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七蹒跚了一下,摇摇晃晃的站稳,口齿不清的质问道,“你师父……是不是奚何?我……看过他的画像,他们长得很像!”
奚沧眉头一紧,视线一凝,出口的话语也跟着冷了下来,“你看错了。”
梅七哼哼笑,“你也想骗我?”
奚沧不语。
梅七朝他凑近一步,摇摇晃晃的道,“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对我?你们一个个都把我当成傻瓜白痴?既然这么不喜欢我,那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你杀了我呀!”
奚沧看着他发红的眼眶,一时无语,梅七却突然撒手,任酒壶啪得摔碎在地上,一把又将面前人抱住,无力的晃着。
“你们为什么都对他那么好?为什么?我也是人,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喜欢我?你喜欢我好不好?就一次也好?我求求你……求求你……”说到最后,那想要强忍,却怎么也忍不住的呜咽声还是泄露了出来,“为什么……”
奚沧皱着眉,想到拉开他,可他死死的抱着就是不松手,又不敢强用内力,听龙二说他的伤势才好些,万一再伤了他也说不过去。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梅七犹自不甘心的呜咽嘟囔着,也不知道是在问面前的人,还是在问龙城里的那个人。
奚沧按下心中的不悦,冷冷道,“你若改改你这骄纵的脾气,自然会有人喜欢你。”
梅七闻言,突然抬起头,那俊俏的一张脸,糊满了泪水,却又像是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般,急切的问道,“是不是我改了,你就会喜欢我了?”
奚沧皱了眉,看着他孩子般一脸哀戚的祈求之色,一时竟也不忍掐灭他眼中闪烁的那丝希望。
“你……先改了再说。”
第三十九章
梅七变了,虽然变化并不是很大,但龙二明显感觉到他身上原本竖满的尖刺已经收敛了不少,对此龙二还是挺欣慰的,毕竟小时候这个侄子还是很粘自己的,看着他长大后离自己越来越远,脾性也越来越别扭,心底不可能是没有一点失望的。
不过……看着他最近总是缠着奚沧,龙二心中又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喂,蛮子!我这招为什么总也练不好?你再给我示范一遍!”
自那日后,梅七每天便开始粘着奚沧习武,虽然言语间还是有些盛气凌人,但态度明显比从前恭敬了许多,尤其是对奚情,不再冷眼挑刺,但也不亲近,只是淡淡的疏离,关于奚情是不是奚何的问题也不再纠缠了,只是也拿此作为交换条件,要求奚沧今后对他客气着点儿。
他这要求对于奚沧来说不痛不痒,不过他既然愿意不再追究师父身份的事,也算是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至于他对自己态度如何倒无所谓,只要他不再对师父横眉竖眼就好。
“你二叔和你师叔的武功都很好,你为什么不直接去向他们请教?”
梅七挥挥手中的剑,皱了皱鼻子,“他们整天四处逍遥,哪里有空来管我。”
奚沧皱了下眉,他的这句话倒是实话,这龙二与莫如初的确时常不在庄里,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尤其是最近这几天,都很少再看到他们的人影了。
“那我再示范一遍,你可要看好了。”奚沧说着提剑将他不懂的招式又重新演示了一遍。
梅七看着他如行云流水般潇洒挺拔的英姿,心脏某处突然怦通了一声,一时有些闪神。
演示完毕,奚沧收剑,看着他道,“这一招,起剑之初要缓要慢,中途变招之际再快再狠。”
“喔……”梅七看着他英气逼人的一张脸,愣愣的应了声。
奚沧见他副神态,皱眉道“习武要用心,你若无心,不如别处顽去。”
梅七回神,见他不悦,忙提剑比划了两下,“我有用心,只是不如你那般用心罢了。”说着又瘪了下嘴,“我习武只是为了自己,而你这么用心肯定是为了他吧!”
“不错,我是为了他。”奚沧承认的很干脆,继尔又扯了扯嘴角,冷冷道,“也是为了你爹。”
“他不是我爹!”梅七皱眉,极快的否认,“我没有这么无情的爹!”
“你认不认他是你的事,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这么用心习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打败他,也许还会杀了他。”
奚沧眼中凌厉的杀意让梅七怔了下,“说到底……你还是为了你师父。”
“当然。”奚沧视线越过他,望着他身后的房间,仿佛透过那墙看到了那里面的人,语气温柔又坚定的道,“我这辈子,只为师父一个人活。”
闻言,梅七心脏一缩,握剑的手抖了抖,一股无以名状的怒火瞬间冲至心头,他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可却什么也说不出口。自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后,他恍然明白了许多道理,看清了自己,也看清了周围的人。
奚沧对他师父那毫不掩藏的感情,明白人一眼就懂,梅七从前不懂,现在也懂了,可是却懂得有些晚了,晚到自己也陷了进去才发现。
“你……这么喜欢他,他喜欢你吗?”
一语问中心底隐藏的不安,奚沧缓缓道,“或许喜欢,或许不许喜欢,那又如何?我喜欢他就好,他愿意让我一辈子守在他身边就足够了。”
“万一他喜欢的是别人呢?”如果他师父当真是奚何,那便与龙战有着牵扯不清的关系,这样也可以不在乎?
这一问又正中隐藏的心事,奚沧皱了皱眉,半晌才道,“我这辈子只求他能开心,能幸福。”
“什么意思?”梅七有些不信,“若他当真喜欢别人,你便要把他让出去?”
“让?”奚沧哼了一声,“我为什么要让?他就算真的喜欢别人,他也还是我的,我会永远守着他,看着他幸福快乐,谁敢伤他,我定要那人加倍奉还。”
梅七闻言更不懂了,一边说要人幸福,一边又不愿放手,难道他要眼睁睁看着那人与别人幸福,自己却只在一旁默默守着,忍着?他的爱,原来这么卑微……
“值得吗?他就那么好?”梅七的脾气还是忍不住的爆了出来,“他对你不管不问,你也不在乎吗?”
“你又知道什么?”奚沧冷冷的看着他,“我只和你说最后一遍,别想打他的任何主意,否则别怪我无情。”
梅七眼睁睁看着他越过自己,径自回房,心头的不甘不愿也被他周身的寒气瞬间给冻结住了。
恰逢正午时分,小厮提了精致的食盒来送饭,梅七咬牙重重叹了口气,径自接过小厮手中的食盒,打发他下去了。
“蛮子,吃饭了!”收敛起各种情绪,心中不禁为自己的进步苦笑一声,面上却也开始学会了假装不在乎。
过了会儿,奚沧拉着奚情从内室出来。
奚情黑衣覆面,长及膝的如墨青丝待坐下来后,便如瀑布般垂落在厚厚的地毯上,一双淡绯色的薄唇仍然紧闭不语,只有在进食的时候才见开合。
奚沧总是先侍候奚情喝完汤,然后才端碗,梅七以前见他这样还会不悦,如今只是闭嘴不语,若见他夹菜给奚情,便也学着夹菜到他碗里,奚沧淡淡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边吃边侍候身边的人。
梅七见他不拒绝,心中的郁气霎时消去不少,夹菜夹得更起劲了,可是等盘子都被他夹空了才发现,自己都还没吃几口呢,再看看奚沧面前那快堆成山一样的碟子和碗,眉头不禁抖了抖。
奚沧只当没瞧见,伸筷在堆得满满的碟子中夹起一块鸡肉,剔掉骨头,然后送到奚情的碗中。
“嘁!”梅七羡慕的咬咬筷子,闷头扒着碗中的白米饭。
一块鸡肉突然飞进了他的碗中,梅七抬头,看着奚沧那正好收回的筷子,漂亮的桃花眼瞬间弯成了月牙,却又故意板着脸道,“骨头怎么没去?”
筷子又伸了过来,夹走了他碗中的鸡肉,梅七闷声笑,得意的挑了挑眉,却见那块鸡肉竟然直接送到了他自己的口中,笑意瞬间凝固。
“哼!”梅七气得将他面前的菜又往自己碗中夹。
奚情咽下最后一口食物,缓缓放下碗筷,奚沧跟着放下,提壶为他倒了杯茶,待他饮毕,起身扶着他又回了内室。
梅七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嘴里的食物瞬间失了滋味儿。
下午,消失了两天的莫如初突然又回来了,还带着一个人。
梅七看着那万分狼狈的家伙,愣了一愣,“是你?”
奚沧淡淡的瞟了一眼,原来是在襄阳酒楼找梅七麻烦的那个青衫公子。
莫如初对梅七道,“听说这家伙在襄阳为难过你,这次出门正巧撞见了他,顺便就给你带回来了,怎么处置你自己看着办。”说完扭头又走了。
狼狈的家伙正是听说李义出事后出逃的孟川,在外面躲了一段时间后,见风声小了,便又壮着胆子露了面,却没想到竟然还是没逃过此劫,一想起李义当初惨烈的下场,这会儿直骇得差点儿就尿了裤子。
“这……这位小爷,之前确实是小的有眼无珠冲撞了您,您大人大量就原谅了小的吧,小的做牛做马都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呀!”
梅七都快忘记这件事了,结果这人又出现了,依照以往的脾气,肯定是要将他千刀万剐了的,可如今对他早没了先前那股脑羞成怒的恨意了,又看看旁边一副事不关已的奚沧,梅七卖了个乖,“蛮子,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置他?我都听你的。”
“这是你自己的事。”奚沧看都不看他,转头继续练剑。
梅七在他背后偷偷瞪了一眼,转过身又对着那人缓缓拔剑,“算你运气好,本公子最近改了性,千刀万剐实在太废功夫了,今儿就给你一个痛快好了。”
孟川闻言差点儿吓昏过去,抱着梅七的脚就不停的磕着砰砰响的头,脑门瞬间鲜血直迸,“我不想死啊不想死!小爷您就饶了我这次吧,我给您做牛做马做奴才做什么都行,只要你留下小的一条命,小的这辈子任您差遣,饶命啊!小爷饶命啊!我给您磕头,磕一千个头!您就饶了小的吧!”
“一千个?”梅七闻言哼了哼,“那你磕吧?狠狠的磕!磕不死的话,本公子就留你一条狗命!若是敢有半点作假,本公子会让你死得更难看!”
“我磕!我磕!”孟川说着边数边狠狠的磕起头来。
奚沧听着那砰砰声,皱了皱眉,“要闹出去闹,别在这碍事。”
“听到没?”梅七忙踢了孟川一脚,“出去磕!”
“是,是!”孟川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梅七又对奚沧道,“若是以前我肯定不会饶他,他今日能留下这条命,还真该谢谢你才是。”
奚沧也不理会他,只专心习武。
梅七撇撇嘴,跟在他身后有模有样的舞起剑来。
第四十章
回初阁。
莫如初正倚坐在二楼的窗台前饮酒,幽幽的视线定格在隔壁院落房间的一扇窗子前,而那窗前正立着一个黑衣人的身影,只是那人的脸却被窗棱恰好给挡住了。
楼梯处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没回头,只又灌了一口美酒下肚。
“我还以为你去了苗疆。”龙二摇着把折纸扇,悠哉游哉的缓步踏入室内,“怎么半路又折回来了?”
莫如初头也不回道,“自然是听到了一些消息。”
“什么消息?”
“龙城的眼线没有告诉你?”
“我只是想确认你们的消息是否相同。”
莫如初扯了下嘴角,“这江湖中的大小动向,有哪一件是逃过了他的眼睛的。”
“这么说来,那新苗王巫蛮当真是秘密派人到了中原?”龙二皱着眉,收起折扇,又道,“那他此番究竟意欲何为?莫非真是针对龙战而来?”
龙战的妻子是老苗王最疼爱的女儿,她的死虽然说不上突然,但绝对蹊跷,到底与龙战有没有关系谁也不知道,老苗王就更不可能知道了,所以这些年中原武林与苗疆也没有任何摩擦,但这新苗王一上来就有所动作,莫非是与此事有关?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想搅一搅中原武林的浑水?
“不管是针对龙战还是针对谁,这江湖反正也从未真正太平过。”
龙二走过去,也倚上窗台坐下,挑眉看着对面的人,“你这意思,是不打算管了?”
莫如初哼笑,“以龙战当今的势力,别说是区区一个苗王,哪怕是当今朝廷都要对他礼让三分,我一个酒鬼又有什么资格去掺和他们的事。”
龙二顺着他幽幽的视线,目光也移到了那个看不见真面目的黑衣人身上,“你不掺和,只是因为事情还没有波及到那个人吧!”
莫如初丝毫不否认,潇洒的灌下最后一口酒,抹了抹嘴,将话题引到了那黑衣人身上,“你不觉得奚兄弟这位师兄是个很特别的人吗?这么久了竟然可以足不出户。”
“出来又如何?你还想找他喝酒不成?他可是奚兄弟的人,奚兄弟待他如宝,你可别打他的主意。”龙二斜他一眼,视线又落回那黑衣人身上,语气忽尔转沉,“不过……此人也绝对不简单。”
莫如初飘忽一笑,定定的望着那个身影,喃喃道,“奚兄弟的人么……”
龙二视线突然一转,又定格在那院中正一起习武的年轻人身上,眉头这才又慢慢舒展开,可是看了一会儿,又悄然聚拢,“这小七……莫不是真的看上了奚兄弟?”
莫如初的视线跟着移了过去,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小七虽然脾气坏了些,又有些死脑筋,但心思到底还是太过单纯,这次怕是又要受打击了。”
龙二叹气,有些烦躁的拿扇子敲了敲窗台,“这世间的美人何其多,怎么你们一个个偏偏都……都喜欢男人呢?”
莫如初突然回头冲他一挑眉头,那青胡茬也掩不住俊朗的面上,露出个痞痞的笑容来,“你从小就喜欢缠着我,我曾经还以为你是因为喜欢我才如此的。”
龙二手中的折扇啪得掉在地上,他忙低头去捡,再抬头时已经哈哈笑出声来,将眉毛又挑了回去,“谁说不是呢,咱们好歹也三十年的交情了,我都不知道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多少次了,你难道就没有考虑过以身相许什么的?”
莫如初愣了一愣,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这么说,面色一时竟有些尴尬。
龙二见他这般模样,笑声更大了,抬脚不轻不重的踹了过去,“你开我玩笑,还不许我开回来?”
莫如初被他踹得松了口气,一抬眸,却又不经意瞟见了对方微红的耳朵,差点儿再出口的玩笑话瞬间又吞了回去,双眼有些刺疼的将视线一转,移到了别处。
龙二见他沉默,摸摸鼻子跳下窗台,准备离开。
“你有没有发现,奚兄弟和小七似乎长得有些相似。”莫如初突然又开了口。
龙二抬起的脚又转了回去,看着那院中的两个年纪相仿年轻人,皱了皱眉,“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有几分相像。”
莫如初轻笑一声,“这也难怪小七要亲近他了,我看不如让他们结为异姓兄弟,或许也能断了他的一些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