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整个青花乡,丁老书记自然不会拒绝。
郑驰乐对丁于飞说:“我也需要丁老哥你协助,首先我们要取土样进行化验,然后再走访各家,问问有没有类似的病例——青花乡很多人去了外面打工,这部分人也不要忽略。等这些材料准备完了,我就往上面递交流行病防疫申请,到时候国家防疫部门就会下拨物资和派遣专家过来。”
郑驰乐前面的话丁于飞还边听边点头,听到后面眉头就越皱越紧,郑驰乐说完后他犹豫地说:“这事恐怕不太好办。”
郑驰乐问:“为什么?”
丁于飞跟郑驰乐说起青花乡的处境。
青花乡大部分人家都姓丁,历任乡委书记、乡委乡长大都是自己人提上去的,因而虽然东西两村屡有纷争,可总体而言还算服管。
导致近年来两村纷争加剧、甚至出现斗殴现象的原因其实并不是两村世仇加深,而是资源的严重缺乏——这个资源包括水源、好田这些“硬资源”之外还包括政策、拨款等等“软资源”,从青花乡小学重修的艰难程度就知道青花乡的状况有多困难!
延松并不是贫困县,相反,县委书记王季伦是个“抢钱”、“抢项目”能手,远远压了旁边的柳泉县一头。
照理说在这样的“强龙”手底下应该不会有青花乡这种贫困的地方出现才是。
可问题就出在王季伦特别强,而他对青花乡又特别厌恶!
这厌恶的起源要追溯到现在乡委公职人员住的这座大院子,原来这大院子原来的主人家就姓王,刚巧是王季伦的爷爷。当时王家一家躲难躲到青花乡,却被青花乡的人举报、批斗、折辱,当时王季伦的父亲在外面经商,听到风声后躲到了海上过着漂泊无根的日子。
恨意却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后来王家被“平反”,王父也带着王季伦回到了延松。王季伦拼了命考上党校、一步步走上现在的位置,他针对青花乡的做法说是“报家仇”也不为过。
郑驰乐听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作为王家的儿孙,王季伦这种做法无可厚非,毕竟这种血仇不是谁都能咽下去的。他师兄吴弃疾那么睿智的人,年少时不也因为这件事而暗恨在心,轻易被东瀛那边挑拨了吗?
可是作为一方“父母官”,王季伦这种做法又有违原则——因为个人私怨而迁怒于整个乡,未免太偏激了。
在那场由举国“反资本、反封建”引发的动乱里面群众本来就很容易被煽动,稍微富有一点的人就会被揪出来当“资本家”批判,王家遭受的厄难并没有任何针对性。
它是由那个时代造就的。
并不是说青花乡的人就没有错,而是如果要因为这份错误而禁锢它的发展,那么华国大部分地区都只能止步不前了。
所以说王季伦的做法在情不在理。
郑驰乐说:“不管怎么样,该做的我们要做好。他要是不批,那就去说服他;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说服不了他,我们还可以走别的路子,比如直接往上送。”
丁于飞眉头紧皱:“这对你不太好。”
越级做事怎么看都讨喜,虽说王季伦为难在先,但这种动不动就跨过上一级领导往上交报告顺便“告状”的家伙谁放心把你留在自己手底下?
何况王季伦圆滑得很,做事不留把柄,他能找出一万个理由来把事情搪塞过去。
否则丁老书记怎么始终没能为青花乡争取到援助资金?
听着丁于飞把心里的顾虑都说了出来,郑驰乐就明白这个副书记已经把他当自己人了。
只不过他做事可没那么多顾忌,要是王季伦真的连这种申请都要卡住不给过,那他绝对不会忍着。
要是连这种关乎人命的事情都没法解决,他走这条路还有什么意义?
郑驰乐向来乐观,拿定主意后语气也变得非常轻松:“这不还没到那一步吗?我们先把前面两步走好再说。”
丁于飞还想说什么,丁老书记已经说:“于飞,听小郑的。”
丁老书记发话了,丁于飞也不再犹豫:“成,郑乡长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姐夫现在在县委做事,到时候我央他去活动活动,这事事关人命,他一定会出头的。”
郑驰乐说:“那我们先回乡委那边商量商量,确定好初步的行动方案。”
丁于飞点头,跟郑驰乐一起向丁老书记道别。
丁于飞已经向郑驰乐靠拢,本来就挺丁于飞的乡委班子自然没话说了,工作居然交接得非常顺利。当晚他们就在乡委宿舍那个大院子里和和气气地吃了顿饭,算是接纳了郑驰乐这个新乡长。
郑驰乐当晚就到东村唯一一位老医生那里拜访,跟对方殷切地聊了许久,最后获得了任意借用所有药材的权利。
丁老书记睡不好,郑驰乐第一个治的就是这个症状。人的精力要在睡眠中恢复,要是夜不能眠,身体也会慢慢垮掉!
接下来就是紧跟而来的一系列综合治疗步骤。
整个治疗过程郑驰乐完全没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地把老医生也请过了“会诊”——实际上是把完整的治疗方案给老医生解释一遍,以免往后这种病真的爆发了还只有自己撑着——他师父季春来一直强调这么一件事:独木难支!
无论是什么病,会治的人都是越多越好。对于更基础的医疗常识,比如外伤急救知识、急病缓解知识之类的,能做普及教育就尽量做,关键时候这都能救回一命。
郑驰乐的想法和做法让老医生感慨不已,提起了自己去“学习”的事:“现在‘现代病’越来越多,我也到外面看过别人怎么治,但他们要么是不肯教,要么是告诉我什么病都‘一针了事’,打个针就好得快。学过我们中医的都知道,见效越快的药毒性越强,怎么能随便用呢?再来我也老了,经不起来回颠簸,也就没再去‘学习’了。小郑乡长,你师父把你教得可真是太好了。”
郑驰乐笑着说:“您才是好医生,整个青花乡生了病都靠您哪。”
老医生叹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有本领的都到外面去了,只能由我这把老骨头撑着。”
郑驰乐郑重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老医生看着郑驰乐稚气犹存却异常坚定的神色,莫名地相信了郑驰乐的话。他也认真地说道:“我一定会好好活到看见我们青花乡日子红火起来的那天!”
郑驰乐来到青花乡的第一天就获得了青花乡最有声望的三个人的认可,事情很快就迈上正轨。
而相较之下,关靖泽那边似乎更为顺利。
柳泉县县委书记王长云非常关注日报的动向,在接到关靖泽的调派批文之后他就将关靖泽跟日报上那篇文章对上了号。
再联想到后面关振远等人站出来为关靖泽“撑腰”,他马上意识到柳泉县得了个大宝贝。
且不说关靖泽背后站着谁,光凭他在那篇文章里的见解就已经非常了得了。
关靖泽在经济这一块的才能正是贫困的柳泉县最需要的。
因而一接到关靖泽已经抵达柳泉县的消息,王长云马上亲自跟关靖泽见面长谈。
关靖泽对王长云的干练和才能也抱有好感,双方相谈甚欢。
最后王长云给关靖泽提醒:“榆林县地方太偏,电话还不通,有时连电也很难供上,条件可能有些苦。”
关靖泽说:“想享福就不会走这条路。”
这个回答让王长云大为赞许。他用力拍拍关靖泽的肩膀,说道:“你的一些想法很独到,往后我会让邮递员每天定时跑榆林一趟,有什么消息我都会传给你,你不要客气也不要吝啬,有什么需要就写封信或者传个口讯回来,我有事要跟你商量时你也要给我好好提意见!”
王长云这么关照自己,关靖泽当然一口答应下来:“一定!”
在县里这边报道完,关靖泽就赶往榆林乡。这地方果然很偏,后边都是山,原本管着事的也是位老书记,他年龄已经够了,马上就要退下去,再加上王长云那边打过招呼,关靖泽这个乡长等于拿下了榆林乡全部的权限。
也许是察觉他“后台过硬”,底下的人都非常殷勤,交接工作完成得非常麻利,完了以后还热情地带他在榆林乡里面走动。
关靖泽走了一圈以后就知道榆林乡的穷不是假的,这地方物产非常贫瘠,条件也非常糟糕,基础设施非常不完备:路难走,电不通,没学校!
由于榆林乡跨过了好几个山头,比较大,整个榆林乡的学龄儿童加起来有一百多人,最远的人家要上学就得走上两三个小时去其他地方念书,条件非常艰苦。
归根到底,就是因为榆林乡这边资源匮乏、物产也差——创收艰难,路就不好修,因为上头觉得这种地方修了路也没什么好处。
想要改变现状,首先就要让榆林乡变得“有价值”。
关靖泽站在黑黢黢的大山前停顿了许久,心里很快就有了调整榆林产业结构的雏形。
无论是大“改革”还是小“改革”前期都会非常艰难,但他不会犹豫。
只不过这还只是个最粗糙的想法而已,接下来一定要进一步细化,做到不出任何纰漏。
思想上要大步走,实践上必须小步走。
关靖泽确定了方向,心情也放宽了。他想到来时研究过的地图,指着眼前的大山问陪同在一旁的副乡长:“过了这座山就是延松的青花乡吗?”
副乡长说:“是啊!这是我们柳泉和延松的界山,翻过它以后就是延松了,那儿确实是青花乡没错。”
关靖泽点点头,说道:“辛苦李乡长了,我们回去休息吧,明天要开个乡委会议,得养足精神。”
副乡长点点头,陪着关靖泽往回走。
月亮悬在山间,一视同仁地照拂着山的两边。
长夏的蛙鸣此起彼伏,听到脚步声后扑通扑通地跳进了水里,躲在水底下小心地探看着是谁在走过。
这样的夜色喧哗却又宁静。
第一二一章:旧怨
第二天郑驰乐起得很早,结果到外面一走大家都已经起来了。
这也是乡里人的特性,晚上没什么娱乐就睡得早,睡得早就起得早,这样的作息让他们个个都长得非常结实。
见到他这个生面孔,其他人都有些惊奇。
郑驰乐笑眯眯地跟他们打招呼,介绍了自己的身份,然后提出想去看看学校。
即使丁老书记自掏腰包把学校重修了一遍,小学的条件依然非常艰苦,瓦房自然还算好,青花乡还找得出不漏水的房子。
有丁老书记领头,其他人多多少少也出了一份钱,在学校泥砖砌成的大门口贴着大字写的红公告,都是前些年重修时捐了钱的名单,数目不多,最多的一两百,少的一两块,旁边也详细地写着款项的去向,看得出是一毛钱掰成了两毛来花,能自己做的东西都自己动手做了。
现在已经是暑假,学校没什么人。
郑驰乐没有劳师动众,自己走了进去。
他一眼就看到了操场上忙活的一群孩子。
说是操场,其实不过是整平了的泥地而已。那十几个孩子就在泥地中央或蹲或站地做事,领头的孩子大概十四五岁,已经是上初中的年纪。他们周围摆着些零散的木块,看起来像是桌子腿、椅子腿,还有些缺胳膊少腿的废弃桌椅。
见到郑驰乐,孩子们一愣,为首的那少年挥挥手让其他人继续做事,自个儿跑过来热切地问:“您好,您是哪来的?来做什么?”
他的表情有些殷勤,似乎在期盼着什么。因为他在县里上初中时听说有些有钱人会到乡下资助一些贫困学校,郑驰乐看起来不像乡下人,也许会给他们青花乡小学带来什么好消息!
少年的表情非常容易懂,郑驰乐的心脏一下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样。
他拍拍少年的肩膀,说道:“先告诉我你们在干什么?”
少年说:“我们在县里上初中,学校那边有许多废弃的桌椅,我跟学校要了回来给我们小学。虽然都是缺胳膊少腿的,但我们修一修也还能用,暑假结束又要有弟弟妹妹入学了,我们得给他们准备些好桌椅。”说到这里他挺起胸脯,面带骄傲,“这是我们的传统!”
郑驰乐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肩膀上肩负着什么责任。
他隐隐明白了关靖泽当年忘我地工作和奔走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些东西需要他们去爱护。
——而且比任何东西都值得他们去爱护。
沉默片刻,郑驰乐说:“能加我一个吗?”
少年愣愣地看着他,表情明显是再说“你行吗”。
郑驰乐捋起袖子说:“我以前跟个老木匠耍过几年,肯定能做得比你好。”
少年被郑驰乐的话激起了斗志:“我才不信。”
郑驰乐朝他一笑:“那我们来比比。”
少年说:“来就来。”
郑驰乐跟他一起走过去,跟其中一个比较瘦弱的孩子要了工具,麻利地给一张缺了腿的桌子装上桌腿。
动作说是一气呵成也不为过。
少年睁大眼,不敢置信地瞪着郑驰乐。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我不会输给你的!”
有人比拼时做事效率总是特别快,再加上郑驰乐的加入,他们居然只花了大半个小时就把整批从县中学带回来的桌椅修完了。
而且有郑驰乐把关,也没出现左右不平衡的状况,凹凸不平的地方也被削得平平整整,除了看上去老旧了点以外跟新的也没太大的区别。
少年完事后才回过味来。
他认真地朝郑驰乐道谢:“谢谢你,有你帮忙真的快了很多!”
郑驰乐拍拍他的脑袋:“没什么,带我在学校里转转。”
少年再次发问:“我叫丁开怀,你呢?”
郑驰乐笑了起来:“真巧,我叫郑驰乐,你开怀我快乐,真是有缘啊!”
丁开怀有些激动:“你是郑驰乐?”
郑驰乐说:“你听说过我?”
丁开怀说:“我在学校那边听说过我们这边要来一个乡长的事,你是我们青花乡的新乡长!我还以为你会更大一点……”他迟疑地觑了郑驰乐一眼,“你这么小,能顶事吗?”
郑驰乐说:“顶不顶事我也不说大话,空口白凭的保证谁不会说?说了没用,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才知道。行了,带我看看你们学校,边走边给我说说你们学校的事,比方说缺什么、需要什么。”
丁开怀还是不太信任:“说了你就能解决吗?”
郑驰乐认真地看着他:“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但不知道哪里有问题怎么去想?情况还不了解,我不可能给你打包票。”
丁开怀说:“那好,我什么都告诉你。”
青花乡小学条件确实苦了点儿,也不是不能克服的,像桌椅这些硬件他们也找出了相应的解决的办法。
唯一头疼的是教材和师资。
县里有意为难,每年的教材都是整个县都发完了才轮到青花乡,很多时候往往就是整个学期都没有教材,一本教材轮流用个五六回。师资问题也是一样,一是县里的分配方案依然将青花乡摆在最后,二是老师自己也不愿来!
现在青花乡小学有六个年级,其中一二三三个年级都是同一个老师负责所有课程,四五六三个年级还好点,但也只有两个,也就是说青花乡小学三百四十多个学生只由三个老师负责——这还包括了从邻县翻过界山来念书的孩子。