他一把,徐盛是想要报复的,可他家也不见得显赫到哪儿去,陈元和华茂松背景看上去都不好惹,他心中憋着的那股气只好朝着章泽发泄出来了。
他们坑了自己两千块,自己必然要十倍百倍地讨回去!
章泽能拿出三万块钱?说破了天他也不相信,可要的就是拿不出,这笔钱足够他们一家人不得安宁,等闹得鸡飞狗跳最后还是还不出的时候,他就报警,让学校通报批评章泽,闹的他身败名裂,也好叫陈元他们擦亮眼睛看看清楚,他徐盛可不是剪了爪子的病猫!
章泽和他对视着,要是这个时候他还不明白徐盛是冲着自己来的他就是傻子了。电脑用锁链绑在桌子腿上,他回来时发现的违和感估计就是电脑不在后屋内产生的不同,这种锁链绑好的电脑不锯断桌子腿怎么可能拿得走?还有徐盛的手机,他从来是随身带着不离手的,怎么今天偏偏就跟电脑一起不翼而飞了?难不成小偷背后长了天眼,知道昨天寝室里一定不会有人留守,还有大批值得他冒险的宝贝等着偷?
其实这样一看,偷盗者是内贼的可能性确实大大增加,可章泽却很明白自己绝没有去偷这种东西的可能,假如陈元和华茂松也同样有确实的不在场证明,章泽大概就能明白到这是怎么一回事了。毕竟几天前他才和陈元华茂松一起坑了徐盛两千块钱,假使这事情真是徐盛自己弄出来的,无非就是嫁祸报复的意图了。
章泽知道自己口头上的辩解不会被人取信,他也不着急,清者自清。回忆着昨天做过的事情,章泽从裤兜里掏出钱包翻找了一下,拣出一张卡丢到林城的桌面上。
这是一张浅灰色的磁卡,卡上的序列号用了鲜活明快的金红色,卡的右上角有一粒米粒大小的小钻,映着房内的灯光璀璨闪耀。
林城的眉头顿时跳了一跳。他自然是识货的,这是中银的贵宾借记卡,至少一次性存款上百万才能办理出来。他见过不少这种卡,自己也有一张见不得光的,这年头一百万可不是小数目,假使这张卡是章泽的,那刚才徐盛一行人说的章泽经济窘迫的事情恐怕就要打个折扣了。
章泽自然不是为了装逼。事实上他这种小市民连能拿卡装逼都不太明白,他只是想到卡里有今天他给中介公司转意向金的记录:“昨天下午我在朝外大街买房。”
徐盛眉头一皱,那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一声嗤笑:“编,再编。朝外大街的房子?你怎么不说去买人民大会堂了?”朝外大街的房子是什么价格他们这些当地人能不知道?那也是章泽这样的人能买得起的?甭说章泽了,就是他们家也不敢随意吹这种牛,被人戳破之后得丢大人。
章泽没理他,继续说:“中介公司的名字叫做我爱我家,下午三点左右我跟他们去交了意向金,数额十万元,里面能查到记录。”
他这话一出口,那边唧唧歪歪的老人声立刻就停了,方才出言讽刺的那个老头眉头皱的死紧,眼睛紧紧地盯在章泽脸上,意图找出他丁点在撒谎的痕迹。可是他很快失望了,章泽在吐出那那一串让他心惊肉跳的数字时表情简直毫无波澜,好像他说的不是十万块而是十块钱似的。老人有些诧异对方的阔绰,但据他孙子所说,这明明应该是个贫苦出身的人才对!
他不由得有些心虚,想到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转头瞪了徐盛一眼。徐盛也大为意外,心跳声砰砰砰响在耳朵里。吹牛的吧……家里在深圳做生意最风光的姑姑也从不见这样大手笔的花钱,家里十几年了,人口越来越多,还窝在胡同里的老四合院中,说买房子说了好久了,家里一直就没能下定决心掏这笔钱。他是家里的独苗苗,几代单传的男丁,姥姥姥爷爷爷奶奶舍得给他花钱,但一个电脑一个手机也是磨了相当久的。可这个浑身穷酸味的章泽,竟然一出手就是十万!?
徐盛咬着牙,心中恨得不行,凭什么,一个两个都过的比他舒坦那么多陈元也就算了,他也是皇城根下长大的,可华茂松和章泽这两个外地人竟也那么嚣张?
徐盛冷哼一声:“那晚上呢?晚上你去了哪里?有什么人证?”
章泽原本以为这样大笔的现金流动已经足够洗脱他眼馋徐盛财物的嫌疑了,没想到徐盛依旧不依不饶,不由皱起眉头:“我说了晚上我在东颐小区,跟我表哥在一起。”
徐盛勾了勾唇角:“表哥啊,这不是亲戚吗?这也能算人证?”
章泽冷眼看他,桌后的林城早已拿起那张卡片找到了我爱我家的电话,拨通后又换到了章泽去的那家分部,询问了章泽是否有来购房后,那边的接线员有点迟疑:“先生,我们不可以随意透露客户的个人信息……”
林城知道这事儿差不多就落实了一半,瞥了章泽一眼,找到他档案上身份证号一栏报了过去,自称是章泽的父亲,那头才终于松了口:“是的,章先生看中了朝阳区外大街七十五号的店面房,总价九十八万,已付意向金十万元。请问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了,”林城放下电话,看着章泽的眼神中带上些许热忱,语气也客气了许多:“章同学,你也不要生气,今天除了你之外,陈元同学和华茂松同学我们都已经请来了解过情况了。这完全就是走个过场,没有任何其他的意思。”他的言下之意就是自己从未有过怀疑章泽的意思,只不过寝室被盗舍友们总该出个面而已,完全将自己刚才的怀疑推托地干干净净了。
他说着拍了拍手:“这样吧,时候不早了,章同学就先去食堂吃饭,如果事件发展还有什么需要,我会再让刘老师去请你的。”
虽然事情发展不甚满意,但还了自己青白,章泽也懒得再纠缠下去。他站起身整了整衣领,朝着角落处的徐盛递去一个警告的眼神,预备离开。
“等等!”徐盛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刷一下站了起来,开口喝道:“林教授,就因为他有钱买房子,所以偷东西的嫌疑就能洗刷了吗?十万和三万虽然有区别,可差距也不是多么大吧?您能确定他就没有对我的电脑和手机起过想法吗?即便他很有钱很富裕,可世界上还有一种人就是不偷东西手会痒痒的,您能确定他没有这种怪癖吗?”
林城眼中的笑意一滞,表情显得不好看起来,他侧头扫了徐盛一眼,吃了那么多年的饭,再看不出他眼中的敌意那就是蠢蛋了。寝室里的私人恩怨他才懒得加入,可在这种时候胡搅蛮缠把他拖下水,林城就没有旁观热闹的心情了。章泽假如是个高干子弟,今天被他逮到办公室里盘查追问一通,不记恨他才是奇怪。好不容易爬到校务处处长的位置,林城可不希望自己多年的苦心经营在得罪一个人之后就被化为泡影。
章泽的脸色彻底阴沉了,徐盛此刻就像一只疯狗追在他身后不停地吠叫,哪怕没有咬到他的身上,不绝于耳的噪音也令人很难视若无物。他其实是个很温和的人,两辈子经历的岁月没有教会他别的,唯独忍耐和宽容学会了太多。徐盛不是头一天对他这样不客气的,章泽前几次也想发飙教训他,可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实际年龄可能比对方大一轮还要多,心中那点怒焰就不知不觉被压了下去,总有种较真是在欺负孩子的想法。可让着他只是顾及自己的颜面,这是情分,现在被徐盛当成本分了,章泽就感觉到相当不爽了。
加上今天因为昨日跟杜行止荒唐了一场还不知道该如何收场,章泽其实心情相当不好,当下就不打算再一如既往忍耐下去了。
回过头目光冷厉,他的声音中头一次带上质问:“我留你两分面子,也劝你不要蹬鼻子上脸。我有没有偷东西的怪癖还轮不到你来质疑,要报警吗?宿舍楼附近总有个地方有监控,哪怕楼里没有,下楼就是十字路口,那里肯定会有监控摄像头,我们报警怎么样?”
徐盛原本的气势汹汹被他骤然压下,呐呐地后退了两步,脸色清清白白转换几遍,眼中闪过慌乱。楼下的十字路口有摄像头?
这个年头对监控的使用率还不算普及,多用模糊不清的闭路电视。像校区周边这种车流量并不大的区域,徐盛一开始就压根没想到监控这个问题。想来在众口一词指正章泽的时候,这种从小地方来的乡巴佬不被吓死也被吓傻了,徐盛万料不到能从章泽嘴里听到这个被自己疏漏了的细节。等到转念一想,心立刻就悬了起来,恨不能立刻冲到宿舍楼外仔细盘查是否真的有摄像头。
他不会比任何人更清楚东西去了哪里,章泽无意中的一句话就戳中了他的弱点,徐盛凶煞的的眼神霎时不见了,却见章泽回头对林城示意打电话报警,林城拿起听筒的瞬间他慌乱地扑了上去,按住电话机:“不、不用那么严重……”
林城原本只是做一个安抚章泽并表明立场的动作,毕竟失窃这种丑事能不传扬开还是别传开更好。可徐盛的反应却着实让他疑惑了一下。其实从刚才开始他就觉得徐盛的愤怒有些违和,他和章泽之前的气氛很明显是有私怨,并且一开始是很笃定地在言语上朝章泽盗窃的可能上偏移。如果不是这样,林城也不会在毫无证据情况下对素未谋面的章泽产生怀疑。可假使是私怨,报警对章泽产生的影响绝对比这种校内调查会大得多,要反对也不该由徐盛这个“受害者”来反对。徐盛的做法在任何一个可能中都解释不开。如果说他是为了顾及同寝情谊,那么打一开始就不会在自己面前状似无意地提到章泽家境贫困对他的财物有多么多么垂涎的细节,如果是为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三个同寝的室友都排除嫌疑后,难不成这个损失他自己吞下吗?这可不是三百三千,而是三万多元的财物,他假如真的那么大方,根本就不会来校务室了,直接一个寝室中开小会解决多好,连风声都不会透露出来。那么他是为了什么呢?
林城想到一个一开始没有料到的可能,神情瞬间严肃了起来,怀疑的视线直直地朝着徐盛而去。难不成……?!
这个可能一旦播种,在脑中便立刻生根发芽茁壮起来,是了,这个可能完全不应该被排除。寝室在高层,从窗户进入的可能性很小,门也没有被撬动的痕迹,说明来人或者带有钥匙,或者是趁着门没关严实时溜进寝室里的。再一个笔记本电脑是用铁链锁在桌上的,桌子没有被暴力破坏的痕迹,说明来人除了剪断铁链外只有暴力破坏电脑两个可能可以选择,但铁链是那么容易剪断的吗?假使破坏了电脑,那么带出去后卖不出价格,盗窃的利润无疑会大大降低。
可是如果换一个角度来理解问题就不一样了,如果这个人他带着寝室的钥匙,光明正大地从房门处开门进来,然后解开笔记本电脑的锁链,最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电脑运了出来。如果是这样发展的,那么宿舍中一切的痕迹就都可以解释了。
不怪他刚才笃定有内鬼,这种现场,除了内鬼之外,还有谁能轻松布置出来呢?
林城皱起眉,厉声问徐盛:“徐同学,昨天一整个下午,你确定没有回过宿舍楼吗?”
徐盛的脸瞬间青了,不知所措地退开桌前,我我我了半天,将求助的视线投向坐在角落的那些老人。
跟章泽对话过的那个老头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气的浑身哆嗦:“你什么意思?放着贼不去抓,拉着我家囝问东问西,天底下没这个道理!你怀疑我家囝偷东西?”
林城最怕这类胡搅蛮缠的说辞,更何况对方是个老人,这年头老人这两个字成了免死金牌,稍一冒犯对方躺地上打滚都能闹死他。他不敢说的太明白,只好笑着开解:“您别误会,大家伙都被盘查过了,也没有单略过徐同学的道理不是?他能配合我们一起调查,破案的可能性也会大得多。您放心,校方都是公正的,绝不会放过任何可能性。”他话中的未尽之言任谁都能听明白,破案找回东西没问题,你得配合,该回答什么也别歇着,否则后果怎么样就不是我能保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