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年道:“你莫紧张,我只是想来跟你讨教一下……嗯……怎么打人?不会伤了内里,又能皮肉受苦?”
乔三壮着胆子抬眼将来人打量了一番,和颜悦色的表情确实不像是来问罪的,虽然要讨教的事情十分古怪,但因为是他的本行,于是七啰八嗦地讲了一串。
本来,像皂隶这种打板子的活计并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但慢慢地,有些犯人开始在受刑前贿赂打点行刑者,甚至专门有些受了犯人好处的乞丐,不惜以代人受过来讨生活。
于是如何打人也随之变成了学问,只有掌握了这门独特的手艺,才能在顺利完成行杖任务的同时又能从中获利,这样一来,皂隶便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胜任的了——这板子打下去是要讲究分寸的。只要打得响,纵使皮开肉绽,但不会伤筋动骨,只消几天就能照常行走。也有的板板要命,但只表面红肿,实则内里已经受伤甚重。棍棒在手,是轻是重,是生是死,全凭皂隶一人喜好量度。
那乔三说着,将陆庭年带到后院一处空地,空地一角放着几个人形。
庭年起先并未在意,后经乔三提醒,才去观察。只见那几个人形都以皮革捆扎而成,虽然都套着一样的衣服,内里却大不相同,有的里边放了砖头,有的却在外边包着纸。
乔三解释道:“那放着砖头的是用来练习‘外轻内重’手法的,打完后衣服不得破损,表面看来无碍,但砖头必须打碎。而包着纸的是练习‘外重内轻’手法的,要看起来虽然严重,但纸却不得有任何损伤。唯有如此,行杖才算合格。”
乔三又奔去伙房拎了一块豆腐回来,放在地上,接着递给庭年一个小板子。庭年将板子握在手里掂了掂,感觉那大小轻重倒与宫里的楠木板子有几分相似。
乔三又道:“用这小板子打人,都是要用豆腐预先操练的。打上去只能听到声响,但不能打破。打完后外面依然是四方齐整,但里边却已经变成豆腐脑,这样便称得上是第一能手了。”
庭年本就是武将,虽然战场上的历练让他更习惯于直进直出的拼杀,但这等触类旁通的事,试过几下也便找到了施力的诀窍。
庭年与张律作别后回到宫里,当值的小太监说是王爷在演武厅舞枪弄棒了一整个下午,此时正在温汤里泡着。庭年点点头,径自进了瑞麟殿等。
趁着等浚衍的功夫,庭年翻出那块儿楠木板子。
昨夜拜师宴前,庭年特意叮嘱他切勿贪杯,结果那小东西还是醉醺醺地被人架回来。庭年知道他高兴,本不想与他多计较,谁知那孩子今儿个却趴在他背上问他:“哥哥,你会因为我没有做过的事情罚我么?”
庭年答道:“自然不会。”接着就被浚衍“咯咯咯”地笑得一头雾水,于是转头看他。浚衍凑在他耳边儿,小声说:“嗯……我没有听哥哥的话,贪杯喝醉了。哥哥刚刚答应了不罚我的,不能食言!”陆大人差点儿气歪鼻子,敢情这小东西是在这儿给他下了套就等着他自己上当呢!
想起那小东西第一次挨板子时嚎啕大哭的摸样,陆大人气得笑起来——只会装乖讨巧,却一点儿记不住教训不知害怕,今天晚上就让你好好长长记性。可想想还是觉得十分不放心——大理寺那些折腾犯人的手段,必定是不能用在衍衍身上的,他不过是想小惩大诫一番,并不想把孩子打得肉破血流卧床不起。于是干脆噼噼啪啪由轻到重地在自己大腿上做了番试验,又躲在屏风后对着那些红红紫紫的板痕观察半晌,心里才终于有了底儿。
浚衍在温汤中泡得浑身轻松,好像每个毛细孔都在舒爽地哼着小曲儿。守在瑞麟殿外的小太监看到王爷回来了,立马迎了上去,小声回禀道:“王爷,陆大人来了,已经等您有一会儿了。”
浚衍一个怔愣,变脸似地换了个欲哭无泪的表情,道:“去,把你的‘宝贝’换下来给本王用用!”
这下换小太监愣住了,问:“王爷要那东西做什么?”、
“哎呀,本王叫你换你就换,哪来那么多问题!快去!”他说着在对方背上拍了一掌,小太监被拍得一个趔趄,匆匆跑了,再回来时捧了块儿牛皮递给浚衍。浚衍拿着比划半天,又还给人家,说:“这玩意儿怎么用?你给本王示范一下。”
“在……在这儿?”小太监哆嗦着瞟了瞟院子。
“对对对,赶紧的!”
小太监不敢问了,将那“宝贝”的用法给浚衍演示一遍。然后对着王爷夺过“宝贝”飞奔进小书房的背影挠了挠后脑勺:“王爷用那做什么?难道谁还敢打王爷屁|股不成?”
庭年等了快两柱香的功夫,浚衍才磨磨蹭蹭地进了寝殿。小家伙本还存着份侥幸,猛一瞅见放在榻上的板子,顿时害怕不已,在离了庭年八丈远的地方站定,说什么都不敢再上前一步。“哥哥。”声音里夹了些委屈的哭腔,又似乎还残留着从温汤中带来的氤氲水汽。他纠结着手指怯怯打量庭年,十足的撒娇耍赖的模样。
庭年看他半晌,喝道:“过来!”
浚衍吓得一哆嗦,非但没过去,还往门边儿上退了好几步。他虽然刚刚给自己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又武装好了屁|股,可是看着庭年不动声色的脸,还是怕得腿脚发软。手背在后边握着门闩,做好了随时夺门而逃的准备。
庭年等得不耐烦,迈着大步子过去抓人。浚小衍只来得及转身开门,脚都没跨过门槛,就被哥哥一把抄起夹在腋下,身后响起关门落锁的声音。小东西手脚没了着落,立即扑腾着四肢哇哇叫起来:“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
庭年坐回龙榻,把浚衍按在腿上,板子抵住他撅在膝头的小屁|股,问道:“为何罚你?”
“我贪杯喝醉,戏弄哥哥。”浚衍不假思索地认错。
庭年哼道:“明知故犯,还妄图逃脱惩罚,三十下,好好挨着!”说着便挥着板子揍起来。
浚衍心中暗喜:还好还好!他想着自己刚刚泡过温汤,哥哥怕他受凉必定舍不得剥了裤子打,这才急中生智找那小太监借了“宝贝”来用,没想到真是赌对了。他一边乐,一边还不忘了哭叫讨饶:“哥哥,衍衍知错了,饶了衍衍吧,呜呜呜……”庭年不理他,只管教训那欠揍的小屁|股。
陆大人打了两下,忍不住皱眉,手感不太对呀!怎么有点像打大理寺里的那些皮革人形啊?可他没太在意。十几板子下去,陆大人又听出了不对劲——这孩子哭得,怎么说呢,假!他拧过浚衍的小脑袋瓜,看那脸上一滴眼泪都没有。再看看屁|股,似乎格外鼓鼓囊囊,伸手一摸终于发现异常,那略微发硬的手感绝对不是棉服。
陆大人发怒了,扔了板子就要去剥他裤子。小家伙这下慌了神,两手向后护住裤腰。庭年将他的小手按在后腰上摊开,各打了十下手板,才疼得他规规矩矩地摆好姿势。浚衍现在真的哭开了,求饶的话刚都被他说了一遍,此时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好,只是一叠连声地叫哥哥。
庭年把他亵裤也褪到腿根,这才看到被他垫在下边的牛皮。许是他第一次用还不得法,或是他刚才的挣扎所致,一边绳子已经开了,中间皱起一块儿,歪歪斜斜地罩在屁|股上,边角处露出一抹白嫩嫩的臀肉。
陆大人哭笑不得,问道:“这是哪来的?”
小东西吓得没了主意,也顾不上分辨哥哥问了什么没问什么,一股脑全招了:“呜呜呜,这……他们管这叫‘宝贝’,我从小喜子那儿借来的。他们在宫里当差,怕犯错挨主子打,就把这牛皮绑着防身。我怕哥哥生气罚我,就……就带上了。呜呜呜……哥哥哥哥,我真的知错了!”
这小笨蛋,只怕自己生气罚他,就不怕穿帮了挨得更狠么?庭年真是又气又爱。孩子害怕挨罚,他理解,可是这样欺瞒自己蓄意逃脱惩罚,就坚决不能放纵。
他挥着板子,对着小东西左边屁|股蛋儿抽了十下,刻意控制的力道,折磨足了皮肉。浚衍“嗷嗷”地哭着就想伸手去揉,于是手背上又“啪啪啪”挨了三巴掌,只得乖乖把手放在身前,攥着锦被。“哥哥,衍衍真的知错了,哥哥饶了衍衍吧,衍衍再也不敢啦!好疼啊!”
庭年置若罔闻,在右臀上如法炮制了快、狠、准的十板子。
“嗷——呜呜呜……”浚衍疼得弓起背,两只小脚丫不住地踢腾起来。
庭年按着他,“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最后十下打在臀峰上,只把那珠圆玉润的两瓣小屁|股打得肿了一圈儿。
噼哩啪啦三十板子,全数打完也不过一晃眼的功夫。浚衍连喘气的空当都没有,庭年又故意使了些折磨皮肉的手段,小东西疼得泪水涟涟嚎哭不止。庭年扔下板子,在他红肿的臀肉上揉捏一圈儿,确定没有淤血硬块,才赶紧给他提上裤子。浚衍知道,他确是摸准了哥哥心疼自己怕自己受凉的心思了,可又想不明白究竟哪里漏了破绽,以致最终也没能幸免于难,哭声中七分是因为疼痛难耐,却也带了三分功败垂成的自怨自艾。
庭年看着趴在自己腿上的小人儿,正肩膀一耸一耸地哭得可怜,也没急着训话,大手覆在他臀上轻揉起来。这一顿板子,疼则疼矣,但恢复得也快,没出一刻钟,便只余下麻麻的热感。浚衍抽着鼻子抹抹眼泪,小心翼翼地看庭年,却不想一回头便猛然撞进对方审视的目光里,又吓得赶紧想要缩回脑袋。
庭年抢先一步攫住他的下巴,沉声问:“可知道错哪了?”
“我……贪杯喝醉,戏弄哥哥。”浚衍抽泣着回答。
这两点他之前已经认过了,庭年显然也不想再听第二遍,一看他还在避重就轻地想要蒙混过关,气就不打一处来,轻柔的抚慰霎时化作凌厉的巴掌,毫不手软地又在他身后抽了两下。“没挨够?还想挨?”
“啊~呜呜……不要,不打了,哥哥……”浚衍疼得踢腿,眼泪又聚满眼眶。他自己也明白,在蓄意欺瞒妄图逃罚的恶略行径面前,醉酒淘气实在变得有些不够瞧。他从小便被父皇教育,男子汉大丈夫要敢作敢当,而他眼下此举实非君子所为。意识到这一点,他心中羞愧不已,何况又是这样一副丢人的姿势趴在哥哥腿上,认错的话就怎么都说不出口。他垂着眼睛,连直视庭年的勇气都没有,眼泪止不住地滚下来。
泪珠顺着下巴落进庭年手心里,让陆大人蓦地软了心肠。他把孩子扶起来,轻声道:“衍衍,看着哥哥。”说着,拽过那块儿牛皮在他眼前抖了抖,“若再让哥哥抓到这种事,决不轻饶,记住了?”
小东西忙不迭地点头,知道哥哥这是原谅自己了,赶紧蹭过去讨安慰。
经浚衍这一折腾,倒是误打误撞地暴露出宫中滥用私刑的弊病,他登基后便下旨,严令禁止一切私刑,也算造福了一众宫女太监。
浚衍在昨夜的拜师宴上,一不小心,便高兴地喝过了头,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清醒过来。他裹着锦被在丈余宽的龙床上滚了几圈,听得殿门一响,看时发现是庭年进来了,于是歪着脑袋,懒懒地看哥哥走近。
还没等他伸手讨个拥抱,庭年却已经掐上了他的脸颊,训道:“看你醉得这副样子,真想狠狠揍你一顿!”又道:“胃里难受不难受?灶上温着粥,我让他们给你端来?”
浚衍笑嘻嘻地摇头又点头——不难受,端来吧!接着像个猫科动物一样,塌腰耸臀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正舒服地打着哈欠,屁|股却上冷不防挨了一巴掌,惊地他动作停到一半,大张着嘴巴看庭年。干嘛?!随即直起腰来委委屈屈地揉屁|股。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磨蹭!快些起来去演武厅,你师父们可是都等了半天了。”
小东西这才想起来——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昨儿个与师父们说好今日切磋一下,好定下训练计划。他看庭年转身就要走,便耍赖跳上他后背,勾着他脖子让他背着去洗涮。
浚衍用了些清粥小菜,又歇了约莫两刻钟,才被庭年催着去了演武厅。
刘书楠等人站了一排,看到王爷过来,纷纷行礼。浚衍免了众人的礼,走到兵器架旁挑了一把剑,噙着坏笑站定,扫了一圈后竟直直地朝庭年招呼过去。庭年几乎从看他那小眼神开始就知道他在冒什么坏水,不慌不忙地赤手空拳与他过起招来,却只守不攻,转眼便是三十招过去,浚衍手中的剑愣是连对方衣袖都没划拉着一下。他不服气地扔下剑,转而又去抽出一杆枪。这东西他从未正经学过,舞了没两下,倒把自己累了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庭年也是善枪的。浚衍曾不止一次从旁人口中听说陆将军出神入化的枪法,和他靠着一杆枪就能横扫千军万马的英姿。小东西看着站在十步开外、笑得淡定从容的陆大人,心生向往憧憬的同时,也倏地烧起一簇争强好胜的小火苗。
于是走到陈雷、陈霆两兄弟面前,道:“我要学陈家枪法!”要比哥哥厉害!哼哼!
庭年哈哈笑着走过来。他今日跟着,主要就是想看看浚衍底子如何,好以后督促他练习,如今也大概了解了,便想着去礼部商讨登基大典的事。
浚衍虽说是徒弟,可这样尊贵身份的徒弟,师父们只怕难免瞻前顾后。庭年其实很想说:只管好好操练,不必对他客气!该骂就骂,改打就……就告诉我,我揍他!可到底顾着小家伙的面子,什么都没说。只临走时用眼神警告了浚衍一通:好好学好好练,不听师父们的话,小心屁|股!
庭年办完事,顺道去了大理寺。张律看到他很是意外,迎上前去问他可是出了什么事。庭年打发了张律,一个人晃到了后堂,几个正在吃茶唠嗑的衙役皂隶被他吓了一跳,慌忙见礼。庭年摆摆手,指使其中一个皂隶领着自己去了刑堂。
庭年看着一屋子“琳琅满目”的刑具,一阵毛骨悚然。道:“坊间流传,大理寺有个善心的皂隶,怜悯犯人受杖的痛苦。听说受了杖伤喝人尿可以止疼解毒,就把木杖浸泡在尿桶里。使用用尿浸透的竹杖,挨打时疼痛明显减轻,伤口也不化脓。可有此事?”
这传闻说的,便是眼前这个名叫乔三的皂隶。
乔三低着头,哆哆嗦嗦地不敢回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罪,这大人是要来发落他的。
庭年道:“你莫紧张,我只是想来跟你讨教一下……嗯……怎么打人?不会伤了内里,又能皮肉受苦?”
乔三壮着胆子抬眼将来人打量了一番,和颜悦色的表情确实不像是来问罪的,虽然要讨教的事情十分古怪,但因为是他的本行,于是七啰八嗦地讲了一串。
本来,像皂隶这种打板子的活计并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但慢慢地,有些犯人开始在受刑前贿赂打点行刑者,甚至专门有些受了犯人好处的乞丐,不惜以代人受过来讨生活。
于是如何打人也随之变成了学问,只有掌握了这门独特的手艺,才能在顺利完成行杖任务的同时又能从中获利,这样一来,皂隶便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胜任的了——这板子打下去是要讲究分寸的。只要打得响,纵使皮开肉绽,但不会伤筋动骨,只消几天就能照常行走。也有的板板要命,但只表面红肿,实则内里已经受伤甚重。棍棒在手,是轻是重,是生是死,全凭皂隶一人喜好量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