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1)
麟非本就生得高大威武,此时大力的一手扼住凤殷然的脖子,简直像要将他提起一般。凤殷然本能地反抗,怎料掐在他颈间的这只手仿佛铜浇铁铸,任他如何挣扎也不能撼动一分一毫,耳边只听见麟非语带嘲讽的说道:“听说小侯爷会惑心术,最擅摆布人心,原来却是用双眸施展……”
自己师从琉音习得惑心术之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俱都是凤殷然至亲至信之人,如今却被麟非轻松道来,怎能不让凤殷然惊诧讶异。手指忍不住扣上腕间装着指刀的机关,凤殷然那把可以斩妖除魔的佩剑断情方才击杀女刺客时被他钉在了地上,还好几柄指刀皆是纯银打造,想来也能让麟非这妖魔稍稍忌惮。
可是麟非乃是万魔之主、魔界至尊,几千年魔道修行,哪里是凤殷然这等肉体凡胎能够轻易寻衅的。果然凤殷然的指尖刚捏住一柄指刀,麟非已然甩手将他像件器物一样随意丢了出去。横飞出去的凤殷然,狠狠砸在一堆废弃的桌椅上之后重重落在地上,尘土木屑落了个满头满脸,呛得他不住咳嗽起来,只觉五脏六腑也跟着隐隐疼痛,震得腹上的伤口再次撕裂,流出血来。
转瞬之间,麟非再次逼近眼前,凤殷然根本来不及看清他如何动作,已被他用力捏住下颌,逼着他把视线落在麟非的脸上。“凤殷然,区区一介凡人,也敢妄想与本尊一较高下?你的胆子,倒也真大。”麟非冷冷说完,另一只手突然探向凤殷然的领子,一把扯开他的衣襟,露出凤殷然胸膛上那道殷红的凤尾胎记。
寒气猛地侵来,凤殷然不由浑身一僵,在麟非玩味的目光中不禁变了脸色,“没想到这万年无一的凤凰之火,居然长在了你的身上。哼,你可知在本尊的眼中,你的性命,与那些卑微的蝼蚁也没有什么不同。”略有些尖利的指尖划过凤殷然雪色润泽的肌肤,留下一道血印,麟非抿了抿唇角,眼中已是杀意毕现。却是连麟非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一见到凤殷然,心中就像烧起了一团火,半是焦躁、半是恼怒。他想来想去,也只能归根为这个凤殷然与那方临渊太过情谊深厚,所以才让他瞧着分外碍眼罢了。
他周身煞气浓烈,凤殷然又如何看不出来,只恨自己虽看了许多魔界的介绍,却多半是话本传说,根本找不出能拿来对抗麟非这个大魔头的法子来。在他强大的威压之下,几乎连呼吸也有不顺,还要遭受这个胡言乱语的变态这般折辱。说起来凤殷然也算是死过一次且见识过酆都鬼蜮的人,虽也惜命,到底更从容镇定许多。生死攸关的当口,凤殷然定了定神,反而望着麟非那双潭渊似的碧眸大声笑了起来,即便牵动伤口不住呛咳,他却不肯停下,只是一味瞧着麟非笑着。
故弄玄虚么……麟非本来冷眼看着,可是望着凤殷然肆意张扬的笑容,不知怎么地,心底就有些怔忪恍惚,仿佛千百年来,他所等待所追寻的,就是眼前这人的音容笑貌。还有凤殷然微微敞露的胸口,那枚艳色胎记和他脖子上坠着的凤凰玉佩,越看越觉得眼熟得很,好像从前时时刻刻在自己眼前乱晃似地,无一处不透着亲切熟稔……心里陡然一惊,麟非立刻冷静下来,撤回手起身退开半步,眼神阴鸷地盯着凤殷然诡秘一笑。
麟非为了炼制那枚传说中的仙丹,要取千年雪莲的内丹,自然对莲妖婷雪和她的心上人琉音进行过周密的调查,也知道琉音的惑心术其实是婷雪依照妖界法术改造而成。既然是妖术,如若他一个不察,中招受了蛊惑也是有可能的。只不过凤殷然、琉音这样的凡人使出来,麟非就算是略有心乱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但是换做其他的凡夫俗子,恐怕就要着了凤殷然的道了。
“凤小侯爷,”压下心中那点莫名的感觉,麟非踢开一具尸体,绕着凤殷然走了半圈,心里念叨了几遍方临渊的名字,压住了心里的怅然却平添了几分恼怒,“你的惑心术对本尊来说不值一提,可是一会负责看管你的可都是些凡人。你们人界有句话,叫做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本尊既然答应了别人,却免得令本尊费心一二,为诱你前来的人打点一番了。”
惑心术轻易被破,凤殷然倒也不觉得惊讶,这麟非好歹是魔界尊主,若是能随随便便中了他的惑心术,反倒成了笑话了。蹭了蹭脸上的灰尘,凤殷然勉力坐起身来,拢好衣襟,用手按住腹上的伤口,脊背却挺得笔直,扬眉问道:“还没请教魔尊大人以郡主之事骗我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听他发问,麟非不答反笑道:“小侯爷倒是提醒了本尊,你这一次来,却是为了那位标致可爱的小郡主。”他说着走到那装扮成夏以秋的女刺客身边,拔出插在她胸口的断情剑提在手里,“本尊教他们趁方临渊那厮不在的时候绑走夏以秋,就是知道你看在她和方临渊的情分,必然会舍身来救。可是换做是方临渊,”麟非说着一声冷笑,“若是换做是方临渊听闻夏以秋被抓走,就算是派下重兵营救,也绝对不会傻到豁出性命来以身犯险。”
麟非自顾自地说着,却不去看凤殷然此刻是何表情。他轻轻打了个响指,忽有两人拉扯着一个衣饰光鲜的女子从仓库的另一个门走了过来,那女子被覆了双眼,脸色有些苍白憔悴,却很是镇定,可不正是遭人掳劫的康王之女——夏以秋!那两人得了麟非的眼神,推搡着让她在麟非脚边跪了,这才解开夏以秋眼上的黑布,双双退到了一旁候着。
双眼突然重见天日,夏以秋适应了片刻,才看清周遭的景物,见跌坐在自己对面的凤殷然满身的灰尘血迹很是狼狈,一时竟不敢相认,过了半晌才喃喃问道:“凤侯爷?!你也是被他们抓来此处的么?”
见凤殷然被问得摇头苦笑,麟非不禁笑得格外畅快,拎起凤殷然的那把断情,在夏以秋的脖颈间比划起来,“小侯爷这把断情,据说可以降妖除魔、诛仙杀神,却不知道用在凡人身上,会不会让人死得更加痛快些。夏郡主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倘若死时多受点苦痛,本尊尚有些于心不忍,不过有了小侯爷这把剑,倒也是夏郡主的福气了。”
“慢着!”眼看着断情上未干的血迹已经滴落在夏以秋的胸前,夏以秋吓得花容失色,不过似乎也猜到凤殷然是因为她才有这一劫,是故一直忍着不曾开口惊叫求饶。凤殷然虽知麟非有心如此必定还有后招,终归怕他一时冲动真拿了夏以秋试剑,不得不开口阻止道:“魔尊大人有何吩咐,直说便好,何苦为难无辜的以秋郡主。”
麟非饶有兴趣地回头俯看着坐在地上的凤殷然,搁在夏以秋颈边的断情终是稍稍挪开了寸许,“这么说,小侯爷为了夏郡主,愿意答应本尊的一切要求?”
“是。”凤殷然干脆应了,却没空理会一脸惊讶感动的夏以秋,“还请魔尊大人先将以秋郡主放了,本侯任由大人发落便是。”
不知为何,麟非瞧着凤殷然大义凛然地充当起护花使者,心头总有些抑郁难纾,好像看着他这副样子就觉得分外刺眼。“既然小侯爷有意英雄救美,本尊就给你一个逞英雄的机会。只要你办到我说的事情,我就答应你,留下夏郡主的性命。”
这位喜怒无常的魔尊笑得不怀好意,凤殷然却是不得不应道:“魔尊请说。”
麟非阴沉冷笑,“好,我要你散尽内力、自废武功!”
凤殷然还未说话,夏以秋已经抢先说道:“不可以!”她虽是王府千金,但是因为父亲康王是武将出身,倒也明白习武之人若是废了武功,可要沦落为比普通人还不如的废人,连带着奇经八脉也要跟着受损的。“凤殷然,你莫要管我,快点逃走吧!”
别说自己现在挨了麟非一击、腹上还有刀伤,便是如今自己好端端的毫发无损,也决计不是麟非这个魔王的对手,想要全身而退,也得再费思量,此刻不过是更艰辛些罢了。凤殷然闭了闭眼睛,并不理会哀声劝说的夏以秋,只对麟非郑重点了点头,运起功力叠掌朝自己胸口拍了下去。
这一掌下去,凤殷然只觉四肢百骸、奇经八脉同时受创,痛若万箭穿心、烈火焚身,一张口便吐起血来。夏以秋又惊又怕,强忍多时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呜咽着叫着凤殷然的名字,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却见凤殷然强撑着擦去唇边鲜血,哑声问道:“还请……魔尊……依约放人……”
忽略掉胸腔里那一丝微妙的酸痛,麟非将断情扔在一旁,冷冷说道:“凤小侯爷莫不是糊涂了。本尊只说留她一命,何曾答应过放人?”
“你!……”那双妖绿色的眸子,倒比那深夜里的鬼火更加诡谲阴暗,凤殷然本就是强弩之末,又一时怒极攻心,眼前一黑便往地面上跌了下去……
第七十二章(2)
鼓动京畿步兵营进城闹事,本是方临渊和方景晖都心知肚明的一个计谋,为的就是扳倒手握京畿兵权的英国公,借以打压二王爷方连城,好让他彻底无缘帝位。而这一番谋划,昭帝方桦虽然不动声色,想必也是早有预料,只是他本也无意让老二问鼎皇位,所以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兄弟自己折腾,躲在背后清清静静的看热闹罢了。
论起铁石心肠,他们兄弟几个,倒谁也比不上他们那位在龙椅上坐了快三十年的父皇。方临渊早已见惯不怪,一时也分不清自己是不会心寒,还是那颗对父亲的孺慕之心已经死得不能再透。撇开心里的阴郁,方临渊揣着早就准备好的虎符,带着周源一路赶到京畿营点齐了剩下的兵将,一番恩威并施收买了人心,唬得几个将领对他感恩戴德,只差当众发誓以死效忠,看得周源一愣一愣的。方临渊始终不温不火,却也不显得过于热衷兵权,只嘱咐了几个将领一番,让他们好生准备准备,立刻带他们进京勤王。
这厢安抚好了京畿营的众将,方临渊喝茶歇息的间隙,突然发现四王爷方景晖并未现身,竟似不与他争夺这勤王护驾的大功,心中难免有些狐疑。抬头看见门外那几个被凤殷然指来保护他安全的遣星阁暗卫,忽然就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来,闭上眼睛竟都是殷然身陷险境的画面。
方临渊并没有杞人忧天的习惯,也极少这样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他越想越觉得与不曾露面的方景晖脱不开干系,连忙唤来一个暗卫,让他向城中传信,打探一下情形。谁料过了半个时辰,却有三份书信同时摆在了方临渊的面前。
此刻外面的诸将点齐兵马,正跃跃欲试的准备赶在晚饭前出发进城。禁卫军将领周源自请来帐中相请休泽王,却见方临渊一连拆了三封书信,脸上的表情虽还是波澜不惊,但眸中好似烧起火来,亮得骇人。周源心里打了个突,见方临渊一言不发披了鹤氅就要出门,脑袋一热便迎上去拦道:“王爷!此时此刻,速速带兵进宫救驾才是重中之重啊!”
对上方临渊那冷冷一眼,周源浑身一凉,仿佛被扒光衣服丢在外面的冰天雪地里一般从头凉到脚,耳边只听得休泽王缓声说道:“劳烦周将军跟几位将军好生解释,本王挂念父皇,要先带着手下这几个护卫赶回去才能安心,也好帮大家探查一下城中状况。到时候,本王自会在城门口与众位将军会合,还请周将军让他们放宽心。”
周源在心里大摇其头,但看到方临渊那瞧不出喜怒的神情,偏偏一句反对的话也说不出来,只好喏喏点头,十分憋屈地应承领命,眼睁睁地看着方临渊带人纵马走了。
寒风夹杂着雪片打在脸上,方临渊却觉不出疼痛,只恨不能插上翅膀,立刻飞回京城里去。呈给他的那三封书信,一封是方绶和少素翾不放心凤殷然迟迟未归,写来向他报信的;一封却是跟丢了凤殷然的轸宿,发来向他问询如何是好;最后一封却是指明了一个地方,要他独自前去营救凤殷然和夏以秋,否则明日一早便要把他们二人的尸体挂到城楼上示众!
那绑架之人还随信附了一支青玉的发簪,款式简洁普通,方临渊却一眼就认出这是凤殷然今日拿来束发的玉簪,再结合轸宿等人传来的消息,哪里还能不信。当下也顾不上什么勤王护驾,只怕稍晚一步,殷然会有何不测。方临渊虽心中慌乱,脑子却分外清醒,想来想去始作俑者也只有四王爷方景晖,为的恐怕也是要争帝位或是他方临渊的性命,既有所求,殷然此刻应该还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他一路想着,分别派了那些跟着的暗卫去办其他事情。他方临渊一生长于筹谋算计,活到现在也算经历了九死一生,所以即便是不得不受人所迫只身前去,也不会当真让自己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就是了,左右还是要拼个鱼死网破,才好浑水摸鱼保全自己和殷然。
方临渊一路疾驰到城门口,指派了暗卫四下去办他所吩咐之事,正要按信上说的地址独自去寻凤殷然,却见城门口突然走出来一人一马,挡住了他的去路。
“灵晔。”眼中的惊讶不过一闪而过,方临渊已然心如明镜,“教中也得了消息,被你截下了没有通知我。”他用的不是问句,而是猜到了灵晔这么做的用意。“如今,我既然已经知晓了,你以为还拦得住我么?”
瞧着方临渊那决绝冷厉的模样,灵晔轻叹一声跳下马走上前,一时也分不清心中是悲是忧。“我当然拦不住你,我又为何一定要拦你?”灵晔说着一笑,倒教人恍惚方才面露悲戚的人根本不是他,“你大概也猜到这件事和方景晖脱不了关系,也应该猜到,若无人相助,方景晖也做不到这一步。”这样仰望着马背上的方临渊,灵晔觉得脖子有些微微的酸痛,连带着眼睛和鼻子好像也跟着难受起来。他胡乱一笑,从花枝招展的锦衣袖子里掏出一样物事,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朝方临渊丢了过去,态度极为随意。“我巴巴地赶来送东西,可不是为了讨你一顿埋怨的。再说了,你这堂堂的帝星转世,要是轻易就这么死了,岂不是砸了本大师占卜算卦的招牌嘛!”
看清接在手里的东西,方临渊霍然抬头,看向灵晔的目光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灵晔却是洒脱一笑,挥了挥手转身上马便走。“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你要是死了,老子立马带着你的教众为非作歹,管保比现在逍遥多了。”
生平第一次从灵晔嘴里听到这般粗俗的话语,方临渊不由扬唇,很是小心谨慎地收好灵晔丢给他的那面小小的青铜镜,打马朝信中所说的城北废弃货仓赶了过去。
第七十三章(1)
“凤殷然!凤殷然!你醒醒啊,呜呜,你快醒醒啊……”
女子在耳边哭得聒噪,凤殷然晕晕乎乎地睁开重若千钧的眼皮,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细若蚊声,“别哭了……”
正趴在他身边大哭的夏以秋愣了愣,又惊又喜地抬起头见他真的醒了,连忙扑上去道:“你方才那模样太吓人了,我还以为你……”那个“死”字到了嘴边,又让她生生咽了回去,似乎唯恐沾染了不吉。“你觉得怎么样了?”夏以秋说着拿帕子细细擦去凤殷然脸上存留的血迹,眼泪忍不住又掉了下来,“你全身滚烫,高热不退,身上还受了那么重的伤。那些坏人却连点清水都不留下……呜呜,要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这样。临渊哥哥知道了,定然恨死我了……”
见她又开始哭泣,凤殷然不由更为头疼,好不容易攒了点力气,扯了扯夏以秋的衣袖问道:“我昏过去多久了?”
“大概两盏茶的时间。”咬牙憋回眼中的泪水,夏以秋吸了吸鼻子,在凤殷然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扶他坐起身子来。因为全身功力散尽伤了经脉,凤殷然此时只觉全身软绵绵的提不起一丝力气,倒像是被人打断了所有筋骨一样难熬。夏以秋努力用肩膀撑着他的身子,细心的替他拢了拢散开的长发,在这危急关头倒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那个绿眼睛的怪人让他们把你抬到这里,然后又拿走了你的发簪。”大概是见夏以秋不会武功,便没有为难她,只把他们关在一起。见凤殷然故作无事的硬撑着,夏以秋心里十分难受,面上却强作平静的说道:“我特意留神看了,从刚刚那个仓库到这里只有几步路,外面锁了门,又有人把守着。你一直迷迷糊糊地,我也没敢在门缝里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