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冷淡地看着那个中年男人,他依然保持着王者惯有的威严,但是头发已见华发,不见当年的英伟。
凌月的眼神,冷淡中带着蔑视——因为他知道那人的命,已经在他们手中,他们一旦动手,他就难逃一死。之所以他还安然活着,是他们不想他死得那么痛快而已。
凌天在那对新人给自己及汤儒夫妇躬身行礼时,眼神瞥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雪妃?竟是雪妃?!她还活着吗?她来找他了吗?她竟还活着,太好了!这十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没想到她还活着——可是自己明明亲眼看着她死的,还是自己亲眼看着她被封入棺内……
拜堂的新人重新站直身子挡住了他的视线,他赶紧站起身来去寻找那张脸,却再也看不到。
难道是自己眼花了?
第三十一章:好戏
“皇上,皇上?”新人已经入洞房了,汤儒见凌天突然站起像是在寻什么人,这会又脸色不太好看地看着厅外出神想着什么,他出声唤他。“皇上,发生何事?可有身体不适?”
凌天回过神来:“没有没有。爱卿多虑了”
“皇上,晚宴要开始了,皇上请入座吧,这边请。”汤儒也不知今天皇上竟然会来,他一个小小的御林军首领,真是让他受宠若惊。加上凌日和凌月现在正在他府上,他一颗心总是悬着的,生怕那两位出来让这喜宴成了血腥之地。
已经拜完堂了,只要把晚宴撑过去就行了。
众人都入了座,满院的酒香菜香,人声鼎沸,新郎官出来敬酒了,爱热闹的人正拼命地闹着新郎灌酒。戏台上,锣鼓二胡唢呐响着,戏子们在台上水袖善舞,还是那出《薛平贵与王宝钏》。
虽然被刚才的眼花扰了心神,但还是没有阻止皇帝想看美人的心。
“爱卿,听说枫城最近出了个名角,梨园里一票难求。今儿个却被爱卿请到府里来唱戏了,可有此事?”本该陪着女婿去给宾客敬酒的,但是不能把皇上丢在这首席不管,徐朗也是拿着酒杯随意招呼了下亲友就回来了。这桌坐的当然都是些朝廷里的官员们,陪着皇帝。
汤儒心里一惊,他知道皇上说的名角是现在风头正盛的戏子水月儿,这请戏子来唱戏本是平常,不过今次这水月儿先前并没有答应来,汤府也不是什么真的达官贵人,出的价自然不高请不动他,只是后来他自己跟着戏班一起过来了。戏班的老板说水月儿答应了两位公子一定要来给汤府的宾客演一出好戏。
汤儒先前听戏班老板这样说也没太在意,这会心里咯噔一下,戏班老板说的两位公子肯定就是凌日和凌月了。
他不懂,他们既然回来报仇,在这戏台上能做什么文章?
“回禀皇上,微臣是请了枫城最好的戏班来。想必皇上说的那名角就是枫城最近最有名的水月儿了。微臣平常不爱看戏,只是为了热闹请这一班人来热闹热闹,皇上若喜欢,微臣吩咐下去,让他们好生唱,给皇上尽兴。”
凌天笑着摆摆手:“不必。想必那名角戏本就是极好的,朕自行观赏罢了。”
听凌天这样说,对那戏台上的几个戏子在演什么的人都回过头去看戏了。
那戏台上,铿锵几个武生在打着花枪,水月儿还没出场。
约莫过了一刻,只听蹬蹬几声锣响,一个绝代芳华的人儿掀了步幔,莲步走了出来。
台下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了。
只见那女子款款走到饰演薛平贵的武生面前,与他相认:“你可是我郎君薛平贵?”
“薛平贵”大惊,两人相执手,相看泪眼。
那“薛平贵”唱道:“武家坡前风儿爽,寒窑重逢旧鸳鸯。只因真情爱永驻,患难与共感上苍……”
女子声音凄婉,苦守十八年,如今终于见着了自己丈夫,其中悲切可见一斑。再加上水月儿楚楚可怜的扮相,水眸仿若一汪满溢的清泉,那泪如珍珠一样掉了下来。
台下在座吃酒的人竟都有人陪着掉下泪来。
“薛平贵”又唱了些安慰“王宝钏”的词。两人相携下去了。
“王宝钏”再出场时,锦衣玉服,摇曳生姿,更加艳惊四座。
戏的剧本却没有照平常的剧本走。
那“王宝钏”刚出场,正要上前与“薛平贵”搭话,就被那已经当上皇帝了的“薛平贵”一剑刺入心脏。
“王宝钏”泪眼迷离,倒地不起,却依然不肯闭眼撒手,唱道:“苦守寒窑十八年,如今薛郎富贵非一般,嫌弃臣妾老年华,世间男子多薄情,多薄情。”
“薛平贵”道:“还说什么苦守十八年?骗的我封你稳坐皇后位,你早已背我和人做尽苟且,如今我登九龙宝座,如何忍得了你这贱人?”
“王宝钏”瞪大双眼,目光凄迷,哀唱道:“妾苦守寒窑一十八年,缺吃少穿日子多难捱,心中有我薛郎不肚饿,心中有我薛郎不天寒,如今那剑刺穿妾心肺,身子渐冷来心肺也冷,来生愿妾化作了厉鬼,有怨抱怨来有仇报仇……”
台上那悲戚的词还没唱完,就听首席上一声瓷盘碰碎的声音。
“别唱了!”众人回头望过去,皇帝大人铁青着脸,砸碎了面前的杯盘,目光如火炬,眼里燃着熊熊怒火。
第三十二章:血腥喜宴
众人跪了一地。
汤儒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在颤抖。他就知道不会有好的,凌日和凌月肯定不会不出手,问题是他们现在出手,受罪的是自己。因为对他们兄弟莫名的歉疚感,虽然当年雪妃不是他亲手杀的,但这么多年死在他手上的妃子不在少数……所以就算知道他们可能会给自己带来灾难,他也认了从没想着在他们出手之前向皇帝通风报信,现在皇帝肯定把罪算在自己头上。
凌天站在跪着的汤儒面亲,眯了眼,如嗜血的豹,声音很轻,问道:“汤爱卿,这就是你准备叫那名角好好唱给朕看的戏?还真是一出好戏呢。这些年你知道的真有点多了,朕都不知道原来你还怀着一颗赤子之心呢,还真是难得啊!”
汤儒颤颤巍巍地开口:“皇……皇上,微臣——”
“这场好戏,是我要给你看的,凌天。”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一个俊美无双的青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的脸太过闲适,跟这边剑拔弩张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但是他的说话却分明是衔接这边的。不知从哪里来的青年,最后这声“凌天”叫得真是让人心惊胆颤的大胆。
凌天看到他的时候,愣了下。二三十年了吧,“凌天”这个名字再没从别人嘴里听到过,今天却从一个年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青年嘴里叫出来。
旁边已经有尽责的侍卫断喝道:“哪里来的狂徒,大胆!皇上的名讳岂是你叫的?!”
这时鼻尖飘来一丝异味,微微用力吸两下,能辨别出来是血的腥味,开始只是一点,随之越来越浓,浓得好像汤府隔壁杀了百头猪一样,让人受不了。跪在地上的人群已经开始在嚷嚷了:“血腥味真浓!”“发生什么事了?”“呕……”已经有人受不了在呕吐了。
站在院子中央的青年嘴角刚刚扯出一点弧度,朝他断喝的那名侍卫只觉得眼前有一道影子闪过,众人就见他脖子就出现了一道血痕,然后血便如决堤的水一样从那血痕处涌了出来。
那侍卫用手去摸自己脖子,沾手的是粘稠一片的红色,睁大了双眼,就倒在了地上。
“啊!——”人群中看到这一幕,受不住的尖叫了出来,人们吓得都忘了起身逃跑,一个个呆愣着继续跪在地上,看着事态发展。
那俊美无双的青年,在人们眼中蓦然就成了索命的恶鬼,那嘴角迷人的浅笑,也变得可怕至极。
凌天再如何坚强不可摧,现在身边没有了侍卫,脸上闪过一丝惊慌,随即想起自己还有三百名贴身近卫在汤府外面,正要开口叫人,那俊美青年开口了:
“你是想叫你的贴身近卫进来么?你没闻到这浓浓的血腥味么?他们已经成了尸体。”大胖他们手脚变慢了呢,三百个人而已,解决得这么慢,回头得说说他。
凌天这才彻底惊慌了起来,脚步下意识地往后退。
“你……你到底是谁?”
“我?”俊美青年仿佛觉得他这个问题太好笑,嘴角浅笑的弧度扯出得更大了,但是那深邃迷人的眼眸却始终是冰冷的,冰冷地看着眼前的头发花白了的中年男子。细细看,会发现,俊美青年的脸的轮廓和那个已经吓得慌了神的皇帝有点像。
“我记得我母亲告诉过我,我和弟弟的名字来源于我父亲的名字。天地乾坤,日月轮回,才有这天地间万物的生生不息。凌天,你不该忘记你还有两个儿子的,况且还是对你满腔仇恨的儿子。”
凌天的眼睛越睁越大,他们竟回来了!刚才不是自己眼花,那个跟雪妃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就是凌月,而在自己眼前的,就是凌日!“你,你是……”嘴巴张张合合地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凌日没有理会他,来到院中的一颗树下,那里也跪了一地的人。他从中牵出一个人来,轻轻责怪道:“你跪他作甚?将死之人罢了。”
凌月随他又回到凌天面前,还是那般清清淡淡的眼神看着他。
“母妃是被你杀死的,你知道我们没死,总有一天要回来找你索命,你何须惊慌?”凌月这话,听起来像是安慰凌天的话,但潜台词是“你乖乖纳命来就好”,却不知他这样清淡的眼神这样冷冷轻轻的话却更叫凌天心寒,在他心底,恐怕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你们母妃不是我杀的,是有人陷害!对,是有人陷害!怪不得朕的。你们听我说——”刚刚还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皇帝,此刻却像一只丧家之犬一样,胡乱地咬人,只希望眼前的自己的儿子能放他一命。孤立无援,加上刚才见识过凌日无声无息取人首级的手段,想让他不害怕都难!
“是吗?”凌日很惊讶一般,好像从来没想过是被人陷害的可能性,他说道,“既然是有人陷害,那我就不杀你,只要你找出是谁陷害母妃,我们自会找那人报仇去,父皇。”他叫了他一声。
这一声“父皇”让凌天紧张到极点的心稍稍松了下来,甚至往前走了一步,慈爱地看着凌月凌日,“你们没有死,父皇真的很开心。十年了,父皇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你们,现在你们安然回来,朕要好好补偿你们。父皇也老了,等父皇百年之后,父皇就把皇位传给你们。你们放心,陷害雪妃的仇人我一定会找出来,然后处以极刑,以慰你母妃在天之灵!”
在场的众人有些懵了,刚刚还是皇室父子相残的血腥场面,怎么转眼就变成父子相认的情节了?温馨绝对说不上,只能说有点诡异。
第三十二章:出城的路
好好的喜宴血流成河,血腥味漫天,皇帝灰溜溜地回皇宫去了,参加喜宴的人也散了。汤儒刚想令家仆去收拾汤府围墙外的尸体,被凌日拦住了。
“不要收拾了!你赶紧叫你妻儿还有你兄弟一家收拾包袱,下人们一个不留全部遣散,你们去城外,自有人接应,动作要快。”
汤儒想问他一番这是为何,正要开口,凌月向他解释道:“凌天不会相信我们真的还把他当父皇的,我们也还真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所以他回宫以后一定会派兵来捉拿我们还有跟这件事相关的人。对不起了汤首领,连累了你们。”
汤儒摆摆手,道:“这个御林军的首领我也当腻了,我今生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放走了你们,虽然如今惹来祸患,就算是被处死,我也不后悔。”
凌日凌月对他点点头。当日放走他们之恩,他们当然记得,今日连累之苦,他们也会记得。
凌日道:“虽说是祸患,我兄弟二人会尽力保你汤府一家老小安全。”
汤儒拱手低首道:“谢二皇子。臣这就去交代。”连忙去吩咐收拾了。
“你们要照顾安全的,应该还有我吧?二皇子?”比平常男子的声音略清脆的男声,带着点嘲讽,带着点调侃,完全没有见识到这种血腥场面的惊慌和怕意。
“呵,”凌日笑着转过头来,看着来者,“我差点把你给忘了,水月儿。”戏班的人早就吓得散了,他以为水月儿也一并早逃走了。
来者正是刚刚在戏台上唱戏的水月儿,现在他已经换下了戏服,穿一身浅绿色长袍,浅淡的碧色越发衬得他的柔媚之气,活脱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版黛玉。
水月儿瞪了他一眼,不理他,走过来拉住凌月的手:“小凌儿,原来你们是皇子来的呀。我就说你们看上去就不是普通人。你们既然要逃命,可不能丢下我啊。我刚刚可是卯足了劲按照你们给的剧本唱戏给皇上听了,回头你们走了,皇上肯定要把我抓了去,你们可不能过河拆桥。而且你们答应给我的好处还没给我呢。”水月儿眨巴着大眼,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着凌月。
凌日一阵恶寒,“小凌儿”?他是哪里来的这种称呼?
从凌月后面伸手将凌月整个人连胳膊一起揽住,另外一只手使劲儿推开水月儿的爪子。
“你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而且别那么恶心地叫凌月。该给你的好处我既然答应了,自会给你!”
水月儿被他拉走了美人儿,而且还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刚才凌日的武功他也是见着了的,虽然心不甘想再去亲近凌月,又不敢,犹犹豫豫地终是没敢再上前去。
从鼻腔里冷哼了一声出来,很娇嗔地甩甩手:“我叫小凌儿又没叫你,他跟我同名,我总不能叫他月儿吧,所以叫个小凌儿,哪里碍着你了?”娇美的脸上又笑出一丝狡黠来,“你当初答应我的好处,你说事成之后我想要什么都可以,我现在还没想好,等我想到了告诉你。”
凌日睨了他一眼,道:“只要我能做到的,都会给你。”不论是金钱还是官位,还是别的什么,以后天下都会是他的,还有什么做不到的?这,是属于凌日的自负。
水月儿笑而不语。
凌月略挣开凌日半抱着他的胳膊,安慰水月儿道:“待会你跟我们一起出城,不会有事的。”
水月儿用袖子掩嘴而笑,笑声清脆动听:“还是小凌儿说话我爱听。”
过了一刻功夫,汤儒汤博两家都收拾好了,家奴们都遣散走了。一群人就连夜出城。另外方大胖那十八个人在黑夜中只跟凌日凌月打了个眼色,就又消失在了暗处。
汤娇儿汤沐成两个孩子分明是被吓着了默不作声地跟着父母出府。就算年长一些的汤青莲,哪里见过这种血腥场面还是在自己的成亲宴上,也惊吓得不轻。出大门隐约看到门外堆着的尸体,生生就吐了出来。
汤夫人搀着自己女儿,拍着女儿的背,不免心疼,小声嘀咕了声“这是造得什么孽啊,好好的喜宴搞成这样。二弟怎么惹了这两尊神回来,我们还能不能活命”被汤儒一个眼神扫过去,就噤了声。
凌月听到了心里生出愧疚来。
但凌日不同。
他们两人在前面走。水月儿及汤家一群人跟在后面。凌日头也不回地道:“汤夫人,我们出城这一路,若是有半个人出来挡了我们的道,夫人为凌日是问!”
汤夫人碍于丈夫不敢回声,也碍于凌日的厉害不敢回声,但是心里还是忍不住想:就连作为御林军首领的自己的丈夫汤儒都不敢说他现在出城没有一个人拦他,就算凌日再厉害,能挡了那千军万马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