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有些急迫的想要在自己面前解释清楚这些潜藏的误解,凤殷然不禁心生暖意,也不插嘴,只笑着点了点头,听方临渊继续说道:“我这位师父易青邢,除了深谙易家世代相传的针灸之术外,全凭着自己的兴趣研究出了这帮人改头换面之法。不但能帮宫中的妃嫔们驻颜,还能将两个完全没有半点相像的人变得一模一样。刚刚我离席的时候,特别找方竹儿确认过,却没有问出她手上的那副凤竹的画像是出自谁手,只能等我们回城之后,再吩咐手下继续探查了。”
其实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凤殷然自己也不是猜不完全,不过听到方临渊细细向自己解释,似乎生怕他和自己之间生出嫌隙,不禁心情大好。“这些事也不必急于一时三刻,倒是我的这件事,拖了很久一直没对你有个交代。”
虽对方临渊是否能轻易接受留了一丝忐忑,凤殷然稳了稳情绪,还是开口说道:“临渊,你可还记得在忆竹苑里,你看到的那些关于芊芊的景象么?”微低了头不敢立刻去看方临渊此时的表情,凤殷然自顾自地往下说道:“其实那些都是我前世的记忆。我七岁那年一场大病之后,突然不再痴傻懵懂,凌晏只说什么是我离散的魂魄终于归位,其实是那个时候刚从地府炼狱里逃出来的我这个孤魂,有幸进入了原先那个死去的凤殷然的身体里……”有些话起了头之后,反而越发顺畅,凤殷然索性将自己和少素翾的关系,上一世如何招致杀身之祸,又如何死后在地府一番大闹,直至在这里重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凤殷然的这些经历在旁人看来不可谓不光怪陆离、难以接受,但是对于天生身负近乎妖异的自愈能力,又亲眼见识过魔族之能的方临渊来说,却并非多么骇人听闻。何况凤殷然之前的遭遇,在方临渊听来,除了心疼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能遇到你,我是何其幸运……”伸手将凤殷然圈进怀中,方临渊忍不住叹息着吻上他泛着水光的眼睛,“不管你从哪里来,是什么人,我只知道,你是我最爱的殷然。”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在凤殷然听来,却似将他的一颗心都熨帖了一样。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爱的人同样深爱着你又愿意无条件包容你,更让人开心幸福的呢?不由自主地抬头主动的吻上方临渊的双唇,凤殷然禁不住想着,若是之前受过的苦难,只为了这一世在这里遇到方临渊,他定是甘之如饴、心悦至极。
直到很多年后,烈火般炫目的凤凰花树下,那个嘴角噙着笑意,一身白衣净若琉璃的方临渊,都是凤殷然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想永生永世来铭记的最美画面。
第四十三章
一架青顶马车自凤府后门出来,在集市中停了几次,采买了些物品之后,从一家米粮店的侧门进了院中。
待那车夫停好马车之后,便见一个年轻女子步出马车,虽是一身侍女打扮,举手投足间却丝毫不见卑微奴性。吩咐那车夫在院中等着,那女子独自一人进了左侧的房间,刚合上房门,身子就被人从后面搂住。
“殿下!”吓了一跳的女子嗔怪地惊呼了一声,却没忘了压低声音,免得被那院中的车夫听到起疑。她挣扎着想脱离那个男子的怀抱,到底抵不过他的坚持,只得任他肆意轻薄,一张俏脸早就红透。“殿下!先让风谣把正事说完……”
听了这话,方庭梧终于安分下来,揽着她的纤腰往房中走去。这风谣本是从小就侍奉在他身边的宫婢,十四岁那年被他收入房中,对他可谓百依百顺。那时他的七皇弟方临渊被选为质子送入荣韶,他便偷偷给风谣换了清白的出身塞进了父皇安排给七皇弟的随侍人员中,来帮他暗中监视方临渊。没想到的是,风谣最后居然被赫连圣教选中,又送进了凤家做细作,还误打误撞地成了凤殷然房中的大丫鬟。这样的效果虽然教方庭梧始料未及,却是极其满意的。
“这么久没见,你叫本殿下如何有耐性等你说完正事,不如我们边做边说。”方庭梧说着在风谣的翘臀上捏了一把,说起来风谣如今已经快二十五岁,正是风情万种的时候,再加上她现在是凤殷然房中的丫鬟,只是想想都让方庭梧有些把持不住。
风谣亦是有些情动,毕竟自己的一颗心都系在方庭梧身上,而他,更是自己一生的倚靠。“求殿下怜惜风谣,千万轻一些。”她一边小声央求着,一边乖巧的替方庭梧和自己除了衣物,和他在床上滚作一团。“殿下……”风谣娇媚的叫着,一面迎合着他的动作,一面在他耳边说道:“少爷在家里的时间并不多,除了常去宫中或者远行外,也经常宿在妄璇阁那边……”因为方庭梧的动作急了些,风谣咬唇喘息着,缓了缓才又道:“风谣不明白,少爷他虽然封了爵位,但是在朝中却是没有实权的,殿下为何如此忌惮他。”
一个挺身引得风谣娇喘连连,方庭梧的手指流连在风谣胸口的温柔,难得好脾气地放慢了进攻:“你莫不是在他身边待得时候久了,对凤殷然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吧。”见风谣惶恐摇头,方庭梧也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只是说道:“几年前,父皇便查出凤殷然是琉音的弟子,会使那妖法一般的惑心术。”虽没有亲眼见识过,早听过不知凡几关于惑心术传闻的方庭梧仍是忍不住心生畏惧,“我量他也不会在你们这些下人面前展露什么,你且帮我留意着他近日的喜好和行踪,五日之后,再来此地向我汇报。”
虽然心底并不愿背叛待自己很好的然少爷,风谣还是抵不住方庭梧曾向她许诺的那些诱惑,温顺地点头应了下来。似乎心情很好的方庭梧瞧着她那娇羞承欢的模样,不知怎地眼前却浮现出凤殷然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来,当下头脑一热,抓着风谣的纤腰用力的鞭挞起来。
这厢两人正在床上风流,外面的米铺正堂却走进来一位穿着彩色衣袍的年轻公子。他笑着冲一脸疑惑的掌柜和伙计摆了摆手,径自朝坐在屋子一角自顾自喝着茶水的麟非走去。
“我看魔尊大人倒是很喜欢做人食客,为了大皇子,居然肯纡尊降贵跑到一个粮油铺子里喝茶守门,说出去必定叫四界震动。”灵晔大大方方地在麟非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因为早看出麟非在二人周围设了结界,倒也不用担心他们的对话被旁人偷听了去。“不知魔尊传召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透过茶水飘出的热气斜眼瞟了灵晔一眼,麟非很是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慢慢道:“你们这位大皇子,约了位娇客,正在后院厢房中快活呢。”
灵晔听了这话,险些把刚喝进嘴里的茶尽数喷了出来,“咳咳,我竟不知,魔尊你还有这样的爱好,偷听人家……”
目光带着些凉意扫过灵晔阻止了他没来得及出口的话,麟非慢条斯理地吹着茶渣道:“说起来,他的那个娇滴滴的老相好,竟然在凤府当差,名字叫风谣。”
“哦?”灵晔脸色微变,却一时有些猜不透麟非的用意,“凤府的家丑,魔尊邀我来看,难不成是想让我替望舒侯管教下人不成?”
想起那夜方临渊对自己起了杀心的冷酷模样,麟非一想到方临渊和凤殷然蜜里调油般的悠闲日子,不知道为什么心口就有些酸涩难平。“人界近几年虽然也有些小的战乱,但是还是太过安逸了点。你既然一门心思想要辅佐什么帝星,就该抓紧时间和机会,先把八荒搅乱才好。”颇有些烦躁的麟非重重搁下茶杯,瞪着灵晔道:“你若是太不济,本尊随意挑一个君王,亦能助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如何不比如今这一潭死水、了无生机有趣?”
虽不知麟非因何怒气冲天,灵晔倒也不惧,只是笑着应道:“既然魔尊想看天下大乱,待得几日后文昀国的使者也来了荣韶帝都,兵蘖、火旻两个大陆的五个大国便聚齐其四,魔尊又何愁没有热闹可看?”他说着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魔尊为了炼制三生奈何丹,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哪里就急在这一时半刻的?”灵晔顿了片刻,一个念头突然在脑中闪现,眼睛不由亮了起来,“若是魔尊肯帮忙,这台戏不出几天便可开唱。”
细细听灵晔解释了他的计谋,麟非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为何本尊觉得,这个计策的最大受益者除了方临渊和你,本尊可谓半点好处都得不到啊。”但见灵晔笑眯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麟非思来想去却忍不住有些动心。“也罢也罢,我左右在人界待得无聊,且陪你们玩上一玩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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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沧爵和琅弗两国的使者入住荣韶帝都的五日之后,姗姗来迟的文昀国使者——文昀国厉王世子楚博栾,终于带着新继位的楚氏幼主楚惠安的礼物,来到了荣韶的国都。
文昀国使者队伍进城的时候,站在妄璇阁门口,挤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的楚黎归,差点没把自己的下唇咬出血来。他这些日子,想象过很多次使节团到来时的情境,更是设想过无数次自己如何混在其中最后跟着他们返回文昀皇宫,直面太后周茹姬是什么场景。可是真当这些事情一桩桩在他面前成真,哪怕只是此时此刻站在人头攒动的人群中,远远望着那高头大马上的厉王世子楚博栾,楚黎归的心底却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种极深的恐惧和忐忑。
如果是一个月前的他,只怕会冲动地上前拦住那个厉王世子,或者早就已经跑去文昀皇宫落入周茹姬的圈套吧。楚黎归自嘲地笑了笑,一边默默退回到妄璇阁中。白天的时候这里总是显得有些清冷,如今痴迷段紫漪的少素翾已经追随段大宫主去了西域,而正为了四国结盟和方临渊回国做准备的凤殷然则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剩下自己这个“无所事事”的闲人,只能留在这里继续啃那些晦涩的古书,一面试图从一团浆糊似的脑子里找到一个适合他拿来救出义父楚夏的好法子。其实从私心来讲,如果可能的话,自己并不想麻烦任何人。这样想着,不由又有些气闷,只恨自己以前不曾好好学过傍身的武艺,若是能有殷然、素翾等人那样的高超功夫,恐怕他早就直取文昀皇宫用剑指着周茹姬让她放人了。
他有些落寞地跟路过的莺莺燕燕一一打了招呼,便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房中继续跟那些空泛地讲帝王之术的古籍奋斗起来。楚黎归本以为这种与书籍为伍的日子自己还得耐心的熬几天,没想到的却是,将近子时的时候,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客人,突然来到妄璇阁,指名要见他一面。
“见我?”望着俏生生立在自己房门前来传话的小姑娘,读书读得脑仁疼的楚黎归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毕竟他在帝都认识的人,除了凤殷然、少素翾、段紫漪、方临渊、顾清寒和苏芊芊外,就剩出去办事居无定所的心月狐了,哪里会有什么陌生人指名道姓地跑来这里见他。楚黎归第一反应是完蛋了,自己的身份肯定不小心泄露了出去,周太后派了杀手要来结果了他的小命,送他上路了。可是转念又一想,作为一个邻国深宫中的太后,周茹姬就算是手段再高明,只怕也很难在荣韶境内、八荒第一情报机构遣星阁的眼皮底下,不声不响地寻到这里来。“请姑娘带人进来吧。”虽然心里还有些不安,对凤殷然有些盲目崇拜的楚黎归还是同意了先见一见这个神秘来客。
待得那传话的小姑娘领了那人进来,楚黎归瞧着站在面前的高大男人,顿时有些傻眼,“你、你不是那个……”
文昀国厉王世子楚博栾此时也在上下打量着楚黎归,今日他在人群中不知为何便一眼注意到了楚黎归,总觉得他眉目间有些熟悉,等到派了人来询问“楚黎归”这个名字,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真的让他碰到了故人之子,大概唯有缘分二字可以解释。楚博栾心里隐隐有些他也说不清楚的兴奋,当下关上房门,与楚黎归进到内屋坐下,一边跟他说道:“你与你母亲的眼睛很像,真好。”
“你说什么,你认识我母亲?”面对眼前这个不请自来又有些自来熟的厉王世子,楚黎归除了疑惑更多的则是好奇,他的印象里,对生身母亲贺诗宁一片空白,仅仅有几个靠楚夏描述后自己幻想出来的画面罢了。现下突然出现了一个自称认得他母亲的人,又怎能不让他想探问个究竟呢?
楚博栾见他瞪大眼睛望着自己,小鹿般的不安和纯真,一如很多年前,那个含笑替自己拂去身上灰尘的美丽女子。轻咳了一声掩盖住自己追忆的情绪,楚博栾端着架子说道:“我父王是先皇的嫡亲叔叔,论起辈分来,你得叫我一声皇叔,不能胡乱称呼的。”
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楚黎归瞧着这位厉王世子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左右,明明大不了自己几岁,偏偏要在他面前拿出当长辈的姿态来,着实奇怪难懂。却不明白楚博栾这是借由他这个故人之子,回忆着自己儿时第一个思慕的女子罢了。虽然极不情愿,为了从他口中探听更多关于母亲贺诗宁故事的楚黎归还是乖乖地开口叫了声:“皇叔……”
听了这个称呼立刻舒心不少的楚博栾也不用楚黎归再次追问,当下把自己小时候怎样在宫中调皮、怎样被皇兄们欺负,后来得到宁妃贺诗宁帮助安慰的事情仔仔细细讲了一遍。尽管这个故事听起来再寻常不过,可是楚黎归想着那个别人口中温婉美丽的女子,自己无缘见面的生身母亲贺诗宁,温温柔柔地替受了委屈的小孩子擦去眼泪、整理衣服,细心低声地安慰着的样子,眼睛竟不由有些酸涩疼痛起来。可能那就是他们母子之间深入骨血的、无法分割的羁绊,尽管他根本记不起她的面容,他都不能否认自己是她十月怀胎辛苦诞下的爱子,和自己对她越发深重的思念之情。
又说了些当年宁妃在后宫的事情,楚博栾回忆起那个纯善明丽的贺诗宁,亦是难得的话多了起来。任由自己和楚黎归沉浸在思念中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终于想起自己此行目的的楚博栾收拾起自己那些久远的依恋,颇有些语重心长地对楚黎归说道:“你的身世乃是我父王告诉我的,不过当年宁姨不是将你托付给了楚夏将军么,你为何会只身出现在这个青楼之中?”
提起楚夏的名字,原本因为听了许多母亲旧事而情绪高涨的楚黎归立刻又发起愁来,立即原原本本地将楚夏被劫走的事情跟楚博栾交代了个明白。他这些年来本就让楚夏保护的太好,衣食无忧、顺风顺水可谓不识人间疾苦,根本不会怀疑楚博栾的用意和身份。何况楚博栾之前还跟他讲了许多贺诗宁的事情,教楚黎归潜意识里便对他有些仰仗和信任。万幸面前这厉王世子楚博栾真的是机缘巧合寻到他的故人,否则楚黎归此刻只怕被人卖了还会乖乖替人数钱呢。
楚博栾一边从他的讲述中提取出有用的讯息,一边有些感叹楚黎归这个性格,哪里能是周茹姬那个妖妇的对手。不过除了他方才说的儿时窘事外,他们厉王府上下还欠了贺诗宁一个很大的人情,现在也该是归还的时候了。这般思量着,楚博栾打定主意,便对楚黎归说道:“我此次出使荣韶全为后天的订盟之事,最多在帝都逗留不出十日。到时我便说你是我新买的书童,带你一起回去。等你跟我回到文昀见了我父王之后,我们再一起仔细谋划如何将楚将军救出苦海,你看如何?”
仿佛一个在沙漠中苦苦挣扎多日的人终于得到了一壶甘霖,楚黎归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正为自己出谋划策的皇叔楚博栾,只差怀疑是不是母亲在天之灵保佑着他,才让他有幸得到这一次又一次雪中送炭般的帮助。“我全听皇叔的安排!”楚黎归忙不迭地点着头,却似想起什么来似地,不好意思的又补充道:“只不过我得先跟殷然和临渊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