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琪听了张岩这样说,就认定他是自谦,说:“才华这种东西靠不住,更需要更多的磨砺才行。”
张岩笑起来,说:“可是再多的磨砺,没有才华,一样没有用。”
嘉琪没有想到这一层,听了他的话,反而愣住了。
任铭轩走进去说:“嘉琪,今天感觉好些了吗?先吃完饭吧。”
嘉琪回头来看着满手都拿着食盒的任铭轩,立刻笑起来,眼睛亮亮地说:“爸爸。”
任铭轩把餐盒打开,里面有菜有肉,还有鱼汤,因为考虑到嘉琪现在才手术完了,所以食物都很温和,味道刺激,不易消化的食物都没有出现在餐饭里。
任铭轩拿了餐具出来,问张岩:"你在这里吃饭吗?现在时间不早了一起吃点吧。"
张岩却拒绝了他,说了一个很正经的理由:“谢谢了,任叔叔,我还是回学校比较好,晚上还有测试,迟到就不好了。”
任铭轩也因为他及时把嘉琪送到医院而对他另眼相看,说:“那我叫司机送你回学校吧,你回去也要注意休息,不要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
张岩笑了笑,嘉琪却觉得任铭轩这样说有些难为情,他觉得自己的父亲一向是不太言语的人,在他的同学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立刻就制止了任铭轩,说:“爸爸,张岩知道,你不要多嘴了。”
任铭轩说:“这怎么是多嘴?你看你自己,不就是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才变成这样的吗?”
嘉琪撇了一下嘴,说:“好啦,你不要总是说我了,张岩要回学校去,你快让他走啦。”
张岩笑了笑,又对任铭轩表示了谢谢就离开了。
嘉琪和任铭轩吃过了饭,任铭轩就开始收拾东西,嘉琪问他:“爸爸,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任铭轩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说:“明天”然后才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转过身说:“怎么,嘉琪想回家了吗?”
嘉琪闻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病服,皱着鼻子道:“我想回家洗澡,身上好臭。”
任铭轩笑,说:“你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不能碰水,每天擦身也不行吗?”
嘉琪依然很厌恶的样子,说:“不行,我头发也很脏,很长时间没有剪了,又一周没有洗澡,我现在就是个乞丐,不,我比乞丐还脏。”
任铭轩见儿子说话气鼓鼓的样子,眼睛里不觉带了笑意,在嘉琪地屁股上拍了一记,说:“即使你是个乞丐,也是我的乖儿子。”
嘉琪却用手捂住自己的屁股,说:“不要随便打我屁股,会变傻的,屁股是人的第二大脑呢。”
任铭轩说:“你本来就是我的傻儿子,再傻爸爸也认了。”
两父子半认真半打闹地说着些傻话,心里却很甜蜜。
第二天,嘉琪兴奋地一大早就醒了过来,护理小姐都说:“嘉琪要回家了,很高兴呢。”
任铭轩也特意一大早就来了医院,进病房见嘉琪已经换好了平常的衣服,就笑着说:“嘉琪,手续办好了,我们回家。”
嘉琪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回过轻风街,之前是他和任铭轩赌气,刻意不愿意回家,后来是他生了病真没办法回家。
现在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看见门前的庭院被人打理得十分整洁,房间里面也是一层不染,简直和自己住的那个宿舍有天壤之别。
嘉琪不禁夸张地感叹:“我的家啊,我终于回来了,我再也舍不得离开你了。”
任铭轩笑,把嘉琪用的衣服和其他东西从车里拿出来交给钟点工去清洗。
因为这里平日没有人住,任铭轩自己也很忙,所以才只是请了钟点工过来。
嘉琪上了二楼,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满意地看了看,他喜欢的书籍和乐谱都在,又去看了看琴房,一切都是他离开之前的样子,不由得十分高兴。
任铭轩笑话他:“你又不是离开了几年那么久。”
嘉琪立刻控诉道:“学校的条件太让人难以忍受啊。”
任铭轩说:“是你自己不打扫吧,我问了你们老师,你们几个男生的宿舍一向都脏乱差!”
嘉琪却丝毫不脸红地说:“我有打扫啊,不过打扫了之后还是会弄脏,我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不上课不看书不弹琴就每天打扫房间吧。”
任铭轩听了儿子的强词夺理,心情很好,很长时间没有和嘉琪这样说过家常话斗嘴了,便捏了一把嘉琪地鼻子,说:“你这个懒鬼!”
嘉琪站在衣帽间里,取了自己的衣服,问任铭轩:“爸爸,我可以洗澡吗?”
任铭轩知道嘉琪近乎洁癖的习惯,又想到让儿子去和一大堆男生住,实在是有点委屈他的样子,说:“你把伤口让我看看。”
已经是十一月的冬天,房间里开了空调,嘉琪又十分兴奋,也不觉得冷,伸手就捞起了衣角,一个半月形的伤疤就露了出来。
嘉琪因为皮肤白皙,又瘦,所以他肚子上的血管都可以看见,任铭轩不禁觉得他的儿子犹如非洲烂民一样可怜。
他用手触了一下嘉琪的伤口,嘉琪立刻躲开了,笑着说:“冷!”
任铭轩立刻把手缩回来,说:“正在愈合,会比较痒,不要去挠它,会留痕的。”
嘉琪却满不在乎地说:“没事,男人有疤更有味道。”
任铭轩不知道他从何处学了这种流里流气的话,听得他不禁发笑,说:“别人的疤是在脸上,你的疤在肚子上,谁看得到你的味道。”
嘉琪立刻说:“在脸上,那不是毁容了,我不要。”
任铭轩说:“好了,你要洗澡就赶快洗,不要泡澡了会把结好的痂泡软的。”
嘉琪听了,如蒙大赦,能洗澡洗头就很好,他在学校里已经养成了十分钟速战速决的洗澡方式。
洗了出来,嘉琪的脸色也因为水气的原因红润了很多。之前他因为不按时吃饭,又焦虑不堪,脸色很糟糟。
任铭轩见嘉琪施施然的出来,一张脸粉白,眼目之间却带着一股魅气,又有点孤傲的冷清。
任铭轩叫嘉琪下楼吃午饭,吃饭的时候终于注意到问题,说:“嘉琪你是不是长高了,衣服袖子短了吧?”
嘉琪这也才反应过来,说:“我刚才穿的时候就说为什么裤子遮不住脚踝。”
他人瘦,但是偏偏喜欢穿大一点的衣服,现在不知不觉,以前任铭轩给他买的大一号的衣服都短了。
任铭轩笑笑说:“没关系,吃了饭去买新的吧。”
午饭之后嘉琪没有睡午觉,而是抱了电脑在床上看,任铭轩叫他出门去买衣服,他说:“你去吧,我自己看看书,我半个月没有去学校,落下了很多课程。”
任铭轩见他心意已定,也不勉强自己就出了门。
他记得儿子小时候成绩很好,后来初中考银光的时候也不错。虽然停学了一年,但是仍然没有底子太差,而且嘉琪对学习天生很自觉,自己不明白的地方会一直学到自己明白为止,这样的精神即使是笨的孩子也能学好,况且嘉琪并不是笨的那种孩子。
想到这里,任铭轩才忽然意识到,嘉琪是那种逆反心理很强的孩子,他需要的是一个适合自己的空间,然后就能很自发的把自己的生活和学习都搞很好,如果周围的环境都不如他意,他便开始颓废。
可是哪里有样样都让嘉琪满意的环境,人只能适应环境,不可能环境适应人。
想到这里,任铭轩又开始后悔当初轻易答应嘉琪不让他去住校了。
他本来是个很有决策力的人,但是遇到嘉琪的事,总是犹豫再三。
第三十一章:心动
嘉琪之前在学校的琴房里每日练习,偶然被高中部的学姐听到了后,就一直劝说他加入学校的音乐团。虽然学姐们都说他没有问题,可以担任钢琴部分的演奏,但是他还是很没有信心。
张岩知道了,就对他说:“你去就是了,而且你又弹得不差。”
嘉琪十分怀疑,说:“你怎么知道。”
张岩说:“你忘了我们同一个小学,每年的圣诞音乐会你都会出演?”
嘉琪因为张岩提到以前的事情,立刻脸就红了起来,他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神童,但是现在才发现事实并不是那样的,回绝说:“以前小时候的事还怎么能拿出来说。”
张岩说:“你为什么不去试一试,你每天那么努力的练习,不就是为了能有天当着大家的面演奏吗?”
张岩的话触动了嘉琪的心,他确实这样想,却满心的顾虑。
“我的琴里面没有感情,无法打动人。”
嘉琪坦白地对张岩说。
张岩说:“这个只是一个学校的乐团,你想那么多干什么?你去演奏,还可以邀请你爸来看。”
听了张岩这样说,嘉琪才想起来,小的时候他每次演出,任铭轩极少会去看的,每次缺席的时候,都是由方舒姚录了像带回去给任铭轩看。
嘉琪还在犹豫,张岩就为他做了决定,说;“我陪你去,走吧。”
最后,两个人都加入了学校的音乐团。
张岩是小提琴部,和一大堆人坐在一起,而嘉琪是钢琴独奏,只有他一个人坐在众目睽睽之下。
音乐团的指导老师来听了嘉琪的演奏对他的演奏十分肯定,嘉琪听了却心里有一个疑问:是真的吗?
张岩倒无所谓的态度,他没有打算把音乐当作饭碗,所以大大方方地solo了一段,老师对他的评价是,技巧有待提高,不过音色华丽大气,很有个人特点。
言下之意就是,作为和声部的演奏,张岩的小提琴太突出了,不合群。
两个人走出了音乐讲堂,嘉琪并没有开心起来,张岩倒是一副拽拽的模样,觉得自己出演不出演都无所谓。两个人走在一起看起来反倒嘉琪才是被老师教训过的人。
张岩反过来安慰他,说:“你担心什么,老师又没有批评你。”
嘉琪摇头,说不出来,他一直以来都很压抑,也给自己很大的压力,明明四周都是赞扬的声音,他却还是觉得不自信。
张岩一语道破,说:“你是不是一直都没有听到过你爸爸在音乐上表扬你,所以才对自己不自信?”
嘉琪第一次听有人这样给他说,不禁发怔。
张岩继续说:“你别多想了,去当钢琴独奏吧,到时候叫你爸来看,效果一定不错。”
嘉琪有些苦恼,不知道任铭轩有没有时间,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一直都是很忙的人。
“不知道他能不能来。”嘉琪说的很不确定。
张岩却一口咬定,说;"他现在又不用操心集团的事情,能忙什么。"
嘉琪问:“什么?"
张岩警觉自己说错了话,立刻闭口,继而才说:"你去叫他来看你演奏,他一定会很开心。”
嘉琪第一次邀请任铭轩去看自己的演奏,虽然只是学校的新年音乐会,但是他还是当成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来做。
嘉琪回家的时候任铭轩果然在家,他一个人在二楼的烟台上抽烟,看到嘉琪从车里下来,就立刻掐了烟,对嘉琪挥手微笑。
嘉琪跑进屋里去,见到任铭轩从楼下走下来,鼓足一口气说:“爸爸,学校里有新年音乐会,我想邀请你去,可以吗?”
嘉琪虽然已经长高,但是和任铭轩的身高相比依然是仰视的姿势。
任铭轩笑起来,说:“好。”
嘉琪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轻易地就答应,立刻喜出望外,说:"谢谢爸爸。"
任铭轩说:“谢什么,宝贝,爸爸去学校参加你的音乐会是应该的。”
嘉琪看着任铭轩宠溺的眼神,又深又静。
因为任铭轩答应了嘉琪去学校参加他的演奏会,嘉琪变的更加卖力的练习。中午草草吃了一个面包便又去琴房练习,乐队的指导老师知道了,不住惊叹嘉琪是个极其勤奋的学生。
张岩却不置可否的沉默着。
直到离新年音乐会还剩几天的时候,张岩才说:“嘉琪,你弹得太用力了,如何能表达出来你的感情?”
嘉琪腾然停下来,眼睛睁得老大地看着张岩。
张岩无奈,继续说;"你的双肩都僵硬了,如何还能演奏,放松一点,你会弹的比现在更好。"
张岩眉目很深刻,盯着人看得时候有种给人很深沉的感觉,但是他明明才十三岁。
嘉琪不说话,默默地盯着琴键看。
张岩叹气,走过去双手搭在嘉琪的肩上,说:“深呼吸,深呼吸,闭着眼睛想一想你心中的那个画面,然后记得那个画面再去弹。”
嘉琪淡然的合上了眼,几秒之后,又睁开,说:“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怎么办?”
张岩气不打一处,不由得推了一把嘉琪,愤然道:“你为什么总是爱问怎么办,怎么办,没有人能告诉你,你需要自己去想,自己去弄明白知道吗?你明明可以做到,为什么一直要否定自己,你到底在怕什么?”
张岩有些烦躁地踢了一脚课桌脚,说:“见鬼,我知道你看得到那个画面,你有感情,也有想法,但是为什么你就是不能把它们打开,放到你的琴里面去,我知道你有,可你就是不做!”
张岩的那一下明明没有太用力,可是嘉琪却没有用力抵抗他手上的力道,反而身体顺了他手上的力量侧到一边去了。
他整个人低垂着头,侧坐着,好像受到了很大冲击似的,一动不动,就保持那个姿势。
张岩见了,自己也愣了一下,立刻要去扶嘉琪,嘉琪却避开了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看着张岩,声音里没有任何情感地说:“我知道怎么做了,谢谢你。”
晚上的时候,嘉琪既没有练琴,也没有看书,一个人坐在黑暗的房间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任铭轩和陈造从书房说了话出来,陈造往对门的房间里一看,就看见黑影憧憧的嘉琪坐在里面。
陈造说:“你儿子小小年纪,在忧郁些什么?”
任铭轩这时也看到了坐在一片清冷月光下的嘉琪,说;"我哪里知道。”
陈造笑,说:“也是,你现在自己都顾不过来,还怎么有空去管你儿子。”
任铭轩知道陈造说的是调侃自己的话,并不介意,说:“什么时候走确定了吗?”
陈造说:“年后吧,我和对方谈妥了细节,起草了文件就送过来给你看看。”
任铭轩送陈造下楼去,女佣立刻给他们递过来大衣,任铭轩和陈造拥抱了一下,说:“路上小心,我等你消息。”
陈造说:“好。”
任铭轩目送了陈造的车离开,这才上了楼。
回头发现,嘉琪已经没有在房间里发呆了,问了女仆,对方说他去洗澡了。
任铭轩听到浴室里哗啦啦的声音,便让对方下去了。他又坐回自己的书房,对着三个花花绿绿的电脑屏幕,白光印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的表情从未有过的严肃。
任建长终于行动了,他联合董事会的人,联名弹劾了任铭轩总裁一职,还扬言要上诉任铭轩背叛集团利益擅自投资A城开发区的项目。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连宣茶薇都不敢站出来劝阻,任铭轩虽然依然持有任氏集团的部分股份,但是那也是很小的一部分了。即使加上嘉琪的那百分之七,他也不过才占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而且他现在的话已经在集团内部没有任何作用,有了股权,也无法抵押作保。
他只能另想办法找钱完成对A城项目的投资。
嘉琪洗完澡之后就乖乖地躺到床上去了,任铭轩没过多久也洗完了出来。
嘉琪背对着任铭轩,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任铭轩掀开了被子一角,躺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