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剑仙兄弟忽然停手,两相互看。
须知神凤虽有过不少情人,但也算颇有职业道德,都是先甩了前一个才轮到下一个,从没听说他一脚踩几船的事儿。黑蟒一语道中重点,见两兄弟看着彼此,眼中都露出了几分狰狞,赶紧再接再厉:若不然……你们二人先比一场,赢的那个,孤就答应和他比上一比,如何?
要知道,找遍全上界,也只有这么一条黑蟒,而想做神凤情人的足有成千上万,所谓先赢先得,这个道理谁都知道。
于是,其中一人很快便动摇了,手中利剑毫无犹豫地指向了万年相依的手足。
那哥哥脸色微变道:黑蟒是要离间我兄弟二人,莫叫他奸计得逞!
弟弟冷笑一声——无论离间与否,为得到凤君,你我兄弟总要分个高下。哥哥,多说无用,出招吧。
你……刀剑无眼,得罪了!
黑蟒看着两个剑仙为鸾卿而不惜兄弟阋墙,暗暗心惊,照着眼下这个局面,神凤合该网罗众仙神将他老爹拉下帝座,以其魅力一统三界千秋万代方是正经啊!
趁着那两兄弟打得你死我活之际,黑蟒不再迟疑,化成了一条小小黑蛇,钻入云海,眨眼间便无影无踪。
俗话说,躲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在这短短数日之内,黑蟒便经历了不下百次的逃杀,甭说男仙,就是连以往那些人比花娇、风吹即倒的仙女们简直比天兵神将还要威猛,不眠不休死缠烂打群起围攻对于自己欺负一条弱小生命完全没有生出丝毫愧疚反之越杀越狠,甚至连自家不足百岁的老幺妹子都能绑着一双羊角辫子,理直气壮地对曾经为她换过尿布偷摘仙桃的亲哥,奶声奶气地喊:哥哥来战!
心碎了一地的黑蟒脆弱地扶住了南墙,欲哭无泪地恨道——神凤鸾卿,好狠毒的心!
解铃还须系铃人,黑蟒总算保住一条命,活着来到了上界凤君行宫。
彼时鸾卿正于院中抚琴赏诗,身边自然美人如云,环肥燕瘦一应俱全。侍儿来报说黑蟒求见之时,就看神凤“铮”地一声,止住了弦,犹是一幅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道:“请他进来。”
须知若要求见神凤,那可要按照正规程序来走,先递拜帖再约时候,一般来说最快也得候上三五六载,人家天帝老头儿都没他这么难见!
只看,一个黑袍少年跟着侍儿走进庭园,天帝神子皆有万万年寿命,是以别看黑蟒模样年少,修为还比那些个白须苍苍的老神仙还要深厚。神凤抬目而看,便见一个六七尺高的少年,模样不说绝顶好看,却生了一双瑰丽媚眼,恰似白兰中一点殷红,看着虽有些古怪,不过倒是新鲜的紧。
说实在话,若不是听旁人嘴碎,鸾卿亦早就忘了,这只黑蟒便是五百年前在神宫里大言不惭的黑衣少年。
黑蟒进来就见亭中那长袍男子,鸾卿披着一件素蓝长衣,青丝未见绾起,似绸缎般蜿蜒而下,朱唇轻轻抿起,似语还休,可最叫人难忘的当属那双眼,只稍让他深深一看,无论是谁都会为其所俘,恨不得这双眼永远注视着自己,直至天荒地老……
莫怪无论谁人,但凡跟凤凰有过露水情缘的皆如此天真,原来在那短暂的美梦之中,他们都曾认为,自己是被眼前这双眼深深地爱着的。
就是黑蟒,亦不禁暗暗摇头,罪孽啊,真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啊……
但是——!!
就看那黑袍少年走了过来,毫不客气地在凤君对面的蒲团盘腿坐下,夺过杯子倒茶吃饼一样不误,倚着凤君的美人皆抬袖侧目,拧眉窃笑,暗道黑蟒粗鄙鲁莽。
他们却不想,黑蟒日日被追杀,连着数十日都在亡命天涯,别说歇息,连吃口饭都顾不上了,他方才看到案子上的美酒糕点,那眼神看着倒还比对着鸾卿的时候还要热烈几分。
黑蟒囫囵吃喝一阵,摸摸肚子,终于想起了来此的目的,抬头一看,才发现神凤已经叫退了其他美人,正似笑非笑地睨着自己。
呃……黑蟒心道,他被这凤凰害得这般凄惨,吃他一顿也不算过分,于是就没羞没臊打了个饱嗝,直奔主题道:“敢问凤君,这是什么意思?”
鸾卿却缓缓答道:“本座不知殿下所言何事。”
不知?你居然说不知?
黑蟒瞠目,深觉此鸟不要脸也就罢了,居然连无耻都不放过!
鸾卿看黑蟒睁大两眼,心道,这一回,那双眼总归是看着自己了,心情不由微微地愉悦起来。说出去也许没几个人信,堂堂凤君之所以做出这等堪称恶劣的恶作剧,乃是由于骄傲的扭曲心理在作祟——想他神凤到何处都是万人簇拥,集结万千宠爱于一身,独独这条黑蛇,仿佛一幅不甚上心的模样,那日在宴席上更是一脸不愿与他有何瓜葛的模样,是以神凤这个已经被宠坏的渣男便决定给这条不知好歹的蟒蛇一点颜色瞧瞧。
所以说,万物生灵,管他是人还是鸟,总逃不过一个“贱”字。
巴巴送上门的不要,就爱招惹那些给自己甩脸看的,譬如神凤这样的,简直集渣贱无耻于一身。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黑蟒哪里容他装傻,便把这些时日的破事全盘托出,只听他说得口沫横飞,确确是充斥着惊险心酸与委屈,便是鸾卿听到后来,竟也觉得自己似乎过份了些……然而他眼眉一觑,捕捉到黑蟒脸上的一丝狡诈,当下便恍然大悟!
传言说得不错,对这只蛇蟒果真大意不得,否则轻易就会让他牵着鼻子,凤君心下窃笑,面上却故意露出几分愧疚,见黑蟒以为目的达到,正是自怜自艾抬袖欲要拭泪,那样子惺惺作态说老实话,还真是有趣得紧。
想神凤在上界待了五百年,日子过得真是沉闷得紧,他辗转在不同男女之间,图的也只是一时欢愉罢了,只是没想到个个俱认真起来,叫他好生苦恼,是以这百年来倒是安份许多。再说他天具神格,在修炼上更较一般的事半功倍,不久前已然窥探天机,不日就能化身为不灭凤凰,到时候就可与天帝一样,尊为上神,寿与天齐。
日子过于顺遂,自然就对一点小玩意儿稀罕得很,鸾卿听黑蟒连番告状,后又假哭出声,便从座上起来,走到黑蟒跟前俯身而下。
黑蟒只感觉黑影覆来,一眨眼竟被鸾卿压倒在花海之中。
只看神凤伸出柔荑,轻轻拂过黑蟒小脸,道:“殿下所言极是,确是本座疏忽了。害得殿下遭此横祸,本座看殿下哭得如此伤心,胸口……竟有些疼。”
疼你个仙人板板!疼你就去看大夫,把孤扑倒是为哪般!
黑蟒大骇,往来都是他扑倒别人,却从未被谁扑倒过,这风水轮转来得太突然直叫他不知所措,正欲挣扎,却发现神凤这五百年里实力竟进阶得如此迅速,盈盈一握,便将黑蟒双手扣在头上,叫他无法动弹。
鸾卿本欲也不打算将他如何,逗一逗他便也罢了,黑蟒却忙化成了一条小黑蛇,只看白烟弥漫,那小黑蛇慌忙趁乱爬去了草丛之中,速度之快连神凤都为之一讶——这还得归功于这连日来的逃杀,黑蟒的逃遁之术可说是已臻巅峰,上界之中难觅敌手。
且说黑蟒仓惶而逃,之后好长一段时日躲在北纵界神山之上,静待风头过去,蜕皮之后再下神山,此时上界已然又是另一番景象——
凤凰神君炼出不灭凤凰,却在临门一步迎来考验,不日就要下凡渡劫。此事本在预料之中,数万年前天帝炼化之时,亦受命下凡,因此才把黑蟒折腾出来。只要能熬过劫难,凤君便能超脱三界成神,是以鸾卿对此亦异常看重,在下凡之前就闭关了好些时日,以定住心神,通过考验。
此外,天道命司已然提示,凤君所要渡的,乃是情劫。
众仙哗然,这鸾卿未免也太过好命——情劫乃是万劫之中最最难过的天劫之一,而众仙之所以会生出这等想法,无非是因为神凤素来情人不断,这百年来虽有收敛,可却也不曾看他对谁动过真情,想来这情劫亦不须费多少力气才是。
本来此事与黑蟒无关,然而天道总有其玄妙之处。
鸾卿下凡的前一日,天帝九子昆吾竟从西天回来,他不去其他兄弟那里,倒是头个去见了黑蟒。
天帝百子之中,当属银龙昆吾生得最为出众,瞧他一身皎洁白衣立于瑶林玉树之中,眉眼之间仿佛总夹带着几分愁思。黑蟒闻讯而来,他与昆吾交情不深不浅,实在不知这兄长何故登门造访。
昆吾并不与他周旋,只看他掌心变出一只冰莲,那冰莲散发着幽幽清香,看着便知是贵重神物,便是黑蟒亦不曾见过此等草木,不由凑近细细地看。
昆吾道:此花是西天神母赐予孤,有防百毒治百病之奇效,还请炽乌小弟替哥哥将它赠予凤君。
原来是为了神凤,都说凡间凶险,凤君下世又无神力在身,莫怪昆吾为他百般设想。
黑蟒感慨于昆吾痴情,却狐疑问:你亲自将此物交予凤君岂不更好,何以要托重于小弟?
我不欲再见他。——昆吾摇头,苦笑轻喃。
想当年那场恶作剧,让众仙以为黑蟒与神凤之间有何不清不楚的关系,昆吾找上黑蟒也不算毫无道理。再者昆吾深谙黑蟒脾性,知道这小弟面上纨绔,耳根却极软,果然三言两语便成功说服黑蟒。
昆吾道:你将它融在酒水之中,让凤君饮下便可奏效。
黑蟒虽不知为何做好事还要偷偷摸摸,不过看此冰莲有神光笼罩,必然不会是什么邪物,只叹昆吾一片苦心,心中亦烦恼要如何约出神凤。
送走昆吾,黑蟒便再次去凤君行宫。睽违百年再次上门,好在神凤为下凡一事而修身养性,倒不见他再做出什么惊人之举。
鸾卿在湖中凉亭会见黑蟒,这百年黑蟒并未有何变化,倒是鸾卿因探破天机,距离成神仅有一步之遥,看他身上隐有神光聚拢,黑蟒钦佩之余,亦不禁生出几分羞愧,暗忖亦要好生修炼,免得在这只凤凰面前总直不起腰来。
鸾卿今夜半句不提过往恩怨,黑蟒亦不是那等心胸狭隘之徒,三杯酒下肚之后,不忘将带来的酒盅取出,打开盖子,便闻飘香四溢。
“小弟炽乌在此处敬凤兄一杯,祝愿凤兄早日渡劫,得道进阶。”黑蟒举杯,爽快地先干一杯,他方才倒酒的时候,悄悄在鸾卿那杯中加入冰莲精华,如非鸾卿今夜略有些心神不宁,要发现黑蟒这小动作并非难事。
只能说一切冤孽天注定,该来的总是躲不过的。
鸾卿接过酒觞,闻得那股清香,又看黑蟒那媚眼弯弯,暗觉有几分醉意,亦随他仰头豪迈饮尽。
好!再来一杯!——黑蟒目的已达,笑颜逐开,鸾卿禁不住多看了一眼,心中生出了一股模糊思绪,却抓摸不清,干脆摇摇头,与黑蟒把酒言欢,畅谈古今。
时辰将至,黑蟒亦去了望仙台,只是送鸾卿的人太多,他远远看了一眼便转身走了,却不知道神凤在他转身之际亦瞧见了他。
凤君,时辰到了。
仙奴在旁提点一声,鸾卿这才惊觉时辰已到,他慢慢收回目光,面向眼前一片混沌云海,深吸一口,强压下盘旋于心的复杂思绪,不再迟疑,提气一跃而下——
鸾卿前脚一跳,后脚黑蟒正打算去天道罗浮殿纠缠纠缠崇亭星君,哪知忽看那方天雷大作,他脸色骤变,一抬头便看天兵天将挡住了眼前去路,举起兵戎,道:黑蟒炽乌,束手就擒!
天道神宫,排得上号的上仙俱聚首于此,黑蟒被强押到时,发现已经有人早他一步跪在殿中。
帝子昆吾跪在殿上正听从审判。
昆吾,你偷取西天神母神草园中万情莲,如今赃物叫你藏在何处!——神界判官质问出声,昆吾恍若心神皆失,额前几缕青丝落下,只看他慢慢望向后方黑蟒一眼,黑蟒脸上登时血色尽失!
万情莲!没想到昆吾交予他的,竟是传说中的万情莲!
所谓万情莲,便是凡间常言的情根,生养在西天神母百草园之中。据闻只要在一人身上种下万情莲,那人便会摇身一变,成为千万年难寻的情种,便是头撞南墙亦为情不悔——这万情莲只是珍贵在它万年方出一株,可实实在在是个害人的玩意儿,最要命的是,服下万情莲的不是别个,正是下凡渡情劫的神凤鸾卿!
这岂不是要害鸾卿渡劫不成,修为尽毁么!
只看昆吾忽而仰天长笑,神情癫狂,他挣脱了压制,摇晃站起,一脸狰狞地恨道:他伤我甚深,我亦要他尝尝这锥心刺骨,求而不得的滋味!
上方天帝默然摇首,昆吾心魔已生,在仙途道上再走不下去,他偷取神物尚不知悔改,自然无法轻判,虽不至死,却也遭夺去仙根,被强押至望仙台贬下凡间。
黑蟒虽是共犯,却实不知情,他说破了嘴,后来还是几位德高望重的仙神为其求情,方免遭重罚。
天帝如何不知黑蟒乃是无辜受牵连,可他早欲寻机磨练黑蟒,拂了拂须,道:既然如此,朕便予你将功补过的机会。神凤有三世机会可渡情劫,朕命你下凡助他一臂之力,若神凤渡劫不成,你便与昆吾同罪而论!
亲爹啊您不带这么坑儿子的哇——黑蟒闻言差点化成大蛇嚎哭一场,却有苦难言,只得认命跪下,领命助神凤在三世之内成功渡劫……
往事不堪回首,正当黑蟒神游之际,那厢天机老人终于掐算出了神凤第二世投身之处。
有了有了!
天机老人带着一个卷轴走到黑蟒身边,指着上头道:就是这个,神凤投身得太快,实在让老夫一顿好找!
黑蟒将轴子一把夺过,看上头密密麻麻一堆字,却未看出什么所以然来。这些卷帘是天道神物,上方字符随意飘动,黑蟒并非命司,自然看不懂。
天机老人捋捋长须,与黑蟒道:这次凤君投身的是一个叫赵鸿的人类,身份为梁国太子。
按天机老人所说,彼时中原大陆处于十六国混战的乱世,而神凤所在的梁国会在其年至十七时招至覆灭,这一世与其纠葛难缠的正是带军灭了其国的琅邪大将军,只道二人相爱相杀,你虐我我虐你,两相痴缠十几载——
黑蟒啃着香瓜子,听得津津有味,待天机老人说完,黑蟒亦有几分主意。天机老人收起卷轴,看黑蟒赖在榻上,小心问道:殿下还不下界去寻凤君么?
急什么!——黑蟒摆手,打了个哈欠困倦道:孤的黑阙山被他毁了大半儿,现在还在重建当中,这几日……孤就现在你这儿叨扰叨扰了!
接着黑蟒便在罗浮宫赖住下来,成天追在崇亭星君身后跑,被他赶了就去找其他命司的麻烦,弄得天道宫一片乌烟瘴气。
终于某一天,黑蟒躺在吊床上吃着香瓜,远远看见天机老人拖着长须过来。原来命司们不堪折磨,崇亭星君驱使天机老人来送神,天机老人只得硬着头皮,道:殿下在此处也叨唠了好些时候了……
黑蟒丝毫不觉,这才几天罢了。
天机老人看看他,决定还是做一回好人,提醒道:殿下,今天,已经是第十七天了。
十七天又如何?十七……
黑蟒惊坐而起,差点从吊床上摔下,他也顾不上再说其他,忙唤出云兽飞入云海——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黑蟒在上界待了十七天,正好是神凤第二世投身的人类十七岁之时,就是这一年,梁国国都沦陷,那些高贵的皇子皇女俱在这一年里齐齐成了阶下囚。
黑蟒身影现于梁国皇城,恰恰正逢胡寇带兵掳掠皇城,只看眼前一片生灵涂炭,狼烟四起,黑蟒亦谈不上同情与否,当初梁朝建国亦做过同样事情,这亦不过是天道轮转罢了。
眼下一片混乱,黑蟒只好捏出口诀,化成一阶布衣少年,混在了那些逃亡的梁国百姓圈中,多番打听之下,才知莫琅大将军已经将梁国国君以及众位皇子皇女押出京城,正去往莫琅国都的路程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