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燚羲撅着嘴,忍不住嘟噜了句“阿姆说了,该由丈夫疼自家媳妇,怎么会是媳妇疼人家?”
还人家呢,怎么不是孩子?雅忍不住心里叹息的摇头,就这性子,这德行,跑哪儿都是受欺负的料,要不是真不能留,自己也不放心放他回去。索性,那孩子的姻缘,固然阴阳颠倒,却能护着他一生一世。也不枉他前去月老处,求来的。
邵燚羲抬头又瞅了眼雅的面容,似乎要把那人牢牢记住,然后又犹豫又忐忑。
第3章
雅瞧着还以为他有事要问,便开口道“怎么了?”
那少年一咬下唇,仿佛下定决心般的扑上来抱住雅“除了阿姆,从来没人对我这么好过。雅大人,我能去看看阿姆再走吗?”
雅无奈摇头,抱住了那孩子“不可,人鬼殊途。”入怀那生人的气息与温暖让他忍不住缅怀。
固然是受人所托照顾这孩子一下,但到底因其前世渊源。看着这孩子,他便忍不住想起一个姓夹古的少年……似乎,也是这般可爱天真。
也不知,那少年轮回到何处了。
“我就知道。”愿望没达成,便委屈的嘟噜两声,可依旧死死抱着。微凉的气息,带着一股陈旧的书卷味,邵燚羲潜意识觉得很窝心。
雅明知此处不安全该早早送他回去,可前世混乱的记忆让他忍不住多留了那少年会儿。
便在两人抱的有些难分难舍时,房门被赫然推开。
一身高六尺,衣着华丽的男子面带煞气,看向两人,随即便冲雅大声训斥“大胆木易雅!当年孤念你乃是修道之人,故而许你看管人曹,你却徇私舞弊,假公济私,带来生魂入殿。”
便在那人破开大门时,木易雅原本便苍白的脸,如今更是毫无血色,松开邵燚羲当即拽着他一起跪下“功曹大人,小人并非徇私舞弊,此子与我生前之人有缘,我本欠他夹古一族恩情,如今见其子嗣有难自然要回报。”
邵燚羲听着有些委屈的撅起嘴,感情是因先人之恩,还以为是与自己前世之缘呢。想着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解解恨。
木易雅固然心恐,额头冒出一阵阵冷汗,但依旧留了心思在那少年身上,如今见他这德行,只想掐死算了!这么不着调,现在能不能让他平安还阳都不知,居然还有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功德公显然不信,言语冰冷“夹古一族自是明白凶吉,此子固然身怀留有夹古血液,却并非夹古之人!你休要骗孤!”
说话间,四周阴寒,鬼气哀鸣,邵燚羲只觉得浑身冰冷,寒气刺骨,下意识颤抖。可饶是如此依旧硬着头皮道“功曹大人,雅大人心善而愿助小可,乃是小可造化,却不知因小可而让雅大人犯了忌讳。还请功曹大人免去雅大人的惩罚,由小可一人承担。因果皆由小可而起,还望功曹大人明察。”说着便是三叩首。
木易雅见状心中忍不住叹息,夹古一族之人心高气傲,不愿拖累旁人,这小家伙固然不是他一族产物,可这种心性依旧保留。见他那一脸认真的德行,实在是忍不住手痒,一把摁住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低声训斥“莫要多事!”
脑袋被猛的磕在地上,那声音清脆响亮的厉害,就连那功德公听着都忍不住嘴角一抽,再见那小家伙泪眼婆娑的抬头瞅着自己,也不知是因委屈的还是因撞疼的……
见此,不由心头一软。忍不住掐指一算,不由紧锁眉头,看向木易雅。
后者见功德公的面色便知其猜出八分,转而又看向一脸天真无知的傻孩子,颔首道“此子便是即墨鸿雁之子,此人入地府后愿清扫三百年火海池,换取其子百年安康……”
邵燚羲听闻脑子一时转不过弯,直愣愣的捂着额头瞅着木易雅,似乎无法明了。这即墨鸿雁的名字乃是自家阿姆的,难道说,难道说……想着,脑子还没先反应,这眼泪珠子刷刷的往下落。
功德公听闻不由叹息,这即墨鸿雁他也听闻,夹古一族之人只要生前未曾行恶,下一世皆可投个好胎,这一族便是一大功德,福及子孙。但即墨鸿雁也不知从何处得知自己唯一的子嗣活不过十三,便在秦广宫前跪了七天七夜,只求一个差事能换取邵燚羲的百年安康。
而这差事便是清扫火海池,火海池一日有一个时辰内无火水,但池内滚烫如烧热的铁板,孤魂野鬼在这池内如在岩浆中翻滚,就算退了火水,这温度依旧惊人的可怕,而即墨鸿雁便是在这一个时辰内清扫火池。
可,光秦广宫一个宫门内便有二十三个火池……对即墨鸿雁而言,几乎是不眠不休的日夜清扫火池。
火海池的温度饶是功德公都心生畏惧,故而印象深刻,心中更是敬佩。
如今见其子相貌出众,心性纯良,不枉其姆一片心血。
只是,这孩子一生多是坎坷,固然那份良缘能助其逢凶化吉,但就这么个孩子却要经受这般大风大浪,瞧着便让人心疼。
“既然是他,那便罢了。”说着招呼那孩子起身“过来,我为你点了眉心,替你开了窍。”算是便为其破例一回。
这话一出,顿时让木易雅心中暗暗惊讶,暗叹这死小子的好运。
邵燚羲一摸脸,恭敬的走上前,见功德公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只朱砂笔,一边哭的哽咽一边期待的瞅着他“那雅大人不会受罚了么?”
这死小子……顺杆子爬的能力倒是一流。功德公笔心一点邵燚羲的眉心,没好气道“不惩了!”
邵燚羲忍不住扬起一丝笑容,可便在此时,心头猛然跳动,眼前一切豁然开朗,过去所见仿佛是蒙了一层纱般,如今却能看的通透。
此外,精神也比过去好,更有种,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仿佛更能理解先生教导的东西般。
木易雅瞧着邵燚羲傻愣愣的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真怀疑功德公是不是没给点好。
正想着,那死小子抬头瞅着功德公,正儿八经的点了点头道“看得更清楚了!”
这会儿,就连功德公自己都得怀疑自己技术下降与否,怎么越开越傻的架势?
可随即,那不安分的死小子软绵绵的咬着下唇,一脸期盼的瞅着功德公“我能瞅瞅我阿姆吗?”他知道,问木易雅没用,所以只能求眼前这位大人了“求求你了,我就远远看看就成。”一边说,一边眼泪顺着姣好的下颚落入前襟。
功德公眼瞅着不知为何都觉得有些为难,却依旧回绝“人鬼殊途,但如若你要让你母亲少受些苦难,便行大善,积大功德,即可免去你母亲清扫火池的苦难。”
邵燚羲强忍着悲伤,用力点头“我会的!但那是不是代表我永远也瞧不见我阿姆了?”
“一切且看天意吧。”说着抬手摸上那孩子的额头,用力推向木易雅“送这孩子回去吧,莫要在阴间久留。”说罢已经不见踪迹。
邵燚羲毕竟不过十三岁少年郎,今夜经历种种更是知晓阿姆为其所付出的一切,悲从中来,扑在木易雅怀中便是又咬又哭的闹腾许久。
直到人间鸡鸣,不得不送那孩子回去。
站在路口前,邵燚羲恋恋不舍的瞅着那人,他知道如若问,木易雅势必会说有缘再见,最终只能抹着眼泪,忍着哭腔道“如若可以,你便时常托梦与我成么?我知道自己见不到你,可,可……”
木易雅知晓,他们只有一夜之缘,心中也甚是不忍却不得不颔首哄着他快些回去,否则错过良辰,对这孩子不利。
邵燚羲最后只记得那人点头了,其他……或许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黎明的破晓带着深秋的暖阳照射入窗,邵燚羲推开窗户看着枝头鸟儿的鸣叫,回想昨夜,不由轻笑。
离别前夕,木易雅让自己别去在乎继姆,说那哥儿翻不起大浪,死后势必会入地狱受罚,莫要为此脏了自己的手。
第4章
邵燚羲痴傻的大笑,心里有人关怀惦记着的滋味很好,本以为阿姆故去,世间无人在意自己便过得浑浑噩噩,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不论是为了在火海池内替自己受难的阿姆,还是为了那一夜之缘的木易雅,他都会好好活着,认认真真的活着。
事于至此,他不会再居于这方寸之间,浩瀚的天下方才是自己的舞台。
为姆积德,需财力,为自己立足天下,需名声,不论如何后院之事,他不会再多加干涉。
如今父亲对自己怀有愧疚,或许便可利用此处……虽说心里有些对不住父亲,可为了邵府宅院安宁,自己留在此处也是不妥。
想着微微侧头,有些不明眼下已经巳时,自己的侍从都没来看看,贴身小厮张顺更是毫无踪影。
被点了心窍的邵燚羲自然不会有少年的烦躁,耐了心思的慢慢等,他倒要看看那小厮何时会出现。
直到午时,方才见那小厮悄悄推开门,甚至没先敲门。这让邵燚羲心中冷笑,对这不分尊卑的东西不知说什么好。这小厮是前年跟随自己的,好吃懒做,仗着与继姆家大管事有些亲戚关系,甚至连自己都不放在眼里。而他原本那个不知被调到何处,当初那小厮反倒是极好,得想法子要回。
而张顺见自家少爷穿着整齐的坐在桌前喝茶翻着书,心中“咯噔”了声,转而笑眯眯的凑上前“少爷可是安康?如若尚未恢复还是多去躺会儿,这几日我都不敢早来,唯恐打扰到少爷歇息呢。”这娇气的大少爷他本就看不惯,要不是念及月薪高,还轻松,他才不愿意来呢。
怕打扰,所以一直等到午时,自己吃好饭才来?前几日自己病重整日不见踪影,还真是够忙的。邵燚羲翻了页书“把大夫找来吧。”
“好咧!”那小厮见自家少爷不提心里自然高兴,转而就跑出去找大夫。
半个时辰后,那大夫才姗姗来迟。摸着胡子替邵燚羲把了脉,装模作样道“大少爷已经安康,身子弱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其后只需慢慢调养即可。”
这种不痛不痒的话听着让邵燚羲心里不住摇头嘲讽,自己好坏顶着嫡长子大少爷的名头,固然继姆排斥,但也轮不到那些下人这般无礼不是?
挥挥手让那小厮与大夫出去,丝毫没有往日的温和。
那小厮虽说觉得有些奇怪,但到底是没把这正儿八经的少爷放眼里。不用贴身伺候,那再好不过,他还想着睡个午觉呢。
邵燚羲见下人如此,不由重重叹了口气,看来这次病重固然让自己的父亲心怀愧疚,但并没重视,自己恐怕是继承不了这偌大的邵府,只能盼着分家时多要些,自立门户吧。
想着刚要倒杯茶,却被一双年迈的手阻拦“大少爷,茶凉了不可再喝。”说着那人换上一壶温水“大少爷身子弱,张顺那小子本就是个好吃懒做之人,自然伺候不好大少爷。老朽瞧着心中也甚是难过,清风本来伺候的好好的,如今被调到别院,夫人真是越来越过分了,连家中爷儿的事都要插手。不过此次大少爷福大命大,过了这劫,想来也是福大命大之辈,今后势必会过的好。”说着说着,那来人都带了几分梗咽。
邵燚羲顺着那双年迈的手往上看,随即心中一叹,但极其自然的咬着下唇,眼睛都是水汪汪的写满了委屈。
这幕让那老人家瞧着越发心疼,要不是主仆之间的规矩,料不准那老人家早就把这小小少年抱入怀中,百般的哄了。
“单管事……”邵燚羲口中喃喃着,见这位老人年迈的脸庞心里也是难过,身子扑入单管事怀中,还委屈的打了个滚。
那软嘟嘟的小身子,和软软糯糯的声音听着单管事心都要碎了。
他自幼看着这孩子长大,出生时他都是在门外瞅着的,刚出生时,软软小小的一只,越长越大越发的好看,性子也好,脾气也好,都是顶尖的。只可惜,大夫人去的太早,老爷刚一发家,便早早走了,后娶的妻子又不贤惠,这大少爷固然身份高贵却终究是野草的命啊。
单管事单名一个幸字过去也有过几个孩子,但哥儿早早嫁了,他那些妻子自然没给他生下一个爷儿,故而如今瞅着这大少爷当真是比自家孩子还疼上几分。
邵燚羲哼哼着趴在这单管事的怀里回忆着,这整个邵府也就单管事对他尚且真心。
单管事是阿姆在时的老人了,阿姆故去,继姆管家,那时自己尚且娇生惯养,被这继姆寻着法子责罚,不知吃了多少苦,都是这单管事暗中照顾,还有清风细心照料这才一再熬过去,否则还真不知他能否熬到十三岁,等着雅来接。
想到此,邵燚羲越发想念对自己照顾有加的清风。清风是阿姆当年在外捡来的哥儿,这世界不少人家哥儿生太多养不起,便早早卖了或扔了。
清风小时候长得极丑,卖不出这才被扔。其后被阿姆见到,自己那时不过一岁多,清风固然长得丑,但却是个聪明伶俐之人,阿姆瞧着放心便放到自己身旁照料。
但上年继姆寻了个借口,把清风扔到别院,又把张顺塞自己身旁。自己那时百般阻拦都无用,爹爹在外经商,而他又偶然风寒,继姆更是责备清风照顾不好人,打了板子扔出去。
联想那幕,邵燚羲心中便压抑的难受,暗恨自己的无能,更恨继姆的偏心残忍。只是眼下他不会再许此事发生,对继姆,雅不让自己插手,自己便不会做什么……
单管事从厨房端来热粥和一些清淡的配菜,瞅着自家大少爷喝下,又喝了药这才去忙自己的事儿。
单管事负责后院的一些杂事儿,没多大实权,因不喜后房对大少爷的态度,故而得不到如今夫人的喜爱,月钱也就够个温饱,要不是算是府中老人,或许早就被赶出邵府。
为此一点,邵燚羲便不得不感谢这位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老人家。
酉时刚过一刻,邵燚羲忽然被一侍从吩咐老爷要见。
心里有些惊奇,今儿怎么就被连番惦念?
就以他记忆中所知,这做父亲的一年也见不上自己几回。
心中固然如此想着,可邵燚羲却换上一件稍显破旧的衣衫,快步走到东侧主院的房内。
邵振华很久没瞧见自己的嫡长子了,今日听大夫说这嫡长子康复,心中还甚是惊讶,毕竟前几日还命悬一线,如今倒安康了。心想,不愧是自己的嫡长子,到底是福大命大之辈。
说实话对这嫡长子邵振华没多大感情,只记得那孩子似乎一直在生病,生病怎么都好不了。
而一个多月前闹出的事让他不得不重(chong)视那孩子,邵府的嫡长子固然自己不亲,可却也不可让人平白糟蹋了!
但如今的夫人家中也甚是显赫,自己动不了他,只能责备几句。而这几日所了解之下,自己那嫡长子多年来所受的苦,却是百般讨要不得。
这让邵振华心中颇有几分不是滋味,更何况前几日岳父把自己召去,话里话外,不外乎是让自己尽快把他的嫡长子安排妥当,莫要再发生此事。
这些话无不是说,自己的哥儿并未有错,错就错在他府中已经有了个嫡长子。
这让邵振华做男人的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但为了这邵府却不得不忍着。
第5章
心里左右思索许久,却见房门轻叩声,自己刚说了句“进。”
便见自己那嫡长子脸色苍白额头冒着冷汗喘息着跨入一步,目光胆怯小心翼翼的瞅着自己,可眼中的相濡以沫父子情深怎么都掩盖不了。
这让邵振华心头一震,对这孩子越发怜惜。
要说他对自己的正夫人心中或多或少是有几分感情,当年不过是一介布衣,夫人家中固然神秘,但嫁入他府中时却带了丰厚的嫁妆,他便是靠着这笔嫁妆发的家,而他那夫人也是温和的性子,长得也甚是美貌。
当年说是在庙会中对自己一见钟情方才愿意下嫁,对这夫人,邵振华是存了感恩与敬重。只可惜自家夫人身子不好,年少尚未发家忙碌之中疏忽了自家夫人的身子,故而才在生下邵燚羲后没多久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