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身为太子是被康熙第一个点到的,从河工水利到农桑商贸,从历史治河到现今修坝,从官吏政绩到百姓生计,张嘴就是一篇治国大论,纵观全局面面俱到,详细有度可圈可点,可以说数字们所说的很多东西都是从胤礽这个大纲而来再延伸的,那般自信的模样,让康熙满意得不住点头,好几次都出声道好,有胤礽这般强劲的风头在先,后面回答的众人都下意识的避其锋芒,而且胤礽的回答一听就知道是康熙多年储君教育培养出来的结果,没人觉得自己真能压过他去。
而胤禩却是最后一个,因为一开始问到他的时候他请求康熙让他思考一番再作回答,所以当一篇《修筑河道与官员贪墨之联想》横空出世,戳中康熙极度厌恶贪墨的点,加之太子之后众人的回答都不太十分出彩,两相对比康熙忍不住就大加赞赏,满意程度似乎丝毫不逊色于对太子的,在场的一众数字,除了承祜和胤礽脸上不显心思外,其他人都不由得脸色有点怪异。
这些年,虽然没有了康熙亲征众皇子带兵灭噶尔丹,但自康熙三十五年开始,康熙对已经成婚分府的皇子们纷纷委以重任,还是在康熙三十七年分封了诸皇子,无形地打压了太子分了他的权。
而胤禩那番行为,要说是被帝皇的动作撩拨得动了争位的心思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不说各兄弟心思几许,就随侍的大臣或明或暗的动作,就让这次南巡平静不了。
“说起来,除了那些小阿哥外,就你五阿哥最悠闲了。每天游走在扬州城内,专找那些老字号的小店小摊,把扬州的特色风味小吃吃了个遍,皇阿玛特意把你叫过去问了问你还真给他来了个美食点评,不得不说真是一步好棋。”胤祉对于这人以‘食’脱身,让所有人都卸了防备一笑置之,心里是真的大赞。
“我不过是贪嘴而已。”胤祺不觉得自己是有意为之,他是真的贪嘴,不过他并不介意在贪嘴的同时收获一些别的东西,例如树立一个胸无大志的皇阿哥形象。
“吃了这么多,怎么不见你长肉?”胤祉不再在这方面纠缠,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腰,青年的腰瘦削甚至有些细,没有一点赘肉,手感不错。
只是这个地方是胤祺的死穴,这一掐让他整个人都蹦了起来,近乎怨恨地瞪着胤祉,逗得胤祉哈哈笑了起来。
两人便这样打打闹闹回了行宫,吩咐杜七冯川将打包回来的点心分别送到各兄弟那里,至于给皇太后和皇帝的自然要亲自送去才能表现孝心。
没想到两人刚转过一个弯,就看到胤禛脸色难看地迎面而来,胤禛也看到了两人,正了正表情,也没有寒暄,只是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谁惹他了?”胤祺看着胤禛远去的背影,冒着几乎实体化的寒气,咋舌道。胤禛这几年因着朝堂上的锻炼,是越发喜怒不形于色了,这般情绪外露实在是难得一见。
“……最近能惹他的也就只有胤禩了。”胤祉想了想道。
“胤禛应该很担心胤禩吧?毕竟太子身后还有理郡王呢。”胤禩这番蹦跶若真惹得那两人起了杀心,绝对就是万劫不复了。
“若是胤禩最后像胤祥一样被圈了十年,倒不知道胤禛会不会怀恨在心为了报复去争位。”胤祉想到前世胤禛在胤祥被圈后的越发隐忍到最后的大获全胜,不知道这世的胤禩在胤禛的心里能否那般重要了。
“要真那样,局势会变得很乱。”胤祺的脸皱了一下,他实在不想再经历一遍当初惨烈无比的九龙夺嫡。
“没事的,有我在。”胤祉很自然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出的话听似轻巧,胤祺却能感觉到其中不容置疑的认真,忍不住就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继续前进,又一个转弯又见到一人——胤禩。
今天真是怪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
“五哥,六哥。”
“八弟。”
互相打了招呼,原想着就该各走各路了,却没想到胤禩倒自己起了话头摆出了闲聊的架势,只是没几句后,两个两世为人的人精就知道这八贝勒起了拉拢他们的心思,五阿哥平庸好糊弄而且身后有郭罗洛家和皇太后那边的蒙古势力,加上八阿哥福晋算起来和五阿哥也是有亲戚关系,所以搞好关系甚至把人拉到自己的阵型绝对是有利无害;六阿哥一直文武双全,康熙朝臣都很是看好,有能力也有手段,手上也有自己的人脉关系,就更加不应该放过了。
胤祉若有所思地看着侃侃而谈的胤禩,心里觉得有丝怪异,胤禩的表情神态加言谈举止都表现出他对争位存了心思,然而他却没有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一丝一毫的野心,这很不对劲,要知道,在拉拢人的时候,适当的表现出野心是一种自信,能让被拉拢的人生出信服感,同时也勾起对方的共鸣,心里有了追求共同利益的念头,结盟才能成立。从前的九龙每一个都做得很好,所以现在的胤禩在他看来是一点都不及格,他甚至有了个荒诞的想法,似乎争位对于胤禩来说并非志在必得的东西,他只是想通过这个危险的事情去逃避些什么。
“八弟。”胤祺突然开口,打断了正在投他们所好说着‘不久前得了好物想送给两位哥哥’诸如此类的话的胤禩,“你最近是不是和四哥吵架了?”
胤禩雅致的笑容有一瞬间的龟裂,不过很快就消失,“五哥说笑了,我和四哥好着呢。”
睁眼说瞎话的功力还是和前世一样。胤祉想。
“是吗?不过八弟,听五哥一句,要是和四哥闹矛盾了还是快点解决的为好,你们两个从小亲厚,想来其中一个不痛快另一个也是不好过的,我们刚刚就瞧见四哥脸色难看地经过,你得的那些好物与其送给我们还不如送给四哥。”胤祺语重心长地道,还宽慰般拍了拍胤禩的肩。
胤禩被拍得笑容都挂不住了,眼里闪过一抹似痛似怨的幽光,也再没有了和两人说下去的心思,匆匆再说了几句就走了,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直戳要害呐。”胤祉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胤祺耸了耸肩,“点心快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我哪有时间听他闲扯。”他还要赶着去孝敬他的皇祖母呢!
胤祉轻笑了一下,心里倒是对胤禩起了几分同情。
两人再次迈步,这次终于没遇到哪位兄弟,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皇太后住的院子,刚进大门就遇到了兰卡扎玛。
“奴才参见五贝勒、六贝勒。”
“兰卡嬷嬷快起来,无需多礼。”胤祺连忙扶着兰卡扎玛不让她把礼行完,这位在皇太后身边伺候了一辈子也从小看着他长大,他的心里也是把她当成了长辈,“皇祖母可在?”
“太后正和一位朋友在后院聊天,容奴才去通报一声。”
“有劳嬷嬷了。”
“太后的朋友?会是谁?你认识吗?”胤祉好奇的低声问道。
“我也不清楚,或许是哪位命妇吧?”胤祺也觉得好奇,皇祖母的朋友,到底是什么人能让兰卡嬷嬷用上‘太后的朋友’这五个字?无论前世还是今生的记忆里他都没印象皇祖母有和哪家命妇特别要好。
很快兰卡扎玛就回来,引着两人去了后院。
而很快两人就见到了那位‘太后的朋友’,非常让人惊讶的并非是什么命妇,而是一名与太后年龄相若的——男子。
第30章:巴图
那人看起来不过五十出头,脸上留着岁月走过的痕迹,眼神透着武将才有的坚毅和刚劲,脊背很直,明显的军人风骨。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两人飞快地扫了那人一眼,随即就向皇太后行礼。
“奴才阿礼哈·巴图参见五贝勒六贝勒。”
两人自然认识比人,镶红旗护军统领,年轻时是先帝身边的一等侍卫,后来在三蕃之乱建立军功,又在兵部任职,到如今地位,倒可以说一直都是天子近臣,毕竟八旗护军统领乃天子近卫,寻常人做不得的。
“阿礼哈大人免礼,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胤祺有些好奇的道。
“巴图与哀家年轻时有些交情,这次南巡又是哀家的护卫统领,见今日无事就让他来和哀家闲话几句,也好解解闷。不过你们来了,巴图你就先退下吧。”皇太后笑笑道,巴图得令便退下了。
两人闻言并不觉得惊奇,先帝身边的一等侍卫和皇太后相识再正常不过了,所以两人也只把这个当成小插曲,很快就抛之脑后。
“皇祖母,我今天又找到好吃的来孝敬……呀,谁比我快一步呢?真是可恶。”胤祺正要献宝,眼睛却看到了皇太后面前的石桌上摆着好几碟点心,样子很是熟悉,不正是他手里食盒装着的几样嘛!
“你这个小馋猫,整天不务正业,小心你皇阿玛说你。”皇太后被他脸上故意的懊恼逗笑,伸手拍了他一下,表情很是慈爱。
“孙儿在您这儿表孝心呢,怎么就是不务正业了?皇祖母这话可让人伤心了。”胤祺一向不吝于在皇太后面前耍宝逗乐,眼神表情都透着真挚的感情,胤祉在一旁都能感觉得到,眼里也不禁泛起了一抹温柔。
“你这个五贝勒,真不知道胤祉是怎么能受得了你。”皇太后转头看向胤祉,刚好看到他眼底那抹温柔,心中一怔,随即便觉欣慰,自古皇家情薄,兄弟之间实实在在感情好的是凤毛麟角,她知道胤祺与胤祉从小感情就好,但是人长大了很多东西也会随之改变,如今看来两人即便已经懂得了权力的滋味也并未消磨了情分,不错不错。
“皇祖母,孙儿实在是迫不得已,我要是反抗五哥他就会扣我一个不敬兄长的罪名,所以并非孙儿受得了五哥,而是不得不受呢。这每天吃吃吃,孙儿都胖了一圈了,不知道南巡回去之后我家福晋会不会嫌弃。”胤祉立刻皱起脸,说出的话是可怜兮兮,但那明显的揶揄让皇太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你个胤祉,这是变相说我呢,我还就继续拉着你到处去吃,胖死你!”
“我好怕。”
一时间,后院里是笑语晏晏,气氛融洽。
“好了好了,别顾着耍宝了,吃点东西吧,可不能浪费了我们五贝勒的心意。”皇太后含笑看着斗嘴的两人,刚好奴才们把原本桌上的点心换下,摆上了胤祺带来的,她便开口打断了两人。
“对了,皇祖母你还没告诉我是谁比我快送来点心的?难道是兰卡嬷嬷准备的?”胤祺被这一提醒,就想起了刚刚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又再问了一遍。
“是巴图,他说经过便买了些过来给我尝尝。”皇太后微笑道,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说这话时唇边的微笑似乎有了些不一样的味道,不过只是眨眼间那感觉就消失了,让人说不准到底是否真实存在过。
胤祺顿了一下,继续笑道:“那他还挺有心的。”
胤祉也微不可闻地轻皱了一下眉头。
两个小辈想什么皇太后没去深究也没想去深究,继续乐呵呵地和两人说话,直到到了午休时间才让两人离开。
离开皇太后的院子后,两人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回到了胤祺住的屋,让奴才们奉上茶,相对沉默了良久,还是胤祉先开口打破了这安静的气氛。
“你最是了解皇祖母的口味,巴图孝敬上去的点心和你买的一模一样,可以说是用上了百分百的心意,虽说是旧识,但想来他们在宫中时候的交情不会有多深厚。”言下之意就是这巴图怕是另有所图了。
“是啊,起码从来没有人说过皇祖母特别喜欢哪家的命妇,如果她和巴图交情的确不错的话,那么巴图家的福晋又怎么会不得青睐?而且那家店那么偏僻,巴图定是特意去寻找了。最近南巡事多,他在这个时间点上如此讨好皇祖母,实在让人很难不想歪。”胤祺叹了口气道,虽说皇太后一向是个不管事的,但这并不能忽略了她所代表的蒙古势力,而且无疑,这份势力无论或多或少都会转嫁到五贝勒的身上为他添加筹码。
有时候争位这种事情不是你无心就能真的消停,若是想依附过来的人多了,引了皇帝的注意,那为求自保或者安生也就可能不得不争了。
“不过说起来,在我的记忆里,这个阿礼哈·巴图似乎没有依附在任何一方的势力上,甚至我都记不起来他有在那场夺嫡之争中表现过。”胤祉皱着眉,表情有些疑惑。
胤祺也翻找前世的记忆,发现还真的如胤祉所言,阿礼哈·巴图在那段动荡的历史里仿佛透明人一样,没有做过半点出彩的事情,要知道八旗统领这个掌着实际军权的位置,那时的胤褆不会不拉拢,所以他们不会全无印象,要知道那个时候可是所有风吹草动都要了然于胸的。
“先找人注意他,若他真有什么企图总会显露出来,如果真的是想通过皇祖母对我表达依附之意,那我只要等着他出手就是了。”
“也只能如此了,如果一有什么,记得和我说。”
“那肯定,这样需要费脑子的事情我不找你找谁?”
“懒得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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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己酉,车驾次江宁。
如今的江宁织造是曾经康熙身边的一等侍卫曹寅,因着与康熙情分不一般,所以当圣驾到了江宁后,康熙一群人理所当然的就住到了曹府里。
个把月里面,康熙是不停地在杭州、苏州、扬州三地不停地转悠,明面上是奉皇太后游玩,领略一下江南风光,暗地里却是着人调查了这片富庶之地的官员,就等着回到京中狠狠来一番清洗。
所以到了江宁,众人才算是能够有放松的时间,曹寅陪着康熙叙旧出游,一众皇子也都各有各的玩耍。
胤祺和胤祉因为这个巴图而精神紧绷了好些日子,直至到了江宁,巴图还是没有任何动作,不知道是这人能忍还是他们想错了他的意图,这人一直没有表现过任何通过皇太后搭上五贝勒的意思,观察的人报告说他只是非常尽职地做着皇太后护卫统领,十分尽心尽力,让他们不得不认为应该或许其实是他们想多了,但是巴图对皇太后又都是在细微处隐秘地用心,这就让人又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企图,毕竟奴才巴结孝敬主子并非什么不能见光的事儿,除非他背后隐藏的目的不能光明正大地表现。
两人凑在一起推演了无数的阴谋论,但从来没料想到原来有些事情的真相居然会是如此的出人意料,说是让人瞠目结舌都不为过。
那一天,天空很蓝,曹寅府上的珍贵花草似乎也开得特别的盛,所以胤祺很兴致勃勃地逛起了院子,同行的自然有胤祉。
曹府的建筑布局完全体现了江南园林淡雅朴素,亭榭廊槛,假山叠石,奇花珍木掩映其中,处处透着精致巧妙。
有着前世记忆的两人自然知道曹府在康熙朝是极盛的,所以对这处府邸过分的奢华并不觉得惊奇,正赏玩着回廊栏杆处的精雕,胤祉不经意地一个转眼,入目的画面却让他愣住了。
胤祺察觉他的异状,心生好奇,也顺着他的目光落到了前方,那是一个种满桃花树的院子,在阳光下有桃花花瓣在飘,他们清楚地看到在那棵最大开花开得最盛的桃树下站着两个人,一个微笑着抬头看花,一个在抬头人的身后,隔着两个人的位置以守护者的姿态站着,静静地看着那人。
瞬间的怔愣过后,胤祺和胤祉几乎是分毫不差地同时扭头对视,然后不用多说一句话就非常默契地一同转身离开。
直到回了房间,两人默默地面对面喝光了一壶凉茶,终于缓缓舒出了一口长气。
“我们想到了无数的可能,却没想到……”胤祉轻叹了一声,看向了胤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